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八零之美人如蜜》作者:女王不在家   文案:   在人生过半今生注定一事无成的时候,得到消息,当年的那场高考她考了一个好成绩,本来可以去首都上大学。   她被人冒名顶替,被人篡改了人生。   为了查清真相,她找了如今已经飞黄腾达的昔日同乡萧胜天,因为萧胜天当年说过,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打通电话后,已经是风云人物的萧胜天二话不说赶来,帮她调查尘封的真相。   就在一切即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七岁那年,那个时候,她是十里八村的村花,是闻名公社的才女。   而萧胜天,只是一个野性难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少年。   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扬着浓眉,用黑亮而放肆的眼睛盯着她笑:“高中生放学回来了?”   重生一世,顾清溪想重新来回,想纠正自己被人篡改的人生,也想问出那句一直想问的问题。   所以她歪头,轻声问他:“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于是平生第一次,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胜天脸红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清溪 ┃ 配角:好几篇年代文都在专栏等着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考被替后重新开展美好人生   立意:在八零年代努力生活发家致富 第1章 半生飘零一事无成   顾清溪意识到自己高考可能被人顶替了,是那天她看到早已经退休的王老师过来学校办手续,早在顾清溪还上学那会,王老师便过去了外地儿子那里,最近才回来办当年的组织关系。   王老师已经很老了,走路拄着拐杖,因为脑血栓,半边脸瘫了,说话不太利索了。   “你当时考得好,你那个分数,上啥大学不成,你怎么就没去上?”说着这话的时候,老人家摇头感慨一番。   顾清溪听到这话,有些疑惑了。   “我考得好?”   “是啊,你考得好,我还和人说呢,你这娃娃,最有出息,怎么就没去上学呢!可惜了,可惜了!”   此时的顾清溪已经将近四十岁,没什么想头了,丈夫去世得早,又没留下子女,现在连再嫁也不想,就这么一个人过日子。   现在猛地听到这个,无异于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来。   现在的顾清溪已经没有当年的水嫩,但是当初的顾清溪,也是公社里的一朵花,更是一朵人人都夸才女的花,她学习好,家里虽然穷,但砸锅卖铁供她,人人都说她是考大学的料子。   但是她没考上大学,名落孙山。   为了这个,她受了不小的打击,闷头在家里一个多月没出门。   过了一个月,她写了一封信给考上大学的高中同学孙跃进,之后就开始下地干活,开始参加县里的招工,招工了几次,人家都是要关系户,她家里穷又没门路,哪里能找到,只能准备着嫁人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高考,是她不愿意想起的失败,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特别是她看到当初的同学企鹅群里,几个昔日的室友晒晒自己的成就,她更是觉得,从高考的那场失败后,她这一生就已经奠定了失败的基调。   但是现在,王老师的话,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回到家,愣了一个多小时后,拿出来手机,打开同学群。   她看到她的同学在聊天。   顾红英说,她家儿子准备出国读书了,申请到了国外常青藤名校的奖学金——虎父无犬子。   顾秀云说,她最近中了一个基金,不算太好,不过也说得过去。   胡翠花说,她家男人公司最近可能要升官了。   眼前一排排的赞叹从眼前飞过。   顾清溪有些眼花,她懵懵地想,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她得问明白啊。   虽然就算问明白也白搭了,但是不能明白事情真相,她死不瞑目。   ******   顾清溪走过了很多部门,吃过了许多闭门羹,花光了大半生的积蓄,她多少有些明白了。   她知道,当年有个人靠着她的成绩去上了大学,冒名顶替了她,那个人应该就是她的同学,她认识熟悉的人。   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她不知道。   那个人到底怎么操作的,她也不知道。   那怎么办,事情就这么算了?   顾清溪走投无路,她不知道该找谁,她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来说明自己的情况,可是喧嚣的网络,哪里有人理她,没人看到。   顾清溪想到了窦娥,想到了小白菜。   最后终于,她想到了一个人——萧胜天。   萧胜天这个人,是她家当年隔壁村的,不过人家可和一般人不一样,人家当年早早地下海打工,之后干出很大一番事业来,现在更是上报纸上新闻的主儿。   她这辈子认识的最有出息最有能耐的人就是他了。   最关键的是,他不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绝对不可能是利益相关的人,也不会恰好和那个冒名顶替自己的人熟悉,所以不用避讳什么。   这么想好了后,其实顾清溪犹豫了下。   上次见到人家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十年前了吧?   当时她丈夫去世了,他恰好回到家乡参加一个政府会议,好像是要在家乡搞一个投资项目,恰巧碰到过她。   他当时还问自己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还给她留了一个手机号码。   十年了,他比原来事业做得更大,人也更加有名了,这个时候自己给他打电话,他还搭理吗?又或者手机号码都换了吧?   顾清溪犹豫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她从抽屉里翻出来笔记本,从那些发黄的纸页找出当年誊抄的那个电话号码,然后一个个地按出来,最后下定决心拨出去。   电话那头响了好一会,最后她以为也许根本没人接的时候,一个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了。   “你好,哪位?”   “我是顾清溪,你还记得吗?”顾清溪心里有些忐忑,她知道萧胜天现在是比县里的县长还要大的人物,其实上次来的时候县长见了人家都毕恭毕敬的。   “清溪,是你?你现在怎么样?”对面的声音很随意,好像他们是经常见面的朋友。   “我还挺好的。”顾清溪不知道怎么开口自己的事,毕竟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哦,那就好。”对方这么说。   电话中陷入了沉默。   细算起来,顾清溪关于萧胜天的有些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萧胜天和她同岁,是隔壁村的,从小就是那种不干正事的“混小子”,顾清溪这种乖乖的女生见了那种人都是躲着走,因为听说他很坏,他会欺负人,他还会用土疙瘩去投人,一投一个准。   她和萧胜天并不熟。   直到那一次,她高考落榜后,背着竹筐去山里割猪草,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堵住了她,一双乌黑的眸就那么盯着她看。   她吓到了,印象里他这个人很坏,他这样看着自己要干嘛,他是不是要欺负人。   不过他并没欺负人,他只是问她,为什么要答应和陈家村的婚事。   他盯着她,一字字地问,你什么时候相亲的?为什么要相亲?   顾清溪更加吓到了,过了老半响,才蹦出一句:他家里光景好,能给不少彩礼。   这是大实话。   她是一个女孩儿,但是家里并不重男轻女,那两年在高中读书,为了供她,哥哥和嫂子时常拌嘴吵架,但是她爹娘坚持,说是她有出息,怎么也得供她,指望着她考上大学走出农门,结果她到了关键时候洒了汤,没考上,这个时候能怎么着,嫁一个家里条件好的,好歹能多拿点彩礼,也能给家里捞补一点,让家里儿子好过。   萧胜天嘲讽地笑了声,之后就走了。   后来还是她结婚后,有一次回娘家,隐约听说萧胜天这个人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见人影了。   她偶尔间会想起来这个人,会猜想一番,但其实也不是太在意。   再后来就是那次,他回来县里开会,搞投资,轰轰烈烈的。   顾清溪面对着这让人尴尬的沉默,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不该找他。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就在顾清溪犹豫着放弃的时候,她听到对方这么说。   “是有点事。”顾清溪鼓起勇气,借着这话头说出来了。   “嗯,你说。”   已是四十不惑的男人,声音沉稳宽厚而沙哑,气势沉稳从容,昔日那个乡间少年的锐气和锋芒仿佛已经尽数沉淀和收敛。   只是简单三个字而已,却让顾清溪觉得温暖而包容,甚至让多日来奔走无门几乎绝望的顾清溪眼睛里泛起湿润来。   “我想求你帮我查一件事,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我真得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到这里,顾清溪声音哽咽了。   二十多年啊,岁月就这么流过,曾经带给她莫大耻辱挫折的那次失败,她都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但是现在,她知道,她没失败,她被人顶替了,她的人生被人篡改了。   知道这件事后一直没哭过的她,突然想嚎啕大哭,她想把自己的委屈说给人听。   哪怕她和这个人并不熟,但她依然想说。   “你别急。”对面的男人显然感觉到了,忙安慰道:“有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我——”越是这样,顾清溪越是委屈,委屈得哭出了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都二十多年了,我去哪里查,有人顶替了我的高考成绩,我没落榜,我没落榜……”   她想起来在接受那个失败后,她闷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个月,她当时没脸见人,她对不起倾尽一切供养自己的家人,对不起熬去的灯油!   有人升官了,有人发财了,有人当了大教授出国了,有人当了悠闲阔太太旅游去了,但是她,却依然在这小小的镇上,挣着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熬油一样地熬着,从顾嫂子熬成了顾婶子。   “你现在哪里?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顾清溪抽噎着说:“我找了好多部门,他们都说那么久了,历史档案,很难查到了,说那个年代的很多资料本来就没保存下来。”   “你在家,不要出门,等着,我这就过去。”   顾清溪是哭了好一场,才挂上电话。   挂上电话好久后,她才想起来萧胜天说的那句,他说,这就过来?   她擦了擦眼泪,心想,难道他又来县里开会了?    第2章 他爱了她二十多年   顾清溪再次见到萧胜天的时候,很有些意外。   她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她特意打听了打听,县里没有会议,也没有投资项目,更没有新闻说他来县里了。   结果现在,他就出现在了镇子上,出现在了她家门前。   她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电视上报纸上会出现的风云人物,穿着昂贵的西装和皮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站在那里,是上等人的沉稳和气势,儒雅从容,和这小镇上的大杂院一点不相衬,以至于周围好几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了。   “不请我进去?”他望着她,这么问。   “好,你请进吧。”顾清溪低头,连忙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她迅速而忙乱地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又赶紧拿杯子要给他倒茶:“我家太小了,你别笑话。”   他那么有钱,一定是住别墅住豪宅见多识广的人,自己这个小小的家,寒碜到就不该在他眼前出现。   “我不喝茶,你不用倒了。”萧胜天这么说,当这么说的时候,他打量着这小小的房间。   “哦……”顾清溪猜着,养尊处优的他,一定不习惯喝自己这廉价茶水,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倒了一些,礼节性地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   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里太小了,也挺乱的,你可能不习惯。”   他望着她,却笑了下:“不乱,一点不乱,你收拾得很好,很温馨,挺有家的味道。”   顾清溪当然明白这是礼节性的夸赞,他人真好。   也许人有钱了,有了地位,休养以及各方面也都上来了,全然没了年轻时候的放肆无礼与野蛮。   有求于人,她微微低着头:“一个人住,也就随便收拾收拾。”   萧胜天却突然问:“你这些年没再找?”   顾清溪听到这个,抬头看过去,却见他正望着对面墙上。   对面墙上是她家亡夫陈昭的照片,还有他们当年那发黄的结婚照。   顾清溪:“嗯。”   萧胜天的眸光缓慢地从墙上的那些照片,移到了她脸上。   她当年很漂亮,漂亮得看一眼胸口就会发疼。   如今岁月在她脸上挂了一些痕迹,但是她依然很好看,是那种经历过生活洗礼后有些倦怠而安静的美,就像朦胧的黄昏,让人看了后,会想到倦鸟归巢。   他突然笑了下,哑声道:“你亡夫很有福气,你为他守了这么多年。”   顾清溪听到这个,笑叹了声:“也不是为了他守,就是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吧,现在再找,也就是找个人伺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过。”   萧胜天看着她笑,沉默了好一会:“高考被顶替的事,你怎么发现的?和我详细说说。”   顾清溪点了点头,就把自己遇到当年老师的事说了,又把自己最近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人碰了一鼻子灰的事说了。   “其实也真是没办法,我家邻居王嫂的儿子就在县里工作,王嫂帮我托他儿子打听了,人家说,这实在是太久了,都眼看二十多年了,那个时候十年时期刚过去,本来很多规矩都不全,许多资料也没什么档案了,这真是没法找。我后来又去找别人问,找当年负责招生工作的,反正有一个算一个,有的不在人世了,有的早搬走了,有的当年也不直接负责这件事,根本没处去找。”   连日碰壁的辛酸涌上心头,顾清溪说着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有了几分疲惫的无奈。   萧胜天看着这样的她:“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   顾清溪听这话,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实在不知道找谁了,是万万不可能打扰他这种人物。   她当然更没想到,他竟然真得要帮自己,还这么快就来了。   萧胜天看出她的为难,也就不问了:“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现在有一点线索了,不过你最好是跟着我去一趟首都。”   顾清溪疑惑:“为什么?”   萧胜天望着她道:“因为,那个冒名顶替你的人,应该是用你的分数去了首都的大学,我们需要找的证据和线索在首都,而不是在这里。”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连忙点头:“好,好,那我这就去火车站买票,我们去首都。”   说着,她就要起来。   萧胜天:“不用了,我们坐飞机。”   飞机?   顾清溪惊讶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们这里有飞机吗?   萧胜天:“你先简单收拾下,我们马上出发。”   ******   顾清溪太惊讶了,她没想到原来可以把飞机直接开到了他们小镇附近。   她有些神思恍惚。   甚至当坐在飞机上听着那轰隆隆响声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不是说飞机很大吗?”她四处看看。   “这是我个人的飞机,我经常需要四处飞,自己没有飞机不方便,还是需要一个代步工具。”萧胜天轻描淡写地解释。   “……这样啊!”   这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和不可思议,事实上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坐飞机,所以对于萧胜天的话她似懂非懂。   她努力地想了想,她那些高中同学平时提起来,都不可能有私人飞机,也就是普通人的富裕,萧胜天和她那些高中同学不是一个档次的。   “你想喝什么?有白开水,各种果汁,也有咖啡和牛奶。”萧胜天问。   “我……白开水吧。”顾清溪吃东西口味比较清淡,特别是这几年,她更是俭朴节省又简单。   萧胜天从服务员手中拿过杯子来,之后亲自为她倒了一杯开水,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顾清溪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捧着,轻轻地抿了一口。   “你如果累了,可以闭上眼睛靠着歇一会,这里也可以放下来。”萧胜天体贴地告诉她。   “好,我知道了。”顾清溪赶紧低头看了看,约莫看出来里面的机关。   “我们大概需要两个小时抵达首都。”萧胜天又告诉她。   “嗯嗯。”顾清溪觉得萧胜天这个人太好了,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她甚至想起来,之前去县里买东西,她就偶尔听到有人夸他,好像是他给县里投资了一大笔钱拉动经济建设,大家说他富了也不忘本。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萧胜天突然笑着这么问她。   顾清溪抬头看过去。   他其实长得威严而持重,但是当他笑着的时候,眸光温和深邃,这让他很有亲和力,甚至会让她有种错觉,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距离。   但是顾清溪当然知道不是的。   萧胜天和自己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他生活在报纸和新闻中,对他来说很稀松平常的直升飞机和佣人,对自己则是另一个世界,遥远到像是在那些豪门电视剧里。   顾清溪看着这样的一个萧胜天,她想起来少年时候的他,那个时候的他可不是这样。   那个时候的他放肆狂妄,目中无人,她听说他甚至胆大包天地去挑战村支书的权威。   这么想着,她就记起来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十七八岁的他,笑起来双眸黑亮,嘴边总是带着一丝嘲讽,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少年。   “你……”萧胜天当然意识到她在看自己,而且看得很出神。   “没什么。”顾清溪慌忙别开眼去。   感觉到萧胜天还在看自己,她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知道自己刚才沉浸在回忆中有些失态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为了能缓解那种尴尬,她只好胡乱找了一个话题。   “以前?”他依然那么凝着她。   “嗯……”顾清溪咬唇,叹了声:“我觉得你和以前一点不一样,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吗?”萧胜天突然低声笑了,笑里带着几分叹:“人都会变。世界在变,人怎么可能不变?”   “你说得对。”顾清溪想起这些年,声音中也有了几分感慨:“是,世界在变,社会在变,我们都在变,我也变了很多。”   “不。”萧胜天盯着她:“你没变,一点没变。”   她还是当年那个顾清溪,那个走在带有晨间小路上的顾清溪。   顾清溪听这话,笑了,不过那笑很快消失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当然变了,我变老了。”   马上四十岁的女人,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定型了,一把年纪,丈夫早早去世,连个孩子都没有,是有点积蓄,但是现在也打了水漂,什么都没有了。   她低下头,喃喃地道:“我的人生就是这么失败,混到最后,一无所有。”   萧胜天沉默地看着她:“你这么说,那我呢?我算什么?”   顾清溪听到这话,只觉得他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落寞,这是和他的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的。   抬头看过去,飞机舱中的光线朦胧,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侧影弧度以及刚峻有力的下巴   他沉稳俊美,功成名就,尽管并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但是那种成功男性的成熟魅力,是会让任何人都为之侧目和沉溺的。   这样的他,要什么没有呢?   于是她叹道:“你当然和我不一样,你功成名就,轰轰烈烈,做了自己想做的,才不枉活这一辈子。”   在她说出这句后,萧胜天良久没有说话,舱室中是让人窒息的沉默,沉默到原本被忽略的飞机轰隆声是清晰侧耳。   “你知道我做这一番事业,最初都是因为什么吗?”他开口这么道,声音低到沙哑。   “……为了你的梦想?”顾清溪当然不知道,所以顾清溪只能猜。   “我当年那么穷,穷得叮当响,连媳妇都找不到,相亲都不敢去相,我这辈子运气都不太好。”他却这么说。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不是随便找吗?”顾清溪想安慰他,但是说出口的话,又觉得仿佛不太得体,也毫无意义,可是除了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   毕竟他的世界,她真得不懂。   然而萧胜天凝着她,却突然问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说还能有机会吗?”   顾清溪连忙点头:“那是当然!虽然不年轻了,但其实你这个年纪对于男人来说正好,你功成名就,又一点不显老,你可以找二十几岁小姑娘啊!”   只要他想,招招手,什么样的小姑娘没有。   萧胜天听到这话,只是嘲讽地笑了声,之后再不说话了,闭门养神。   顾清溪就有些讪讪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说错话了,但是到底说错了什么,她也想不明白。   最后只好两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听着那飞机轰隆声。    第3章 钱包里的高中毕业照   飞机降落在首都的时候,顾清溪有些难受,她第一次坐飞机,多少不太舒服。   萧胜天感觉到了,体贴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下了飞机,走在这让人目眩的大厅里,初来乍到的顾清溪不太适应,不过他的胳膊格外有力,这让她觉得心安,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谢谢。”   萧胜天没看她,淡声说:“没什么。”   很快一群人扑了过来,都是西装革履的,是来接萧胜天的。   当他们看到萧胜天身边的顾清溪时,显然都是有些意外,虽然面上依然不显,但顾清溪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有些突兀和尴尬。   当下她忙从萧胜天手中抽回了胳膊。   萧胜天胳膊弯里空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之后在那群人的拥簇中,出了飞机场,外面一整排的豪车特别齐整,那都是来接萧胜天的,远远的还有记者要采访他,好像是要问他对某个国际经济论坛的看法。   顾清溪看着这个,觉得在情理之中,但是又在想象之外。   这是电视里的世界,和她不是一个世界。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顾清溪,显然都很惊讶,甚至有人举起长枪短炮对着顾清溪拍照。   萧胜天给身边秘书一个眼色,那秘书就过去了,长枪短炮统统收缴。   顾清溪正看得心中暗惊,萧胜天却拉着她的手,直接将她带上了车。   车是顶级的豪车,里面的配置让顾清溪看得眼花缭乱,她不是没坐过别人家的小汽车,但是却从不知道车子里面还可以装备这么齐全。   “吓到你了?”萧胜天侧首凝着她,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顾清溪赶紧摇头:“我没事,我就是惊讶,这种阵仗,我从来没遇到过。”   她是在人群拥挤中凑在人堆里看热闹的那个,从来没想到自己成为热闹的中心。   “那就好。”他的手轻轻收紧了。   顾清溪陡然感觉到手上的力道,这才发现,他竟然握着自己的手。   当下倏然一惊,赶紧抽了回来。   抽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阻力,不过到底是抽回来了。   “我真得没事。”她低声道:“……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觉得麻烦。”他硬声这么道,声音中却显然有些不悦。   顾清溪听着那声音,想起刚才。   其实大家年纪都不小了,又是昔日的同乡,她脚上发虚,受了惊吓,他扶着自己,或者牵着自己的手,也许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自己显然反应过度。   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冷漠排斥了,也许会让他误会。   唇张了又合,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是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他正侧首望着窗外,根本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她见这情景,也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   一路无言,下了车后,进的是一处宽阔豪华的别墅,照样有一群的人拥簇过来。   在萧胜天的吩咐下,她被安置在别墅三楼的一处房间,很大很大。   他问她喜欢吗,她连忙说喜欢。   这么一间卧室,比她那个房子厨房厕所客厅卧室加起来还要大,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感觉到了,周围人那疑惑和猜测的目光。   他对自己很好,很体贴照顾,但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甚至于他对自己的妥帖照顾看在外人眼里,难免会多想。   “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嗯,我知道。”   “后天,我会带你去学校,到时候会给你一个交代。”   “啊?”顾清溪微诧:“你已经查到了?那个人是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我还需要一些证据。”当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肃。   “好吧。”顾清溪有些失望,但是萧胜天在她面前太过权威,以至于她并不再追问,只是试探着问:“我能不能问,这个人,是不是我同学?”   “是。”萧胜天淡声道:“你不要太紧张,我会处理好,你到时候只需要出现就行了,该给你的公道,我都会还给你。”   “好。”顾清溪望着萧胜天,眼里泛起亮。   萧胜天迈步离开,当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的时候,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首。   他凝着她。   奶色的真丝睡衣是他早命人准备好的,现在穿在她身上,像是一层奶油般的肌肤,丝滑柔顺。   她确实并不算年轻了,不过身段一如她十七八岁的时候,纤细柔媚。   他从来没想过,在他这处冷清到荒芜的别墅里,有一天会有了她的身影。   这就像是一场梦。   “怎么了?”他的目光太过热烈,以至于顾清溪脸上微热。   “你先休息一会。”他低声道:“等下准备好了,我让人叫你下去餐厅用餐。”   “好。”她轻声道,声音安分柔和。   送走了他后,顾清溪有些恍惚地坐在这处房间里。   这房间像宫殿,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她四处看了看,最后走到了一处大镜子前。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真丝睡衣贴服在自己身上,衬出自己身上每一寸起伏。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其实年纪并不算太大,人生对她有些残忍,但岁月待她竟然还算温柔,皮肤依然红润充满光泽,未曾生育过的身形依然像个小姑娘。   她捂着脸傻想了一会,突然羞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瞎想什么,又在奢望什么。   她想,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趴在舒服的大床上,打开手机,她看到企鹅里炸群了。   胡翠花:“清溪你来首都了?来首都了你怎么不说一声?”   顾秀云:“你人生地不熟的,地铁都没坐过吧?可惜我今天忙,不然就去接你了。”   顾红英:“你住哪儿?别太克扣自己,住个好点的地方,不要心疼钱,我家保姆今天正好回家了,有地儿住,你应该住我家这里啊。”   胡翠花:“这话也是,可惜我先生不太喜欢外人来,不然我就去接你了。”   顾秀云:“清溪一直没来过首都,想想真可惜,她当年如果考上大学就好了。”   顾红英:“是啊,当初还说一起爬长城呢,清溪怎么就没考上呢?”   顾清溪躺在豪华舒服的大床上,看着这企鹅群里的消息,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说话了。   她不想告诉她们自己住在萧胜天家里,这会引来大惊小怪。   而且,她现在犯了疑心病。   看到一个女同学,她就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对方冒名顶替了她,这让她不能和别人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所以她只是敷衍地回了几句。   关上手机后,她下床,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翻找了很久,她总算找到了那张照片,她高中时候的毕业照。   已经发黄了,但是上面依然可以辨认出那个十八岁姑娘的样子,柳眉杏眼,笑起来嘴边浅浅的酒窝,清秀精致。   顾清溪沉默地看着这张照片。   她突然想起来她十八岁那年,那一次她高考落榜,在家闷了一个多月出来后,在林间小道挡住她去路的少年。   那个少年,双眸黑亮,剑眉张扬,穿着一身粗布褂子,在晨间的风中仿佛要飞起来。   那是十八岁的萧胜天。   她就那么盯着这张照片,突然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天他会挡住她的去路,他是不是特意在等她?   ******   豪华的大厅,此时看着有些简陋。   她并不喜欢太过耀眼的东西,所以他让人把那些多余的灯饰全都撤走了,就连餐厅的豪华餐桌也换成了一张普通的桌子。   菜色并不会太过奢侈,但清淡宜人,应该符合她的口味。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掏出了钱包。   在他的钱包最里面那一层,小心地安放着一张照片。   这是顾清溪十八岁那年的参加高考照的照片,当初底片最初洗出来是六张,有一张无意中从纸封中滑落,被他捡到,从此后他就没再还给她。   之后,这张照片一直跟了他二十多年。   那一年,他当然是特意在那条她必经的乡间小路上等着她,足足等了十几天才等到她出现。   他问她为什么要相亲,她说对方可以给彩礼。   他穷,没有彩礼给她,达不到她的条件,也不可能有脸求她嫁给穷光蛋的自己,所以他转身走了。   走到了城市里,打黑工挣钱,他拼命地挣到了彩礼钱,赶回去,却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三个月,等他终于爬起来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十年前,她的丈夫去世了,他听到后,第一时间赶回去。   他试探着问她,她却心如死灰,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结婚了,说她的心跟着丈夫一起死了。   当时她虽然在看他,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他。   他甚至怀疑,她根本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说她要为那个男人守一辈子。   十年后的今天,她依然单身,家里挂着她亡夫的照片。   他确实运气不够好,但是他想,他也太过骄傲。   哪怕她依然会把自己的手推开,那又怎么样,哪怕她现在是最为无依的时候自己有趁虚而入之嫌,又怎么样?   两个人年纪都不算太大,现在一切都来得及,他为什么不试着去争取争取?   想到这里,萧胜天微合起眸子,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将那张照片小心地安放在钱包里,之后起身。   他要亲自请她下楼,和她共用晚餐。 第4章 她重生到了十七岁   顾清溪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心里有些恍惚,这种鸟叫声很熟悉,就像她年轻没嫁人那时候。当时她住在北屋的西耳房,那耳房已经靠近篱笆院墙了,院墙外就是枣树,早上的时候总有麻雀在那里叫得欢腾,有时候头天学了太久两眼发涩,早上就想多睡会儿,却根本睡不着。   不过顾清溪清楚地记得,她现在在萧胜天家的别墅里。   他家院墙外面竟然也有这种野麻雀?   顾清溪缓慢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芦苇席子屋顶,还有木头椽子房梁。   她愣了下,之后猛地坐起来,望着屋顶。   芦苇席子屋顶是有一些年代的,已经开始发黑了,几根木头椽子之下横着一根大梁,大梁上还贴了那早已经褪去了颜色的红纸,上面隐约可以辨认是繁体的“乔迁之喜”。   顾清溪的心骤然缩起。   怎么可能忘记,这是她没嫁人当姑娘时的房子该有的,但是那个房子,在后来零几年的时候已经倒塌了,她回去的时候院子里都满是荒草了,怎么可能还在?   她屏住呼吸,缓慢而艰难地将视线往下移动,于是她看到了那褪色的绿漆窗棂,自己往常用惯的自制木头书桌,还有炕头摆着的一些简单洗漱用品。   洗漱用品旁,还有一个暖壶,竹笢编制成的外壳,里面是白亮亮的内胆,那是早已经消失在社会变革中的日用品,也是曾经顾清溪无比熟悉的。   顾清溪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但是又不敢相信,她身体几乎颤抖,缓慢地低下头。   她看到身上盖着的是老蓝布条纹背面的被子,这种花色是蓼蓝染色,也早已经消失在市场上了。   她还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穿着的是一件的确良自制胸罩,而胸罩之外,自己的皮肤雪白鲜嫩,那分明是年轻时候的自己才有的。   顾清溪慌忙下了炕,也顾不上趿拉鞋子,就拿起来镜子看自己的脸。   一把陈旧的塑料小镜子,她看到了那张脸。   年轻娇嫩,清灵秀美,眼睛里尤自蒙着一层雾气,像春天里树上抽出的第一枝嫩芽。   顾清溪颤抖着手去抚摸自己的脸,眼泪缓缓地从眼中溢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顾清溪还不是年近四十的小学顾老师,还不是那个丧夫寡妇孤苦的中年女人,她还年轻,年轻得走在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回头看,年轻得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觉得这姑娘以后不一般。   顾清溪默默地看了自己的脸好久,之后又慌忙去查了各处,甚至翻了自己的书架。   那书架是她爹亲手砍伐了家旁边的柳树做的,家里穷,连买涂料的钱都没有,不过她爹舍得下功夫,打磨下了大功夫,木质光滑柔亮,摸起来没有任何的毛糙。   往日用惯了的老物件带来熟悉而陌生的触感,这让顾清溪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念头。   她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年轻没嫁人的时候。   顾清溪拿起书桌上的课本翻开来看,是她高二时候用的课本,上面有一些已经有了勾勾画画的痕迹,她根据那些痕迹大致推断,现在的时间是她高二那年的冬天。   她很快又翻开了日记本,她有每天记日记的习惯,根据日记最后的日期,她确定了自己刚才的推断,现在是三月份。   顾清溪看着自己最后一篇日记,熟悉的娟秀小字,上面写着少女时期的心事。   “今天去打水的时候,遇到了孙跃进,他排我前面,已经打到水了,他说他喝不了那么多,分给我一半,我不要,他偏给我。”   “孙跃进说我们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他是一个好同学。”   顾清溪看着这些字,险些哭出来。   青春年少时的心事,羞涩而沉闷的自己小心翼翼地藏着,哪怕是在日记里,都写得如此隐晦,并不敢细说,最后甚至还要特意画蛇添足地强调,说那是好同学应该互相帮助。   其实只有顾清溪自己知道,那滞缓隐晦的笔迹中,藏着多少心事和期待。   她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很冷,热水房的热水停止供应了,住校的学生只能就着凉水吃干粮,后来终于来水了,大家都疯扑过来排队。   当时热水房外地上结着冰,冷风像刀子刮人脸,不少同学为了那口热水在风中直哆嗦。   如果不是孙跃进给自己分了热水,她还会继续等下去,等到天黑冻僵了也未必能排队到。   顾清溪捧着那日记,细细地看,看了很久后,她撕掉了那一页日记。   曾经孙跃进是被她放在心中最隐秘角落的蜜糖,夜晚里想起来便有一粒糖缓缓地在心尖化开,于是她心里都是甜蜜满足。   但是后来,她名落孙山,他们之间仿佛也没什么,甚至自己写给孙跃进的那封信,他也再也没有回。   她再次见到孙跃进是半年后,他们上大学放寒假回来,孙跃进已经和她的堂姐顾秀云谈对象了,两个人好得跟什么似的。   那时候孙跃进还特意跑过来自己村子里玩儿,大伯一家子欢天喜地,见人就说他们闺女正在和这个大学生谈对象,说都在首都上学,隔壁学校,以后毕业了都在大城市里吃商品粮。   因为是自己大伯家,顾清溪自然也见到了,见到的时候彼此都淡淡的,就像不认识,她甚至给他递了一把瓜子,他还笑着说谢谢。   别人问你们应该也是同学吧,孙跃进说是,一个班里的,都是同学。   那个时候的顾清溪倒不至于被那句“同学”伤了,事实上名落孙山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她能追求的美好,况且她已经准备嫁人了。   她只是看透了。   半壶热水,她会还给他,这辈子,少女的情怀早已经化为了一缕烟消失在岁月中,曾经为那隐秘的暗恋写下的字字句句也已经变成了看透世情的现实。   顾清溪撕掉了那页日记,也为自己抹去了十七岁时的心动。   之后她走出屋门。   这个时候是天已经亮了,院子里蒙着一层冬日的潮气,她爹正蹲在鸡窝旁边的篱笆处,好像在用草绳子和木头修缮篱笆。   东屋是灶房,里面冒出烟,风箱被拉得很响,应该是她娘在做饭。   她家穷,没垒院墙,篱笆挡不住视线,透过那斑驳陆离地伸展向天空的冬日枯枝,可以看到东边村里的田地,那是盖了一层薄雪的麦子,灰蒙蒙的,苍凉而萧条。   这就是八十年代北方农村的冬天。   这是一首落在冬日里的诗,是一幅铺展在岁月里的画,是顾清溪午夜梦回时的片段。   她屏住呼吸,几乎不敢说话,生怕惊动了这幅画,惊散了眼前的雾气,一切就真得变成了梦。   不过她爹终于起身回过头来。   这个时候的爹才四十岁出头,正是后来顾清溪自己差不多要活到的年纪。   “清溪,醒了啊?怎么不多睡会?”顾保运看到女儿,搓了搓发冷的手,咧嘴笑着这么问。   顾清溪看着眼前的爹。   她嫁出去没几年她爹就死了,当时死得匆忙,连个照片都没留下,以至于后来她们几个孩子找人家画师凭着他们的描说画了一幅遗像,却根本不像。   再之后那么多年,爹的样子在她心里也模糊起来了,总觉得或许也就是那画像的样子吧,也或许根本不是。   现在,看到四十多岁的爹,她一下子清晰明确起来,这就是爹。   “这是怎么了?清溪你没事吧?”顾保运在晨曦之中,看到女儿眼里反射出晶莹的光,仿佛是眼泪,他有些手足无措了:“这孩子怎么了?”   说话间,顾清溪的娘廖金月从灶房里钻出来:“怎么了?清溪起来了啊?”   顾清溪怔怔地看向娘,娘是爹走了没多久就走的,她老人家走的时候,顾清溪还没上当小学老师,以至于后来她一直觉得,也许自己早点当上小学老师,娘就不会走那么早了。   如今看着这个活着的娘,看着她的眉眼,熟悉得恨不得扑过去抱住。   这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回来的亲娘,是把她带到这个世上的人,也是和她有着最初脐带牵连的人。   “清溪,这到底怎么了?”廖金月生了两女一儿,不过最疼这个小闺女,小闺女也争气,学习好,这更让她觉得清溪值得疼。   顾清溪压抑下心里的澎湃,自己的经历太过奇特,自然是不能和爹娘说,怕吓到他们。   再说,那十年刚过去没多久,大家现在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也怕那些鬼神说,怕扯上关系遭殃,这种事自然是谁也不能提,只能埋在心里。   当下低头抹了抹眼泪,之后笑了,不好意思地说:“别提了,娘,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醒来,咱家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们都不见了。”   这是编瞎话,但也是事实,二十年后,她回到这个曾经冒着炊烟的家,已经荒草半人高了。   顾保运是男人,心思糙,听女儿这么说,也就放心了,又过去摆弄他的篱笆,顺便把鸡窝里的鸡放出来。   一窝鸡出了鸡窝,顿时院子里响起咕咕的声音。   廖金月探头看了看大门口,见没人影,便把顾清溪拉到了灶房口,压低了声音说:“清溪,我今天煮了五个鸡蛋,这个有营养,能补脑子,你快点吃一个,晚上去学校,带上另外四个,别让你嫂看到,不然她又不痛快了,你趁热快吃。”   说着,就往顾清溪怀里塞。   顾清溪握着那鸡蛋,热烫的鸡蛋,这是娘一早偷偷躲着嫂子煮好的,她认为给自己补了自己能学习好。   年少时的顾清溪不懂事,也就享受了母亲这份私底下的宠爱,但是后来经过许多事的顾清溪却再也无法安然地吃下那口鸡蛋了。   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让娘先收起来,热好了,等下吃。   说话间哥哥嫂子那边进门了,大冬天的,两个人冻得鼻子尖都是红的,开口说话周围弥漫着白气。   “清溪起来了,怎么没读书?”她哥顾建国笑着说。   嫂子陈云霞倒是没说什么,径自将铁锤子铁凿子扔在一边去了。   现在这天儿上着冻,地里没什么农活,两个人一大早去河里打鱼,看那样子没逮到什么。   “没,也不着急这一会儿功夫。”顾清溪笑着说了声,钻进了灶房,帮着她娘一起收拾,一家子准备吃饭了。   冬天有一个最不好,灶房距离堂屋远,从灶房里把饭碗端过去堂屋,一路上白气散得快,没怎么吃就凉了。   顾清溪便让她娘廖金月端着干粮篦子:“娘,我把这粥装铁盆里端过去,你先把这个端过去吧。”   廖金月没多想:“成。”   顾清溪将那热腾腾的棒子面粥从大铁锅里盛出来在铁盆里,用木头盖盖好了,之后又拿来一个厚实笼布,将那五个鸡蛋包起来,一口气都拿过去。   到了堂屋,她笑着说:“哥,嫂,别管咱逮没逮到鱼,今早上都辛苦了,咱娘说咱这一家子今天开开荤,煮了五个鸡蛋,一人一个,快趁热吃吧。”   说着,打开那笼布,于是五个白胖的鸡蛋便逐个从笼布里滚到了带着斑驳红油漆的老旧木饭桌上。   其中一个,调皮地滚到了边缘,幸好被饭碗挡住了。   顾建国愣了下,陈云霞看着那鸡蛋不吭声,顾保运糙人没多想,唯独廖金月,那脸色瞬间变了。   她辛辛苦苦私底下攒这五个鸡蛋,是想让闺女补营养,闺女怎么竟然都抖擞出来了!    第5章 再见萧胜天   陈云霞后来和她哥哥顾建国离婚了。   顾建国离婚后,干过几样买卖,每一件都不如意,后来过去了首都,听说遇上了贵人,人家帮他找了一个好差事,挣了一些钱,本来顾清溪听了也替他高兴,可谁知道他后来喝酒,失了火,公安局调查他,调查了半天,最后虽然说是无意的,人家老板好心,也没让他赔,但他终究过意不去,给人家老板磕头,说下辈子还,之后就回来老家,回了老家后就酗酒成瘾。   终于在一个夜晚,跌到了一个水坑里死了。   人都说那水坑那么浅,顾建国怎么就淹死了呢。   顾清溪觉得,这是哥哥的归宿,其实他就是不想活了。   顾清溪曾经试图想着帮哥哥,费了很多心力,但是没辙。   一直到哥哥死了,顾清溪想着这些事,觉得哥哥一生悲剧的起源其实就是离婚,离婚对他的打击很大。   本来他和嫂子陈云霞的感情挺好,要不然后来哥哥死了,已经离婚多年的陈云霞还来参加葬礼,在葬礼上还哭了。   不说他们之间的那些感情,也不说哥哥离婚后的下场,就凭嫂嫂后来在哥哥葬礼上掉的眼泪,她都希望哥哥嫂子不要离婚了,好好过日子吧。   哥哥嫂子为什么离婚?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明面上的原因是嫂子一直没生,两个人打架打得厉害,不过在这明面原因之外,总是有一些只有两夫妻知道的龌龊了。   比如——   顾清溪看着那滚到自己碗边的鸡蛋,心想,比如这个鸡蛋。   都是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的,谁还能是傻子,不知道娘私藏了鸡蛋。   她想,嫂子一直知道,只是不说,她看在眼里,苦在心里,私底下未必没因为这个和哥哥吵架。   家里日子过得苦,别人吃上白面馒头,自己家还吃红高粱窝窝头,营养跟不上,娘觉得自己读书辛苦想给自己补脑子,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当儿媳妇的看在眼里,谁能好受?   顾清溪抬起眼,自然将一家子的表情收在眼里,她笑了下。   经历了后来那么多事,她自然有一种看透事情的淡然。   “爹,娘,我虽然在县城里读书辛苦,但再怎么样,也是坐在教室里看书,不用下地卖苦力气,咱家爹娘干活辛苦,哥哥嫂子干活也辛苦,要补的话,大家都得补补,这鸡蛋正好五个,咱们趁早分了,都是一家人,日子就算苦,咱也是一起好好过。”   说着,她将五个鸡蛋分别推到了父母和哥嫂面前,当然也给自己留了一个。   廖金月开始是震惊,之后是心疼鸡蛋,再之后听着闺女这些话,倒是有些不自在。   她讪讪地看了儿媳妇一眼:“清溪读书人,墨水喝得多,说得就是在理,一起吃,快吃,趁热吃。”   陈红霞看着眼前那鸡蛋,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别扭。   鸡蛋的事,她是早就注意到了,嘴上不说,心里难受,确实觉得自己委屈了。   可顾清溪这么给她鸡蛋,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像自己的那点心思被小姑子看透了,于是她忙说:“算了,清溪读书辛苦,让清溪吃吧。”   顾清溪却是坚定得很:“嫂子,一家人别这么说话,咱要吃都吃,要不吃都不吃,我都十七岁了,到现在也没给家里干多少活,家里供着我读书,在这么一个鸡蛋上,我还能自己吃独食?如果爹娘哥嫂不吃,那我也不吃了,留着给别人吃吧!”   这话说出来,是再也没有转圜余地,大家见了,也都各自拿起来鸡蛋。   拿着鸡蛋,轻轻磕在老旧饭桌上,剥开那壳,就露出白亮富有弹性的蛋白了,蛋白质的香味便散发在堂屋里。   咬几口鸡蛋,软糯的蛋黄便露出来,再咬一口,香味就在舌尖蔓延了。   顾保运吃鸡蛋有个习惯,他喜欢把蛋黄放在粥碗里,用筷子戳碎了,搅拌一番,于是黄澄澄的棒子面粥上面就浮现出一层蛋黄碎末,黄澄澄的,低下头去吸溜一口,连汤带蛋黄末,听着那声儿都觉得香。   这一顿饭一家子吃得特别香美,廖金月虽然心疼,不过想想儿媳妇刚才那话,听话听音,果然应该是知道自己偷藏鸡蛋的事,老脸自然有些挂不住,想想自己闺女到底是聪明,这么一来,儿媳妇怕是也没什么大怨言了。   吃过饭后,顾清溪也不看书了,她开始帮着家里干活。   大冬天的,外面都上冻了,地里没多少活,但家里活却不少。   兰陵县距离大运河不远,大运河沿岸种满了芦苇,一到了深秋时候,雪白的芦花飘飞,芦叶变黄,兰陵县的农人就开始收割芦苇了。   芦苇在他们这里叫苇子,用处多得是,只说芦苇,收割了后成了垛,会分给村里的人一些,村里人把自己分到的苇叶垛起来,慢慢地用。   一般都是用来编苇席,苇席用处可就多了,可以自己铺炕上,也可以盖房子铺房梁上头,更可以拿过去城里卖。这几年不讲究割什么尾巴了,有胆子大的拿去城里,赶上了能卖一个好价格。   顾清溪家里都是编苇子的好手,冬天没事,将那些苇子慢慢地编,甚至还会编出花样来,到时候挑着担子去县城里卖三瓜两枣的,还能给顾清溪买书用。   顾清溪现在也不看书,就和哥嫂一起编,还在那里讨论一些花样:“其实可以编得更精致一些,比如编成个摆件,拿去大城市里卖,没准能卖更好的价格,比编成苇席子强。”   顾清溪说这话,也是因为后世的见识。   萧胜天后来回县里进行投资,好像搞的就是这么一个项目,兰陵县组织了不少农村妇女去编各种小花样,那些小花样在大城市卖得极好,甚至卖到国外去了。   顾建国没多想:“哪那么容易,咱这笨手,能编那个?再说人家城里人能喜欢咱这粗糙玩意儿?”   顾建国是不信的,现在这个年代,城市农村还存着一道鸿沟,城里商品粮是农村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以至于城里人的讲究,在农村人顾建国看来,那是自己怎么也够不着的。   顾清溪听这话,也就没多说,她知道观念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的,许多事得慢慢来,她赶明儿可以去县城里图书馆借本书,看看能不能找到编制相关的书,学一学。   当然一时也有些暗恨,当初自己怎么不跟着学一学呢,现在不是正好能教给哥哥嫂嫂?   陈红霞却是有些过意不去了:“清溪,你怎么不去念书?这活儿我们干就行了。”   吃了一个鸡蛋,陈红霞吃人嘴软。   顾清溪听到这个笑了:“在学校里一星期六天都学习,就干这一会活怎么了?又累不着,我在家,能帮你们干点就是一点。”   她这高中每周放假一天班,周六上半天,但是他们村距离县城远,顾清溪一般是周六在学校吃了,骑着自行车回来,回到家都要晃黑了,而周日不到傍晚就得往县城里赶,所以满打满算她一周也就在家一天。   今天早上,是她一星期难得的懒觉。   陈红霞:“那你别累着。”   顾清溪笑了下,又拉着陈红霞聊起家常来。   这让陈红霞有些意外,平时顾清溪是一个闷头不吭声的小姑娘,很少说这个,她想着小姑子是读书人,可能性子就这样,也没敢多问,没想到今天倒是拉着自己说了不少。   姑嫂两个人就这么边说话边编着苇席,倒是把顾建国冷在一边了。   晌午吃过饭,又干了一会活,这个时候她大伯娘过来了。   堂姐顾秀云也在县里读高中,不过是高三,比顾清溪高一级,高三了,学业吃紧,经常是两周才回来一次,但她带一次的干粮肯定不够,一般就让顾清溪帮着捎过去。   大伯娘笑着将一个大尼龙网兜递给了顾清溪,说:“这是十六个黄面干粮,我和秀云说好了要给她带的数,你交给她就行了。”   顾清溪听着这话,她心里明白大伯娘的意思。   黄面干粮是棒子面做的,那就比高粱面的要好吃,也更贵,大伯娘家带的是黄面干粮,自己带的是高粱面,大伯娘这是怕自己偷偷换了堂姐的。   但怎么可能呢,都是一大家子,又不是堂姐永远不会回来了不能对峙,大伯娘这么说总归是让人不舒服。   廖金月听着自己妯娌这么说,当然也听出来了,自然不肯女儿受这种委屈,便笑了下说:“实在不放心,看看托别人送,我们清溪傻,脑子不计数,万一弄错了,可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这话惹得大伯娘倒是忙说:“不用,不用,清溪当然不会弄错,我也就随便提醒下。”   一时大伯娘走了,廖金月冲着自己妯娌的背影狠狠地倒了一盆刷锅水这才作罢。   顾清溪没管那些,她收拾收拾书包,准备过去学校了。   廖金月拿来一个大尼龙网兜,把一个个的红高粱窝窝头都塞进去,大尼龙网兜便被撑得网眼大起来,鼓鼓囊囊的。   顾清溪看着她把网兜挂在洋车子车把上,便说:“娘,我不骑洋车子去学校了。”   廖金月皱眉:“为啥?”   顾清溪看了一眼旁边的哥嫂,笑着说:“咱家就这么一辆,我骑走了,得在学校放一星期,白浪费洋车子,还不如留家里,嫂嫂走娘家,或者哥哥和爹去县城卖苇席子,都可以用啊!”   陈红霞听这话,脸上浮现起感动,不过还是忙说:“我回娘家不用这个。”   廖金月脸都黑了:“那你怎么过去城里?”   顾清溪:“我已经和隔壁村的同学说好了,人家家里赶着牛车送她过去,我搭她家的车。”   说着,她轻巧地背起书包,又拎起那一大兜子红高粱窝窝头:“好啦,爹娘,哥哥,嫂子,我过去了,人家说得等着我,我去晚了耽误人家就不好了。”   顾建国见了,忙推着洋车子:“我送你过去。”   顾清溪:“也行。”   ******   顾清溪让顾建国送到了隔壁村村口,便停下来。   她告诉顾建国说自己进去人家村,顾建国没多想,看着她进了隔壁村,也就骑着车子回去了。   顾清溪这里走了两步路,躲树后面,看着哥哥骑着洋车子回去。   二八大梁的洋车子已经不新了,骑在这农村土路上一颠一簸的,哗啦啦响。   顾清溪就这么看着哥哥走远了,最后淹没在冬天的苍茫之中。   她从树后面出来,背着书包,拎着红高粱面窝窝头,缓慢地往县城方向走。   前几天才下过雪,土路上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混合了冻泥的冰碴子,路边是掉光了树叶的枯枝,在冬日的寒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偶尔间有个老鸹飞过,更为这冬日带来几分凄凉。   这是从家里去往县城的路,顾清溪少女之时曾经走过无数次,这里也曾经装载着顾清溪许多的记忆,记得曾经在前面摔过,也记得她曾经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地推着洋车子回家。   甚至还记得偶尔间看到的道边老奶奶,她用干枯的手捂住布满皱纹的脸大声呜咽,指缝里苍白的几缕发在寒风中瑟缩。   时候她偶尔间会猜想,是什么样的委屈让一个老妇在路边那样嚎啕哭泣,这种琢磨和这幅画面成为她少女时期记忆的一部分。   顾清溪没想到自己有机会重新走这一条路。   她走得不快,走得小心翼翼,避开脚底下冻僵了的泥冰混合,又小心地提着那两个大尼龙网兜,免得那窝窝头荡来荡去撞着她的腿。   她缓慢地走,一边看着路边的风景,一边回顾着自己后面的那些人生。   身后响起来一阵洋车子铃声,这铃铛声来得急,顾清溪没多想,赶紧躲在路边。   洋车子很快到了她身边,却停了下来,并没继续往前骑。   顾清溪疑惑地转头看过去。   她便看到了萧胜天。   冬日里酷冷的北方大地辽阔苍茫,枯黄的草被寒风吹着成片伏倒,不远处的村落变成了朦胧缥缈的一片雾气,谁家坟头旁枯树上的红布条扑簌作响,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切,唯独他,就在眼前。   这是十七岁的萧胜天。   斜斜地跨着洋车子,一条大长腿支在地上,他口中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尾巴草,锋芒毕露的脸上,眼尾扬起间,几分跋扈,几分吊儿郎当,定定地望着她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都还年轻,放在眼前的是机会。 第6章 受委屈了?   此时的萧胜天浑身带着一股未曾驯化的野性,怕是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后,他眉眼间的不羁尽数沉淀成了名贵西装之下包裹的从容和笃定。   顾清溪就这么望着眼前面庞还带着青涩的萧胜天,却想起来后来那个。   那个自己一通电话便匆忙而来,二话不说要帮自己查清真相的萧胜天。   十七岁的年轻姑娘不会懂这些,她以为日子很长将来很远世界很美好,她不明白到了落难的时候别人肯伸出一把手有多难,但是经过了许多事的顾清溪自然懂。   顾清溪定定地看着萧胜天,其实那天晚上,住在了萧胜天家里,她是有些话想问问他的,还有自己那被顶替高考的事,到底怎么样,她也想知道。   顾清溪闭上眼睛,她甚至想起来在飞机上,萧胜天那萧条刚硬的侧颜。   明明地位那么显赫的一个人,竟好像有许多的心事。   他说,你觉得我一把年纪了,还来得及吗。   顾清溪想起那句话中的艰涩和落寞,眼泪便慢慢地充盈了眼眶。   萧胜天也在看着她。   看到她这样,他皱起了眉头,盯着她好一会,才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顾清溪别过脸去,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没事。”   萧胜天却长腿一伸,从洋车子上方跨过来,那洋车子便直接支在泥地里了。   之后他走近了,低头凝着她。   同样十七岁的年纪,他却长得极高,是可以低头俯视她的。   “没人欺负你,那你怎么哭了?”说着,萧胜天看向她手里:“你是要去学校上学,怎么没骑洋车子,也没人送你?”   顾清溪抿起唇,看向别处,此时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村庄越发黯淡遥远。   她低声说:“没有,是我自己想走路去学校,锻炼锻炼……”   萧胜天当然不信:“天都要黑了,你一个年轻女学生,拎着这么多东西,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锻炼,锻炼得掉眼泪了。”   顾清溪:“我不是委屈得哭,我就是——”   萧胜天好整以暇,吊儿郎当地看着她,嘴里的狗尾巴草一翘一翘的:“你就是如何,说?”   顾清溪:“我就是看到你,突然觉得……”   是突然想起来重生前的那些事,那个在关键时候稳稳地扶住自己臂膀的男人。   萧胜天墨黑的眉轻耸,说出的话就带了些嘲意:“怎么,看到我吓哭了?”   顾清溪听他这话,倒是想起后来的那个萧胜天,那个成熟稳重体贴,言谈间总是让人感觉舒服谦逊的萧胜天。   她抿唇看着他,又觉得心酸,又觉得好笑,最后竟然忍不住真得笑出来了。   在这苍茫朦胧的郊外土路上,吸一口气进了喉咙里都是刺骨的寒,清灵隽秀的女学生脸颊上尚且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却在猝不及防间,就那么抿唇一笑。   笑得含蓄,笑得恬淡,徐徐绽放,人淡如菊,看得萧胜天一愣。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你又笑什么……”   只是声音再不像之前,甚至带了几分别扭。   顾清溪抹去了脸颊上的眼泪,咬着唇说:“我心里高兴,高兴不能笑吗?”   萧胜天:“为什么高兴?”   顾清溪看他一眼:“不告诉你!”   这话颇有些赌气的意思了。   萧胜天看着她,墨眉轻耸,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上车。”   顾清溪:“干嘛?”   萧胜天已经利索的一脚将那洋车子撑子踢起来:“不上车,你自己靠脚走?累死你也走不到县城!”   顾清溪便不说什么了,她乖乖地上去了他的后座。   她一坐上去,自行车就感觉到了重量了。   萧胜天挑眉,微微侧首:“你是不是很重?该不会把洋车子压坏吧,这可是我借别人的。”   顾清溪一愣,之后脸上有些泛红,她当然不重,她瘦着呢,她还没听人说过她胖!   再说家里光景不好,营养差,怎么可能胖!   她只好喃喃地说:“没有吧……”   她没被不熟悉的人骑洋车子带过,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压坏自行车。   萧胜天却笑了:“给你开个玩笑,你还真信?”   顾清溪一听,就有些羞恼成怒了:“你别乱说话!”   萧胜天眉眼间依然泛着笑,他侧首看着路边的枯树,听着小姑娘那略有些娇嗔的话:“好,当我胡说。”   于是他长腿一撑,踩着洋车子往前骑。   他这么骑起来,顾清溪手里的两个尼龙网兜沉得很,便跟着荡啊荡的,一不小心,就碰在了萧胜天的大腿侧面。   “你在拿什么打我?”萧胜天突然这么问。   “我没打你,那是干粮。”顾清溪有些窘迫地将那大尼龙网兜抱在怀里:“刚不小心碰到你了。”   “怎么两份?”、   “一个是帮堂姐带的,另一个我自己的。”   “这是一周的干粮?”   “嗯。”   顾清溪是星期天晚上出发去学校,她要在学校住校六天,星期六下午出发回家,六天的时间,都要靠着这一兜子干粮来过活了。   这么一大兜子,一共是十五个,一天能吃两个半。   “够吃吗?”   “够啊!有时候还会剩下。”顾清溪节省,她尽量少吃一口,尽量多喝学校的热水,能省一点是一点,这样下一周回家可以少拿一些了。   “给我。”萧胜天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伸到后面。   “什么?”   “给我。”顾清溪莫名所以,不过还是把怀里的大尼龙网兜给他了。   萧胜天直接把两个都要过去,一边一个挂在了车把上。   顾清溪看着,小声说:“谢谢。”   他是一个极好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尽管她没有机会知道那个冒名顶替她的人是谁就重生了,但是她还是真心感激他。   萧胜天看着那两个颜色:“哪个是你的?”   顾清溪面上微红:“红的。”   自家家境确实不如大伯家好,平时倒是不怎么觉得,这个时候一兜子高粱面干粮,一兜子棒子面干粮,真是把这处境摆明面上告诉人。   如果是别人,顾清溪倒也罢了,但在萧胜天面前,总还是有一些不自在。   这种被看穿的寒酸,仿佛是后来那个身家上百亿的男人走到她寒酸的小房子中时。   萧胜天却不再理会这个,突然问道:“不生我气了?”   顾清溪:“我没生你气啊——”   然而这话刚说完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突然就记起来,前两个月,那个时候天还没这么冷,河里也没上冰,她挑着一担子芦苇路过河边,却听到了河里的水声,不经意间看过去,却见到他在河里游泳。   太阳之下,一铺一铺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银白的芦花美得像一首诗,晶莹的水花四溅而起,少年强健有力的胳膊时隐时现。   顾清溪当时羞得不行,连忙躲开视线不去看。   可谁知道,他却停了下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之后笑着叫她的名字。   而且是不带姓的那种叫,好像他和自己多熟似的。   当时顾清溪都要气死了,觉得这人就是在耍流氓!   她咬着唇,连瞪他一眼都不敢,抬脚就要走人。   可她刚走了两步,他竟然笑着说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顾清溪当时脸上腾得就像火烧一样,通红通红的。   这真是故意耍流氓了!   也就是现在,外面没人管事了,要不然他这种,都可以去生产大队告,去公社告,说他耍流氓直接抓起来了。   顾清溪咬牙切齿,气得担子都跟着晃了晃,但也不敢说什么,匆忙离开了。   当晚顾清溪自然气得不行,不过也没敢和家里人说。   萧胜天这个人,之前家里成分不好,为了这个也受穷遭罪了,前两年他唯一的奶奶也没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现在长到十七岁,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黑发和张狂放肆的拳头,想怎么样怎么样,别说大队干部,就是之前的公社干部都忌惮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哄着让他该干嘛干嘛。   他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今天跑去县城找人喝酒了,明天去外县帮人进了一批什么货,这么大年纪的少年,嘴上毛还没长全,狐朋狗友倒是有不少,甚至今年夏天村里的水泵,还是他帮忙想的办法。   顾清溪自然不愿意招惹萧胜天,只想着躲得远远的。   不过好在之后她再干农活,也没遇到过,偶尔遇到,他眉眼冷冷的,疏远得很,倒像是没有那天的事,顾清溪这才算松了口气,想着估计就是一时兴起欺负下自己。   这件事,于后来的顾清溪,其实差不多都忘了,她遭遇了那样的变故,哪还记得这种小事。   但是现在,萧胜天说起来,不知怎么,她就突然记起,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子。   她想起这桩事,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想着后来那个沉稳儒雅的成熟男人,谁能想到他年轻时候在芦苇丛里光着膀子调戏别人。   顾清溪一直没说话,前面骑车的少年微微侧头:“真生气了?”   那声音被卷在风里,送到顾清溪耳边的时候已经很低了,低到让顾清溪莫名觉得,这人心虚。   她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抿着唇,看着远处笑。   前面有一处坟头,并不算很大。   前几年县里到处都是运动,说这是封建迷信,好多都铲平了,但现在看那意思,好像这运动过去了,于是就有人慢慢试探着垒起来坟头,并不敢垒太大,就很小的那么一撮土。   坟头旁,纸钱烧成的白灰被风一吹,就飘散在了风中。   顾清溪一直不说话,萧胜天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单腿伸长着地,穿着黑帮子鞋的脚牢牢地踩在了冻着冰渣子的地上,车子应声刹住。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她。   少年探究的目光落在顾清溪脸上,明明风很冷,她却感到了脸上一层薄薄的热意。   “你——”冷风中,青涩的少年扬起墨色的眉:“怎么不说话?”   声音却是沉闷而停涩。    第7章 不生气了?   冷风吹起顾清溪的刘海,顾清溪没敢看萧胜天,她望着远处的天,冬天那萧杀苍茫的天。   上辈子的顾清溪被萧胜天带到了首都,又被他妥善安置,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她又揪心于自己被冒名顶替的事,以至于她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琢磨萧胜天的心思。   做了那么大事业的人,怎么会那么闲,她一个电话,人家就直接坐着私人飞机回来了?   这些疑问,还没来得及在她心里回味,她便已经重生到了这个时候。   而眼前的萧胜天显然不是后来那个,她便是想问他,他也不知道后来的事。   只是因为重生一次,知道后来萧胜天的种种,顾清溪自然对眼前年轻的萧胜天起了好奇心,以至于当初河边芦苇丛里那场调戏,从一个无心的恶作剧,仿佛变得别有意味起来。   特别是当她坐在这个少年的车后座,被他用那种沉闷的语气问起来的时候。   她觉得他就像一个孩子,一个生怕惹祸了的孩子。   这一点不萧胜天。   顾清溪便有些想笑了,在那丝笑意中,她甚至回忆起来私人飞机上,二十年后萧胜天刚毅侧影之下的落寞。   是不是在后来的二十年里,他也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但终究没能得到?   那个女人是谁?   许多的念头在顾清溪的脑中一闪而过,不过微微侧首,望着眼前的萧胜天,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那首诗,你哪儿看来的?”   现在这个时候可是和后来不一样。   后来你想看什么,图书馆有,图书馆没有网络上有,随便一搜就行了,信息发达资源丰富。   但是现在,一场浩劫过去也没两年,农村人家里想找个带字的纸片都不容易,便是有些书籍报刊,也都是带有浓烈时代色彩的,不会让你看到蒹葭苍苍这种句子。   萧胜天神情一顿,说:“奶奶在世的时候教我的。”   他补充说:“老人家记性很好,她用树枝给我比划,教我不少东西。”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萧胜天的爷爷是外面留过洋的,这位奶奶听说也是有些来历的大家闺秀,肚子里有墨水,估计私底下偷摸教孙子的。   顾清溪好奇了:“奶奶还教你什么了?”   萧胜天想了想:“我三年级就不能上学了,平时在家没事,奶奶什么都教我,我还会英语法语。”   顾清溪这下子惊讶了:“是吗?那你说两句。”   萧胜天墨黑的眉耸动,看着她那好奇的样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说。”   顾清溪:“你说说嘛,我太好奇了。”   估计周围几个村提起萧胜天,都觉得这是一位吊儿郎当的莽汉,如果这位嘴里突然冒出来几句英语法语,大家怕是都吓一跳。   萧胜天轻哼一声:“你让我说我就说啊,那我不成了马戏团的猴,你给钱吗?”   说完,回过头去,踩着洋车子继续前行。   顾清溪想起他刚才的样子,想笑,又使劲憋住了。   她从后面小声说:“现在年头变了,不讲那些成分什么的了,其实你可以继续上学,你这么有学问,插班进我们高中,去年不是放开高考了吗,没准你还可以考上大学呢。”   她想着,萧胜天一定是极聪明的那种人,他如果去考大学,没准能考上最好大学,这样他以后前途——   想到这里,顾清溪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考上大学的萧胜天,会不会就不是那个叱咤风云位列财富榜前茅的萧胜天了呢?所以考上大学对他有意义吗?   后来的萧胜天没考上大学,但是偶尔她把电视调到财经频道,看到有人提到他,他还在什么国外常青藤名校给学生讲课呢。   顾清溪抿着唇,默默地得出一个结论:像萧胜天这种人就是一条龙,一条龙,哪怕在池子里,人家也是一条龙,怎么都困不住,所以人家上不上大学,都不妨碍他去给常青藤名校的学生讲课。   而此时的萧胜天听着,却是嗤笑一声:“瞎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你,哪有那学问。”   顾清溪便不再提这个话茬了,她顺口问起来:“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人吗?”   萧胜天并没立即回答这个问题,顾清溪耳边只有呼呼的风,过了一会,她才听到萧胜天说:“本来就打算去县城,找一个朋友,没想到恰遇上你,我就发发善心带你过去吧。”   说完,他还补充道:“这也是念在咱们是隔壁村,不然我可不没那么好心。”   顾清溪噗嗤一声轻轻地笑出来,她低声说:“你和雷锋有仇吗?明明是学雷锋做好事,你非要把自己撇清。”   萧胜天重重地强调:“这是事实。”   顾清溪更加想笑了,不过她没敢出声。   其实重生以来,她欣慰而感激,但心里又蒙着一层淡淡的哀伤,毕竟之后的那二十年,是活生生的二十年,看似平静的家,其实上方已经笼罩了悲剧的前兆。   重活一辈子,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能不能保一家今生的安然无忧,能不能重新拾起昔年的高中知识参加高考,以及能不能避开那个冒名顶替的人,这都是要操心的。   她的心就如同这北方的天,是萧杀阴郁的,未来一片苍茫不知到底如何。   但是现在听萧胜天说话,没来由心里轻松起来。   她抿着唇儿笑,笑得之前心里淡淡的阴霾一散而光。   “不许笑。”正在骑着洋车子的男人,突然吐出这三个字。   “我才没有笑。”顾清溪带着压抑的笑意这么说,反正他后脑勺没长眼。   “那行,我骑快点了。”   说完这话,他突然用力蹬起来车蹬子,原本缓缓而行的洋车子加速变得飞快了,顾清溪低低地“呀”了一声,下意识往前抓,竟然抓住了萧胜天后背的棉袄。   他穿了一身旧军大衣棉袄,还挺厚实,不知道哪里来的。   在她这么抓住他的棉袄后,他这里速度也没那么急了。   “怕了吧?”萧胜天低声道。   “我才不怕,反正你是骑车子,我坐车子,累的是你。”顾清溪抓着少年的棉袄,抿着唇,低声这么说。   小姑娘的声音低低软软,在那冰冷的风中犹如绵软暖融的糖,就那么传入少年耳中。   青涩的少年,遥望着前面苍茫的路,不自觉放慢了脚下的速度。   这条路,他竟然觉得太短。   ******   终于骑到了县城里后,天已经晃黑了,朦胧的路灯亮起来,照在路面上,路面上因为来往的车辆多,并没有结冰,只残留着一片水泽,被那路灯反射出缤纷的颜色来。   萧胜天将洋车子骑到了县里一中附近的胡同,便停了下来:“你自己走过去吧。”   顾清溪下了车子:“好。”   萧胜天解释说:“不好送到你们学校门口,万一被你们同学看到,影响不好。”   顾清溪头低着,轻声说:“嗯。”   说着,她自己上前,将他车把上的两个大尼龙兜子取下来。   取下来的时候,萧胜天站在那里不动,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一时倒像是被烫到一样,躲开了。   萧胜天低头盯着她:“还有——”   顾清溪有些心慌,下意识问:“什么?”   萧胜天却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笼布:“这个给你吃吧。”   顾清溪惊讶地看过去,那笼布鼓鼓的,里面一看就是包着鸡蛋,好像有四五个。   她当然不肯接:“这是什么,我不要。”   萧胜天却粗鲁地从她手中抢过来那红高粱窝窝头的尼龙兜子,利索地打开,之后将笼布包放进去:“说了给你,不许不要。”   之后将尼龙兜子塞到她手里。   顾清溪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咬唇道:“我真得不能要,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你——”   她想说,你现在条件也不富裕,不过想想,没说出口,怕伤他自尊,毕竟现在他还年轻。   萧胜天:“怎么,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顾清溪被说中心事,赶紧拼命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无缘无故,你送我这个,我过意不去,不能安心。”   萧胜天却别过眼去:“那天在河边,是我不对,这几个鸡蛋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行吗?”   声音僵硬滞涩。   顾清溪:“可我都要忘记了。”   萧胜天粗声粗气地道;“你忘了我没忘!”   他声量有点大,她被吓到了,傻傻地看着他。   萧胜天狼狈地抹了一把头:“好了,你就收着吧,是我不好行了吧。”   顾清溪看了他半响,才缓缓地点头:“我没觉得你不好,你是个好人。但是鸡蛋——”   萧胜天直接打断:“鸡蛋你不收,我就扔了。”   顾清溪:“……那我收下。”   萧胜天:“这就是了,你去学校把,我走了。”   说着,也没再看顾清溪,跨上洋车子,踩着脚蹬子就要走。   顾清溪背着书包,拎着两大兜子东西,眼睁睁地看着萧胜天要走,连忙喊住:“慢着。”   萧胜天便停下来了:“什么?”   他没回头,连看都没看她,就那么一只脚着地,支着洋车子这么问。   顾清溪刚才是下意识想叫住他,有话想和他说。   但是叫住他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和他说话,她也觉得喜欢,但是若说她还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却是想不起来。   她默了一会,望着少年那挺拔的背影,终于还是说:“萧胜天,我问你一句话。”   萧胜天:“嗯?”   顾清溪:“你在村口那条道上,是在等我吗?”   她问出这话后,萧胜天半响没吭声。   顾清溪从后面看过去,却见他后耳根那里,隐隐泛着红。   顾清溪咬唇,心跳如鼓。   上辈子他对自己的好,心里未必不是隐隐有些猜测,只是身份太过悬殊,她并不敢去细想,也来不及细想。   现在,许多念头却浮出来了。   巷子里的风很大,顾清溪的心跳得厉害,萧胜天却很久不曾言语。   也不知道这风吹了多久,顾清溪终于听到一个字“是”。   随着这个“是”字落入耳中,萧胜天便已经踩着车蹬子,迎着风飞速地离开了。 第8章 冒名顶替了自己的那个人是谁   顾清溪站在那里,看着萧胜天的背影,看了好半响,一直到那身影过了街道转弯处不见了,她还站在那里看。   心里隐约的那个猜测已经成形,但却又不太敢相信。   重活一辈子,她也没奢求太多,只盼着能够在自己命运的节点挽回自己失去的,能改变家人的命运,别再想上辈子那样。   当下她收敛了心思,提着尼龙网兜往学校走。   校园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顾清溪走进学校,看着偶尔来往的学生们。   八十年代,那个特殊时代刚刚过去,县城里的学生穿戴还非常保守,男学生一般留着平头戴着雷锋帽,穿着军绿色上衣,女学生梳着黑油油的两条大辫子,穿着碎花对襟袄,下面则是大蓝布棉裤,大蓝布棉裤和顾清溪身上穿得一样,裤裆里肥大,上面扎着腰带,看着累赘啰嗦。   顾清溪一眼扫过去,曾经的记忆慢慢地回来了,她感到了一丝熟悉。   努力地回忆了自己宿舍的位置,她沿着记忆的方向走过去,谁知道刚走到一棵老槐树下,迎面就过来几个女学生。   其中一个,喊道:“咦,清溪,你回来了?怎么不把干粮给我送过来,我都等死了!”   顾清溪看过去,说话的十七八岁,长脸庞,蹙着眉,一双因为近视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是年轻时候的顾秀云,她的堂姐。   顾清溪把那一大兜子黄干粮递给她:“今天风大,路上不好走。”   她只提了这么一会,两只手勒得生疼,被风吹得都快没知觉了。   顾秀云:“那真是辛苦你了,谢谢你了。”   说着,她已经低头去看尼龙兜,眼尖的她自然看到,自己里面是整整一兜子的黄面窝窝头,没别的,但是顾清溪那里,除了红高粱窝窝头,竟然还有一个笼布抱着的,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鸡蛋。   她马上皱着眉头,怀疑地看着顾清溪:“你家里给你带的鸡蛋啊?”   顾清溪约莫知道她的怀疑,微点了下头:“是。”   顾秀云笑了下,那笑却有点别有意味:“是吗,我家里没给我放鸡蛋?”   顾清溪:“大伯娘送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没打开过,原封不动给你了,带没带鸡蛋,下周你回去问大伯娘吧。”   顾秀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之后和她几个同学往宿舍方向走。   顾清溪也就回自己宿舍了,走了几步后,她回头看到顾秀云在和同学说话,那几个同学还回过头打量自己一眼,显然她们是在讨论自己。   顾清溪约莫能猜到顾秀云和人说什么,她可能说每次她家里都要给她带鸡蛋,说这次怎么没有,还说如果带来鸡蛋,打算分给你们吃的,这下子却没了。   她各种若有所指后,还会来一句:我没说是我堂妹,我堂妹人挺好的,不会干这种事,我就是好奇。   一句话,把她自己撇清了,她道德无暇,至于堂妹的名声,她才不管。   顾清溪这么想着,已经是决定,下次再也不会给顾秀云带什么东西了,她若没干粮吃,还是自己回家取吧。   一时走进了宿舍,顾清溪是有些恍惚,这个年代的宿舍还不是楼房,是平房,高门槛,前出厦,迈进去后,地面比外面要洼,加上窗户也高,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顾清溪一度怀疑这宿舍楼其实是旧时的监狱改造的。   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中学时代的房间,却是根本想不起来,拐弯进去后,有一个宿舍门半开着,她看到了里面有残留着红油漆的架子床,顾清溪的回忆一下子涌现出来了。   这就是她中学时代的宿舍了。   她小心翼翼地买进去,就看到里面靠窗户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正在弯腰整理东西,一见到她来,便笑着说:“你可算回来了,我正想着等你过来一起自习呢。”   顾清溪有些恍惚,依稀辨认出,这是彭春燕。   彭春燕是她高中时候的同学,学习还不错,后来高考也很顺利,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嫁了一个高门第好家境的,住进了四合院,日子过得很好。   彭春燕和她关系很不错,后来在她最为难的时候,还特意过来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开口。   彭春燕和顾秀云她们向来不一样,她做事温柔地道,也从来不爱显摆什么,是真心对顾清溪好。   “春燕。”顾清溪唤了她的名字,唤出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怎么了,别是感冒了,喝点热水吧。”彭春燕指着旁边地上的暖壶说:“我才打到的热水,到明天中午前够用了,你就不用打去了。”   顾清溪心里感激,又看了看这床,辨别出自己是旁边的上铺,自己的用具应该是放在下铺的床底下,便试探着去找,果然凭感觉寻到了,是一个白色搪瓷水杯,一侧印有领袖的头像,以及一行红色的字“为人民服务”。   搪瓷水杯是小学时候她娘廖金月得了生产大队的秋收能手奖的,已经很旧了,上面白色的搪瓷都磕掉不少。   顾清溪取过来,从彭春燕暖壶里倒了半杯热水,放在窗台上晾着,顺便把自己带来的干粮还有鸡蛋都收起来。   干粮是六天的口粮,得计划好每天吃多少,一般她们早上的时候把干粮放在一个小点的网兜里扎紧了口,跑过去大厨房,扔在那个大蒸笼里,到了中午时候,厨房给热好了,同学们就去取了,取的时候七手八脚,各找自己的。   这么收拾着,顾清溪顺便和彭春燕说着家常,想着找回一些熟悉感。   彭春燕却问:“你又帮顾秀云带干粮了是吗?”   顾清溪点头:“是啊。她没回去,可不我帮她带。”   彭春燕呸了一声:“她背地里说,你可能昧下她东西了。”   顾清溪:“那以后我不给她带了。”   彭春燕看了一眼顾清溪,这才道:“这就对了,不然我都替你觉得憋屈,何必呢,谁还稀罕她那点东西,当谁是傻子啊!”   顾清溪听了没说话。   她想着,十七岁的自己确实是有些性子太好了,重活一辈子,老好人是不能当了,这次帮她带,还是没醒过味来,才重生,得慢慢熟悉,但以后是怎么都不干了。   年轻姑娘舍不下的脸,她重活一辈子的人当然能舍下,便是闹翻了,也犯不着顾忌。   一时又提起来这次回家的事,顾清溪说自己想去图书馆走一趟,找找书,这事还得麻烦彭春燕,彭春燕利索地答应了:“行,明天中午上完课,我陪你走一遭。”   县里的图书馆,说是图书馆,但其实并不轻易对外开放,也没个规章制度,都是认识的人才能进去看看里面的书。   彭春燕的舅舅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彭春燕利用这个关系,时不时能进去看书,顾清溪也偶尔跟着沾光。   两个人说着话,便收拾着书准备过去教室自习了。   顾清溪重新回到有些陌生的学校,本来有些忐忑,现在跟着彭春燕一起过去,倒是心安了不少,当下来到教室,教室里回来的学生并不多,有的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回校晚,也有的就算回来了也偷懒在宿舍里睡觉,屋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油灯亮着。   她小心地寻到了属于自己在座位坐下,摸索着在抽屉里找到了洋火和煤油灯,擦着洋火点燃了煤油灯,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翻开书来看。   那个年代的题目还比较朴实,都在考察最基本的知识点,还没有后来考试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陷阱,比如顾清溪随便上周测试的数学卷子,发现卷子上的一个题目是“在ABCD四位候选人中,如果选举正副班长各一个,有几种选法”,让写出所有的结果可能,这种简单的组合排列问题,顾清溪还能做出来。   当然也有些涉及到公式和基础知识的,比如cos和sin相关,比如证明某个角和某个角相等,这就需要一些背景知识和解题思路了,不过顾清溪看了看,应该不难,还是考察基础,自己赶紧补一补知识应该就可以了。   毕竟这个年代,大家还不流行刷题,也没有那么多复习资料,高考更注重基本考察。   除此之外,最后还有一道附加题,那附加题就难了,难得人喘不过气那种,怕是放在后世,考试的时候学生遇到会骂出题老师变态的那种了。   这种题,在顾清溪印象中,几乎没人能做得出,自己当年应该也没做出。   顾清溪刚才和彭春燕聊,自己回忆了一番,大概知道一学期两次考试,期中一次,期末一次,期中那次她考得不错,全校第三,而距离接下来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她得赶紧努力,至少先应付过去这个考试,不能有太大的名次波动。   顾清溪又把其它课本翻了翻,她属于理工农医类,考试内容分为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和生物共七门,她的语文数学物理都不错,生物也还可以,但英语和化学偏弱势,也正是因为这两项,她才只考了年级第三名。   顾清溪翻了一遍大概心里有数了,又找到了自己记下来的笔记。   她有良好的习惯,每一科笔记都记得工整,甚至还会仔细地标注难点易错点注意点,这就很有帮助了,顾清溪看着那么多知识点,看得甚至有些贪婪,快速地汲取吸收。   豆大的油灯下,一股烧烟味缭绕在鼻前,并不是太好闻,不过顾清溪却觉得安心一些了。   重活一辈子,人生可以重来一次,未来的命运就藏在这密密麻麻的公式间,只有经历了后面的许多事,才会明白,还有什么比学生时期努力学习就可能品尝甘甜成果更让人羡慕的。   学习是艰苦,但是出了校门才会发现,比学习艰难的事还要千万。   顾清溪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依然非常好,有些公式看一遍,差不多就记住了,她几乎是贪婪地快速翻动着笔记。   正看着时候,旁边的彭春燕小心地碰了下她:“你姐姐是不是找你?”   顾清溪抬头看过去。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照亮了那么一小片区域,但是教室边角还是暗的,而就在这灯影摇晃的昏暗中,一个人影凑在窗户那里正往里面看。   顾清溪的心骤然一缩,她有种被偷窥的感觉。   就在顾清溪抬头的那一刹那,那人状若无意地抬头,之后离开了,但是顾清溪清楚地知道,那人是堂姐顾秀云。   顾清溪微微蹙了下眉,她想起来上辈子,堂姐考上首都大学后,伯父一家子的激动和兴奋,那真是光宗耀祖满面容光,伯娘更是跑过来自己家里,一脸同情地说:“不是说清溪一直学习好吗,怎么就没考上?怎么还不如我们家秀云?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呢,我真替你们愁!”   一句句问话,明面上是捧着,其实那话都直戳人的心。   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质问,是如此让人难堪。   顾清溪收回了目光,望着眼前的笔记,却是不由想着,上辈子那个顶替了自己的人,是堂姐吗?    第9章 县图书馆   是谁冒名顶替了自己,这是顾清溪心里一直存着的疑问,她知道如果不想办法排除这个隐患,哪怕重活一辈子的自己拾起曾经的课本知识重新考一个好的分数,怕是依然要走上辈子同样的命运。   她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背负了全家人的期望,落败,遭遇到的难堪,几乎是不愿意去回忆。   只是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顾秀云?   顾清溪思绪晃了晃,逼着自己先不去想了,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人家未必现在就筹备这件事了,自己想多了也没用,还是得到时候见机行事,现在最主要的是先把学校的知识补一补,不然期末考试考得太差,她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到了第二天,上完了一上午的课,大家都奔向厨房,大厨房里热气腾腾,偌大的蒸笼里五颜六色的尼龙兜,尼龙兜里是用笼布包着的窝窝头。   大家都向先找到自己的干粮,拼命想挤进去,顾清溪自然是挤不进去,便在外面等着人家拿了后,自己再去捡自己的,反正自己里面也就放了一个半窝窝头,怕是没人会眼馋。   正在那里等着,就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清溪,这是你的吧?”   这声音传来,顾清溪下意识看过去,竟然是孙跃进,同样十七岁的孙跃进。   她后来见过三十八岁的孙跃进,已经是某个体制内部门的领导了,前额头发少了许多,肚子也有些鼓,西装革履的,是酒场上的干将。   乍看到这个青涩的孙跃进,顾清溪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她笑了下:“谢谢你,是我的。”   孙跃进把东西递给她:“周末回家了啊?”   顾清溪点头:“嗯。”   孙跃进:“我问了别人,别人这么说。”   顾清溪:“哦。”   如果是曾经的顾清溪,怕不是格外珍惜和孙跃进说话的机会,但是现在,她只觉得无聊,看着年轻的孙跃进,好像看到了后面几十年的岁月。   孙跃进好像感觉到了顾清溪的冷淡,忙说:“你是不是有事?”   顾清溪抬手:“我饿了,打算回去吃饭。”   孙跃进:“那,那你赶紧回去吧。”   其实如果天气不是很冷,很多同学就不会宿舍了,会在厨房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坐在那里把干粮吃了,但是现在太冷了,大家还是得回去,喝口热水啃自己的干粮。   顾清溪转头就走。   孙跃进有些不敢相信,满脸失落,最后还是喊住她:“清溪,你——”   看在曾经热水的情面上,顾清溪回头:“嗯?”   孙跃进:“对了,你的笔记能借给我看看吗?你的笔记一直记得好,我想参考下。”   顾清溪沉默地看着孙跃进,过了一会,才说:“对不起,我最近也打算好好复习下前面的,正好在用笔记。”   孙跃进皱眉,说:“那好吧。”   顾清溪没再理会,转身提着自己的尼龙网兜离开了。   走了几步,恰好碰到彭春燕和另外几个女同学,大家打了招呼,各自回宿舍了,彭春燕拉着顾清溪的手,冲她挤眉弄眼地笑:“这是怎么了,他找你借笔记,你怎么不给她啊?”   彭春燕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孙跃进。   顾清溪:“我确实要用啊,想借也没法借。”   彭春燕却歪着脑袋打量她,之后噗嗤一声笑了:“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没看到,孙跃进刚才那脸色,被你拒绝,怕不是难过死了。”   她留着齐刘海,乌黑的眼睛,笑起来灵动可爱,这让顾清溪心情大好,笑着道:“有什么奇怪的,笔记这个,我自己也要用,当然是先紧着自己。至于别人怎么想,我也顾不得了。”   顾清溪顺便问起来彭春燕图书馆的事,刚才孙跃进的话题算是过去了,彭春燕也就不再提了,当下两个人回去宿舍,赶紧就着热水和咸菜吃窝窝头。   顾清溪又从床底下扒拉出咸菜条来,那还是上次她从家里带来的,彭春燕则是拿出来她家的腌洋姜,两个人还互相尝尝对方咸菜的味儿,很快吃光了。   喝了一些热水后,不敢耽误,彭春燕赶紧带着顾清溪过去县图书馆。   彭春燕舅舅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矮个子,四十多岁,穿着棉大衣窝在门口,露出苍瘦的脸和脖子,看上去瘦弱惨白,顾清溪隐约听说过,这位也是一个文化人,以前当老师上讲台,后来闹乱子时候,遭罪不少,现在算是平定了,但是身子不好,上不了讲台了,便把他放在图书馆里,算是照顾他身体不好做一个闲职。   彭春燕舅舅人很好说话,见到外甥女和同学来了,招呼她们进来,又把那图书馆们关上,探头探脑往外看,确认没人,这才放心。   顾清溪看着这个,心里明白,这是以前落下的毛病,被打怕了,总觉得别人会来抢书烧书。   当下两个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进去,挑选自己喜欢的书。   彭春燕一过去便走向了文学那一排,那是她的最爱,她总是能在里面挑到一些小说比如柳青的《创业史》,比如矛盾的《白杨礼赞》等。   顾清溪却跑到了杂艺那一列,找了一番,竟然真让她找到一本关于编织的,不过并不是芦苇编织,而是柳条编织,叫做《劳动技巧——民间编织智慧》。   顾清溪打开后,粗略看了看,和后世萧胜天和县里合作建厂后编织的那些自然是不如,没那种时尚感和国际感,也不够精致,不过总归比现在哥嫂编织的要好多了,如果能做出来,拿到城里去卖,应该是能卖钱的。   她将这本书放在一旁,又去翻找别的,她想找几本参考书学习。   翻了一番,多少有些失望,才刚放开高考,这个时代并不流行后世的参考书测试卷和刷题,更没有五花八门的辅导用书,学生们能参考的东西太少了,要想找点额外的资料并不容易。   最后她又去别的书架上找,竟然在报刊那里面找到了陈景润先生主编的《数学季刊》还有一些物理化学相关的杂志,她如获至宝地拿出来。   正打算将这些拿给彭春燕舅舅看,彭春燕却跑过来了,她两眼发亮,小声说:“清溪,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说着,拿出一本书的封皮给顾清溪看。   顾清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了,当下看了也是心惊:“你从哪儿看到的?”   她隐约记得金庸的小说是八十年代初传入大陆的,但是并没想到竟然这么早,而且在这小小的图书馆竟然有了。   彭春燕神秘兮兮地笑:“就是那边,这个很稀罕的样子,好像还是台湾那边传来的。”   顾清溪:“你可别拿这个进学校,被人发现了不好,再说我们犯不着读这个,以后有的是时间读,现在还是紧着学习吧。”   如果能顺利考上大学,再认真研读金庸先生也可以啊。   当然了对于顾清溪来说,金庸的那些书她早看过了,无聊的时候电视剧都滚了几轮,也没什么新鲜的了。   彭春燕却爱不释手,根本不舍得放下。   拿着这些书过去彭春燕舅舅那里登记的时候,彭春燕舅舅扶好了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给她们登记好了书名,他还特意多看了一眼顾清溪的书,之后对彭春燕说:“春丫头,你多学学人家清溪。”   彭春燕自然不以为意,她眼里泛着光,一看就急着回宿舍看那本金庸小说。   离开图书馆后,时间已经不多了,两个人匆忙往外走,路过国营面馆的时候,里面飘出来牛肉面的香味,彭春燕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馋死人了,等以后咱有钱有粮票,也得吃这个。”彭春燕感慨。   “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以后还怕没这个吃?”顾清溪还是觉得彭春燕拿金庸小说不太好,万一着迷了呢,这不影响学习吗?   彭春燕听着这个,当然不当回事,却拿眼使劲地往面馆里瞄。   顾清溪觉得好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谁知道一眼便看到了里面一个熟悉的人。   正是萧胜天,他坐在面馆里,在那牛肉面的热气腾腾中,正和对面的一个人说话。   顾清溪愣了下,想着他昨天说来县城找朋友,看来真是了。   她甚至隐约看出,坐对面的那个人很眼熟,后来好像还是挺大的一个官。   正想着,恰好萧胜天扭头看过来,他自然也没想到他在这里,也是一愣,之后便定定地看着她。   顾清溪脸上泛起薄烫,牵着彭春燕的手,赶紧就要溜。   谁知道萧胜天却跑出来:“顾清溪。”   他这么喊她。   三个字这么喊出来,声音紧绷,既生疏又有种别样的亲密。   彭春燕愣了下,看看萧胜天,看看顾清溪,笑了:“你们认识啊?”   顾清溪:“没啥,隔壁村的。”   萧胜天这才看到还有彭春燕,也是怔了下,束手束脚地站在那里,竟然仿佛有些不自在。   彭春燕噗嗤笑了:“你们说话,我可着急呢,先回去了。”   说完人已经溜走了。   只剩下顾清溪一个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萧胜天看着她:“我,我喊你,是有个事想问你。”    第10章 英语资料   萧胜天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后来的顾清溪,见过萧胜天在电视台面对主持人侃侃而谈,畅谈国内外经济形势,睿智锐利之外,不乏金句让人会心一笑,也见过当时县里开展国内外芦苇编织艺品交流贸易大会,萧胜天在当地领导的陪同下进入会场的样子,他从来都是淡定自若气场强大。   顾清溪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青涩时候的萧胜天,竟然会看上去束手束脚。   即便现在的萧胜天,不是平时做事从来不讲究那些规矩吗?用乡人的话说,是个放浪的,做事毫无羁绊。   于是她认真地打量着他,好奇得很。   萧胜天自然注意到了顾清溪那探究的意味,抿唇,之后闷声说:“刚才那是你同学吧?”   顾清溪点头:“嗯,是,舍友。”   萧胜天:“我找你,别让你同学误会了。”   顾清溪听到这话,恍然了,恍然之后又有些疑惑,她想起昨晚他送自己来,也是远远地就把自己放下,并不凑近学校跟前,当下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同学看到你?”   萧胜天神色微僵,之后还是点头:“是。”   顾清溪惊讶:“为什么?”   他见不得人吗?   萧胜天略犹豫了下,还是说:“我名声不好。”   顾清溪这下子真明白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是觉得自己名声不好,所以不想连累自己,怕别人误会了自己?   顾清溪闷想着这事,过了好一会,她听到自己竟然问:“你名声怎么不好?”   其实……也还行吧,无非就是没人管的少年,做事野路子了一些,也没敢打家劫舍流氓地痞的事,不是吗?   后来他功成名就,县里还有不少记者去采访昔年的同乡,去回忆萧胜天一二事,那都是伟光正的好事啊。   萧胜天这下子抿紧唇,黑亮的眸子沉默地看着她,不吭声了。   顾清溪被这样的萧胜天看着,心里就有些慌,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她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别过脸去看着别处,中午时候国营面馆外人来人往,还有穿着对襟蓝布褂子的老人家抱着流鼻涕的小孩子匆忙走过。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他声音闷闷的:“那你觉得我名声好吗?”   这声音落入顾清溪耳中,像火星子,她觉得烫耳朵。   她咬唇,低声说:“好像不好吧。”   也就是重活一辈子,知道他后来的事,她以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不然的话,就凭当时他在芦苇边洗澡喊自己的名字,自己是恨不得再也不要搭理他,见到就赶紧躲着,唯恐被欺负了去。   说完这个后,萧胜天眸中泛过一丝低落,不过还是道:“是,十里八村的都知道我这性子,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一样,你是县中学的高中生,我和你说话,别人知道了,万一误会,那对你不好。”   顾清溪听这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想起来私人飞机上,那个坐在她身边一脸落寞的萧胜天,那个时候她会想,他这样的人,要什么女人没有,二十多岁年轻小姑娘想嫁他的一大把。   他却仿佛没人要了的样子。   顾清溪隐隐意识到,他青涩的少年时代,一种不知何来的自卑已经印在了他的心里,以至于困扰了他许多年。   她抬起眸来,看着他。   天很冷,呼出来的白汽萦绕在周围,他的气息有些沉,一下一下地。   她看着他脸颊上微微泛起的红,终究说:“我又不怕,你怕什么。”   这话轻轻软软地,落在空气中,散开来,在这冷冽的风中,如同山中徐徐流淌的暖泉,流入萧胜天心里。   萧胜天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她粉白的面颊,清朗的声音中带了丝丝哑意:“别人误会了呢,那怎么办?”   顾清溪被他看得面热,咬唇含糊地道:“管别人呢!”   说完这个,她有些受不住了,转身就要走。   他的眸光滚烫,眼神是如此直白,她被他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胜天却忙道:“别,我刚说有事问你。”   顾清溪背对着他,就是不回头:“什么事,你快说,我下午还有课呢。”   萧胜天见此,也不敢耽误,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才压低了声音说:“我认识一个人,他在帮着收拾以前废弃办公室的一些资料,有一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人家家里收缴的,当时本来应该烧了的,可能是贪着想留了烧柴,就没给全烧掉,现在清点了一些,发现里面有些英语书,说都是小说,外国的,那里面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处置,就说别惹事,赶紧处理了。”   顾清溪听到这个,眼睛都亮了,她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萧胜天自然看到了她眸中的神采,他神色也和缓了,低声说:“你想要吗?”   顾清溪使劲地点头。   要,当然要,太需要了。   这个年代学习资料匮乏,他们这种小地方更是什么都缺,一些额外的英语资料对她来说太有助益了,哪怕是小说,只要好好学,多读,多背,对高考也一定很有帮助。   她几乎是饥渴地看着他:“要怎么样人家才给?”   兴奋过后,她才想起来,自己没钱没书票,凭啥人家要把这些英语书给自己?   萧胜天看她这样,忍不住笑了:“人家也没什么条件,你说你想要,那就好,等过两天我找你去。”   顾清溪忙道:“人家要什么,你和我说一下。”   萧胜天显然并没往心里去:“知道了。”   顾清溪想了想还是道:“这种事,不能强求,如果实在不行就算,其实我也不是特别需要。”   萧胜天墨眉轻耸,看了她一眼,之后说:“明白。”   一时重新回了面馆,原本热腾腾的牛肉面已经凉了。   他对面的叫霍云灿,爹娘都是县委里工作的,家境自然是极好,不过自己初中的时候就不上学了,跑出去社会上混,偶尔机会结识了萧胜天,两个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霍云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笑,见他回来:“哟,还记得回来?我还以为你得眼巴巴地跟着人家小姑娘去了呢!”   萧胜天瞪了他一眼,没搭理,径自拿起筷子来吃面。   这顿牛肉面还是之前一个事,他帮了霍云灿忙,他答应要请自己的。   霍云灿腆着脸凑过来:“说说,哪里的小姑娘,我看着挺清纯的?”   尽管穿着臃肿的蓝布碎花棉袄,但依然能看出身段苗条纤细,脸也粉白粉白的好看,两条辫子更是惹人。   萧胜天突然后悔,不该在霍云灿面前跑出去,不过还是说:“县中学的学生,读高中呢。”   霍云灿惊叹:“还是高中生啊,难怪一股子书卷气!”   萧胜天懒得搭理他了,低头吃面。   霍云灿却突然顿悟:“怪不得你问我那些英语书的事!敢情拿着去讨好人家女高中生。”   萧胜天抬眼,压低了声音问:“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英语书?”   ******   和萧胜天分开后,顾清溪想起刚才的情景,依然心慌意乱,又满腹期待。   风很大,天很冷,她裹紧了身上的碎花棉袄,低着头向学校里走。   以前约莫知道,但并不敢确定,现在却是几乎肯定了,肯定了年轻时候的那个萧胜天,对自己怀有的特殊情愫。   这让顾清溪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但是在这浮想联翩之外,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纠结感。   为什么提起他来,如此脸红心跳充满期待,是因为上辈子那个萧胜天的功成名就,还是因为他在自己绝望时伸出的援手,真得只是因为眼前的萧胜天吗?   顾清溪回忆曾经她和萧胜天的种种。   她明白自从那天在芦苇丛边,那个光着膀子的萧胜天笑着叫她的名字,她就对他有了定位,就是不学无术的流氓地痞浪荡子,不务正业,早些时候应该被抓起来好好改造的那种。   以至于后来再见到他,都是小心翼翼地躲着,唯恐惹到这个流氓,横遭了祸事。   是以当她高考一败涂地,出去遇到萧胜天的时候,她也只当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   所以如果不是上辈子的那些记忆,她想,十七岁的顾清溪和十七岁的萧胜天,注定是不可能有缘,芦苇荡旁,那落在浪花里的调笑声,就是他们清浅的一次交集,这次交集之后,注定犹如两条已经相遇过的直线,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且越行越远。   这么说的话,自己算不算是因为知道后来的他,才对如今的他有了异样?   这些感觉在顾清溪的心里是轻微到,犹如春日里轻风吹起河水时,水中浮起的涟漪。   她傻想了一番,到底是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先不要去操心这些了。   现在还很年轻,将来还很长,她最紧要的是赶紧记住那恼人的公式。   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学校,她快步走向教室,看看时间,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些时间,便想着赶紧多学习一会。   坐下来后,手下意识往抽屉里摸去,却并没有摸到自己的笔记。   笔记就放在抽屉里,上午临走前才放的。   她连忙弯腰低头去找,抽屉里有课本,也有之前的考试资料,以及一些用过的草稿纸,但就是没有那厚厚的一沓笔记。   顾清溪脑子里一空,笔记也能丢?    第11章 丢失的笔记   顾清溪连忙将所有的书都从抽屉里翻出来,挨个地找,没有,就是没有,那么厚重的笔记,就这么凭空没有了。   顾清溪脑子里一片茫然,她昨晚上按照那个笔记学,慢慢地寻找着往日的思路,唤起尘封的记忆,觉得用那个学起来速度很快。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笔记,尽管已经忘记了写笔记时的思路和心情,但是同一个人的思维去看那笔记,就是比看课本方便太多了。   可是现在,没了,竟然没了!   顾清溪脑子里空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刚刚做好的计划就那么凭空被人撕掉了。   她皱眉,努力地回想,自己确实放进了抽屉啊!   这个时候旁边的几个同学都陆续来了,她赶紧过去问人家,看到我笔记没有,人家当然都说没有,彭春燕在她左后方,看到这个,问她怎么了,她皱眉:“我笔记丢了。”   彭春燕惊讶了:“啊?笔记丢了,是不是你自己忘记了,忘宿舍了?”   顾清溪摇头:“没有啊,我上午还用它记笔记来着,之前我就放我抽屉里了,不可能忘宿舍里。”   周围几个同学都被惊动了,她的舍友胡翠花和顾红英也都过来了,大家纷纷问起来,七嘴八舌的,帮着找,可是当然根本不可能找到,抽屉里没有,还能去哪里找呢。   顾清溪皱着眉沉思,笔记怎么会丢,是被人拿走了?被谁拿走了?   她略沉吟了一番,问起来周围同学,问中午大家看到谁过来自己座位吗,然而哪里有人知道。   上午下课铃一响,大家都扑过去食堂找自己的尼龙网兜,毕竟上了一上午的课,谁都饿,着急吃饭,谁会留在教室里注意到谁来过啊。   偏偏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下午的数学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大家各回自己的位置,顾清溪也只好坐会座位。   老师开始讲课了,但是顾清溪却还在想着这笔记的事。   重活一辈子,高中那些知识只剩下残留的一个印象,许多都忘得差不多了,她要想迅速地补全这些功课,争取在期末考试前能有个“稍微过得去”不至于让人震惊顾清溪退步的成绩,她必须采取捷径,而这年月补习资料匮乏,那些笔记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捷径了。   她不能没有那些笔记。   况且那些笔记记载了太多东西,偶尔间还会有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是刻苦读书的十七岁自己的想法,也许幼稚,但其中不乏闪光点,这么一想,她更不能让这笔记就这么消失了。   既然想定了这个,顾清溪便不再客气了。   她家里都是与邻为善的老实人,八辈子往上就没有一个刺头,和人没打过什么架,就是偶尔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会和人家好好说清楚,就没吵过架。   十七岁的顾清溪,本来也不会吵架。   但现在的顾清溪不一样,她知道人生有多难,这辈子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弯下多少腰,比起来,为了争取自己本来应该有的东西,和人吵架又算什么?   年轻姑娘脸皮薄,但是她已经学会了豁出去。   所以哪怕那个人人都说好脾气的顾老师,也曾经为了不公平的升职待遇而和领导红过脸呢。   顾清溪就那么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的讲课声,却是一个字没能进入脑中,一直等到下课铃响了,她突然站起来,直接冲了出去。   她所在是高二一班,于是高二一班的所有同学都震惊到了,七嘴八舌地打听怎么回事,于是很快就有人说,是顾清溪的笔记丢了,她正到处找呢。   可是怎么跑出去外面找呢?   彭春燕看到,担心了,她觉得刚才跑出去的那个顾清溪很陌生,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她连忙跟出去看。   她这一出去,别的学生也都跑到走廊里看。   顾清溪既然跑出来了,她就没想过顾忌别人的目光。   那有什么要顾忌的,自己的笔记才是最最紧要的,自己能考上大学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自己的前途才是这辈子最应该操心的。   她一口气跑到了高三年级一班门前,这个时候她堂姐顾秀云正坐在靠窗座位和人说话呢,见到她过来,也是一愣。   顾清溪望着堂姐。   其实来之前,她并不能十分确定,毕竟虽然顾秀云一向心思不太好,她也不喜欢,但不能自己丢了东西就认为是人家偷的。   但是在她看到顾秀云的那一瞬间,她就确定了。   这堂姐小心思再多,也是一个十八岁姑娘,没经过风浪,这个时候藏不住眼里的心虚。   顾秀云是笑着说:“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事吗?”   她笑得很是友善,这就更加不对劲了。   以顾秀云的性子,可不是无缘无故对她堂妹那么友善的人。   于是顾清溪单刀直入:“姐,你中午过去我教室,拿走了我的笔记是吧?我下午上课还得用,你先给我吧,不然耽误我学习。”   顾秀云一听,一脸怔楞,之后惊讶地说:“这是说啥呢,你的笔记,我怎么知道呢?我可没动你的笔记,你笔记丢了,赶紧找啊,怎么向我要呢!”   顾清溪冷冷地盯着顾秀云看,她看出顾秀云是在装,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说谎的时候那眼就是这样闪,每次都这样。   作为堂姐妹,都是一家子出来的,顾清溪没想过为难她,即使后来人家数次踩着自己显摆,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她也没想过怎么样。   但是重活一辈子,她要忍这口气吗,忍到什么时候?   目光淡淡地扫过周围,顾清溪可以看到,不光是高三一班,就是隔壁班都在翘头往这边看热闹。去年放开高考,有人高中了,去上大学了,今年大家都铆足劲要学习,要考上大学,要鲤鱼跳龙门。   人生志向那么远大,生活却是如此干瘪枯燥,那么漫长的学习总觉得乏味,如今有人吵架闹事了,自然觉得新鲜,难免好奇看热闹。   而除了高三两个班级外,高二一班的一些同学也都跟着过来了,有担心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上辈子的顾清溪是一个谨慎内向的人,脸皮也薄,不会轻易去和人吵架,更不要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架。   但是现在的顾清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戳穿了:“姐,你确定你没去过我教室?”   顾秀云一听就慌了:“没有吧,我今天去过吗,没去过?”   顾清溪:“是吗?你没去过?你确定,那我的笔记怎么不见了?”   她这一说,顾秀云恼了:“我说了,我没去过,没拿过你的笔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是贼吗?”   顾秀云这么一说,她身边几个女同学都看不下去了:“今天我们一直都和秀云在一起,她去没去过你们班,我们都清楚,怎么可能去过呢?你们是姐妹,怎么能这么胡乱诬赖好人?”   其它几个女同学纷纷附和:“就是啊!这还是亲姐妹呢,至于吗?再说你那什么笔记,当什么宝贝啊,我们高三的,会稀罕你高二的笔记?自己把自己东西当宝贝,以为别人眼巴巴稀罕你东西啊?”   被这几个女同学这么一说,周围的人自然有些赞同,看顾清溪的目光,多少有些鄙夷了,也有人低声议论起来,显然都觉得顾清溪没事找事,甚至有的说让老师来处理。   “别闹了,快把高二的老师叫来,让他们管管他们的学生!”   包括彭春燕等几个舍友,还有班里其它往日关系好的,见了这个也都过来了:“说啥呢?你们怎么知道顾秀云没碰人家清溪的笔记?”   嘴上这么说,她们其实也都心虚,毕竟谁也没看到,没凭没据的,所以说这话的还是,她们都无奈地看向顾清溪,那意思是,见好就收,赶紧走得了,别落个难看。   顾清溪却是心有成竹,她望向顾秀云:“姐,我只问你一件事。”   顾秀云看出这形势来,周围人都信自己不信顾清溪,一时得意起来,仰起脸道:“你要问就问,反正你那笔记,我可是没见!”   顾清溪看着她那嚣张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她想起来顾秀云寒假放学回家,多么骄傲地仰着下巴说起首都的大学生涯,说起自己的男朋友,最后还要感慨一句清溪啊你真是可惜了,你怎么就没考上。   她想起来后来首都工作几年的顾秀云打扮得洋气时髦回去县城,怜悯地看着她说你怎么当小学老师了,应该复读啊,考试啊,凭你本事一定能上好大学吧。   她不明白都是一家子姐妹,为什么顾秀云总是能恰好地戳到人心口,戳得人无地自容。   现在她看着顾秀云抬起的下巴,才知道,她素来如此,只是往日的自己过于单纯罢了。   于是她笑了,笑望着她,轻声问道:“姐?你既然没去过,那我座位上的孔雀怀表,又是谁的?”   孔雀怀表?   这话一出,周围所有的人都疑惑了,孔雀怀表,那是什么?   然而顾秀云听到这话,却是心里咯噔一声,手脚冰凉。   她的孔雀怀表竟然落在顾清溪那里了?   看着顾秀云那瞬间失了血色的脸,顾清溪却是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那个孔雀怀表,是顾秀云首都的大姨送给她的,据说还是从什么外国人才能去买东西的商店里买的,说是送给顾秀云,让她能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大学去首都。   而自己猛地说出孔雀怀表,对这怀表颇为真爱的顾秀云只会被自己唬住,应该来不及多想,必会信以为真。   果然,她愣住了,傻眼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心虚了。   顾清溪笑着说:“姐,我座位上的那孔雀怀表,不是你的啊?我看那怀表上面还系了一个红色的毛线编绳。”   这一句话,又是一句重锤,狠狠地凿在顾秀云身上。   那红色的毛线编绳是她前几天才编好了系上去的,顾清溪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她现在能准确地说出来,看来自己的怀表真落在她座位上了。   而顾秀云这么一愣,周围看热闹的所有人都窃窃私语。   本来大家觉得,顾清溪莫名其妙跑过来找茬,没证据地说人家顾秀云拿了她的笔记,真是诬赖好人,哪能这么随便给人泼脏水?   但是现在看顾秀云这表情?   顾秀云几个女同学也都疑惑了,大家面面相觑,看着顾秀云不吭声了,她该不会真拿了人家笔记吧?   彭春燕几个顾清溪党却是兴奋了:“清溪,原来你早有证据啊!那就太好了,这么大的事,咱得告诉老师,得找学校来评理!”   顾清溪听这话,点头:“既然姐说你没去过我座位,那孔雀怀表一定不是你的,我直接交给学校老师了,让他们看看处理,没人来认领,我就直接充公了,至于我笔记的事——”   她这里话还没说完,顾秀云彻底慌了,连忙说:“别——”    第12章 丢失的笔记2   她这么一句“别”,就已经彻底落了下风。   几乎等于承认了。   周围所有的同学都明白过来了,高三一班那几个帮顾秀云说话的女生都羞得不行,不敢置信地望着顾秀云,她竟然真得干出这种事?   不敢置信之后,下意识就是羞愧,都不由得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和顾秀云拉开距离。   相反的,顾清溪这边的几个同学,特别是彭春燕,马上就是捉住罪犯的得意,甚至故意起哄说:“走,清溪,咱就把那怀表上缴学校,那怀表是贼留下的,咱必须得查个清清楚楚!”   顾清溪的神情太过笃定,以至于几个同学也都信以为真,以为顾清溪真得捡了怀表。   顾秀云这下子更加绷不住了,连忙上前说:“清溪,我刚才忘了,中午好像确实过去找过你,你,当时你不在,我就回来了,但是你的笔记我真得没碰过。”   这话她自己都说得干巴无力,谁信呢!   顾秀云说完这话后,就感觉周围都是鄙薄的目光以及小声的议论,疏远,鄙夷,无法理解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后悔,但没办法,那怀表太金贵了,家里当时根本不让她带学校,是她自己哭着闹着要带学校,谁知道竟然落在顾清溪那里了!   顾清溪笑望着顾秀云。   她其实是怀疑顾秀云就是那个冒名顶替的人的,她头一年没考上,复读了一年,在自己名落孙山的那一年,她考上了。   不过这没证据,这也不能胡乱猜测,她只能步步为营,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从指缝里漏出一点。   她望着顾秀云,轻轻地说:“姐,把我笔记给我吧,那笔记我记了不少东西,上课还得用呢。”   顾秀云嘴硬:“你什么意思,我没拿你笔记,你笔记找不到,敢情就不还我怀表了?”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彭春燕先看不过去了,她刚刚上课在偷看射雕,现在满脑子侠义之道,一脸浩然正气:“你偷了清溪的笔记,还有脸在这里说,我给你说,你赶紧把笔记交出来,不然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顾秀云:“我真没拿她的笔记——”   然而说出这话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已经后退了,大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默默地和她划清界限。   顾秀云尴尬了,憋红了脸站在那里。   这个时候,上课铃声响起来了,高三年级的老师也走进教室了,那老师姓黄,教物理的,其实也兼任着高一和高二年级的物理,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老师,经常会在晚上自习的时候,探头探脑走进教室,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同学们,我有一道题特别重要,我得给你们讲讲,占用你们十分钟时间,之后他就口若悬河地讲起来,也不管底下同学在做什么作业。   往日大家都很烦这位黄老师,现在顾清溪看到却格外亲切,她忙说:“黄老师,我这里怀疑我堂姐拿了我的笔记,希望你能帮忙主持一下公道,看看她抽屉里是不是有。”   黄老师此时一脸懵,他满脑子物理教学,没想到突然碰到这种事,当时也有些结巴:“哦,好,那,那怎么主持公道?”   他不是班主任,不是管这事的料,他只会教物理啊!   顾清溪知道这位黄老师的脾气,于是说:“不需要黄老师干什么,只需要你从旁看着做个见证就行了。”   黄老师只好点头:“行,那行,你说啥就是啥。”   顾清溪当即转过身,望向那顾秀云,当着那么多双眼睛,直接说道:“堂姐,我的笔记丢了,这对我很重要,因为发现的一些线索,我怀疑是你拿的,所以我来找你,既然你说那怀表是你的,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是你拿的?你说没有,空口说了不算,你得让我们看看,你的抽屉里有没有,如果找不到,我们认了,也能还你一个清白,是不是?”   顾清溪人长得好看,学习也好,从来都是掉不下去年级前三名,别说高二年级的,就是高三年级都会注意到这个这个秀美清灵的女学生,如今看她过来高三年级找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亢不卑,说话清朗掷地有声,一个个地都赞同。   甚至高三年级的班长谭树礼走出来,望着顾清溪说:“这位同学,既然你有一定的线索怀疑到这里,我们黄老师也在,我们一起查看下顾秀云同学的抽屉,如果笔记真在她这里,我们也不包庇,该怎么办的怎么办。”   顾清溪知道这个人,体育好,学习也好,她还看过谭树礼打乒乓球,于是点了点头:“谢谢谭班长。”   顾秀云脸上带着犹豫,把自己的杌子拉了拉,之后坐在旁边,一脸的不情愿,不过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了,谭树礼亲自上前,带着人搜她的抽屉,很快里面的东西都搜遍了,并没有看到什么笔记。   顾秀云微微扬起脸,冷笑了声:“大家还要找吗?是不是要我的抽屉都翻遍了才行?诬赖别人有意思吗?运动都已经过去了,你们还能直接抄你们同学的家?都是同学,你们这样好意思吗?”   她这么一说,周围几个都有些愧疚,谭树礼也蹙眉,看向顾清溪。   顾清溪身边的几个同学也都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站在那里。   顾清溪却坦然得很,她笑了笑,望着顾秀云:“姐,你坐在那里干嘛,你怎么不站起来?”   应该说,从小她这位堂姐做得许多偷鸡摸狗的事,都落在她眼里,她只是不说而已,比如小时候她偷奶奶藏在炕寝里的梨膏糖,其实自己都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愿意拆穿她,给她面子。   只是人不可能永远善良,也不可能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还要在那里秉持善良。   她既然那么能装,顾清溪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拆穿她。   果然,顾清溪这话说出后,顾秀云脸色骤然变了,她死死地盯着顾清溪,不说话。   顾清溪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   谭树礼见此,顿时明白了,让顾秀云起来。   顾秀云还不想起,可是早有眼尖的东西喊道:“在她屁股底下!”   在她屁股底下,一句话,可算是把顾秀云的老底都揭出来了。   高三的女生,挺大的人了,在农村里也是能嫁人的了,谁不要脸面,突然就这么被大众捉住,说你屁股底下藏了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秀云屁股底下,看不到的还要垫着脚尖看。   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到,她杌子底下原来有一个托板,而托板那里露出一点纸边。   很快,大家强制将她扶起来,找出来杌子底下的那笔记,顾秀云羞愧到仿佛站不住,苍白着脸,捂着眼睛,颤抖着蹲在那里。   谭树礼亲自将笔记拿起来,用自己的手拍打了下上面的灰尘,交给了顾清溪:“顾同学,对不住了,确实是我们班的顾秀云拿的,这事我们给你说道歉。”   顾清溪:“谢谢谭班长,笔记找到了就好。”   周围的人已经议论起来,鄙夷的不屑的嘲笑的目光都落在顾秀云身上。   顾清溪没理会,又谢过了一脸木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黄老师,拿着笔记就要走。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看顾秀云,到底还是说道:“另外,堂姐,我听说,你竟然怀疑我偷藏了你的鸡蛋。堂姐,这件事必须说清楚,天那么冷,我并没有洋车子可以骑着过来,我是一步步地从村里走到县城的你知道吗?那么冷的天,我没戴手套,就那么拎着两大尼龙兜子的干粮走到学校,深一脚浅一脚,受多少罪你知道吗?结果帮你带来了,你没半句感激,反而怀疑我偷藏了你的粮食。你家里到底给了你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原原本本带给你了,你如果怀疑,直接回家问问你家里人就行了,犯不着在背后说三道四散布谣言!”   一席话,铿锵有声,听得周围人恍然大悟,也有些之前被顾秀云搬弄是非信以为真以为顾清溪真得偷拿人家鸡蛋的,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而其他同学更是对这顾秀云越发鄙夷。   怎么会有这种人,运动的时候,怎么没把她拉出去批一批!   顾清溪大获全胜,拿着自己的笔记就要走。   顾秀云突然抬起头来,红着眼圈咬着牙说:“我的怀表呢,你总得给我吧!”   顾清溪细眉如柳,轻挑了一下,淡淡地说:“堂姐,我刚才诈你的,你的怀表,我根本没见过,你自己找去吧……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搜。”   说完,她转身直接走人。   顾秀云一愣,神色僵硬,之后赶紧打开课桌头上自己挂着的书包,翻找了一番。   看到里面躺着的怀表,她气得手都在抖。   顾清溪,以前可真不知道,竟然这么多坏心眼!    第13章 宿舍里的审视   顾清溪拿到了自己的笔记,又把之前郁结在心里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股脑说清了,一时也是神清气爽。   她并不知道原来当场和人吵架且吵赢了竟然是这么痛快。   上辈子的性子太过谨慎小心,被人欺负到头上才知道挣扎着反击一下,如今想想,竟是大错特错了。   她甚至想着,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好欺负,性子太软,别人才欺负到自己头上吧。   这么胡思乱想间,她也没回去教室,直接到了宿舍里,用毛巾沾了水,将自己的笔记封皮擦得一干二净,幸好这是红色软塑料封皮的,便是脏了,擦干净就行了。   擦了好几次,她心里才舒坦,又稍微洗了把脸,这才带着笔记过去上课。   去上课的时候,一节课已经耽误过去了,恰好下一节课又是黄老师的课。   黄老师是老实巴交的人,看到顾清溪进屋,愣了下,之后忙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你赶紧进教室,好好听课。”   顾清溪冲黄老师感激地笑了下,之后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下来拿出笔记,踏实上课。   开始时还有同学好奇地看过来,后来在黄老师的讲课声中,也就渐渐地没人看了。   顾清溪坐在教室里,听着黄老师那激情昂扬的讲课声,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很感激命运,让她在在时光中窥见了命运的走向后,又回到了这个朴实无华的年代。   破旧到露出里面土坯的教室,一心沉浸于教学不善言辞的物理老师,在饥饿和贫困中聚精会神听课的同学们,这就是她酸涩而困苦的青春,是她曾经痛到不愿意回忆却又不断会梦到的地方。   顾清溪恍惚中,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她轻轻攥紧了拳,告诉自己,重来一次,一定要走稳了。   ******   上完课后,同学们照例是飞奔向食堂找自己的尼龙网兜,没办法,这个年代的物资太过匮乏,不像后面会有各种零食或者什么的,没有多余的食物入口,就凭着一天两顿饭,以至于吃的干粮就很容易被消耗掉。   顾清溪没跑过去取。   晚上的这一顿,应该是下午第二节下课后,把自己的尼龙网兜装了干粮送过去给食堂,但是她下午遇到这种事,没那心思,当是几个舍友喊她,她也懒得去,所以食堂的大蒸笼里没她的干粮,不过现在也不用着急,这个时候大家都去食堂,她拎着暖壶赶紧过去打水应该能很快打到,能打了热水,把干粮在搪瓷缸里一泡,就着腌洋姜吃就行了。   她赶紧回宿舍拿了暖壶,然后飞快地向热水房跑去,果然前面只有三两个人,排了一会就到了,滚烫的水从水龙头里哗哗流入自己暖壶中,这么冷的天,滴水成冰,热水在冬日黄昏的冷空气中散发出暖人的白汽。   顾清溪打好水的时候,身后已经排了很长的对,大家都将缩着身子,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揣兜里,两腿交替着在那里跺脚驱寒。   有人看到顾清溪早早打好了热水,再看自己前面那么长的队,眼里流露出羡慕。   顾清溪走到了队尾的时候,看到了孙跃进。   其实顾清溪对孙跃进是怀疑的,中午他才找自己借笔记,之后马上顾秀云就偷自己笔记,谁见过这么巧的事?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愿意去问,反正问了也白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跃进看到顾清溪,眼睛一亮,之后看顾清溪脸上淡淡的样子,那亮便消淡了:“顾同学,你今天来这么早?”   顾清溪走过去:“拿你暖壶来。”   孙跃进顿时笑了:“你要给我水吗?那谢谢你了!”   暖壶小小的木塞子拔出来,顾清溪小心地将自己暖壶的水口对口注入孙跃进的暖壶,流水汩汩中,热气氤氲,孙跃进盯着顾清溪看。   顾清溪确实长得好看,是那种第一眼你就能在人群中认出来的姑娘,白净秀气,杏仁眼薄眼皮,眉毛更是书里才会有的那种柳叶眉,农村姑娘惯常穿的蓝色碎花小袄,竟被她穿出清如浣雪的淡雅。   顾清溪自然感觉到了孙跃进的目光。   曾经的顾清溪也许会因为孙跃进的这种目光窃喜而充满期待,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倦怠,就是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了。   当那热水注入暖壶中有约莫一半的时候,顾清溪收回了自己的暖壶:“孙同学,上次你借给我开水,我很感激你,这次的算是还给你的。”   说完后,她也不等孙跃进搭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自走人了。   孙跃进对着半暖壶的热水,愣愣地看了她半响,都没回过味来,等到明白了,想追过去,已经不见人影了,只好跺着脚作罢,倒是把地上的冰碴子踩得稀碎。   顾清溪还了这半暖壶热水,脚步也轻快了,就是这天再冷,肚子再饿,也觉得浑身舒畅,况且今天的一切都还算顺利,特别是回味着顾秀云今天那备受打击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不白活一回。   学校高中的宿舍是两排前出厦的矮房子,都是一个样式的高窗户低地面,顾清溪路过高三年级宿舍的时候,看到学校的教导主任刚从宿舍里走出来。   教导主任恰好看到了顾清溪,倒是认的,过来说了几句话,安慰了顾清溪几句:“顾同学,你专心学习,这种事,咱们以后肯定不能再发生了。”   顾清溪这才明白是因为顾秀云偷自己笔记的事,先谢过了教导主任,之后才说:“其实找回来了就好,别的也没想着怎么样,毕竟都是同学,又是我堂姐。”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咱都是高中生了,知识分子了,这干的都叫什么事啊,运动才过去,好不容易大家能好好学习上课,还能高考了,却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丢人现眼!我们已经开会对这件事讨论过了,怎么也得记一个过,顾同学你就放心吧!”   顾清溪听了,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她并不是什么烂好人,别人对她使坏,得到惩罚倒是也理所应当。   一时教导主任离开了,她走过那宿舍楼,隐约听到里面呜呜的哭声,好像还有几个在不尴不尬地安慰着,一听就知道那是顾秀云在哭。   她也没理会,径自回自己宿舍。   宿舍是六人间的宿舍,不过有两个家就住在县城里,只是占了位置,方便的时候在宿舍歇歇脚,其实平时根本不来,特别是现在天这么冷,人家更不愿意来宿舍受罪。   是以顾清溪回去的时候,宿舍里就三个人,彭春燕胡翠花和顾红英,几个人把床上的铺盖揭起来,露出老木头的床板,又在床板上铺了旧报纸,就在上面铺展开干粮和咸菜吃饭。   大家看顾清溪提来热水,自然是高兴,嚷着说正好缺了,顾清溪就给每个人搪瓷缸里冲上一些,彭春燕又把一个热干粮塞给顾清溪,换了顾清溪一个凉的,大家凑合着吃。   几个女孩子难免就说起来白天的事,彭春燕敬佩得不行了:“清溪你可真行,你竟然那么诈她,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呢,这简直是可以写进小说里了!”   顾清溪正用勺子将那泡在开水里的红高粱面窝窝头戳开,那红高粱面窝窝头干冷干冷的,冻得几乎像石头一样僵硬,她得用力气戳。   听到这话,她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年轻时候,她是让人敬佩的顾清溪,也是骄傲的顾清溪,不过后来那件事直接压垮了她的脊梁骨,她就那么匆忙嫁人了。   一个宿舍几个人,包括后来因为高三落榜而加入她们宿舍的顾秀云,每个都比她前途远大,每个都无法理解当年那么优秀的顾清溪竟然就当了一个农村妇人,一个小学老师。   如今,重新回到她最好的年华,在她还是那个让人敬佩的顾清溪时,她忍不住审视着宿舍里的几个人。   会是谁呢?   胡翠花同样是农村出身,学习刻苦,不过学习一直不好,遇到什么问题最爱向自己请教,后来高考的时候,她发挥得其实很一般,只上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大学,不过也是首都的大学,后来留在帝都,自己一步步地熬上去的。   听王老师那意思,自己当年考得不错,应该不是胡翠花冒用了自己的成绩吧?毕竟她那大学实在一般。   不过……高考是先填志愿然后考试的,她先填了志愿之后再冒用了自己的成绩,所以只能去那个普通的大学,也有可能。   此时的胡翠花,正睁着朴素的眼睛,咬下一点点腌胡萝卜,就着那干粮艰难地嚼,听到这话,她用敬佩的目光望着自己:“要是咱们,根本想不到这法子啊!”   谁能想到,后来她特意回去看望过顾清溪,穿着羊绒衫,围着大红围巾,笑得神采飞扬,说清溪你不知道首都多么好,还说我谈对象了,和谭树礼谈。   那个时候,胡翠花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了,没一点口音。   顾清溪垂下了眼睛,沉默地吃着。   而在胡翠花旁边的是顾红英,顾红英就是那个顾清溪口中“隔壁村”的。   顾红英家境光景还可以,不过重男轻女,家里指望着她别上学了,早点回家务农,或者嫁人了弄点嫁妆钱供应下面的弟弟,所以她求学求得最为艰难。   顾红英皮肤比较黑,她性子也自卑,平时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   顾清溪暗暗地揣度着,其实都是有可能的,谁都有可能。   只是一切都没发生,她找不到任何线索罢了,至少在那个命运的转折前,这些都是她朴实善良的好同学。   彭春燕不知道顾清溪的心事,在那里说得绘声绘色,她已经开始给大家讲《射雕英雄传》里面的故事了,听得大家惊奇地瞪大眼睛。   这个年代,大家经过了文化沙漠,所能接触到的文字少之又少,听到这种天马行空富有想象力的武侠小说,简直是大开眼界。   吃完饭后,大家收拾好了旧报纸,把各自床铺放下,又多喝了点热水,就准备去上晚自习了。   彭春燕推说自己头疼,就在宿舍里趴着看书,大家一眼看穿,知道她想偷看小说,也就没理她。   顾清溪收拾起书,跟着大家去教室,她现在读书读得如饥似渴,恨不得早点把所有的知识都装下,恨不得马上就参加高考。   她想学习,浑身充满干劲,想打一场翻身仗。   不过她走出宿舍的时候,遇到一个女生,看着年纪小点,可能是高一的。   那女生说:“你是顾清溪吧?”   顾清溪:“是,你是?”   那女生笑了:“这么好看,一猜你就是顾清溪,外面有人找,好像是你村里的人,说是给你捎东西的。”   顾清溪有些意外,想着哥哥这么快就进城卖芦苇席子吗?   她谢过人家,又跑回宿舍拿了那本编织指导书想着顺便给家里,然后匆忙往校门走去,谁知道到了校门,根本不见人。   她四处看了看,自然是疑惑。   正疑惑着,就见老远那边巷子口,萧胜天提着一个黑布兜子,正对着她招手。   她一时真是哭笑不得,赶紧跑过去。    第14章 英语资料   顾清溪过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看着萧胜天,她真没想到,年轻时候的他总是这么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萧胜天自然感觉到了,浓眉轻扬,黑眸看着她:“笑什么?”   顾清溪越发笑出声:“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玩。”   萧胜天:“是吗?”   顾清溪:“嗯。”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她笑起来很好看,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屋后偷偷种的那一株花,不知名的小野花,奶奶说不会开花,却在某一天的清晨,当他揉着眼睛走过的时候,发现一朵小花儿伸展开娇嫩的花瓣,在晨曦中迎风而动。   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就这么看着,好像就满足了。   巷子里静默无声,顾清溪只觉得他那一双眼烫人,看得人心跳加快,刚开始还好,后来就有些顶不住了,不自觉挪开眼,咬唇道:“你是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回去了,还得着急上晚自习呢!”   说着,作势转身。   她当然知道他会叫住他,但是姑娘家的羞怯还是让她忍不住做作一下。   他果然也叫住了她:“别,有事和你说。”   顾清溪就没回头,抿唇看着远处进出的学生:“什么啊?”   萧胜天却不说事,反而问起来:“你学习……很紧张是吗?”   顾清溪:“是挺紧张的,想着期末考试考一个好成绩。”   如果是本来的顾清溪,当然不会那么紧张,但现在的自己多年不碰高中课本,要想不在期末考试中太差,自然得加把劲,至少得把许多遗忘的知识补上来。   萧胜天:“那你带的干粮够吃吗?”   顾清溪听到这个,回头看了一眼他:“当然够吃!”   她说得有些理所当然,说完后,自己也有些许不自然,低声说:“哪能不够呢,我吃得本来就不多,再说我们学生,也就是坐教室里学习,也不累,我家里也给我一点粮票,万一想吃什么,学校的食堂还能有单独的干粮买。”   她其实是说谎了,她娘是私底下偷塞给她一些粮票,但她绝对不舍得自己买什么吃的,而且学校的食堂单独的干粮也只是提供给老师们的,东西不多,不可能供给学生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隐瞒了自己的窘迫,并不想让他知道,明明她并不是那种虚荣爱面子的人。   萧胜天听到这话,也就信以为真,他自己倒是有些尴尬:“我也就随便问问,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清溪看他这样,倒是自在了一些:“你经常随便问别人这个吗?”   萧胜天:“当然没有。”   顾清溪:“那你以后也不要问我。”   萧胜天:“好。”   顾清溪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如何,只是刚才那一瞬间,他问起这话时,那种仿佛被人关心着的异样感烫到了她的心,这一刻,年轻姑娘的尊严和面子,还有许多微妙的心思,让她竟然有些羞恼成怒。   他这么好说话,顾清溪过意不去了,倒是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刁蛮。   她侧着脸,小声说:“你脾气这么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冬日暮色已经细无声地笼罩下来,破旧黯淡的巷子寂静灰败,在那场运动过后,在这个萧条匮乏的年代,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张破旧的黑白照片,唯独她是鲜亮生动的。   乌黑的辫子轻轻垂下,衬着那脸颊越发粉白,唇上一抹娇艳的粉色和那碎花棉袄上细碎清雅的小蓝花相映成趣,灵动妩媚。   细致乌黑的睫毛轻垂下,姑娘眸中含着羞涩,低声嗔怪。   萧胜天定定地凝着这样的她,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别人的话,我才不会听……”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如此直白明了,以至于顾清溪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年轻炽烈的心意,滚烫新鲜,让人不忍去看。   顾清溪这下子真得受不住了,她咬着唇,转身就跑。   这次不是装的,她是真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白坦率。   萧胜天看她扭头就走,哪能让她走,忙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别走,我——”   话还没说完,顾清溪已经有些恼了,挣扎着:“放开我。”   萧胜天慌忙放开了。   顾清溪咬着唇,脸上火烫,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   其实冬天穿那么厚的袄子,隔着老大一层呢,但是他那么一握,她就是觉得烫手。   顾清溪深吸口气:“还有什么事?”   其实对他并没什么不满,只是自己心里急,但自己心里急,说出话来,倒像是不高兴,倒像是在埋怨他。   她感觉到了,想收回来,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萧胜天:“这个,给你。”   说着,他将手里提着的大布兜子递给顾清溪。   那是一个黑色帆布兜子,上面印着领袖头像和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下面还有一个某机关的落款,显然是机关里内部发的手提兜。   顾清溪想起来他之前提过的英语资料,有些不敢相信:“这是?”   萧胜天:“英语啊,各种都有,我大致翻了翻,里面什么都有,还有杂志,物理化学经济数学什么的,也有小说,有用没用的你收着吧。”   顾清溪听得几乎不敢相信:“这些……都给我?”   萧胜天:“嗯,反正别人也没什么用。”   顾清溪仰脸看着他,不说话。   清澈的眼睛,像寒冬里深山的一汪清泉。   萧胜天:“怎么了,不想要?”   顾清溪:“你怎么弄来的?这么多,人家就这么给你啊?人家要钱还是要啥啊?”   萧胜天家里祖上富裕,不是一般人家,但后来他家经历了那么多事,也是穷,穷得叮当响,她小时候跟着她娘去隔壁村走亲戚,还曾经路过萧胜天家,看到别人把他们家的碗都给打碎了,扔地上踩,萧胜天那个时候和她差不多大,却知道把那些瓷碗片捡起来。   她当时傻傻地看,根本不懂,后来回来了,她问她娘,才知道,这些瓷碗片还可以凑合用,不然呢,没碗喝汤用手抓吗?   最近几年,那场运动过去了,也不讲究成分了,萧胜天身体好能干,干活卖力气有工分拿,加上人脑子活,在外面到处帮闲认识了一些人,倒是比原来好过,可他奶奶去世治病什么的,怕是也花钱了。   况且——   顾清溪想起他去面馆吃牛肉面,她暗暗地想,加上他这个人大手大脚不是过日子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浪荡惯了……   所以纵然他以后有钱,现在一定没钱,她肯定不能占他便宜。   萧胜天却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没花钱!”   顾清溪:“我不信。”   萧胜天:“那你跟我过去,看看人家怎么说就知道了,人家还愁怎么处理呢,烧了怪可惜的,留着也没用。”   顾清溪:“那怎么不给别人,就给你?”   萧胜天看着她追根究底的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他无奈地说:“负责这件事的,正好我和他儿子熟,人家也就是顺手人情给我了,其实别人要,他也给,只不过没人要,也不算欠什么大人情。”   说着,他指着那边的方向说:“这种书,我家以前也有,不过都烧了。你如果不信,就去盯着那边看,是不是三天两头有扔东西的,都不知道是哪年代的故纸堆,也不知道谁家的,都是当初清抄的没烧了的。”   他指着的方向现在是破仓库,以前就是搞运动的办公处。   顾清溪多少信了,不过还是感激地道:“那我也得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她知道,他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但自己去找,肯定找不到,这也得是认识人家,人家才能随手给了啊。   萧胜天:“就是顺手的事,你还需要什么,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想办法?”   顾清溪哪还能麻烦他别的,连忙摇头说不。   这个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人影都看着模糊了,萧胜天忙道:“那你赶紧回去吧,你不是还要上自习吗?”   顾清溪点头,就要回去,不过想起来自己找到的编织工艺书,便拿出来说:“对了,你今天回村里吗?”   萧胜天:“我明天回。”   顾清溪:“那你帮我把这个捎回去行吗?”   萧胜天看了一眼那书:“这是哪来的?”   顾清溪:“图书馆借的,我想捎回去,给我哥看看,等下下周六我回去,再带回来。”   毕竟是借的,不好一直用着,过两周怎么也得还回去了。   萧胜天看着那书,并没有马上说什么。   顾清溪立即觉察到了,忙道:“你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我自己周六带回去也行。”   萧胜天还是接过去了:“没什么不方便的。”   顾清溪想了想:“这个袋子,明天我看看什么时候还你?”   萧胜天:“这个不着急。”   ******   因为得了一兜子书,顾清溪小心翼翼地提着走进学校,有了这些书,她肯定不能去教室,得去宿舍打开仔细看看。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就见前面老柳树矮墙头旁,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这个时候大部分都在自习,顾清溪吓了一跳,细看却是孙跃进。   他戴着一个厚重的雷锋帽,鼻子里呼哧呼哧往外冒着白汽。   顾清溪没理会,提着东西径自就要回宿舍。   孙跃进抬手,直接拦住了她。   顾清溪就有些不高兴了,冷淡地看着孙跃进:“怎么了,有事?”   这么说的时候,她想起来那日记里满满的少年情怀,她也是奇怪,同样是自己,在经过那么多事情后,却是怎么看这孙跃进怎么厌烦,就是骨子里的厌烦。   甚至有一种划清界限的感觉,恨不得昔日的那些少女心动彻底抹去才好。   孙跃进:“你刚才干嘛去了?”   顾清溪神色更加冷淡了;“出去,有事,怎么了?”   孙跃进:“你就说,刚才你和谁说话呢?”   顾清溪挑挑眉,疑惑地看着孙跃进:“和你有关系吗?”   孙跃进无奈,咬牙说:“我都看到了!”   顾清溪更加纳闷了:“你看到就看到呗,看到怎么了?我又没偷鸡摸狗,我光明正大!”   适才在萧胜天面前的羞涩荡然无存,面对孙跃进,她心里起不来一丝丝的波澜。   孙跃进几乎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要知道,在这个年月,大家都非常保守,大晚上一男一女躲旁边说话,那就是乱搞男女关系了,前几年穿裙子还有人抓起来说是资本主义什么的呢!   在他心里,顾清溪根本不是这样的,她清纯柔雅,富有诗书气,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他无法理解地摇头:“你,你,顾同学,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顾清溪眸中泛起鄙薄,她没想到孙跃进竟然背地里偷看:“知道啊,我们隔壁村的。”   孙跃进痛心疾首:“我听说过他,是个地痞混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成分也不好,听说祖上以前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人,你竟然和他熟?”   顾清溪诧异地看着孙跃进,她知道萧胜天名声确实不是非常好,但也就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一些,没听说过他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吧?就算以前调戏过自己,但别人也不知道,所以孙跃进凭什么说人家是地痞混子?   顾清溪冷笑了声:“他怎么地痞混子了,是干过什么坏事吗?祖上又怎么不是好人了?”   孙跃进跺脚:“你不知道吗?他家成分不行!”   顾清溪更加觉得好笑了,现在已经不讲究这成分了,以后更不会讲究了,孙跃进竟然还拿着这个攻击人?   她好笑地看着他:“亏你还是高中生,亏你也算是知识分子,到现在还抱着成分一说,如果真按成分,你又凭什么坐在教室里学习,怕不是被拉出去当臭老九批呢!”   孙悦进一噎,不说话了,他不能明白,眼前这个顾清溪,还是原来那个性情柔婉的顾清溪吗,她怎么就会说出这些话来?   顾清溪直接不搭理他了,径自回宿舍。   走进宿舍里,还是觉得好笑,想起后来孙跃进也混到了一个干部,还是不小的职位,不觉更加厌恶。   其实说起来孙跃进也没怎么得罪她,如果当年她顺利上了大学,按照她之前对孙跃进那点少女情怀,两个人很有可能顺理成章就谈对象在一起了。   但正因为想到这种可能,她就越发恶寒,甚至庆幸,自己没有上成大学。   后来嫁的丈夫,也并不是完美的,有许多缺点,但至少不会有这种让人厌烦势力的样子。   又想起他那震惊的样子,仿佛自己说的话让他失望至极,不免觉得好气好笑。   这样也好,以后他最好离自己远点!   宿舍楼道里潮湿阴冷,顾清溪推开门的时候,油灯豆大一点光亮晕染在上铺,彭春燕正裹着棉被捧着厚厚的一本书看。   彭春燕猛地听到推门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师过来查房了,看到是顾清溪,才松了口气:“你咋这么早回来了,不像你啊!”   她们宿舍这三个,一个比一个刻苦学习,顾清溪以前还没那么卖力,最近却是比另外两个越发刻苦了。   顾清溪没说话,径自提着那兜子走进来。   彭春燕自然是看到了:“那是啥?哇,你哪弄来这么多书?”   她赶紧翘着头往下看,顺势把油灯往外挪了挪好照给下面一点光亮。   顾清溪将那黑布兜子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有十几本书,她粗略翻了翻,有一本题目叫《 The Wealth of Nations》,顾清溪虽然后来只是一个小学老师,但是也会进修,她自己也爱看看报纸看看杂志的,所以见识并不小,知道这就是《国富论》的英文版,如果自己读通了这本《The Wealth of Nations》,自己就可以拥有很好的经济学知识,这在这个年代应该是少见的。还有一本,仿佛是杂志的合订本,上面写着《Scientific American》,顾清溪翻看了下里面,已经有些兴奋了,这个应该叫做美国科学,涉及面非常广,天文地理都有,虽然并不是和现在的高考直接相关,但是如果读通了这些,那对自己英语能力将有非常大的助益。   顾清溪翻了翻,又找到一本《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她仔细辨认了一番,只能约莫猜着这就是牛顿的物理著作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说诸如《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和《Wuthering Heights》等,都是英文知名小说。   这些有的封皮已经脏污了,有些泛黄了,不过里面的字迹清晰,并不会影响阅读。   顾清溪望着这些书,心几乎砰砰直跳。   这是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还没有开始,这种外文的书籍是非常罕见的,对于她这种贫苦的女学生来说,几乎是不可多得的。   为什么英语考得不好,因为没什么见识,因为只知道在那资源有限的课本上死抠所谓的英语,如果她能把这些读透了,英语一定能上一个台阶,她自己的学识也将能有更好的进步。   顾清溪激动得屏住呼吸,几乎是贪婪地继续翻看着。   彭春燕翘头看了一番,眼睛便落在那本《Wuthering Heights》上了:“这好像是一本小说,不过怎么是英文的啊?英文的,谁能看懂啊!”   说着,她不死心地要回去,翻了翻,最后到底是放弃了:“密密麻麻的,看着头疼。”   顾清溪接过来后,小心地将这些书分门别类,一共是十二本,涉及到方方面面。   几乎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了,她打开了床头上属于自己的那个储物柜,将书小心地垒到里面,之后还上了锁,只留了一本《Wuthering Heights》在外面偶尔可以看看。   彭春燕继续看她的射雕英雄传,顾清溪拿来了笔记,也趴在床头,点燃了油灯看笔记。   看到了九点的时候,顾红英和胡翠花回来了,自然是问起来清溪怎么没去上自习,清溪随便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她想着,自己那些书,轻易不能让人看到,除了彭春燕,其它人都不高兴。   顾红英和胡翠花也没多想,顾红英那里擦了一把脸,准备上床睡觉,胡翠花却是蹙着眉头还在想一个数学题,彭春燕则是揉着眼睛恋恋不舍地收起来她的射雕。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闹哄哄的,好像还有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敲门的声音。   几个女生惊了一下,面面相觑,这是女生宿舍,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第15章 搜宿舍   这是八十年代初, 那个影响了一代人的运动也就过去没几年,尽管陆续听说有些人已经平反了,但伤痕已经烙印在人们的心里,以至于听到这夜晚时候响起来的敲门声, 大家都是一个心惊。   有人在敲门, 还是男人。   要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保守羞涩的年代, 男女之间多说几句话, 大家就会觉得是搞对象了,女生宿舍更是男人绝对不可能进入的地方。   女性的羞涩和惧怕让这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甚至每个人心里都隐约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顾清溪倒是镇定,她知道过去的那些事不会再有了, 甚至再过几年就改革开放了,世界会变一个新的面目,未来的那些事不会在发生了。   虽然她也隐约明白, 随着自己的重生,许多事都和上辈子发生了细微的差别, 比如这夜半的敲门, 就不会有,但她想着, 总体大势还是一样的, 自己还没重要到能改变历史的进程。   所以她示意几个同学,都注意一下身上的衣服, 于是彭春燕几个,该系扣子的系扣子,该把头发拢脑后的拢脑后, 再顺势把被子稍微整理了下。   顾清溪看一切整理妥当, 这才过去开门。   门开了, 外面却是老师,打眼看过去有一个姓陈的副校长,有教导主任,还有几个高二高三的班主任,为首的是男的,也有几个女老师。   那陈副校长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这怎么回事?干嘛的,这么晚开门?!”   这个时候顾红英胡翠花已经吓得咬着唇不敢吭声了,就连一向傻大胆的霍春燕也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年轻女孩子,大半夜被一群人闯到宿舍里,谁能不怕不羞。   顾清溪淡声说:“陈副校长,我们这是女生宿舍,突然听到外面男人的声音,我们当然得穿衣服收拾一下,不然呢?”   她这话说得不亢不卑,合情合理,都是听得那陈副校长一愣,一般女学生这个时候都被吓到了,谁敢吭声,还不是大家随便检查,没想到这个顾清溪看着只是一个清瘦好看的女学生,倒是挺能说,胆子也够大。   不过他很快道:“今天这是特殊检查,就是要突击检查!”   突击检查?   顾清溪微微蹙眉:“请问这是什么突击检查?平时的规矩,不是说男性不能走进女生宿舍吗?为什么现在晚上可以随便闯进来?”   陈副校长脸色就不好太看了:“这是学校层面的规定,你一个学生,能懂什么?”   说着,撇头示意身边的人:“检查宿舍。”   顾清溪还要说什么,就有旁边高二的女老师将她拉到了一边,低声劝她:“清溪,没事,就是检查检查,别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咱人正不怕鬼敲门,管他呢,让他们搜去。”   顾清溪见此,微微抿唇,也就不说什么了。   她虽然有心和这位陈副校长争辩一番,但想着自己重生一辈子为了什么,为了自己的高考,为了父母家人的期望,而不是争这一口闲气,当下勉强忍下了。   左右她也不在意这些。   于是就见这群人闯入了宿舍中,四处开始翻找,甚至有一个男的还爬上了上铺,把上铺的被褥还有什么的都抖擞一遍。   顾红英眼睁睁地看着才洗好没来得及收进柜子的红裤衩被从被子里抖擞出来,气得直打哆嗦,眼泪都往下落。   不过她一向脾气好,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哭。   胡翠花则是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地看着。   这时候,一个男的从上铺下来,手里拿着两本书,一本是霍春燕的《射雕英雄传》,另一本却是顾清溪的《Wuthering Heights》。   顾清溪看着那本英文书,顿时明白自己怕是要遇到麻烦了。   再过几年,英文书也不算什么,但现在太罕见,太罕见了就容易惹人眼,当然她更怕的是把萧胜天牵扯进来。   他是困在浅滩里的一条龙,只等风起云涌直上九天而已,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种事而连累他,造成他人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就凭他和自己昔日的交情,后来他对自己的帮助已经足够了,重活一辈子,如果不是有必要,她希望自己走这一段路,自己挽回这一局,而不是去依赖着别人,更不想祸及别人。   那个搜到了这两本书的男人,二十左右的样子,干瘦,下巴留着一点小胡子,眼睛眯着,他手里抖擞着这两本书,得意地说:“校长,你看,这是什么书?”   陈副校长拿在手里看了看,之后盯着顾清溪几个:“这是谁的?哪来的?我们高中的女学生,在宿舍里偷看这个?”   说着,还特意翻了翻那本《Wuthering Heights》,口中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这是什么玩意了,是资本主义国家流入的东西吧?”   霍春燕连忙说:“那个射雕是我的,县图书馆借的!”   顾清溪也说:“陈副校长,那本英文书的中文名叫《呼啸山庄》是一本英国名著,我英语成绩一直不好,正好亲戚有一本这样的书,我就借过来读读,想着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从中多汲取一些文化知识,提高我的英文成绩。”   陈副校长皱眉,看了她一眼,又开始眯着眼睛翻那本书,似乎要从里面翻出一些蛛丝马迹。   旁边的那个眯眯眼火上浇油:“什么英国名著,这上面印着的不是一个女人吗,这里还有一个男人,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顾清溪冷笑,知道不光那个眯眯眼,就连眼前的陈副校长怕是都不懂英文,便故意说道:“这本英文书,是国外名著,我听说前一段首都的杂志《世界文学》还收录了呼啸中学一部分的片段,陈副校长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查证一下。这个东西,确实是资本主义国家引入的,也许有糟粕,但是我们之前学俄语,现在学英语,英语本来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的语言,可国家还是让我们学,这意思不就是说,我们应该向资本主义国家学习,汲取他们先进的知识吗?”   顾清溪说的这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引经据典,甚至把《世界文学》和国家从学俄语改为学英语都联系起来了,倒是让那个陈副校长无话可说。   旁边的顾红英几个还有隔壁宿舍听到动静的都愣住了,她们没想到顾清溪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一番大道理,那眯眯眼盯着顾清溪,不屑地撇嘴。   倒是旁边的女老师连忙上前解困:“顾同学说的是,我们学英语本来就是吸取他们的精华,里面当然有一些糟粕,这就需要我们注意甄别。”   陈副校长沉着脸,又去翻那本《射雕英雄传》。   霍春燕本来是又气又怕,现在看顾清溪那么淡定,讲起道理来一串一串的,也鼓起勇气来:“这本书是县图书馆借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资本主义国家来的,不过我也是想学习下先进经验,如果有糟粕,我肯定不会上当的!”   陈副校长没理会霍春燕,他阴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人突然喊道:“快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捏了一片纸递给陈副校长。   顾清溪看过去,只觉得那好像是一封信?   正在这时候,就看到胡翠花突然扑了过来:“那是我的!”   说着,直接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封信就要抢。   问题是陈副校长哪里让她抢,那个眯眯眼更是一把将她拦住了,胡翠花疯狂地撕打,像是失去了幼崽的孩子,嘶声喊道:“还我,还我,那是我的!”   看她哪能抢得过去。   陈副校长铁青着脸看那封信,之后说:“伤风败俗,这都什么玩意儿!”   说着间,抬头,先让人把那两本书都带走,然后指着顾清溪几个:“你,你,还有你,都来写检讨!”   ******   检查的一帮人走了,留下来几个女老师来处理后续,安抚这些女学生,告诉她们没什么,只要没什么问题的,照应上课,有问题的才会被搜到东西,然而她们的话无济于事,还是有不少女学生觉得受到了羞辱,坐在那里捂着脸哭起来,还有的人嚷着要洗床单,说床单被褥都被抖擞脏了。   顾清溪沉默地关上了宿舍门,爬到自己床上,用扫床的扫帚使劲地扫着自己的床铺。   其实她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并不会像寻常小姑娘一样在意这个,但到底心里不舒坦。   旁边的胡翠花已经呜呜呜地哭起来,趴在那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顾红英红着脸,僵硬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直的,霍春燕倒是想得开,写检查就写检查,也没什么,她连忙去哄胡翠花,又去劝顾红英别在意。   如此哭啼了半天,总算都勉强躺下了,但一个个终究不安定,到了夜半时候,顾清溪还听到胡翠花的啜泣声,还有顾红英翻身时的床板响,唯有霍春燕,是个没心事的,早早发出酣睡声。   这都是曾经自己要好的同学,本来应该极亲切喜欢的,但是经历了后来,顾清溪知道,自己中学时代的过于优秀,怕是也让舍友们不喜,以至于后来,当自己落魄,她们一个个都把人生经营得有滋有味时,最喜欢的反而是在自己面前风光显摆了。   她想,她并不了解她的舍友。   比如胡翠花,平时看着踏实谨慎,刻苦学习,可谁知道她竟然在暗恋着哪个男同学,那封被搜走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第16章 澄清   这次搜查女生宿舍的事, 闹得沸沸扬扬。   毕竟这年月还是保守,结婚那都是要组织批准的,她们这种女学生连多看男生一眼都不好意思,结果现在一群男人闯入了女生宿舍搜查, 惹得不少女生都吓哭了。   顾清溪她们第二天上课的时候, 不少女生都红着眼圈, 显然是没睡好, 有的人一提起来就掉眼泪,弄得上午的课根本没上好,班主任带着几个女老师开始给大家开班会,安慰大家, 让大家不用放在心上。   “各位同学,无论男女,你们都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我们来到学校学习,是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攀登科学高峰, 是要当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振奋祖国, 我们要树雄心,立大志, 而不是拘泥于个人的情绪之中。我们要深刻地反思自己, 回忆自己,难道人生要虚耗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   在班主任激情昂扬的劝说中, 同学们心里好受一些了,想想祖国的四个现代化,确实个人的这些小委屈并不算什么, 有的女同学甚至羞愧地低下了头。   上午放学后, 大家照样是冲向食堂,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冲在前面的大多为女同学,顾清溪留意观察了下,发现好多男同学都刻意放慢了速度。   观察到这个的她,多少明白了,那些男同学估计也知道女同学受了委屈,但是这种事情太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在冲向食堂抢尼龙兜这种最关键的时候,对女同学进行了照顾。   只是小小的一件事,顾清溪看着倒是颇觉得可爱,又想起课堂上老师说得那一番大道理,大道理乍听着空,其实细想确实有道理,一时觉得,这个时代,真是就连空气中都飘着淳朴的气息。   啃完干粮后,顾清溪彭春燕和胡翠花都被叫到了办公室去写检查,顾清溪倒是没什么,利索地写了,反正只要别像顾秀云那样记一个过,怎么都无所谓,毕竟记过是要放入档案的。   彭春燕看顾清溪不当回事,也就不当回事了,跟着顾清溪也比划着写了。   倒是胡翠花,一边写一边掉眼泪,把头低得很低,几乎要趴到了草纸上。   写了检查后,上缴给了教导主任,顾清溪和彭春燕才拿回来自己的书,拿回来书后,总算松了口气,胡翠花却被留到了办公室里谈话。   从办公室出来,天阴得厉害,北风也挂起来,把旁边老柳树枯枝刮得簌簌作响,彭春燕抬手摸着自己的鼻子,“哎呀”一声后:“好像下雪了,这是雪吧?”   顾清溪抬头望那冬日里苍茫的天,确实可以看到零星小雪飘飘扬扬地洒下,轻盈地落在地上,落在地上后,薄薄的一层透着黑的浅白。   顾清溪:“下雪了,咱快点回宿舍吧。”   彭春燕赶紧追上来:“清溪,今天这事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你真是大将之风临危不乱。”   昨晚就被顾清溪在校长面前的不亢不卑给惊到了,只不过事情还压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没那心情,现在事情过去了,她心里松快了,忍不住开始感慨这件事。   顾清溪却扫了一眼前方,淡声说:“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去了就行。”   彭春燕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便看到了顾秀云。   原来顾秀云正好抱着一摞书从这边经过。   顾秀云看到顾清溪,嘲讽地笑了声:“怎么,你也轮到去办公室写检查了?是被没收了情书还是怎么着?自己不觉得丢人吗,我也不过是拿你笔记,还算是勤奋学习,你呢,你这是弄情书,啧啧啧,传入老家,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顾清溪宿舍有人写的什么信被没收了,这消息传了出去,但具体是谁的情书,没人知道,这就给了别人猜测的空间。   彭春燕听了,顿时恼了:“你说啥呢?谁写情书来着?”   顾秀云:“反正不是我,反正我们没被搜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用来写检查。”   彭春燕当场就想给她一巴掌,什么玩意儿?   顾清溪望着顾秀云:“姐,没有的事,别到处乱传,如果造谣败坏了别人名声,那别人可以去派出所告你,你信不?”   顾秀云听着这话,怔了下,她觉得顾清溪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中带着沁凉的冷,像这这冬日即将落下的雪花,明明柔软娇美,却能凉到人心里去。   顾秀云微微皱眉,她觉得以前的顾清溪不是这样的,以前的顾清溪性子软,并不会做事这么出挑,现在的顾清溪,明明还是那个顾清溪,但总是让人忌惮。   不过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嘴边撇出一个不屑的弧度,走了:“也不看看,是谁丢人现眼”。   彭春燕看着顾秀云那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堂姐,以前我看着就不像个东西,现在一看,果然不是个东西!她啥意思啊,这意思是诬赖咱们,败坏咱们的名声了!”   不过这事也挺无奈的,是胡翠花那里搜出来一封信,她们也不好折辨什么,总不好说,写情书的不是自己,而是胡翠花,反正这事不尴不尬的,让人不痛快。   顾清溪想起胡翠花后来做的那些事,她心里明白,你往日以为老实巴交的,其实人家并不老实巴交,人家只是情势不如人,便在那里佛着,其实等哪天得意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今天这件事,别管是谁在背后传人是非,只怕是胡翠花都有些默许的意思,毕竟她自己也难堪得要命,恨不得一个宿舍陪她一起才好呢。   顾清溪想明白的问题,彭春燕自然也想明白了,她咬着唇,叹:“她干的什么事啊,也不说清楚,总不能她自己做了错事,我们陪着一起遭殃?我们不就是看了一些闲书吗,又不是什么禁书,我们犯不着被人指指点点!”   顾清溪却蹙眉:“等回头你也找人打听打听,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搜查女生宿舍。”   之前从未见过,以后怕是也难见,那些人来势汹汹,总是应该图什么吧?   彭春燕听这话,恍然;“是啊!他们本来要搜什么呢,总不能没事突然想出来一出,要搜我们吧!”   顾清溪也不知道他们要搜什么,但是她却想起来孙跃进。   从校外见到孙跃进那次,孙跃进脸上的气急败坏真是鲜明生动的像这冬日里的风,偏偏这搜宿舍的事就是在那之后,这就难免让人怀疑了。   不过也只是猜测而已,既然是猜测,顾清溪也就懒得理会,和彭春燕赶紧过去教室。   天这么冷,冬天的白天太短了,天一旦黑了,就得用油灯,油灯费油不说,还对眼睛不好,多少人熬坏了眼睛,顾清溪想尽量抓紧白天的时间,赶紧学习,现在是中午,距离上课还有一会时间,她可以尽快回去再多背点。   彭春燕看她这样,也就不说什么了,这时候雪片竟然大起来,两个人举着手护住脑袋,低头赶紧往教室跑去。   过去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不少人了,教室门前也沾了一些鞋底带来的湿泥,那湿泥混着雪花,一看就是彻骨的冷。   教室里果然很冷,大家都缩着脑袋,有的在使劲地搓手。   顾清溪和彭春燕进教室的时候,便有不少人看过来,那目光显然是有些异样的。   彭春燕感觉到了,更气恼了,这叫什么事,别人搜到信,她们也跟着倒霉,虽然是一个宿舍的,但是她们完全不知情好不好?   顾清溪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免冷笑。   她知道胡翠花遇到这种事,心里不好受,姑娘家面皮薄,别人问起来就含糊其辞,反正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就巴望着别人只说是某个宿舍的,而不知道具体是谁,这样自己也能躲在宿舍的名头下避避风头。   万一自己和彭春燕问起来,人家还可以无辜地说,我没说是你们啊!   如果赶上上辈子的顾清溪,也许她就不说话了,毕竟顾清溪自己也面皮薄,总不能跑到人家跟前解释,我们宿舍那个被搜到情书的不是我,是胡翠花。   但是现在的顾清溪不是以前的顾清溪,她并不想代人受过,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心。   于是她看了一眼彭春燕,故意说:“早就和你说了,你舅舅那边图书馆的书,能在那里看就很好了,你还非要借出来,这下子好了,咱们都一起倒霉了!”   彭春燕听到这个,一愣,瞪大眼睛,之后恍然明白过来,便赶紧一脸懊恼地说:“我哪想到呢,我也是求了半天,舅舅才借书给我们,谁知道竟然这么倒霉,被查宿舍!”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自然有人凑过来问,顾清溪轻叹了一声,一脸无奈。   彭春燕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和顾清溪从图书馆借书回来看结果被查到的事说了。说得绘声绘色的。   一时自然有人问了:“你们就因为书的事啊?”   彭春燕马上道:“那当然了,还能因为啥啊?这不是我们现在写了检查,放我们回来了!”   这话说出后,别人那脸色就神秘兮兮欲言又止起来,最后终于有人压低声音问:“那个什么信的事,是谁啊?”   彭春燕一摊手:“啥信你说啥呢?我不知道啊?咦,你见过什么信吗?说来听听!”   于是她倒是一脸期待地要听人家谈八卦。   大家看她那样,倒不像是装假的,再看旁边的顾清溪,人家顾清溪已经淡定地走到了座位上,翻着书,拿着笔记学习起来,一脸文雅恬淡,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被查到什么情书的人。   当下一群同学自然都信了,之后联想一番,再看看那空着的座位,恍然大悟。   竟然是胡翠花,看着老实巴交的,真没想到呢。   顾清溪背完一个公式,彭春燕眼巴巴地凑过来,她笑得眼睛发亮,压低了声音说:“还是你厉害。”   顾清溪挑挑眉,装傻。   彭春燕差点笑出来:“心情顿时好了!”   这时候,顾清溪感到一道目光,她扫过去,便看到了孙跃进。   孙跃进阴着脸,就那么在远处看着她。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倒好像是被人抛弃了,眼圈甚至都泛着红,当他注意到顾清溪看他的时候,微微别过脸去,咬了咬牙。   顾清溪看着他这样,也是好笑。   这模样,倒好像被自己抛弃了一样,如果是上辈子那个单纯的顾清溪,怕不是马上心里就难受了。   谁能想到,自己没考上后,人家连搭理都没搭理,就像完全不认识自己这个人呢! 第17章 萧胜天的怒   彭春燕性子活泼, 认识的人也多,顾清溪让她去打听消息,却根本打听不到什么,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顾清溪现在也想明白了, 这事背后必然有人去举报, 才惹得校长大晚上带着人搜女生宿舍, 但是那个告密的人, 不可能让自己轻易打听到的,也就只能算了,反正对自己影响也不大。   宿舍里如今冷清了许多,两个本来冬天就不住校的女同学更是不敢来了, 顾红英总是在埋头学习,胡翠花好像有些生顾清溪和彭春燕的气,和她们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恼, 有时候还会有些嘲讽。   这让彭春燕也觉得憋屈,我们也没说你啥是吧?我们只是澄清自己怎么了, 总不能和你一个宿舍还得跟着你一起倒霉!   顾清溪见此, 也就劝彭春燕算了,犯不着置这口气, 宿舍也不是家, 舍友更不是你什么亲人,这就是一时的住宿处, 各奔东西也不过是一年多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习,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学习,充实自己, 努力考上好大学, 然而彭春燕哪里信劝, 她根本不信,她现在又跑去借了一本《江湖恩仇录》来看,看得顾清溪直摇头,只能安慰自己,估计高三就懂事了,毕竟最后她也考上了大学不是么。   其实顾清溪现在也没太多精力顾得上彭春燕,她现在脑子里一心是学习。   白天争分夺秒地学习,到了晚上,就在床头点一盏油灯,在油灯下苦读,好在宿舍里几个人晚上都要熬,倒不至于影响了谁。   年轻时候的顾清溪记性特别好,加上这是她自己记下的笔记,思维方式她自己最熟悉,这么苦熬了几天后,每个科目大致的内容她心里已经有数了,物理数学公式哪些公式是干嘛的,用在什么地方,多少知道,甚至数学书上有些难度的题,她翻着公式慢慢地想,也能明白解题思路了。   这让她松了口气,接下来是进一步熟悉,还要全都背过,这样期末考试的时候,自己至少不会考出来太让人匪夷所思的成绩。   “清溪,你不冷吗?”彭春燕裹紧了被子缩着脖子,使劲地搓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僵硬,要使劲哈气才能翻页。   真得太冷了,冷得滴水成冰,彭春燕之前用输液玻璃瓶灌了一瓶热水放在被窝里暖着,现在也都已经没温度了。   顾清溪在用一根铅笔头快速地演算着公式,她节省草稿纸,有些过的,在上面画得重一些,还能接着用,这样一张草稿纸可以用四遍。   听到这话头都没抬:“冷,不过冷也得学啊。”   彭春燕一时无语了:“你可真是坚韧不拔,这就是保尔柯察金精神吧,我今天可算是见到活的了。”   顾清溪没说话,眼前却有些恍惚。   彭春燕是一个好命的人,她一直没怎么好好学习,但也顺利地考上了大专,上了大专后,就又专升本,总之后来彭春燕过得很好。   顾清溪盯着自己已经演算过两遍的草稿纸,豆大的灯光轻轻摇晃,便在那草稿纸上投下晃动的浅影,她在灯油下苦熬,一根根铅笔磨成了铅笔头,肚子里空落落的,两脚冻的生疼。   天道酬勤,从来没指望过命运一定要公平,但那是看在她这么苦熬的份上,她这辈子,能施舍给她一些些回报吗?   别人仿佛轻而易举能得到的,对她来说,真得好难。   顾清溪怔怔地愣了一会,不过到底是没说什么,看了看下铺已经睡去的顾红英和胡翠花,也吹灭了灯,准备睡去了。   ******   这两天雪一直断断续续的,顾清溪总是盼着雪早点化了,这样周六的时候她就能回家了,她惦记着给哥嫂的编织书,也惦记着爹娘,更想着学校的粮食并不多,还是得再拿一些,再说柜子里的那些英文书,她心里总是觉得不牢靠,想偷偷带回家,放在家里,这样周末回去努力读,或者寒假回家读。   只是这雪却是越来越大了,大到堆积在校园里,刚扫过一茬,又很快洒下另一茬,倒像是怎么都扫不完,这让顾清溪心里有些绝望了。   记忆中最难走的那条路,就是这样下雪天回家的路。   县城里的大路也就算了,车多,这些雪被车辆倾轧过后也就散开了,或者干脆被人扫走了,总之不至于成了冰,但是农村里的那种土路,没人管,来往车辆也少,下了雪堆积在那里,来不及化就结成冰,最后会成为厚厚的一层冰泥就那么覆盖在土路上。   这样的路非常难走,一不小心就打滑,顾清溪记得,有一次她推着洋车子回到家的时候天都乌黑了,两只脚几乎冻成冰坨子,她娘烧了热水给她洗脚,老半天她脚都没知觉,当时她娘吓到了,还怕她那双脚就这么废了。   顾清溪想起这个就有些犯愁。   不过犯愁的也不止是顾清溪,毕竟距离家远的同学多的是,于是整个教室里都弥漫着低沉的气息,就连老师上课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这天上完了下午第二节课,作为班长的孙跃进竟然一改几日的消沉,兴奋地从外面过来,招呼几个同学帮着搬,大家赶紧看过去,一看都不敢相信。   竟然是一个小小的炉子,非常小,但那也是炉子,而且还有几个煤球!   大家一下子兴奋了,都围过去,大家伙这才知道,原来学校里也觉得同学们在教室里读书太辛苦太冷,手冻僵根本没法写字,就向上面申请,给大家配了铁炉子。   “据说每个班一天只有一个煤球,所以大家得省着点用!”   这是当然了,谁能不省着,于是大家很快决定,就晚上自习的时候烧,因为那个时候是最冷的。   于是下午时候,炉子并没有烧,但大家眼巴巴看着,都觉得身上好像已经暖和了。   而就在大家围着炉子开心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倒是让大家吃惊不小。   “听说了吗,冯三狗被打了!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腿都差点折了!”   “啊?他被打了,这不是活该吗?”   “嘘嘘嘘,不许到处说——”   冯三狗是副校长的外甥,就是那天跑去女生宿舍搜东西的人,班里的人听到,自然一个个都暗乐,更有人扒着打听到底谁打的,打得怎么样了,好好描述一下,越详细越开心。   彭春燕听了自然是高兴,到处打听消息,回来和顾清溪说如何如何被打的。   “听说被打了后,也没看清楚人家长啥样,根本不知道是谁!”   “估计是被人家冷不丁打的,肯定是他得罪人了。”   “他也就是仗着他舅舅的后门,不然他算哪根葱啊,轮得到他那么嚣张!”   “现在这冯三狗正到处哭呢,说怎么也得找到打他的人,说这是趁机报复,但去哪里找呢,根本找不到!”   顾清溪听了,自然是也打心眼里高兴。   她隐约记得,这个人上辈子还调戏过自己,想沾自己便宜,这辈子或许是因为小心的原因避开了,但他那天跑去女生宿舍搜查的嚣张猥琐可是记得,他被打了确实是一件好事。   不过高兴归高兴,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毕竟她现在满脑子就是学习。   晚饭过后,雪是停了,但天却越发冷了,走出宿舍路过风口的时候,寒风吼叫着钻入棉袄,犹如把把薄刃刺入人的骨子里,让人仿佛瞬间被冰窟吞没了一般,浑身冰冷,冻得只打哆嗦。   她往日总是挺胸抬头走路,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些受不住了,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用手揣在袖子里,将书搂在怀里,快步向教室走去。   谁知道路过宿舍旁边老柳树的时候,就听到一个人说:“顾清溪。”   只是三个字,干巴巴的,听在顾清溪耳中,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萧胜天的声音啊!   她疑惑地回头看过去,却见老柳树下,好大一堆雪旁,穿着军绿棉大衣的萧胜天挺拔地站在那里,头上戴着一个雷锋帽,和往日那个并无不同,只不过青涩锋利的下巴处隐隐有些灰黑的痕迹。   顾清溪一时也是有些懵,按说这学校管得挺严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进来是要登记的,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萧胜天自然也感觉到了,便闷闷地道:“我这样子看着很奇怪,还是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   顾清溪抿唇,看着他,低声说:“也没什么奇怪的呀,就是突然看到你,有些好奇。”   声音低低软软的,软得仿佛槐树上蜂窝里掏出来的蜜,用新鲜槐叶包着,清甜白亮。   萧胜天看着她素来柔白的脸颊被风吹得泛起红,便低声道:“你过来这边说话,这边遮风。”   顾清溪微微点头,上前走了两步,果然风小一些,不过这样一来,两个人就距离近了。   他太高了,身形挺拔,距离他近了,低着头,只能看到他棉大衣上的扣子。   他也低头盯着她看。   一时北风在耳边呼啸,两个人却都不说话,甚至隐约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最后终于还是顾清溪先开口:“那……那你怎么进来的?”   萧胜天:“你猜。”   沉闷的声音在风声呼啸中传入耳中,仿佛带着穿透岁月的颤哑感,这一瞬间,时光开了一条缝隙,顾清溪看到了二十年后那个萧胜天的声音。   顾清溪垂首间,低声道:“你是进来做什么事的吗?”   萧胜天挑眉:“差不多。”   顾清溪怔了下,之后恍然,便抿唇笑:“我知道了,我们的炉子和煤球!”   敢情是他送进来的。   冰天雪地,粉妆素裹,清瘦的年轻姑娘那么一笑,满树白仿佛梨花开,轻盈灵动。   萧胜天:“是,我帮着送进来的,今天正好人手不足,我就帮着卖卖力气。”   顾清溪:“喔。”   萧胜天的眸光一直锁在她脸上,半点不曾挪开,此时看着她低眉垂眼的样子,突然道:“你在学校,挺好的吧?”   顾清溪忙道:“挺好的啊。”   萧胜天:“那个搜宿舍的事……你没事吧?”   顾清溪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抬眸,看了他一眼,才低声道:“也没什么,搜到了一本书,让我写检查,写了就没事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萧胜天点头:“那就好,冯三狗那个人就是一流氓,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这话时,他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顾清溪有些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来冯三狗。   他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明天星期六,你回家吗?”   顾清溪:“回。”   萧胜天抿唇,定定地看着她,犹豫了下,才说:“用我帮忙吗?” 第18章 心里的甜   顾清溪听着这话, 只觉得烫耳朵,毕竟他不是自己的谁,给自己鸡蛋,给自己找英文书, 现在又要陪着自己回家, 这么一来, 他们算是什么, 就算是隔壁村的,就算从小认识,就算他因为之前调戏的事心有愧疚,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明显就有些别的意味了。   对于萧胜天,她是有些纠结的。   上辈子在自己最失落绝望的时候,只是一个电话, 他就赶来了,飞机上他提起这辈子婚姻时的落寞, 下了飞机后他抬手扶住自己胳膊时的沉稳, 这些事,落在她眼里, 说是没有一丝丝别样的感觉, 那就是骗人的。   只不过她的处境和身份,容不得多想, 也不敢多想。   现在重活一辈子,她并不想早早地巴上人家,不想靠着抱人家大腿以后图个现成好日子, 她还是心有不甘, 想努力一把, 想靠着自己挽回上辈子所有的失去的一切。   况且,这一周的校园生活,发生的一些事都是上辈子不曾有的,这更让她觉得,自己的重生还是改变了一些细微的小事。   她不想这些细微的改变落在他身上。   好人有好报,他应该去拥有自己本该拥有的。   是以她到底是别过脸去,低声说:“不用了,我和同学一起回去,早就说好了的。”   萧胜天明显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道:“那也行,你们同学作伴挺好的。”   顾清溪低声道:“嗯。”   之后,却是再没什么话了,其实能有什么话说,北风吹着,天那么冷,冷得人骨子里都流窜着寒意。   萧胜天却突然从不知道那里拿出来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顾清溪看过去,发现那竟然是一个暖水袋。   那种橡胶暖水袋,带一个白亮金属袋口,是后来他们会经常用到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些稀罕,一般人家都用输液的玻璃瓶子,那个不用花钱。   萧胜天低头看着地面的雪,那雪就在顾清溪脚边,雪白莹润,像女孩儿娇嫩的脸蛋。   他低声说:“这个给你用吧。”   顾清溪抿唇,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萧胜天踩在雪地中的脚轻轻挪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敢看她的眼睛:“输液玻璃瓶不好,这么冷的天,一会就凉透了,万一不小心碎了还扎人,这个好,我听说你们宿舍挺冷的,用这个暖和。”   明明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但顾清溪却觉得脸上薄薄的一层烫,她咬着唇,也有些不敢看他,低着头说:“不用了。”   萧胜天:“为什么不用了?别说你不冷,你们教室才有了炉子,宿舍根本没有,我看了,那宿舍背阴不朝阳,能不冷吗?”   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说:“谢谢你,萧胜天,你对我很好了,非亲非故的,我不可能总要你的东西。”   说完这个后,她以为萧胜天会说什么,脑子里想着措辞,应该怎么拒绝他,可是谁知道,想了半响,耳边只有风声,并没有听到他说话。   她仰脸看过去,却恰好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并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失落。   此时的他,比起后来还太年轻,像棒子里刚刚长成的玉米,挺拔竖直,年轻地迎着风,带着青涩而新鲜的气息。   他是后来那个萧胜天,但又还不足够成熟,所以顾清溪清楚地捕捉到了他脸上浮现的那丝失落。   顾清溪愣了下,一时心里恍惚,竟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是上辈子的记忆,很遥远,但在这么一瞬间,拨开了记忆的迷雾,她竟然记起来有这么一件事。   当时她也许是十五六岁吧,有一年秋收,帮着家里干活,汗流浃背,这个时候他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大苹果,递给她。   她却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拒绝后的她不屑地扭过脸去。   那个时候的顾清溪,并没有看到同样年轻的萧胜天眼中受伤的倔强,但现在,顾清溪却记得,当时分明就是这样吧。   顾清溪愣了下,之后细看过去,他却微扭过脸去,躲开了她的目光,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脸。   “你……”顾清溪突然有些心痛,她并不知道,原来上辈子,她在无意中那么拒绝过萧胜天。   少年的一颗心如此火热赤诚,仿佛还在跳跃,就那么摆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如何收起,更不知该去哪里安放。   萧胜天却说话了,声音粗而闷:“是我多事了,你拿了我这个,是不是怕我以后赖上你?再说别人知道了,对你名声也不好。”   说完,抱着那东西,闷头就要走。   顾清溪连忙叫住他:“你别!”   萧胜天顿住了脚步,却没回头看。   顾清溪无奈地咬唇:“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刚说的什么话!”   萧胜天还是不吭声。   顾清溪心痛又难受,竟忍不住跺脚:“你说的那些,我刚才如果真得这么想,我不得好死!”   萧胜天低斥:“瞎说什么!”   顾清溪知道这事怪自己,但他声音那么大,她却觉得委屈,天冷,她浑身发抖,但是她不想让他离开,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来解释,嘴唇哆嗦了一番,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憋得委屈,鼻子发酸,眼睛里也泛起湿来:“反正我没那么想,是你自己瞎想,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萧胜天缓慢地回转身,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她。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剔透的泪珠,像透明的一层露珠盈在乌黑的眸子上,他呼吸变紧,盯着她,低声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顾清溪被他这么一问,也是一愣。   她想了半响,才找到自己的语言,垂下睫毛,低声道:“你对我很好,你的心意,我其实是明白,很感激你,可是,我不可能总要你的东西啊。”   哪怕后来多活了二十年,哪怕她上辈子落到那个境地,重回到这十七岁,她也想要自尊,也想要脸面。   她知道这个年轻的萧胜天心里有自己,也想着法儿对自己好,但是现在都还这么年轻,以后他的路很长,自己要做的事也有很多,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就欠下太多这种人情。   萧胜天低头看着她:“那就当我借给你的,回头你还给我行了吧?”   顾清溪咬着唇:“你想让我冬天借了夏天还吗?”   萧胜天听到这话,怔了下,之后墨眉轻耸,很无奈地道:“也可以。”   顾清溪想起自己说的,竟然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眸中的湿润便泛起光亮来。   萧胜天伸出手,将暖袋递给她:“给你,拿着,也是顺手得的,想着你这里太冷,才给你,你如果不要,反正我就扔了。”   顾清溪:“你自己不用吗?”   萧胜天:“我身子壮,怕热不怕冷。”   顾清溪还是觉得这暖水袋烫手,萧胜天却不由分手塞给她:“我走了,不然被人家看到,不好。”   顾清溪只好收起那暖水袋,抱着那暖水袋,她突然想起来:“你慢着,我还忘了一件事。”   萧胜天回头:“什么?”   顾清溪仰脸看着他。   他家里留洋过,条件好,他的母亲好像也是出身大家,听说年轻时候是大美人,轮到他,自然是差不了。   后来年近四十的时候,实在是俊朗英挺,儒雅沉稳,她们学校二十几岁的年轻女老师都迷他,不过现在年轻,斜飞的眉骨过于凌厉,透着野气和放荡,冷硬的线条带着孤冷,像一头在野地里撒欢过的孤狼。   她的眸光太过专注,萧胜天被她看得脸红:“嗯?”   声音低低的,落在风里,化在雪中,也只有她能听到了。   顾清溪微微侧首,小声说:“你的这里——”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萧胜天挑眉,不懂。   顾清溪无奈了,踮起脚尖,隔空用手比划了下,指着他的下巴:“这里。”   清秀白净的手指在萧胜天下巴处划过,恍惚中好像有清雪气息扑面而来,萧胜天略怔了下,这才抬手,摸了摸,手指上是黑印子。   顾清溪:“是煤球灰吧?”   她只是这么随便一说,然而他却有些窘迫的样子,使劲地擦了擦,之后才道:“没了吧。”   顾清溪看过去,干净了,便点头:“嗯。”   萧胜天:“那我走了。”   之后,还没等她说什么,他已经飞快地离开了。   顾清溪抱着自己的书,还有那热水袋,傻傻地竟然站了一会,看他跑远时,雪花飞溅又落下的轨迹,终于等到不见人影了,又一阵风起来,才连忙跑回去宿舍。回去宿舍后,恰好没人,她赶紧用热水灌了暖袋。   这暖袋是橡胶的,确实极好,保温隔热,不会像输液玻璃瓶那样动不动容易坏,危险不说,保温效果也不好。   滚烫的水灌进去暖水袋,她就暖水袋塞到被窝里,之后自己用手摸了摸,略有些烫手的暖和。   外面的风依然在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年代久远的窗户发出哐当声,顾清溪将脸埋在被热水袋熨帖过的被子里,感受着那一方暖和。   一时想起他那斜飞的眉眼,还不曾见过后来大世面的少年,明明孤野放荡,像一头闲走在田野间的冷,但是只要遇到自己,他就很容易拘谨起来,好像说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心里是喜欢得仿佛被炉火烤化的蜂蜜,恨不得溺死在这醉人的甜蜜中,又觉羞涩难当,整个人好像要被那羞涩给融化了,自己用手一摸,脸颊烫得吓人。   她喉咙中溢出一丝说不上是无奈还是满足的叹息,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19章 顾清溪的一巴掌   晚自习的时候, 教室的火炉终于可以用了,屋子里散发着一股烧煤的味道,并不好闻, 但大家闻着那味道都极喜欢, 觉得只闻这味道, 都暖和起来了。   也确实比原来暖和了, 毕竟烧了炉子。   中间休息的时候, 大家都会跑过去,围着那炉子烤火, 低头研究那煤球的样子, 想着怎么才能多烧一会。   “要是能天天有炉子烤该多好啊!”彭春燕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想得真美!”旁边有人笑话她:“你当你是地主婆呢,还天天烤炉子!”   于是大家都笑起来。   顾清溪刚做完一道数学题, 听着这话, 也忍不住笑了。   现在是八十年代初, 再过几年就改开了,这个世界会发生许多深刻的变化,以后的发展日新月异, 到时候谁还稀罕烤火炉,都是暖气空调了。   也只有现在这个年代, 大部分同学还是那么朴实, 烤个火炉都是满满的幸福感。   这么想着间,便记起来萧胜天下巴那浅浅的一道黑印, 不免抿唇越发笑了。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大家都有些不舍得那火炉,难得没有一股脑冲向宿舍, 顾清溪倒是没什么眷恋的, 她惦记着自己被窝里的暖袋。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趴在被窝里,用暖袋暖着腿脚,就这么在那里读书做题,想必手应该不会冻僵没法写字了吧。   她又心里琢磨着,等下周日早点回校,到时候就说是家里给弄的,这样可以光明正大的用,不然现在用的话,不好给人家解释谁给自己的这个。   正这么想着,旁边有人叫她名字,看过去,却是谭树礼。   谭树礼是自己堂姐顾秀云班里的班长,高高瘦瘦的,人也白净,顾清溪以前还看他打乒乓球,至于以后——   顾清溪想了想,他后来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放寒假回来,塞了自己一个纸条,上面是他的通信地址。   拿到那个通信地址的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撕了。   在这个保守的年代,男女同学多说几句话都要脸红,谭树礼是自己堂姐班里的班长,和自己不是同学,却要塞给自己纸条和自己通信,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顾清溪当时还有半年要考大学了,再说当时她和孙跃进算是有些进展了,彼此虽然没挑明,但那意思心领神会,是以顾清溪觉得自己不能“背叛”孙跃进。   再之后,同样考上大学的胡翠花和谭树礼谈了对象,并且顺利在一起了。   此时的谭树礼,匆忙追了过来:“顾同学,有个事和你说。”   顾清溪:“谭班长,上次的事,多亏了你帮忙,谢谢你。”   谭树礼忍不住笑了,冷冽的夜色中,他想起来其实清隽好看,他望着顾清溪道:“顾同学,那都是应该的,本来我是班长,应该维持纪律,既然我们班里有人做了不道德的事,那我帮忙主持公道,就是应尽的义务。”   年轻的男孩子说出话来正义凛然,顾清溪微微点头:“那谭班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后来胡翠花和谭树礼结婚的时候,特意给她发了请柬,还问她要不要去,说如果路费紧张,可以帮她出,她没去,寄过去了自己应该交的份子钱。   顾清溪对谭树礼,没有好感没有恶感,顶多是有那么一丝浅淡的遗憾,浅淡到风吹无痕,并不会再去多想。   冬夜彻骨的寒凉中,谭树礼眸光清润,他望着眼前的女孩:“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你,你明天回家吗?”   顾清溪听这话,眉尖微动:“回家。”   谭树礼:“怎么回?”   顾清溪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她微微垂眼,淡声说:“走路吧。”   谭树礼听着,忙道:“那你可以做我叔的顺路车,他正好赶车进城来接我,可以顺路把你送回去。”   顾清溪:“谭班长,你家在哪里?”   谭树礼有些犹豫,还是道:“卢马镇。”   顾清溪便笑了:“那不太顺路,如果麻烦你叔叔送,怕不是要走一些弯路,还事算了,不过还是得谢谢谭班长的好意。”   谭树礼被拒绝了,他有些失落,不过看着顾清溪竟然对他笑了,他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其实从顾清溪入学那天他就注意到了,当时她扎着两个辫子,穿着碎花短上衣和一条蓝布裤子,清雅恬淡的堪比那一年夏日的月亮。   只是接触的机会太少了,根本没法和她说上话。   现在鼓起勇气,到底还是被拒绝。   谭树礼:“那好吧。”   顾清溪收敛起那个轻淡的笑,神情越发疏远,也没再说话。   谭树礼彻底失望了,以前远远地看着,总是抱着希望,但是如今鼓起勇气走近了,却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冰雪美人,冷得不近人情。   甚至隐约间,总感觉自己仿佛哪里得罪过她,好像自己被这么冷漠拒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别的缘由。   想问,不过这并不是那么好问出口的,最后只能罢了。   顾清溪抱着自己的书本,提着油灯,继续往宿舍过去。   别人不知,她自己心里很清楚。   上辈子的谭树礼娶了胡翠花,那这辈子,便是自己终于发现他的好,也是决计不可能了。   曾经的那个自己为了彩礼嫁给了后来的丈夫,十年的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能说那个丈夫不好。   那场婚姻,如果看高峰,自是有些甜蜜,如果看均值,那也算是差强人意,但如果看低谷,那怕是恨不得此生永不相见。   如今重活一辈子,她想任性,想一个人走,想考上大学,去走上辈子没能走过的路,去做上辈子没做过的事。   如果婚姻依然是一道束缚,那就不要好了。   至于谭树礼再好,她并不喜欢,也并不想有什么发展,上辈子那个被她撕掉的纸条,已经绝了两个人的缘分。   这辈子既不想,那就早早地掐灭他的念头。   是以今日这少年眼神再是清润好看,他望着自己再是紧张小心,自己也不可能有什么回应。   她迎着风,走得决然和冷漠。   走了几步,就见那柳树下,雪堆旁,一个人静默地站着,看自己。   她淡淡地扫了那人一眼,继续往前走。   胡翠花却陡然喊住了她:“清溪!”   顾清溪停下:“什么事?”   这几日,胡翠花因为写信的事,丢人现眼,被人指指点点,自然是心里诸多不顺,而在宿舍里,她对彭春燕和顾清溪有些埋怨情绪,这遭到了彭春燕毫不客气的反击,以至于彭春燕和顾清溪都不怎么理会胡翠花了。   现在对胡翠花,顾清溪不至于对她有什么不满,但绝对不至于要哄着她,毕竟谁也不欠谁的。   胡翠花咬着唇:“你刚才和谭树礼说话?”   这声音中,很有些抱怨质问的意思。   顾清溪挑挑眉,疑惑地看向她,当看到胡翠花眼里的委屈和酸楚时,她恍然,胡翠花的那些信,是写给谭树礼的。   于是瞬间许多关键也明白了,为什么胡翠花嫁给谭树礼后,竟然对她过去首都参加婚礼有那么大的执念,原来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假想敌。   她暗恋着谭树礼,但是在这种压抑人性的年代,少女的暗恋只能像之前的顾清溪一样化作日记,化作寄不出去的书信,落在纸上,但她又不够幸运,写下的文字又不够含蓄,被人发现了,写了检查,丢人现眼了。   处于这种绝望境地的她,看到谭树礼找自己说话,怕不是一颗心都要碎了。   平心而论,这样的胡翠花让人同情,顾清溪也确实有些同情她,但也只是同情而已,并不会多做什么。   重活一辈子,她其实挺自私的,一心奔着目标,连自己心底的感觉都顾不上,更遑论别人的。   胡翠花却有些被顾清溪的沉默激怒了,她咬着唇,眼中泛起愤怒的泪:“孙跃进喜欢你,你知道吗?”   顾清溪淡声说:“翠花,别败坏我的名声,我和孙跃进没多说过几句话,和他也只是同你一样的同学关系,你如果这么说,那我有必要去告诉老师,请老师调查真相。”   胡翠花没想到自己说句实话,竟然惹来顾清溪这么说:“真是道貌岸老,装什么装,那天你把热水倒给孙跃进,当我没看到吗?你和孙跃进好,我也不说啥,就当没看到,可你现在竟然又勾搭谭树礼,你这是算什么,难道是个优秀的男同学你都得有份?”   顾清溪只觉得荒谬好笑,她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她当年那么对自己显摆,原来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树敌。   问题是谭树礼要如何,关自己什么事?如果不是后来他给自己塞什么地址的纸条,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顾清溪:“谭树礼刚才和我说话,你听到了吗?他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   胡翠花:“我没听到!但我看到他对你笑了,大晚上的,他特意跑过来找你说话,还对你笑,这还不明显吗?”   顾清溪:“他对我笑,那是他的事,你干嘛来找我?你有本事去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对你笑?你有本事就去找他,别找我!”   胡翠花被说得怒了,脸上一片红,恨得眼圈通红:“如果不是你乱搞男女关系,人家能对你笑?”   这话说得——   顾清溪走上前一步,直接抬起手,一巴掌甩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冰冷浓黑的夜中响起,胡翠花脸上热辣辣地疼,疼得羞耻而愤恨:“你打我,你竟然打——”   顾清溪:“难道你不该打吗?他来找我,对我笑,我根本没想搭理他,结果你竟然来羞辱我,因为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他和我说话,就合该是我的错?是不是男人强暴女人,在你眼里,还是女人太风骚的错?”   胡翠花一愣,觉得顾清溪神经病,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不够冷静,这个年代的人意识还没有那么超前,胡翠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学生,她就是怨恨争风吃醋罢了。   顾清溪微微歪头,打量着胡翠花:“你喜欢谭树礼,觉得他好极了是吧?”   胡翠花还是恨:“别说你不喜欢 ,他那么好,你能不喜欢!你就是想脚踏两只船搞破鞋!”   顾清溪冷冷地盯着胡翠花,压抑下再给胡翠花一巴掌的冲动:“你以为你喜欢的人,是个女人就应该喜欢吗?恰恰好,我就是不喜欢怎么了?你以为你来找我,用言语羞辱我说我脚踏两只船搞破鞋,贬损了我,他就能喜欢你了?”   她轻蔑地道:“在这世上,女人对女人的贬损果然最是恶毒,只可惜,你便是在我面前说一万遍,他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不过是徒徒落人笑柄罢了。”   说完这个,她再也不看胡翠花,径自过去宿舍了。   上辈子的顾清溪看着性子很好,别人怎么对她她都不在意,现在想来,其实并不是不在意,哪能不在意呢,浅浅的伤痕就刻在心里,只不过是性子软不说罢了。   走出很远的时候,顾清溪听到了冰冷的风声中传入胡翠花压抑着的啜泣。   顾清溪能理解胡翠花,女孩子难以启齿的暗恋被送到严肃的教导主任面前,纵然并没有被退学,却也是名声狼藉被人笑话,这个时候那个心爱的男同学成了她心里唯一的寄托。   只是顾清溪并没有那么多好心罢了,一个自己感情受挫便跑过去说别人搞破鞋的女人,值得什么同情? 第20章 回家的路   当晚顾清溪照例学到比较晚, 正好和她头对头的彭春燕也继续看她的武侠小说,两个人谁也不影响谁。   下面的顾红英抱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最近宿舍气氛不好, 她好像也有心事,懒得说话,而胡翠花自从回来后就板着脸,也不学习,也不睡觉, 就躺在那里发呆。   顾清溪一直做完了一套卷子, 这才罢休。   那套卷子, 还是有些题需要琢磨,但大部分都能有思路了,她自己估摸着, 曾经一百分考了八十九分的试卷,现在估计能考七十分左右,这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学习这种事情, 努力了, 有进步, 以前不会的现在会了,分数肉眼可见地涨, 心里会有说不出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仿佛前途更加实在地握在手里了,这比多几毛钱或者多吃一个鸡蛋更让人愉悦和充实。   况且在学习的时候,两只脚还顶着藏在被褥中的热水袋, 那热水袋保温效果真是好, 傍晚时候偷偷灌进去的热水, 捂在被子里,两只脚轻轻地靠着,偶尔间会用脚尖把它勾上来,煨在腿上或者腰部,放在哪儿哪儿就暖和。   这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外面雪停了,只刮着大风,疯狂地怒吼着像是要把房子推翻一样,顾清溪也有些累了,便下床倒了一点热水沾着毛巾擦了餐手和脸,又漱口过了,这才爬上床,吹灭了油灯,钻到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一旁的彭春燕在那里低声抱怨:“这可真冷,再厚的被子也冷,冻死人了!”   顾清溪将身子蜷缩在那里,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懒洋洋的暖意,竟然觉得格外舒坦,两辈子加起来从未有过的安心。   ******   一夜都是好梦,梦里光怪陆离,醒来的时候,顾清溪躺在被窝里倒是迷惘了好一番。   她想起来自己莫名其妙的重生。   当时被萧胜天接到了他家,住下来,那一夜其实是惶恐忐忑心里又充满了期望,许多想法在心里纠缠着,理不清道不明的,不曾想,睡了一觉,就成了如今十七岁的模样。   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消失了,去世了,还是怎么着?还有那个世界的萧胜天——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不再去想了,她得爬起来准备上课了。   县一中管理很严格,一般五点半爬起来,简单洗漱后,五点五十分准备集合,六点不到就得出现在操场上,跑步三圈后,再去教室里早自习,早自习完七点,匆忙吃点东西,七点半就开始课前预习,然后八点上课了。   顾清溪的干粮也只剩下一点了,幸好还有一个萧胜天当时给的两个鸡蛋没吃,早餐她给自己奢侈了一把,吃了一个鸡蛋。   鸡蛋很香,一整个上午听课都有精神起来,到了中午时候,又把剩下的干粮和那个鸡蛋都吃了。鸡蛋她是放过去学校蒸笼里热过,绵软的鸡蛋黄散发着热气,在舌尖蔓延开,这是奢侈的滋味。   吃饱了饭,人也更有精神头,顾清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   其实也没有太多要收拾的,尼龙兜得带着,用二锅头酒瓶子装了一瓶子热水,毛巾包住了,放在书包里,再拿了一本英语书,这样晚上可以在家看看。   回去的路很长,二十多里,没有洋车子得自己走,顾清溪轻装上阵。   彭春燕一下课就往家溜了,好像去她舅舅家了,胡翠花也不见人影,宿舍里只有顾红英。   顾红英家距离顾清溪家不远,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了一眼顾清溪,欲言又止。   她不说,顾清溪也就不问。   如果是以前,既然大家距离不远,肯定相约着一起走了,不过现在宿舍里关系冰冷僵硬,顾红英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宿舍心思散着,谁也没那心情了。   顾红英看顾清溪要走,到底是叫了一声:“对了,清溪,和你说个事。”   顾清溪停下脚步:“什么事?”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心思吧,顾红英也有,至少她并不是如今看起来这么单纯朴实的样子。   顾红英望着顾清溪,为难地看着顾清溪,过了好一会,才说:“我被人家搜出裤衩的事,你别告诉村里人可以吗?”   顾清溪有些意外,眉尖轻动。   顾红英的脸却涨红了,低下头去:“就是那天,那个人搜出来我的裤衩抖擞……”   顾清溪:“……”   她以为是天大的事,以至于她这几天心事重重,敢情是因为这个。   后来的顾红英可不是这样的人,她出国旅游,打扮时髦,甚至还学会了穿着比基尼走在国外的沙滩上。   顾清溪点头:“我当然不会说。”   顾红英:“谢谢你!”   说着,她抹着眼泪道:“我家里想让我别上学了,让我赶紧嫁人,说有个男的,人不错,让我回去相亲,说人家能给不少彩礼。”   顾清溪听到这话,沉默了。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顾红英也遇到过相亲的事,当时她还鼓励她来着,告诉她虽然家里重男轻女,但自己学习还算不错,将来就算考不上大学,也能考上大专甚至于中专,考上中专,回来就是吃商品粮的,让她坚持坚持,怎么着也得熬过去这一年多。   她费了很多口舌,总算鼓励了顾红英,顾红英鼓起勇气和家人斗争了一番,算是勉强落在了学校里。   之后顾红英家里给她的干粮不太够吃,她还曾经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把自己的粮食分享给她。   可是等顾红英考上了大学,进城了,在顾清溪困难的时候,她可没有伸出过援手。   这一个宿舍每日相处的三个舍友,后来和顾清溪保持着不错友情的也就是彭春燕罢了。   顾红英眸中有着黯淡的挣扎:“清溪,我,我该怎么办……”   顾清溪默了好一会。   现在的顾红英重新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处于纠结徘徊中,她需要一个外力来推她一把,帮她做一个抉择。   顾清溪望着顾红英,神情轻淡:“也只剩下一年半了,熬一熬,也许就熬过去了,放弃了,那就是永远没机会了。”   说完这个,她就走了。   上辈子她帮了顾红英,顾红英开始自然是感激,她说顾清溪是她精神上的依赖,她要跟着顾清溪一起努力考大学。   后来顾清溪没考上,顾红英考上了,顾红英再看顾清溪,那就仿佛这辈子才认识顾清溪一样,好像终于看清楚,身边的人不过尔尔。   重来一次,顾清溪没那种真情实感去劝别人,却也不忍心落井下石鼓励她去嫁人,只是淡淡一句,剩下的交给她自己吧。   一个人走在路上,脑子里还是不由去想,如果顾红英就是那个替了自己高考成绩的人,自己就是养虎为患。   不过复又一想,至少现在还没发生,她不可能在别人站在悬崖边徘徊的时候把别人往坑里推。   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走出县城后,便见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低着头费力地走,还有骑着洋车子的,噗通噗通地摔。   顾清溪用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鼻子,鼻子酸疼,两只脚也仿佛结冰了一样,没有知觉。   她寻了一根木棍,艰难地走在这布了一层冰的路上。   越是往家走,这路越窄越难,来往的行人就越发不见了,偏偏这个时候天又阴了起来,冬日凛冽刺骨的风铺天盖地而来,银灰色的云在上方涌动,暗沉沉地压下来,而田野里回想着的呼啸声,更是让人心里发毛,仿佛世界已经是末日,而自己是孤独地落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人。   风越发肆虐,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剑,身上的棉袄根本无法抵挡这些,顾清溪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什么都没穿,就那么直面这刺骨的风,脸上更是疼痛难忍,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拼命地裹紧了棉袄,在旁边哆嗦着捡了一些枯枝来绑在收纳布鞋上增加摩擦力,之后便试着跑起来。   这样竟然真得有效果,并不会摔倒,而且人跑起来,便不会那么冷了。   谁知道这么跑了一段后,那树枝到底是不顶用了,脚底下一滑,她整个人几乎飞起来,收势不住,直接擦倒在了路边。   道路边是一条沟,夏天估计是用来给旁边庄稼浇水灌溉的,现在里面堆满了枯叶和雪的混合物,那些都已经上冻了,刺得人手脚生疼,是浸入骨髓的冰冷。   顾清溪躺在那里根本没法动弹,冷和痛犹如薄丝一般伸展在浑身各处,稍微一动便牵扯着各处的筋脉。   这里竟然是一片乱坟堆,枯枝败叶,老鸹发出凄厉的嘶鸣声,顾清溪的脸紧贴着沾了冰碴子的枯叶,静默地听着风声,风回荡在田野间,怒吼着要将人撕碎吞噬。   顾清溪突然有些泄气,也觉得委屈,她不想动了,想躺在这里哭。   好冷,冷得浑身打哆嗦,肚子里也饿起来。   其实她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一直都只能吃七分饱,不过想着自己是姑娘家,又不需要那么多体力,自己可以忍一忍罢了。   毕竟家里光景实在不好,爹娘供自己读书,其实已经给家里不少负担了。   想到爹娘,她到底是咬牙挣扎着爬起来。   爹娘嘴上不说,眼里都是期望,便是嫂子那里,供着这个小姑子上学,心里还能没个念想。   她如果能考上大学,一切顺遂,家里有个指望,一切也许就能慢慢地扳回来,她就这么倒在这里,那重活一辈子为了什么,为了让爹娘遭受丧女之痛吗?   她趔趄着用冻僵的手捡起书包,摸了摸里面的酒瓶子,万幸没有摔碎,只不过水早就冰凉,只是没结冻罢了。   她掏出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入了喉咙,进了胃里,让人打了一个激灵。   顾清溪深吸口气,拾起来树枝拐杖,拄着就要继续往前走。   天早早地黑了下来,周围寂静得可怕,绝望而迷茫的孤独伴随着饥饿,狠狠地绞动着顾清溪的心。   顾清溪拼命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其实这点事算什么,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天黑了也不怕,就是这么一条路,早晚能走回家。   拖着冻僵的腿脚,顾清溪机械地往前走,狂风中夹着雪花,她几乎看不清一米外的景象,只能凭着感觉,自己大概走到了哪里。   谁知道正走着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哭喊声。   “哈哈哈,媳妇,媳妇,我的媳妇——”   顾清溪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是那个疯子。   以前上学路上,看到过这个疯子,穿着露棉花的破棉袄,毛躁着头发,见到路过的姑娘就喊那是他媳妇,据说家里兄弟好几个,他是老大,后来几个弟弟都娶上媳妇了,就他年纪大被耽误了,为了这个难受,就疯了,天天路上看到一个姑娘就说人家是他媳妇。   上辈子,他好像欺负过一个女孩子,后来那个女孩子只能随便嫁了一个四十岁的老光棍。   顾清溪屏住呼吸,不敢动,她怕疯子发现她。   真发现了,会怎么样,她不敢想。   但是疯子到底是向她这个方向过来,嘴里依然怪叫着,头顶的老鸹呱呱地响,听着瘆人。   那疯子眼看着就要走到她跟前了,她懵了,攥紧了拳头,也不管摔倒了,抬起脚就要跑。   但是那疯子速度倒是快得狠,竟然扑过来抓住她。   嘶吼的风雪中,顾清溪清楚地看到了疯子眼中闪着的渴望和欢喜,他紧攥着她的胳膊,大喊:“媳妇,媳妇!”   顾清溪吓傻了,她怎么也不能让这个疯子凌辱自己。   急中生智,顺手从侧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来酒瓶子,狠狠地砸向了那疯子。   酒瓶子“砰”地一下应声而碎,已经凝成碎冰的水浇在疯子头上,血也跟着飞溅出来。   疯子一愣,手底下也跟着松了。   顾清溪顾不得别的,撒开脚丫子拼命地狂跑。   身后,疯子也反应过来,嘶吼着大叫着去追顾清溪。   顶着狂风,前面仿佛有一堵墙般艰难,风夹着冰雪割在脸上,顾清溪浑身已经没有知觉,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跑。   然而疯子到底是男人,而此时的顾清溪已经体力不支,很快那疯子就追上,险些抓住顾清溪后背的棉袄。   顾清溪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能告诉自己,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难道重活一辈子,就是来这里被一个疯子凌辱身体吗?   她尖叫一声,疯狂地扑打,发疯了一样继续跑,她也不管路了,更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饿,就是跑,跑,跑。   跑了也不知道多久,她撞上了一个人,当时越发吓到了,爬起来就跑,那人却捉住了她的胳膊。   她拼命地踢打对方。   那人却喊道:“顾清溪,是我。”   她这才慢慢地缓过神来,看过去,认出来,竟然是萧胜天。   萧胜天盯着她狼狈的样子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清溪眨眨泪眼,委屈得不知道说什么:“疯子,疯子……疯子追我……”   萧胜天皱眉 ,脸黑得厉害:“他欺负你了?”   这时那疯子的叫声已经隐约响起在风中,且好像越来越近了,顾清溪瑟缩了下,点头:“嗯……”   声音弱得像一只寒冬里找不到家的幼鸟。   萧胜天眸中泛起冰寒,他攥了攥拳头,声音压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你等着,我给你——”   说着这话,疯子已经跑过来了,他大喊大叫,满脸兴奋:“媳妇!”   萧胜天铁青着脸,一拳头直接凿过去。   疯子惨叫一声,之后扑过来撕打萧胜天。   萧胜天又是一记拳头,对着疯子的肚子打,疯子挣扎,匍匐再地上,他还是不放过,将那疯子提起来,反剪了,用膝盖狠狠地去撞疯子的肚子。   疯子惨叫连连,头破血流,被萧胜天揍得犹如一块破枕头。   顾清溪慢慢地反应过来,连忙过去阻止萧胜天:“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萧胜天有远大的前途,他还有那么多的路要走,不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背负一条人命为他的光明蒙上阴影。   萧胜天眉骨凌厉,眸中泛着狠冷,撇嘴一笑:“我就是要他的命。”   顾清溪吓了一跳,她觉得现在的萧胜天像一头嗜血的狼,白牙森森,会吃人。   不过看着萧胜天一拳头几乎打歪疯子的鼻子,她到底是扑过去挡住:“不行,真得不行,你放过他吧,他只是疯子,不懂事,不能真要他命!”   萧胜天哪里肯停,还要打,那疯子被顾清溪这么一拦,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寒风肆虐咆哮,萧胜天攥着拳头站在那里,大口喘着气,咬牙切齿地道:“就这么放过他?”   顾清溪被他吓到了,不过还是小声说:“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萧胜天像一头暴躁的狼,气急败坏地一脚踢起地上的雪:“不够!等着,我饶不了他!”   顾清溪咬着唇,不说话。   萧胜天看看她,乌黑的发凌乱地扑打在那白净的脸颊上,脸颊上还一道血印子,但她就那么咬着唇,睁着那清澈倔强的眼睛望着自己。   他终于挫败地抹了一把脸:“走,我先送你回家。”   顾清溪挣扎着起身。   萧胜天看着那纤弱的身影,抬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棉袄脱下来:“给你裹上。”   顾清溪:“不要!”   萧胜天:“你想冻死吗?”   顾清溪:“我就是不要!”   萧胜天:“你嫌弃我?”   顾清溪:“就是不要!”   萧胜天挫败地收回来,自己胡乱裹上,之后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水壶:“给你喝几口。”   顾清溪接过来,对着水壶仰脸喝了一大口。   火辣的液体滚入喉咙,她距离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   “这是酒……”顾清溪含着眼泪,颤抖着说:“白酒……”   她这辈子从来没沾过一口酒,哪知道竟然这么辣这么呛。   “给。”萧胜天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是用纸包着的。   顾清溪闻到一阵诱人的肉香,还没来得及多想,那东西已经塞进了她手里。   她看了看,是一只烤雀儿。   农村到处都是的野雀儿,有些孩子会用箩筐支了,下面放几粒棒子粒来捉雀儿,不过雀儿并不好捉。   雀儿没几两肉,但此时顾清溪闻着,真是香,香得肚子咕噜噜地叫。   “吃了,不然走不回家,还有十里地。”萧胜天单腿微弯,蹲在一旁说。   顾清溪看了一眼萧胜天。   风雪扑打着那张年轻冷硬的脸,他抿着唇,眸光格外冷毅,是说一不二的气势。   她没再拒绝,也没矫情什么,低下头,默默地啃着那烤雀儿肉。   确实饿了,肚子里空空如也,况且刚才那么一番疯跑,更是体力透支。   萧胜天一定会带着自己回家,自己不吃,没力气,最后还是拖累他。   顾清溪开始还能小口吃,后来就顾不上了,她甚至用手将上面的小骨头掰下来,贪婪地吮吸上面残留的肉渣。   吃到一半的时候,顾清溪要将剩下的给萧胜天:“你吃——”   然而萧胜天根本不理会,却径自把刚才的酒重新递给她:“再喝几口。”   顾清溪有些犹豫。   萧胜天:“御寒。”   顾清溪接过来,咬咬牙,闭上眼,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依然是又辣又呛,不过白酒下肚后,肚子里确实热辣暖和,很快身上也仿佛有了热意。   萧胜天又逼着她把剩下的半只烤雀儿吃光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起身,这么说。   顾清溪心神一个恍惚。   一直以为年轻时候的萧胜天吊儿郎当,其实并不是。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铿锵有力,沉稳得让人忍不住想依赖。   一如二十年后,那个在电话里对求助的她说“我这就过去”的萧胜天。 第21章 就是觉得你好看   萧胜天在前面走, 顾清溪跟在后面。   凛冽的北风挟裹着雪花怒吼在耳边,顾清溪埋头跟着萧胜天,一脚一脚地踩在那新落下的雪上。   地面铺满冰溜子, 现在落了雪, 反而可以落脚了。   喝了几口白酒,吃了一只烤雀儿,身子暖和了,也有力气了,更何况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 好像拥有开天辟地的能量, 可以在这风雪之中为她引开一条路。   她就想起来, 那天他带着她过去首都,下了飞机的时候,当他为她挡开媒体打量的视线, 护送着她一路上了车子。   那个时候她没有抬头看,不知道他的背影是不是如今日这般。   有一个冲动几乎让顾清溪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   但到底是忍住了。   她知道现在的萧胜天不是那个萧胜天,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此时耳边的呼啸声更甚, 仿佛是永别了爱人后的怒吼嘶叫, 一种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渴望的情绪涌在喉头,顾清溪轻轻抿紧了唇。   这个时候, 她陡然听到前面的萧胜天说了一句话。   她怔了下, 几乎以为他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问题。   萧胜天没听到她回答,便回头,大声喊, 喊声从风声中传来, 这一次她才听清楚。   他在说:“这雪真大, 从小没见过这么大的暴风雪。”   顾清溪点头:“是很大,我们走慢点。”   她以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结果说出后,才发现那声音飘散在风雪中,很是缥缈微弱,于是只好更加大声喊道:“走慢一些,我们都要小心!”   她记起来了,上辈子这种风雪也遇到过,就是她把脚几乎冻成冰坨子那一次。当时她还算是好的,虽然落下了脚疼的毛病,但到底没什么大的后遗症,可是她知道有些人半路被埋在风雪里丧了性命,还有人的脚真得废掉了。   萧胜天停了两步,等她走过来,和她并排着:“前面有一个废弃的瓜棚子,我们坐下来歇歇再走。”   顾清溪:“我还好,不累——”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一股子狂风卷过来,她赶紧背过身去,捂住脸。   风很大,她几乎站不住,幸好胳膊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握住了。   他力气特别大,使劲地抓住她,好像唯恐她真得被风吹跑一样。   等到终于过去了,她长吐了口气,对他说:“那个瓜棚子在哪里啊?”   他们需要先歇歇再走,这样下去,她怕自己和萧胜天一起埋在雪里。   萧胜天其实也是凭感觉,凭感觉知道大概走到哪里了,毕竟现在道路能见度也就是一米。   他握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往前走,走了一会后,摸索着往旁边转弯。   顾清溪害怕,赶紧自己拽住他胳膊,想拽住一个救命浮木。   萧胜天感觉到了,回首看她一眼:“别怕,我不会丢下你。”   在这风雪中,这声音格外轻,但顾清溪竟然听得清清楚楚。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竟真让他寻到一处瓜棚。   北方人地里不但种小麦棒子花生,还种瓜,种瓜一般是一种就一大片地。   种瓜的不同别的,过路人走过摘你一个瓜吃都不觉得是偷,就算没有过路人,还有偷鸡摸狗的地痞,还有半夜的黄鼠狼,所以一般种瓜的都会弄个瓜棚,一般是用木头搭成的,再搭上破芦苇席子,勉强也能遮风挡雨。   寻到后,萧胜天先钻进去,略收拾了下,这才让顾清溪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地上还铺着一层破芦苇席子,虽然破,但是对此事的顾清溪来说无异于宝,她赶紧一屁股坐上去,之后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萧胜天从旁掏出来那白酒,又让她喝。   顾清溪这次连犹豫都没有,接过来,痛快地喝了两大口,差点把自己噎到。   萧胜天沉默地接过去了。   顾清溪自己慢慢地顺过气来,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热辣的酒意蒸腾开,血脉畅通,浑身舒适。   她上辈子从未喝过酒,现在却觉得,人生中最大的快事莫过于在这极度酷寒中畅快地喝上两口二锅头。   顾清溪蜷缩在芦苇席子上,环顾四周,这破棚子紧挨着几棵大树,旁边是一处垄沟,竟然还算挡风,一时身上仿佛没那么冷了,就连那呼啸的风声仿佛也远去了。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那里,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有那么一刻恨不得干脆不要走路了,就这么留在这破棚子里就挺好。   “你,没事吧?”   顾清溪耳边传来萧胜天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和冰冷带来的错觉,他的语气有些异样。   顾清溪望向萧胜天的方向:“没事。”   瓜棚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萧胜天的表情,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也因为暗,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远处的呼啸声沉闷而模糊,他的呼吸声却沉稳而冷静。   黑暗中,过了好久,她才听到他继续说话。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嗯……”   “就当被条狗咬了。”   “嗯?”顾清溪睁大眼睛,有些不懂。   这是一处被风雪包围的瓜棚,与世隔绝,而此时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少年炙热滚烫的气息触手可及,若是不去想,也没什么,但若想多了,压抑的暧昧便弥漫开来,让人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   “其实这种事,没什么。”   萧胜天的语气仿佛很随意,但那随意里,总是带着一些僵硬。   顾清溪疑惑地蹙眉,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意思是,她喝了两口二锅头没什么吗?   其实不用他劝,她根本不在意,只要能活下去,喝什么都行,至于别人怎么看,她又不会在乎。   黑暗中的萧胜天却深吸了口气,开始道:“我还记得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和我说过的话。”   顾清溪忍不住问:“说什么?”   萧胜天:“我奶奶说,旧社会那些贞洁烈妇全都是哄人的,其实人只要自己活得自在就行了。”   顾清溪越发蹙眉。   萧胜天:“所以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真得没什么,将来如果有人因为这个嫌弃你,说明那个男人也不值得你——”   顾清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胜天声音越发艰涩:“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那种事其实没什么,这并不是你的错。”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   她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刚才他往死里打那个疯子,怪不得他刚才说话那么奇怪,原来他竟然有了这种误会。   “你,你没事吧?”萧胜天听不到顾清溪说话,皱眉,担心。   “我没事。”顾清溪尴尬至极,不过她觉得这件事必须解释清楚:“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但其实疯子并没有欺辱我,你,你想多了。”   顾清溪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向一个根本不熟悉的男人去解释,无奈地叹了口气:“根本没那回事。”   冰冷的空气中,是无声的沉默。   过了好久,萧胜天突然道:“那你脸下面的印子怎么回事?”   现在太暗,看不清楚,但他记得当时看到了,她的头发散乱,脸颊下方也有一条血印子,眼中含着泪,衣服上沾满了雪。   顾清溪苦笑:“那是我摔倒沟里去了,后来我遇到了疯子,就拼命地跑,他一直在我后面追我,把我吓傻了,但他一直没追上。”   萧胜天不说话了,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黑暗中,沉默仿佛凝固的冰。   顾清溪不知道现在萧胜天的表情,她想笑,但拼命忍住。   萧胜天喃喃地道:“……那我打人家有点太狠了。”   顾清溪终于忍不住,闷闷地笑出声。   萧胜天:“你还笑?”   顾清溪咬住笑,低声说:“你打了就打了吧……他那样的疯子,也许会害别人呢。”   那个疯子上辈子毁了一个姑娘的一辈子,这次如果打残了,在家里养着,兴许那个姑娘避开一劫,还算是做好事了呢。   萧胜天咬牙切齿:“亏我还安慰你。”   顾清溪更加低笑:“原来你这么会安慰人。”   萧胜天想想,自己也笑了:“没事就好。”   黑暗让一切知觉变得敏锐,让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静都被清晰地捕捉到。   他笑起来的声音清朗动人,在这瑟瑟寒冬中听得格外熨帖。   顾清溪便抿唇笑着不说话了,心里却不由回味着刚才萧胜天的话。   这个年代大家的思想都普遍保守,顾清溪就听说过哪个村里一个女人被村里的光棍在棒子地里强了,后来女人就嫁过去给光棍当媳妇了,这在大家看来是很正常的,就是女人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只能嫁了。   至于上辈子那个被疯子欺负了的姑娘,也不过是疯子实在不能嫁罢了,不然也许也会嫁疯子。   这个时代就这样,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就是这样,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萧胜天他不一样,他刚才以为自己被疯子欺负了,先是恨不得杀了那疯子,之后就开始劝自己。   他说如果一个男人因为这个嫌弃自己,说明那个男人不值得。   顾清溪心摇神动,少年近在咫尺,滚烫的呼吸萦绕,这小小的瓜棚仿佛都漾着四月春风般的暖意。   “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上路吧。”萧胜天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传来。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却是突然问道:“问你个事。”   萧胜天什么:“什么?”   顾清溪:“那天,我路过河边,你干嘛喊我名字。”   她问出这话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声骤然停住,黑暗之中,空气仿佛凝结,一切都变得沉寂无声。   顾清溪听到自己的心在跳,砰砰砰的,她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太莽撞了,不该这么问。   但他到底是回话了。   他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当时的样子很好看。” 第22章 围炉吃烤红薯   回家的路并不好走, 但到底是一步步地走回家了。   到了村子附近的时候,可以听到不远处的狗叫声,仿佛还有橘红色的光在风雪飘摇之中闪动。   萧胜天低声说:“就这点路了, 你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得赶紧回家, 还有点事。”   顾清溪听他这么说, 其实是有些失望,这一路上,他在前面顶着风雪走,她跟在他后面,是由他护着一路走过来的。   现在他要走,她竟觉得失落,好像没了依仗。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瞬间罢了。   萧胜天以后自有远大前途, 他将来是人中龙。   自己知道,但不应该因为这个去攀附, 重活一辈子,她得靠自己拼出一条路来, 不可能靠别人一辈子。   于是顾清溪到底低声道:“好,那你快点回家吧。”   萧胜天:“嗯。”   说着这话,他却站在那里,依然不走, 只定定地看着她。   寒风在吹,把那雪花吹得飘扬犹如洒下的棉絮, 他和她之间距离特别近,顾清溪看到了雪花飘过他冷静墨黑的眸, 也飘落在他厚实的帽子上。   这一刻竟然有些恍惚, 好像世界在变幻, 雪花在飞扬,时光在流逝,唯有那双眼睛不变,他就那么犹如磐石一般稳定恒远地望着自己。   “回家泡泡脚,早点睡。”他低声嘱咐她。   “我知道,你……也早点睡。”并不知道他着急回去有什么事,顾清溪还是这么叮嘱。   “我走了。”   说着他就要走。   顾清溪在这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抬起手来。   他长得高,她要伸手去够。   本来抬步要走的他,身形微顿,抿紧唇,微低下了头,去看她。   就在他低首的那一刻,她纤弱的手够到了他的帽子,帮他拂去上面的雪花。   这个时候的他虽然也才十七岁的少年,但已经生得挺拔,又穿着厚重的棉大衣,整个身形比纤瘦的她高大许多,如今低下头任凭她摆弄的样子,让顾清溪微怔了下。   又让顾清溪想起昔年生产大队时候养着的那只大狗。   暑假时候她娘去大队里做饭,她也过去帮忙,偶尔会逗逗那只大黄狗,当时她去摸那大狗的脑袋,它就这样的。   一种细微到无法形同的异样感涌到喉头,说不上是酸楚还是甜蜜,顾清溪甚至恍惚中有种冲动,想抱紧他。   她克制住了。   “谢谢你,萧胜天,你帮了我,你救了我的命。”她的声音在寒夜中带着刻意压抑的微颤。   萧胜天的唇蠕动了下,他应该是想说什么,但眸光微动间,到底是没说,转身走了。   顾清溪兀自站在那里,看着他背影,倒是看了好一会才裹紧了棉袄,低着头冒着风雪往那边火把的风向走去。   ******   顾清溪被找到的时候,大家都围住她七嘴八舌地问,还有人将一件旧棉袄帮她裹上。   她娘廖金月很快赶过来,哭着抱住了她只喊我闺女啊娘快要担心死了。   顾清溪被她家里人带回家,她嫂子赶紧去烧了热水,伺候她洗脚,她娘将傍晚留下的棒子面粥熬了熬,煮了一个荷包蛋给她送过来。   顾清溪也没客气,大口地喝了,又吃了一个荷包蛋,这才不那么饿了。   这个时候也将炉子火引起来了,甚至还放了一块煤饼。   家里平时做饭用厨房的灶,那是烧柴火的,柴火都是平时剩下的麦秆或者山里河边捡的柴火,虽然家里有炉子,但一般不舍得点火烧煤,只有实在冷得狠了才用,烧的也不是煤球,而是自家买的劣质煤做成的煤饼子。   那煤饼子虽然味道不好,但烧起来到底暖和,顾清溪裹着一件棉被,两手贴在砖砌的炉壁上,炉火刚刚烧起来,外面只有浅薄的一层温度,顾清溪贪婪地暖着手。   她娘廖金月坐在那里,放了三块烤红薯在炉子上,嘴里开始叨叨:“人家公社给村里来信了,说今晚有大暴风雨,我一听这消息就知道不好,担心你,让你哥哥骑着洋车子去接你,谁知他根本没接到,回来后,以为你已经到家了,看到没有,这才慌了。”   炉子里的煤饼子边缘已经泛红,炉子的温度也上来了,廖金月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原来看到没着家,慌了,赶紧去找,开始并没惊动村里人,到处找也找不到,天又黑起来,过去大伯家问顾秀云,知道也没回来,顾清溪哥哥这才过去村里找村支书。   人家村支书一听,当然也不敢耽误,村里现在在县城上高中的就顾家这两姐妹,可不能出啥事,于是带了人手去寻,可这风暴雨这么厉害,哪轻易寻到呢!   说话间,她嫂子陈云霞进屋了,顾清溪赶紧招呼她嫂子也坐下来烤火:“嫂,一起说会儿话。”   陈云霞起身将她刚泡过脚的水端起来去倒,廖金月见了,倒是很不好意思,以前她心里对这个儿媳妇其实多少不满意,进门都这么久了,至今肚子没动静,所以明里暗里总是指桑骂槐,但最近几天,儿媳妇做事还算满意,特别是今天,说起找闺女的事,陈云霞也用心帮着找,一看就是真担心小姑子。   廖金月疼自己这闺女,陈云霞这样,她倒是过意不去,忙让陈云霞放下,说自己倒就行了。   陈云霞还要去倒,廖金月已经抢过来端着出去了。   顾清溪拉着陈云霞和自己一起坐在炕头,炕头是烧了暖炕的,又可以烤着炉子里的火,整个人暖洋洋的舒服。   顾清溪问起来:“嫂,我托人带回来的书,你们看了吗?觉得怎么样,有用不?”   陈云霞也正要说这个:“有用啊,你哥看着带劲,晚上都点着油灯看,你也知道我文化浅,有些字不认识,你哥读给我听,我听着人家说得那编织办法,可真是厉害,把咱庄稼人会的东西都一桩一桩地说,而且有些法子,都是我以前听人讲过,但咱自己不会的。”   顾清溪听这话,就笑了:“那就好,本来我还担心来着,这个不是讲的芦苇编织,怕不能相通,现在你们也觉得好,那我就放心了,咱得多学学这个,学点新鲜花样,就是不能编别的,芦苇席子上变个花样,到时候去县城里卖,也能好卖呢。”   陈云霞听到“好卖”两个字,眼里一亮:“我也这么盼着,咱累点苦点不怕,只要能挣到钱,日子好过,怎么着都行。”   这话听得顾清溪鼻子一酸。   上辈子的嫂子对自己和母亲有诸多埋怨,肯定不算任劳任怨,如今嫂子对自己这么殷勤,自然也是看在那编织书的份上,知道自己能弄到书,也懂城里的事,指望着自己帮家里出主意。但做人不能指望着别人没任何缺点是完美的大好人,都是普通人家普通人,大差不差就是好媳妇好嫂子。   嫂子还是朴实勤劳的嫂子,她不怕累,就怕累了也挣不到钱,其实想想,农村人可不就是这样,谁都有一身的力气,但把力气使到地里,一年到头就是那么些工分,靠天吃饭分到多少是多少,土里刨食真得难。   村里一个个的壮汉子,如果知道哪里卖力气挣钱,眼里怕都是放光,就是拼死也要干。   顾清溪这一刻感激自己已经活过一辈子,到底多了一些见识,可以帮着家里出出主意,不然死读书的自己,便是一肚子墨水,对世务一窍不通,又能怎么着呢。   当下她略想了想:“嫂,你说得是,先编吧,编出几张来,拿到县城里卖卖,如果能再有余力,也编几个小玩意儿顺便卖卖看,价格不用很高,能差不多挣钱就行,咱先练着,多弄一些花样,编得好了,咱就去大城市里卖,卖高价,那才能挣更多钱。”   陈云霞听顾清溪这么说,心里有了主心骨:“行,咱就这么着,我和你哥哥得尽快编!”   说话间,炉子里的炭烧得火亮,这红薯外面薄薄的一层皮已经变干变皱,甚至有些地方变成脆皮,好像轻易就能扯下来。   顾清溪拿起那红薯翻了一下,烫手得很,软糯的甜香味也随之而来。   “这个熟了吧。”顾清溪看到红薯有些地方已经渗透出粘液来,那是被烤出来的红薯甜汁。   恰好这个时候她娘廖金月进屋了,她掰开来,给娘和嫂子各一块,自己也留了一块,大家围着炉子坐在那里,剥着红薯皮,尝着这刚烤好的红薯。   热烫的白汽从如蜜的软糯红瓤中散出来,怕烫嘴,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处轻轻地咬一小口,吃到嘴里,都是香甜。   外面凛冽寒风呼啸,撕扯得窗户上糊着的旧报纸和油布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但屋子里却是极暖和,燃烧的煤饼子持续地散发着热量,几个女人或坐在炕上,围着炉子,吃着香美的烤红薯,絮絮叨叨说着这一家子的生计,一时又说着顾秀云那里不知道怎么了,家里男人和儿子都在帮着找呢。   廖金月叹了口气,担心地说:“咱要不要再去问问?”   陈云霞:“算了,平时人家对咱也没什么好脸儿,现在我爹和建国都在外面没着家,帮着找呢,我们清溪冻成这样,合着不需要管啊?”   廖金月想想也是,觉得儿媳妇说得对:“就盼着能找到吧,到底是个姑娘家,可别出事。”   顾清溪听着,倒是不慌不忙,她知道顾秀云不会出事,这人命长着呢。   陈云霞心里还是惦记挣钱的事,她拿着自己和男人这几天学着书上编的芦苇席子给顾清溪看。   顾清溪就着豆大的油灯仔细看,样子确实是不错的,新鲜花样看着好,不过到底是第一次,有些地方明显不够齐整。   “你哥手笨,这里看着不好,卖的话,估计人家不要吧,这个算是废了,只能再试一个了。”陈云霞凑过来指着那芦苇席子上的瑕疵说,这么说的时候,自然是心疼。   “其实也许有法子……”作为一个兰陵人,后来的她当然也买过所谓出口的原单芦苇席子,那些芦苇席子花样真多:“其实可以在这里补一个花儿,别用芦苇,用麻线缝,绣上一个花儿遮住,还有这里,用绿线绣上枝叶,不要用咱们平时绣枕巾那种绿色,或者浅翠色的绿,配上鲜艳的大红,或者干脆那种像青色的绿,配上绯红,那才好看呢。”   顾清溪说得那些颜色搭配,陈云霞不懂,但是她却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这个好,编差了地方,就绣上花!一下子就遮住了,清溪这法子真好啊!”   绣花,农村女人多少会的,并不是什么精湛的水平,做得也不是什么细活,但平时农闲,用乡下劣质的彩线绣个枕套什么的不在话下。   廖金月听着也是眼前一亮,自豪得很:“闺女肚子里墨水多,就是懂得多。”   又连连点头:“咱们不懂这些,听你妹妹的没错,赶明儿就干起来,再两天让建国过去县城里卖卖试,兴许能成。”   一家子三个女人再没不满意的,都纷纷说行,谁知道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嚷嚷声。   大家听着一惊,廖金月从窗户上糊着的油布缝里往外看,就看到了她妯娌马三红,迎着风,气势汹汹地往门口走。   “她怎么来了?”廖金月嘀咕着,还是打开了门。   门开了,外面的风呼呼地往里头灌,廖金月赶紧把马三红让进来。   “咋啦这是,秀云找到了吗?”   “我正要问问你家清溪,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家秀云呢?”   大伯娘马三红嗓子特别大,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第23章 任督二脉   顾清溪一听大伯娘说话, 就下意识蹙了蹙眉。   农村的妯娌,那就是生来的仇人,各家没几个妯娌不吵架闹气的, 为了老人家留下的几个碗几个盆都能打起来,更不要说别的。   其实自家还算是好的, 虽然明里暗里互相较劲, 但至少大伯和自己家还没闹翻,彼此还能有些来往。   但顾清溪可是记得,后来娘为啥病了,其实就是有一次和大伯娘起了口角,吵了起来。   大伯娘嗓门大,身子壮,骂起人来气壮山河, 能骂半个小时不带换口气的,自己娘就不行了, 被人家一骂,自己先气得不行, 想说什么也插不上嘴,最后气得两手发抖一句话都说不上。   本来大伯娘家的秀云考上了大学,自己没考上,就低人一等, 处处被人家炫耀抢白,加上自己哥嫂一直没孩子。   在农村, 没儿子,那就等于是绝户, 遇到红白喜事人家干啥需要男人, 你家凑不上人头, 人家就不叫你了,慢慢地也就没人把你家当回事了。   不是说农村人非要重男轻女,那是没办法,农村没儿子,人堆里你都不好意思凑上去说话,人家一说就是你家绝户。   是以如今她听到大伯娘这么嚷嚷,下意识反感。   偏偏马三红还在那里说:“清溪,到底咋回事,你咋不管管你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姐呢?到底咋回事你说啊!”   一时又看看这屋子里的三个女人,撇嘴:“这还算是一家子吗,我们秀云还没回来,哟,你们倒是吃上红薯了,日子咋这么美呢!”   廖金月一听气得够呛,怎么说话呢,敢情他们家秀云没回来,自己就不能吃红薯了?当下憋着气道:“咋啦,红薯碍你事了?我闺女回来就不能吃口饭了?”   马三红顿时恼了:“你闺女都吃上饭了,那我闺女呢?两个孩子都一起在县里上学,怎么你闺女回来了,我闺女就不见人影?!”   顾清溪听着,裹着棉被坐在那里,也没起身,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子轻轻拨拉着炉子里的炭,淡淡地说:“大伯娘,秀云姐姐还没找到,我也担心,刚才我娘说起来,我还替她烦呢,不过我们能怎么着,我们也不知道秀云姐去哪儿了。我爹和我哥这不是晚饭都没吃,一直在外头找呢!”   顾清溪说话不紧不慢,对大伯娘马三红不冷不热,不过该说的道理却是说了。   马三红听着,心里却是更加恼恨了,自己闺女不见人影,她倒好,竟然在这里烤炉子吃红薯,都是姐妹,都是一个学校的,她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再说凭什么自己闺女没找到,就她一个人回来了?   还有瞧这态度,这是对待自己大伯娘的态度吗?自己进屋她还在那里拨炉子??   马三红:“我问你,你怎么没和你姐一起回来?你自己怎么回来的?怎么她回不来,你倒是回来了?”   顾清溪看着马三红:“大伯娘,看你说的,姐姐有洋车子,我走路,姐姐没想着带我回来,我也不敢劳烦姐姐,我们根本走得不是一条路,我怎么知道姐姐怎么了,大伯娘现在跑来问我也没用,倒不如自己赶紧去找姐姐去。”   从县城到村里,有好几条岔道可以过来,最近的那条路不平,骑车子不顺,不过走路倒是没要紧。   本来马三红过来,廖金月一听就来气,但正不知道说什么,现在听到闺女这么说,顿时气顺了,就该这么说才对!   还是自己闺女会说话,读过书就是不一样!   于是也跟着道:“对,我家清溪没洋车子,就这么走回来的,孩子走了这一路得累成啥样,脚都要冻坏了,你以为我家清溪容易?到现在了,保运和建国还没吃饭呢,跑过去找秀云,你自己不去找,倒是来我们家问,又不是我们把你家秀云藏起来的!”   旁边的陈云霞听了,也跟着帮腔,于是几个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说得马三红无话可说。   马三红瞪着顾清溪,冷笑不止,之后看看,到底是人家家里,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撇了撇嘴,哼了声:“没见过就没见过,问你们一嘴怎么了,至于吗,我孩子不见了我难过不行吗?问问你们怎么了!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我得赶紧找我闺女去,可不像你们,真能享受!”   说着,转身出门,倒是把门关得咣地一声。   廖金月气不过,正好旁边一桶泔水,直接跟在后面泼出去:“我呸!什么玩意儿,活该你家闺女找不到行吧!”   回来后,廖金月喜滋滋:“以前咱家清溪闷不吭声的,我只说傻,怕是以后总被欺负,现在好了,看着倒是机灵多了。”   ******   顾清溪也没理会外面那些事,自己斜靠在大炕上,就着油灯看书,看得是那本《Wuthering Heights》,这个故事她以前看过中文版,英文版倒是没有,现在直接看《Wuthering Heights》这种书,自然是不少单词不认识。   她上辈子英语水平并不好,之后当小学老师也是教数学和语文,不过后来她所在的学校被规范的县小学合并了,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就有教英语的,她们有孩子,经常会念叨如何让孩子学英语。   她听得多了,也有印象,知道要多读多听,反复朗诵才行,只恨现在没那条件听音频,更恨连个英汉词典都没有   好在她不是小孩子,也知道一些学习的方法,中文意思知道,看英语可以根据语境推断猜测,这么磕磕绊绊的,倒是也能读下来。   如此读了一章后,她大概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再回过头来仔细看其中的语法,特别注意比如“to”、“for”、“in”和“at”等的用法,这些都是容易错的地方,考试也爱考填空和选择,之后又开始琢磨里面的语法。   她大概还是记得英语的六大时态的,自己慢慢地找出过去式过去完成时,都分别找到例句,再凭着回忆艰难地写出动词,动词过去式还有过去分词,然后反复不断地在心里默读。   如此一直到了半夜,她听到外面动静,披着棉袄趿拉着鞋过去看,她爹和她哥哥回来了,说是顾秀云找到了,人冻半死,差点没命,怕是要在家休养一段日子。   顾清溪听着,没吭声,她知道这次的暴风雨比上辈子的更厉害,顾秀云肯定是遭大罪了。   如果不是萧胜天,只怕自己也会遭罪。   顾清溪回到屋里,想着这个,再次翻开了那书,书是陈旧的书,有些年代了,却因为年代久远,在那薄脆纸张间,自是蕴着一丝淡淡书香。   她这么随意翻着,一行字却跃入了眼中。   “If all else perished, and he remained, I should still continue to be; and if all else remained.... I should not seem a part of it.”   顾清溪看着这行字,默读了几遍。   她英语并不够好,但是读着这句,心却瞬间被扼住了。   那是人类一种最原始共通的情感,是无以名状的爱,悲痛到歇斯底里的爱,她整个人便沉浸在那种让人呼吸为之停止的情感中。   脑中不断地翻涌出许多画面,都是关于萧胜天的。   一个电话直接拨通,他说不要急,有什么事告诉我,我来想办法,他说你在家不要出门,等着,我这就过去,之后几乎是不顾一切地乘坐着私人飞机过去了。   当她说自己人生如此失败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说你这么说,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说你知道我做这一番事业,最初都是因为什么吗?   他说不要紧张,你到时候只需要出现就好了,该给你的公道,我都会还给你。   顾清溪紧攥着那本书,脑中不断地回想着萧胜天的一点一滴,他带她过去首都,这一路上,他说的每一句,如今想起来,竟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炽烈,犹如炉子里烧红的炭火,只看一眼都觉得烫,烫得人无处藏身,浑身颤抖。   外面凛冽的寒风扑打着窗户,她躲在被窝里,咬紧牙,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她想,她从来不懂萧胜天,所以也读不懂他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他分明已经那么直白,直白到每一个气息都透着渴望,她却视而不见。   其实他并不够自信,也不够坚强,骨子里甚至是自卑的,那种自卑,源于四五岁时被人家打碎了丢在地上的瓷碗碎片,也源于芦苇丛边她鄙薄嫌弃的一个眼神。   他爱了那么多年,她却在再世为人的时候,才在这冰冷的夜里打通了任督二脉。   顾清溪蜷缩在被子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好想重新回去,穿越回去,回到她青春已逝的二十年多年后,抱住飞机上那个笑容含蓄却寂寥的萧胜天。   她就这么回来了,那二十多年后的自己呢,是死了吗,如果自己死了,那他呢?   顾清溪咬着唇闷着声音哭,哭着哭着又想起今夜年少萧胜天说的话。   为什么要在芦苇丛边叫自己名字,他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她当时的样子很好看。   那么轻淡的一句话,却犹如大运河边一株缥缈柔软的苇花,轻柔地拂过她的心,让她心摇意动,五内如沸。 第24章 偷笔记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 外面却已经没有了呼啸一夜的北风声。   顾清溪身子懒懒的,一时竟不想起来,就那么窝在炕上出神, 冬日的早上过于安静,她只能听到细碎的沙沙声,仔细辨别了一番, 知道那是冬雪轻盈落下的声音。   就这么傻傻地听了一会, 终究还是挣扎着起来, 棉衣棉袄是捂在被子脚那里, 倒是暖和,不过穿衣服的还是冷得直打颤, 穿好棉衣棉袄就好受一些了,她趿拉着棉鞋出去, 却见院子里老厚的一层雪, 就连篱笆上都笼罩着一层, 仿佛细心扎出的密实绒花,在晨曦下发出剔透的光亮。   家里的几只鸡已经被放出来了, 在院子里咕咕咕地叫着到处走,于是雪地里便留下一串串梅花印, 也有扑棱着翅膀跳到篱笆上的, 那篱笆上的雪便扑簌簌地飞扬。   她爹早早地起来在用大扫帚费力地扫雪, 娘照例是在灶房里忙乎,风箱的声音呼呼地响,顾清溪好像闻到了贴饼子的香味。   她笑了下,过去帮着爹一起扫雪。   她爹顾保运见了, 忙让她回去歇着:“歇着吧, 你昨晚是不是熬夜看书了?”   顾清溪:“没忍住, 就看多了。”   顾保运叹了口气:“你哥编席子不容易,你读书更不容易,咱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好过,也能让你们过过好日子。”   顾清溪笑了:“没准回头我哥就发财了呢,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咱只要肯干,就能挣钱。”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有些感慨,说是变了,但对于她们这种农民来说,机会还是太少,越是穷人,眼界越窄,没机会接触更多的事物去开阔自己的眼界,越是穷人,胆子越小,畏首畏尾不敢尝试,生怕浪费了钱多花钱,最后只能局限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永远没出头的时候。   上辈子,顾清溪纵然读了一些书,但也只知道读书而已,俗务不通,更不懂什么关系门路,自己都顾不上,更别说帮帮家里人了。   幸好她重活一辈子,仗着自己比别人多活了那些年,也能让家里人有个机会了。   一时她哥嫂也过来了,都是熬着通红的眼,原来昨晚顾清溪说了这个后,她嫂子竟然不舍得睡觉就开始绣了。   顾清溪听着,自是越发感慨,甚至胸口泛酸,其实嫂子真是好嫂子,只盼着这辈子她和哥哥能有好日子。   陈云霞把自己绣的席子拿出来给顾清溪看,顾清溪看了,不由赞叹连连,确实是好,陈云霞本来有些担心,现在见顾清溪也说好,心里便有谱了,自己也笑起来。   早餐是红薯棒子面稀粥配上干粮,并不太多,但吃得满足,特别是在这冬日的早上,喝口热粥,心里都是满足,身上也是使不完的力气。   吃完饭后,顾清溪便说过去看看顾秀云,她娘一听就嚷嚷开了:“看她干嘛?昨晚上你大伯娘过来说的那些话,想想就来气,不去看她!”   顾清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最实在的反应,正常人都这样,可不去看,反而落人口实不是。   在农村,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家长里短人情来往处处都是学问,有时候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哪怕再厌烦那个人,也得把面子请做足了,凡事得站在理上。   顾清溪便拉着她娘,说了一番,她娘想了想,恍然,她嫂子感慨:“清溪说得有理,咱得去看她,还得大张旗鼓去看她!”   于是一家子婆婆媳妇闺女的,全都过去了,而且走得是大路,一路上遇到拾粪的老头晒太阳的老太太全都打招呼,见到人就说话。   今天太阳出来了,老太太们穿着蓝布斜襟棉袄,下面是大蓝布棉裤,揣着袖儿,蠕动着没牙的嘴问:“昨晚到底咋回事啊?清溪你没事,哎哟喂这么大的雪,真出个事可不了得!”   顾清溪也不说话,安静地站在那里,很是乖巧的样子。   旁边廖金月上前打开嗓门:“我家清溪不容易,昨晚回来给冻成啥样了,我看着心疼掉眼泪!可这孩子,真是实诚孩子,趴那里刚缓过气来,就说要找她姐姐去,说担心她姐姐,这不,昨晚上担心她姐姐,难受,一夜都没睡好,今天才吃了早饭,就说赶紧看看姐姐去。”   大家一看,可不是么,原本俏生生的杏仁眼,那黑眼珠就跟天上的星星那么亮,现在可倒好,竟然有了红血丝,这得是多担心啊!   大家眼中就有了同情,互相对了一个眼色,之后都暗暗摇头,叹息:“清溪是读书人,良心好,做事地道,这是好孩子哪!”   没牙老太太瘪着嘴巴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么,好孩子有良心,自己也不容易,还惦记着姐姐,老话怎么说来着,这叫重情义!”   一直不吭声的顾清溪终于低低地来了一句:“奶,婶,地道不地道的,我不懂,我姐再怎么着,也是我姐,又都是一道在县城读书,她真有个不好,我能不难受嘛!”   大家一听,又是夸,又是安慰,不过那眼神里多少有些同情。   顾清溪看到这,多少猜到了,只怕是大伯娘已经嚷了一遭,说自己不顾顾秀云自己回来了,说不定还说了一点别的一些有的没的。   当下也就不理会,径自和自己娘嫂子过去了大伯娘家。   一进大伯娘家,就见院子里雪还没扫,灶房里冒着烟,这显然是饭还没做好呢。   廖金月见了,笑了下:“这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吃饭呢?”   马三红从茅草窗户里探头,看到了廖金月,很没好气:“家里遇到事,能吃好饭吗?可不像你们,早早地吃饱了,倒是来说这种风凉话!”   廖金月一听,差点压不住脾气,不过想想自己闺女说的话,她觉得闺女说得有道理,不能争这种气。   于是便没搭理马三红,恰好大伯哥出来了,便说过去看看秀云。   顾清溪大伯忙说:“在屋里躺着呢,昨晚回来冻得不轻,嘴都是青的,又是灌汤又是暖身子,这才慢慢缓过来,现在还怕落下什么毛病呢。”   说着间,把她们让进去了。   大伯看看自己媳妇,不像是要过来招待的样子,便也搓搓手出去了,毕竟他是大伯哥,弟媳妇带着闺女媳妇过来看,他一个男人家也不好总站这里。   顾秀云半蜷缩着身子躺在炕上,身上一床被子,被子上又搭了一层半新的老蓝花手织粗布棉被。   此时的她也醒了,正在那里眯着眼睛发呆。   她一眼看到了顾清溪,就有些恼,别过脸去不搭理。   廖金月一看,就有些不高兴了,什么人哪,好歹来者是客,哪有这样子的?   顾清溪却不慌不忙,过去关心起来:“姐,昨晚你冻得不轻吧?”   顾秀云瞪了顾清溪一眼:“得,别假惺惺的!”   顾清溪不理这茬,又问:“冻得差点没了这条命是吧?姐,我想想你那难受,心里也替你难受。”   顾秀云都要气死了,这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是吧?   她没好气地说:“能离我远点吧,行了,别装了!”   顾清溪却仿佛根本没听到这话,又说了:“姐,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我走路,你骑车子,怎么我好好地到家了,你却挨冻了?当时我大伯娘过去说你找不到了,我烤着暖炉,吃着烤红薯,结果你却还在挨冻,我想想心里真不是滋味。”   顾秀云听着这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   她这是安慰自己的还是故意气自己呢?非得这么说吗?有这么说话的吗?   她本来冷得要命,根本不想起来,此时也忍不住一咕噜坐起来:“你是故意来埋汰我的吗?嫌我没冻死非得跑来气我是吧?”   顾清溪却根本像没听到一样,又说道:“姐,你好好养身子,你偷笔记的事,我就当你是小鬼上身了,看在你差点冻死见阎王爷的份上,就不和别人提了,你仔细养着,可别活活冻死,不然传出去人家笑话。”   这一句句的,左右离不开“死”这个字,把顾秀云气得当场就要过来和顾清溪撕。   旁边的廖金月和陈云霞开始的时候还纳闷,后来看顾清溪说的话,一句句直戳顾秀云肺管子,差点憋不住笑了,现在见顾秀云要爬起来打顾清溪,赶紧过去要拦住。   偏生这个时候,有几个村里的媳妇老太太的,也都跟着过来看热闹,马三红那边在灶房里拉风箱没听到,这几个村里人就直接进屋了。   进屋,恰好看到顾秀云要去撕打顾清溪,吓了一跳,赶紧拦住。   “哎哟喂,清溪好心来看你,咋能这么打人家呢?”   “这做人呀,得讲良心,清溪昨晚上为了你,难受得都睡不着觉你知道不,秀云这孩子咋回事,这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秀云本来被顾清溪气得要命,现在又听村里媳妇老太太的这么说自己,真是委屈又憋屈,差点哭出来她指着顾清溪说:“她就是故意来气我的!”   说话间,她娘马三红还有她爹她哥哥的都过来了,就连邻居听到动静,也都探头往这边瞧。   为首的老太太揣着袖子,纳闷了:“清溪咋来气你的?你倒是说说啊。”   顾秀云看人来得多了,有了依仗,指着顾清溪控诉说:“她问我冻得差点没命是吧,说想想我那难受,她也难受!”   左邻右舍和老太太们都:“……”   老太太更加纳闷了:“闺女这是不是冻糊涂了,人家清溪说这个咋啦,人家说这个,她就扑过去打?”   左邻右舍也都觉得稀罕,你看我我看你的,活生生看疯子的眼光。   顾清溪大伯也觉得丢人:“秀云,好好说话,你这是说得啥话,人家清溪来看你,还能是人家的不对,你这孩子啊!”   马三红却是相信闺女的,她家闺女一定是对的,顾清溪那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于是她忙过去:“闺女,你和娘好好说,她刚才怎么着了,怎么欺负你了!”   她刚从灶房里过来,手里还拎着烧火棍,在那里挥着,周围的老太太们吓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顾秀云眼圈都红了:“她就是装的,就是假惺惺对我好,其实心里巴不得我倒霉!我让她离我远点,她却根本不,反而凑近了,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说她都好哈到家烤火炉吃红薯了,我却挨冻,她就是故意的!”   这话说得大家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老太太实在受不了了,媳妇们也都面面向觑:“人家清溪这不是安慰你嘛……”   这有啥不对吗?   顾清溪轻叹了口气:“确实是我的不是,可能我太担心姐姐,说的话,姐姐听了不好受。”   大家一听,赶紧过来安慰顾清溪:“你说啥不对的了?你这孩子也是傻,人家让你离远点,你还凑过去安慰人家,有些人听不懂好赖话,好心当驴肝肺,清溪你别往心里去。”   顾秀云听到这个,彻底火了,她太憋屈了。   这个顾清溪心思太重,假惺惺地做戏落好人,她一下子没忍住,指着顾清溪道:“别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刚才她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大家全都好笑地看着她,人家说了啥你倒是说啥,别是失心疯了好话当孬话听!   顾秀云被逼急了,愤愤地道:“她说我偷笔记的事就当我是小鬼上身,说看在我差点冻死见阎王爷的份上就不和人提,还说让我仔细养着别活活冻死不然传出去让人家笑话!”   说着她哭道:“这是来看我吗,这是咒我死呢!”   然而,在她的哭声中,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纳闷起来。   偷笔记,这是啥意思? 第25章 “好看吗”   顾秀云说出这话后, 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了,想收回来,但是已经不行了。   屋子里, 大家大眼瞪小眼的,好像全都在盯着她看。   顾秀云想糊弄过去,但是早有好事的老奶奶揪着问:“偷笔记, 这是咋回事, 啥偷笔记, 谁偷谁笔记?”   顾清溪轻叹了声:“姐, 这件事,学校里虽然已经公开了, 但你检查也写了,我也不追究了, 你怎么自己说出来了?”   顾秀云一愣, 怔怔地瞪着顾清溪, 一时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突然间全都明白了。   顾清溪就是故意的,故意说那些让她生气的话, 顺带说出来偷笔记的事,人家就是借自己的口把偷笔记的事说出来, 这简直是太阴险了!   顾秀云她爹一看这架势, 那脸就拉下来了:“到底咋回事?你竟然偷人家笔记?你还写了检查??”   庄稼人, 一辈子都被拴在这块地上,儿孙还要继续混下去,最要脸面,名声坏了, 以后儿孙娶媳妇都不好说亲。   这什么偷笔记, 带了一个偷字, 那就难看了。   顾秀云她爹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你说!”   顾秀云一个瑟缩,看看屋子里不少人呢,她也不敢承认,只好含糊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借了清溪的笔记……”   廖金月一听,赶紧给自己儿媳妇使眼色。   陈云霞心领神会,马上问:“借笔记?那怎么还写检查啊?咱们以前还是生产大队的时候,不是只有犯了错误才写检查吗?”   她这一说,旁边没牙的老太太马上开始说了:“老天爷,这可是学校让写的检查,人家学校都是文化人儿,能冤枉人吗?那就是真得偷笔记了!”   顾秀云还想瞒着,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顾清溪见状,淡淡地来了一句:“姐,你也真是的,我知道平时学习不行,二年级的题你基础不扎实,其实你要笔记,我可以借给你,真犯不着偷,偷了还不承认,都是姐妹,我问你要,你如果承认了,怎么也闹不到惊动学校,你非不承认,硬生生自己要当贼,你说我怎么办?”   顾秀云听着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这可真是把自己摔地上还要再狠狠地踩上一脚,生怕自己名声不坏是吧?   ******   回去自己家中,廖金月和陈云霞婆媳两个都笑得不行了,顾清溪这一招真厉害,以前可真没见识过,竟然把顾秀云给坑了。   “我想着秀云当时那脸色,啧啧啧,真是三月里的野地,满地花!咱们清溪可真行。”   “刚才你陈奶奶还说呢,说秀云家那孩子心思长歪了,这下子,以后看她有脸见人不!”   婆媳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以前和大伯娘过招也好几次,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这时候顾保运和顾建国父子也过来了,他们也听说了这事,顾建国也跟着笑,觉得自己妹妹有文化了不得,顾保运到底老实:“也别太过了,到底是一家人。”   廖金月一听,不屑地撇了撇嘴:“得,你觉得你和人家是一家人,人家可没觉得和你是一家人,人家吃黄面窝窝头的时候,叫过你吗?”   顾保运顿时不吭声了。   顾清溪听了,也没说什么,早就习惯了,爹娘因为这个总拌嘴,不过倒也是常事,农村里妯娌不好相处,当兄弟的就只能不吭声,吭声就挨媳妇骂。   廖金月多少心里有气,又骂了一顿顾保运,说平时我受气你不管,现在人家受气了,你倒是劝我了,你以前怎么不去劝人家,直骂得顾保运再也不敢吭声了,旁边顾清溪和陈云霞也不好劝,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说话间,顾清溪便陪着哥嫂一起整理了下编织的芦苇席子,帮着一起研究了一番花样,这么忙了小半天后,中午随便吃了点,刚吃完,就听到喇叭里喊,说是让全体村民过去东边开会。   村里开会,顾清溪一般是恰好在学校里,没参加过,今天听着大喇叭喊,廖金月便说:“昨晚上我去找人家王支书,人家一听就特上心,赶紧招呼人一起去找你和秀云,本来咱也应该去谢谢人家,正好今天开会,你也跟着过去,见到人家王支书,给人家说句客气话。”   顾清溪听这话,便道:“好,娘,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这让廖金月有些意外,要知道自己女儿平时不爱掺和这些事。   倒是也能理解,小姑娘家嘛,从小都在学校里读书,说话用语都是习惯用书上才会有的话,和村里这些人往常说不到一块去,所以她就不爱凑这种开会的场合,如今倒好,竟然这么痛快,又想起今天顾清溪对付顾秀云的种种,不由欣慰起来,感慨说:“清溪长大了,懂事了,读了书也知道道理了。”销售端,   顾清溪听着她娘这么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那些道理,哪是书本来的,上辈子只知道读书的自己,其实迂腐得很,如今这些小手段,其实是偶尔看电视剧看书听办公室里人闲聊来的,不曾想竟然用上了。   这么说着话,一家子过去了开会的村口,过来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她大伯娘一家子自然也在。   大伯娘看到她,那脸色马上就不好起来,哼了声,别过脸去,不搭理了。   倒是她大伯和大堂哥,都对着她尴尬地笑了下。   一时有人知道的,就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说起来这事,说的却是顾秀云怎么学习不好,偷人家的笔记。   “她比人家清溪还高一年级,竟然偷人家的笔记?”   “还写了检查?哎呀喂,那可是要进档案的吧,这是一辈子的污点!”   “你们说她咋遇上暴风雪,该不会是做坏事报应吧?”   乡下人七嘴八舌的,说啥的都有,一时大伯一家都脸上发臊,恨不得不要开这会了,可是又不能不开,只能在那里硬撑着。   她大伯娘马三红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谁问起她来什么,她就冲人家板着脸,倒好像谁欠她一样。   廖金月见了,心里更加舒坦了,她和她这妯娌打架拌嘴这辈子就没赢过,处处都是自己吃瘪,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这么痛快,说起来也是闺女争气,自己养了一个好闺女。   当下真是越想越美,兴致勃勃地和刚边的媳妇老太太拉扯家常。   顾清溪听着自己娘在旁边说话,活泛得很,一看就是心里好受,也乐意和人说话。   她就想起上辈子,上辈子自己没考好,家里那条件也不可能复读了,那个时候娘出门都是宁愿绕道也要躲着人走。   不愿意碰到人,碰到人,人家就问,说你家清溪怎么没考上,你们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是一个给不出问题的答案,还不如躲着。   如今自己娘扬眉吐气,就乐意处处找人搭话。   人就是这样,得意的时候恨不得四处结交,失意的时候巴不得躲在家里。   不过顾清溪看着这个,却是想着,这只是一些小手段罢了,终究上不得台面。   她以后要让她爹娘脸上有光,要让爹娘走出去带风,必须考上大学,必须让爹娘以自己为骄傲,让全村的人心服口服。   ******   这次开会,王支书主要讲了两件事,一个是说最近天气的,说是公社里收到了县里的文件,最近有暴风雪,要加强防备,第二个却是说分产到户,说是要施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其实家庭承包责任制已经施行了一段时间,别的地方都有,大家听人家说了,有些人在戏匣子里也听新闻提起过,只不过总觉得很遥远,自己不可能那样。   没想到自己村里竟然也要进行分产到户了。   大家都激动起来,议论纷纷的,开始讨论这个事怎么弄,怎么承包,听说还要交公粮什么的,年轻人却是一个个搓着手,兴奋起来,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王支书详细地说了下上面的文件,又提起接下来就要分了,之后便开始说起明年农耕的准备事项了。   顾清溪听着这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心里也是有些感慨,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总算要走这一步了,走了这一步,日子应该能好过一些,也许不用再饿肚子了吧。   不过看看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便过去和王支书说了声,王支书倒是热情得很,笑着说:“那你赶紧回去吧,也没什么正事了,你学生娃,听这个也没用。”   顾清溪和王支书说了两声客气话,离开了。   临走前王支书还鼓励顾清溪,好好读书,说咱们村头一个大学生就指望你了。   顾清溪听着却是有些不是滋味,王支书人挺好的,自己家里穷,他平时做事对自己家很是照顾,他一直希望自己好好读书当大学生,说是鼓励村里的孩子,只可惜自己让他失望了,反而是他没怎么上心的顾秀云后来考上了大学。   刚开始,王支书还劝自己复读,说人都有大意的时候,再试试,可家里光景那么差,哥嫂为了这个也闹气,哪能再继续读,当时王支书也给介绍了城里招工的机会,去了才知道人家好多都是厂子里的员工打好招呼了,要召自己亲戚,根本没外人的位置。   如此碰壁几次,顾清溪的心就凉了,哥嫂因为这个吵得厉害,爹的身子也不好,为了这个,她才匆忙嫁人了。   她嫁的是陈昭,是公社里书记家的儿子,这门婚事还是王支书介绍的,嫁过去后,家里得了彩礼,日子好过一些,靠着夫家的关系,她也终于顺利进去小学当了老师。   刚开始嫁过去日子还算好,不过很快她就发现,陈昭身体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辈子吃药。   当时她也犹豫过,不过到底是想着陈家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帮了自己家,所以纠结过后,依然安分地当陈家的媳妇。   她结婚十年,伺候了陈昭十年,十年后,陈昭去世,她回忆自己那十年,真就是一场梦。   顾清溪心里有事,脚底下慢,就那么轻轻地踩着地上的雪。   农村路边永远不齐整,枯叶败枝还有谁家堆积的柴火,被大雪覆盖了厚厚一层,踩上去便是咯吱咯吱地响。   听着这咯吱声,嗅着这雪后清凉的空气,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上辈子。   陈昭走了后,她当时还年轻,不到三十岁,长得好看,又是小学老师,在外人看来稳妥清闲的职业,自然有不少人追求,上门提亲的也一把一把的。   但是她就是不想,不想嫁人了。   陈昭走了,她难过,伤心欲绝,但也觉得解脱了,她想自己过清净日子。   好像也就是那个时候,萧胜天曾经出现过,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但是当时她应该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吧。   当时他又是怎么个想法   顾清溪想着这个,陡地眼前出现一个雪人。   那雪人圆滚滚得颇为可爱,还有一对用石头做得黑眼睛,用红布条塞成的红嘴巴,头上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草帽。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过去,便看到了雪人旁边的那少年。   身形笔挺的他单膝微屈,蹲在那里,正把那雪球攥紧了。   银装素裹的世界里,阳光是那么明媚地洒下,剔透的雪反射出淡紫一般的微光,沉淀在少年墨黑的眸中,流溢着黑曜石一般的光彩。   他扬眉笑:“好看吗?” 第26章 这个雪球特别圆   大雪让这冬日的荒野化为了一幅黑白素描画, 简洁而冷静,此时的他,站在那冰天雪地之中, 风姿清朗,竟仿佛一个银装素裹的梦。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念想太强烈,以至于在这几乎梦一般的白色世界中, 竟然看到了他。   顾清溪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心神恍惚。   她看了他许久,一直到旁边的雀儿掠过一旁剔透玲珑的银树枝条儿,扑簌扑簌地蹬落了一片散雪时,才猛地惊醒过来。   惊醒时,那散雪犹如迷雾一般散落, 而他站在那里看她, 墨黑的眸子中带着笑,笑得戏谑温暖。   她面颊泛起薄红, 微垂下眼, 去看那雪人,偏生雪人也咧嘴唇儿,倒仿佛在笑她。   她越发不自在了, 低声道:“好看。”   萧胜天扬眉笑:“什么好看?”   顾清溪:“当然是雪人!”   萧胜天:“我以为你说我好看。”   顾清溪听了,耳烫脸燥,羞恼成怒:“我才没有说你,你想太多了吧。”   一时道:“我不说了,回家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萧胜天忙叫住她:“别, 你好歹看看, 看我做了好久才做出这雪人。”   顾清溪低哼一声:“好好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雪人?”   萧胜天:“我以为你喜欢呢。”   顾清溪:“说得真好听,那我如果不从这里过呢?”   萧胜天:“你们都去开会了,我听到了,你开会完了,肯定从这里过。”   她往日不喜走那边大路,人多,闹腾,就喜欢从村头这边的小道绕过去,他看到过好几次,有时候看她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溪恍然:“原来你偷听我们村开会。”   萧胜天:“你们村的喇叭那么响,滋啦啦的,我想不听到都难。”   顾清溪听他说“滋啦啦”的,说得倒是很像自己村那喇叭,那喇叭时间长了老旧了,噪音特别大,一时忍不住轻笑出声。   萧胜天看她笑,打量着她:“昨晚没睡好?”   顾清溪想起昨晚自己看的呼啸山庄,以及想起来的那种种,听着年轻时候的他在耳边说出的那句话,竟有种岁月交叉般的恍惚感。   她想着,那一晚她在他的别墅中歇下,如果她没有重生到现在这个时候,第二天醒来,他会说什么,是不是也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这样说?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反而睡不好。”顾清溪蹲下来,轻摸着那雪人的鼻子,这么随意地道。   那雪人鼻子挺挺的,看着有点好笑。   “是不是熬夜看书?”萧胜天也和她一起蹲下来,低声这么问。   他身形高,肩膀也宽阔,她蹲在那里纤弱小巧,他一蹲下来,便仿佛挡住了半边的阳光,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了。   “嗯……”顾清溪低声嗯了下。   萧胜天看她,距离太近,可以看到她细软的睫毛柔顺地垂下来,刚才那声略带着鼻音的“嗯”声乖乖的,和往日很不一样。   她往日其实是有些清高的,如今却是软糯得像洒了白糖的甜糕。   萧胜天凝着这样的她,竟然不太想说话了。   银装素裹的世界,肌肤犹如冰雪一般的姑娘,他怕声音大一些,她就融了化了不见了。   “看什么啊?”过了很久后,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少年清朗的哑感。   “就是你给的,《 Wuthering Heights》,那个中文名叫呼啸山庄,好像还挺有名的一本书。”   她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她知道他的秘密,也知道他的心思,之前看不懂,或者即使懂了也当没懂,现在却是再清楚不过。   “额。”萧胜天低下头,用树枝轻轻地在地上胡乱划着,没再问。   顾清溪松了口气,她想,他应该不知道什么是《Wuthering Heights》。   其实是很怕他知道,毕竟他的爷爷奶奶都是出国留过洋的,听他那意思,还曾教过他外语,那些年自己这些孩子上学,他虽然早早辍学,但他奶奶应该会在家里教他,万一恰好知道或者看过呢。   顾清溪总觉得如果他知道了,好像就能知道那句烫人的句子,就能看透她的心思,甚至会知道昨晚她捂在被子里为了他掉眼泪。   “He will never know that I love him. I love him not because he is handsome,but because he is more like me than I am.”   陡然间,一句英文响起在她耳边。   她惊到了,诧异地看向他。   他扬眉笑,笑得颇有些莫测高深的得意。   顾清溪有种被骗的感觉:“你看过!”   萧胜天:“没有。”   顾清溪脸红耳赤,觉得自己做了贼,还被人家发现了:“你就是看过!”   萧胜天忙道:“没有,我只是听我奶奶讲过,她记忆力非常好,会给我说那些书是讲什么的,里面有什么经典的句子,她用这种方式教我外文。”   而他记性很好,奶奶教过的,很多都生记下来。   他们没有书,只能用树枝划着,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学习。   顾清溪一点不觉得好受,那他就是知道,他也许明白自己昨晚看了什么。   萧胜天:“除了这个句子,其它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真得。”   他看她恼得两颊都鼓起来,赶紧哄她。   然而她知道他在哄自己,自然是不信,有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你英文发音还挺好的,比我好。”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就是那么可气,什么都比你强,哪怕你拿自己最强的和人家比,人家依然比你强。   萧胜天:“是吗?我不知道,也许我奶奶发音比较好?”   顾清溪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她眼睛发光,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还记得上面什么句子,多念念给我听听。”   她没法听音频,不过可以听他多说说,好歹纠正一下发音。   萧胜天哪里还敢说:“我只记得这一句了,没有骗你。”   顾清溪忙说:“你一定还记得别的是吗?你讲得这么好听,我还想听。”   她的眼神柔软充满期待,以至于萧胜天看到后,马上改口:“那好吧,我想想。”   他想了想,果然又想起来几个句子,都是上面常见的经典句子。   顾清溪听着,不由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还有别的吗?”   “没了。”   “真没了?”   “我会的都说了。”萧胜天刚硬的面容上颇有些委屈:“你觉得我还会藏私吗?”   顾清溪觉得他当然不会,不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真得不想去参加高考吗?”   她觉得他比自己强多了,各方面都强,有先天优势,虽然未来的他也许不在意,但这也是一个机会。   “不想。”萧胜天淡淡地说:“觉得没什么意思。”   顾清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她突然问他:“对了,我问过我嫂子,说那书是隔壁村的陈阿狗帮着送过来的,你怎么没自己送?”   她问得太突然,萧胜天眸中闪过一丝闪避,他转过脸去:“我如果送过去,让人误会了呢,对你不好。”   顾清溪看着他,有些幽怨地道:“那现在我嫂子误会了我和陈阿狗,你说我该怎么办?”   萧胜天皱眉:“什么?”   顾清溪故意道:“你说呢,陈阿狗突然帮我送书,我家里问了我半天。”   当然是假的,但她就故意这么说。   她知道高傲如他,心底存着一丝自卑,也许是往日的自己造成的,也许是蹲在那里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中捡起破瓷碗时就已经烙下了痕迹。   所以看似吊儿郎当的他,其实比谁都在意这个,怕他名声不好影响了自己。   以至于昨晚,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救了自己,带着自己回了家,却在看到别人来找时,匆忙留下一个借口跑了。   萧胜天:“那你怎么说?”   顾清溪:“我还能怎么说,只好随便寻了个借口呗!”   萧胜天:“那就是了,反正搪塞过去就好了。”   顾清溪听他这么说,突然暗恨,想着他可真会装聋作哑。   不过想着如今的境况,现在大家都还小,她重活一辈子,不是来谈情说爱的,还有许多事等着自己要做,而他——   他应该会像上辈子一样有锦绣的前程。   于是她垂下眼睛,试探着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萧胜天听了:“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这么混着吧。”   顾清溪一时无言,后来那个叱咤风云的萧胜天,那个和年轻人大谈理想谈规划的萧胜天,年轻的时候,他竟然只想“混着”?   她有些担忧,眼前的萧胜天完全没有任何雄心壮志,她想起来上辈子的萧胜天说的,他问她说你知道我最初挣钱为了什么。   答案隐隐已经在她心里。   所以,这辈子,这个已经早早地筹划着将来的萧胜天,是不是因为阴差阳错,从而错失了那个抓住时代机遇的可能?   她无奈,提示他说:“也不能一直就这么混着,你对以后没个想法?比如,你看现在大家都努力想挣个钱什么的……”   说完这个,又有些后悔,是不是提示的太直白了?   萧胜天微微抿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顾清溪继续提示,小声问:“你难道就不想着上进吗?”   萧胜天看着她,言语间却是若有所指:“你觉得我应该努力上进,是吗?”   顾清溪小心地想着措辞:“不是我觉得,而是……这样下去总不行吧……”   难道将来风云际会的大人物,不是应该年少时就胸怀大志?   顾清溪发现自己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只是她并不敢说得太明白,怕他觉得自尊心受伤,也怕他想多了。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却不说话了。   雪光映入他的眼中,他的眸中好像有灼灼火光。   这让顾清溪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昨晚的那些汹涌澎湃几乎将她吞没的情绪再次袭来,让她的身体几乎不可抑制地轻轻打了一个颤。   没有任何时候,她比现在更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思。   而他的眸光这么锁着自己,像是已经把自己的心思看穿了。   羞涩羞耻以及几乎对那么直白撩拨感情的下意识逃避,让她有一种冲动,想站起来落荒而逃。   但她终究没有,只是死死地抿着唇,盯着那雪人。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眼前白色的雪光仿佛成为永恒的时候,她才听到萧胜天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已经不再看她了,反而是低头看着面前的雪,他拿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地上的雪,收拢起来,攥在手里:“其实我心里也有些打算,只是需要等个机会。”   顾清溪听到这个,略放心了。   对于萧胜天,她喜欢,也感激。   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忐忑,自己和上一世的不同,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对他有所改变,但是听到这句的时候,她明白了。   龙就是龙,哪怕暂时搁于浅滩,他依然会腾飞,只是早晚问题。   萧胜天说完这个后,抬起眸来,看向眼前的姑娘。   洁白如玉的世界里,姑娘风姿清绝,粉白的脸颊洇着一层浅薄的红,娇嫩得如同春日里初初绽放的第一瓣桃花片儿。   从很小的时候就惦记着她,注意着她。   最初是因为什么已经忘记了,也许是那一天,她帮他拾起摔碎的瓷碗片递给他时。   记得他抬头看,便看到小姑娘眼里就要溢出来的难过,不是在笑话他,是真心替他难受。   只是命运让他们越走越远,她成了十里八村的才女,人人都知道顾清溪长得好看,私底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关注着,而他呢,则成了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少年。   他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可以一起蹲在这里,看雪,说话,她和自己谈起将来。   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隐隐意识到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充塞在胸口,产生了亢奋的热量,这让他心里充塞着的许多感情沸腾起来,沸腾得几乎将他烧成灰烬。   不过他到底是压抑下了。   带着雪意的清凉空气吸入腹腔,他低声说道:“你呢,你是什么打算?”   说完这个后,他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合适,马上补充说:“你明年是要参加高考吧,打算考哪里?”   顾清溪心跳如鼓。   她都不敢去看萧胜天,只能紧张地盯着旁边的枝条,那枯枝垂下来,上面挂满了绒花一般的雪花。   她低声说:“应该是去首都吧,我想去首都。”   萧胜天:“嗯,你学习好,肯定能考上首都的大学,那里好大学多。”   顾清溪听到这话,轻轻攥紧了拳:“是,我一定会努力,考上首都的大学。”   萧胜天:“那我也会努力做,争取以后有机会去首都看看,我奶奶和我说过首都的许多事。”   顾清溪:“是吗,说什么?”   说完这话,她就知道,自己太紧张了。   两个人说的这话,在后世看来稀松平常,其实里面都是心照不宣的默认。   一种偷尝禁果般的羞耻感让她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体的每一处,这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胜天轻轻攥着手中的雪球,回道:“说他们以前在首都还有四合院,不过后来当然没了,现在首都应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吧,有天安门广场,还有人民大会堂,以后去了,还可以去爬长城。”   顾清溪听着这话,便想起上辈子萧胜天把自己带到首都,他好像随口提到过,说可以去看看各处,去爬长城,不过当时她心里存着事,没太往心里去。   想起这个,她鼻子发酸,低声说:“嗯,长城挺好的,如果有机会,可以去看。”   萧胜天一直望着雪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那到时候,你带我去看长城。”   顾清溪被他看得分外不自在,胡乱道:“为什么我带你……”   萧胜天:“你考上首都的大学,肯定对首都很熟悉,我去了,不找你,找谁?”   顾清溪:“好。”   萧胜天眸光锁着她的眼睛:“那就一言为定。”   顾清溪拼命地压抑下疯狂的心跳,她低声说:“一言为定。”   风轻轻地吹起那如绵的白雪,扬起一阵轻薄的白雾,清朗挺拔的少年默默地蹲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身边的姑娘。   良久后,他将攥在手心里的雪球递给她:“给你这个。”   沁凉的雪球上尚带着他的余温,在她来说竟然烫手得厉害。   顾清溪握着那雪球:“干嘛给我这个?”   萧胜天:“我觉得这个雪球特别圆。” 第27章 未来的期许   顾清溪回到家里的时候, 父母哥嫂都已经在家了,他们看到顾清溪从外面回来,倒是有些惊讶, 问起来,顾清溪只推说看到邻村的初中同学,和人家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时间。   她娘看她脸上通红, 只说怕是冻到了, 让她赶紧进屋在炕上暖暖手。   她嫂子看她手里的雪球,忍不住笑了,说看你倒是有这兴致,跟个孩子一样。   顾清溪胡乱搪塞了几句,便匆忙回来自己房中了。   回到房中后, 她抱着那雪球, 将身子紧靠在门上,回想着刚才和萧胜天说的那些话, 紧紧地闭上眼睛, 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心跳。   雪球就在手里,已经沁凉了,但是她却觉得, 他的体温就在那雪球上。   她靠在门板上,脑中却是不断地翻涌出刚才的那些话,刚才他看自己的每一个眼神,那火烫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像太阳一样, 能将她烧融。   一时又想起他在自己耳边念出的英文句子, 她忙将那雪球放在窗台上, 然后跑过去打开书,在里面找到了那句子,细细地看,其中一句却是“My love for Heathcliff resembles the eternal rocks beneath: a source of little visible delight, but necessary.”   她盯着那句子,读了一遍又一遍,一时两颊烧红,心内如焚,竟觉得万千情动涌在心头,甚至恍惚觉得,也许她重活一辈子,并不是为了自己高考的梦想,也不是为了早逝的父母,而是为了那个年少时骄傲张狂却又自卑到骨子里的萧胜天。   为了重圆他的这场梦,为了能够去触碰这段青涩的年华。   顾清溪捧着那书,心神恍惚,万般柔情扯着一丝酸楚,竟觉自己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豁出去一切。   但她到底也明白,这些想法不过是一时的疯狂,只是情动浓时的一个念头罢了。   人活在时,偶尔可以为情痴,可以为爱狂,可醒过来后,日子还是要过,父母的期望不能丢,高考的梦想更是排在第一。   便是心里存了飞蛾扑火的念头,她也抵不过现实。   重活一辈子,她不能辜负自己,更不能辜负家里人的期望。   如此痴痴地捧着书半响,到底是整理了心绪,起来收拾了一下衣服。   出了房中,这个时候她娘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依然是那些干粮,另外还放了一些晒干的红薯干,并一些腌咸菜,煮豆子。   顾清溪看了一眼道:“吃不了这么多,到时候白浪费。”   谁知道她嫂子却过来道:“先带着吧,吃不了大不了再留着下周吃,你看现在天气不好,又冷,我们在家里还好,你在宿舍里,日子难熬,再说万一下周还是这种天气呢,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可以多熬两天再说。”   顾清溪还要说什么,她嫂子却道:“家里是光景不好,但我们也不忍心太委屈你。”   话说到这份上,顾清溪也就不说什么了,她看出嫂子是真心对自己好。   这对自己好,多少也是因为自己想着为家里出力,不过姑嫂关系本来就是这样,总不能无缘无故,不付出哪能换别人的心。   于是顾清溪笑了:“那也行,我到时候看看情况吧。”   他哥顾建国过来了,提着一个老旧的小二锅头瓶子,上面用绳子绑着油布封住了口:“这是灯油,你总是爱看书,再多带点,万一不够呢。”   一时东西都齐全了,倒是带了不少,家里怕有暴风雪,总想着多带一些,临走时,她哥推着洋车子,非要送她。   顾清溪想起那路上的疯子,也没有推辞,上了车子,背着背包。   路过村口的时候,她开始没注意,后来远远地看着那边方向,却看到一个人影,仔细看,认出来是萧胜天。   他长腿支着车子,正停那里。   顾清溪的心怦然一动,别人不知道,她自然心里明白,他这是等自己。   傍晚时分,暮色苍茫,皑皑白雪将这孤村衰草覆盖在一片银白中,炊烟袅袅间,并没有什么人迹,只有乡间的雀儿蹦在那挂满了绒花般白雪的枯树间。   也只有他,一脚踩在脚蹬子上,迎着风,斜斜地站在那里。   看样子他也发现了自己,身影动了动。   顾清溪的心微动,想着他如果过来,自己怎么和哥哥说。   可他并没有,骑着车子往北边去了,往北走,顶着风,看得出他骑起来要用些力道。   顾清溪望着那背影,残阳余晖落在雪上,这冰天雪地的世界便笼罩在了橘红色中,哥哥骑着车子往前,他也渐渐远去,孤村枯草老枝,终究在那晃晃悠悠中不见了,他也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顾建国自然也看到了:“那不是隔壁村的那个萧胜天吗?”   顾清溪垂眸,低声说:“是。”   萧胜天是她的一个秘密,一个藏在夜晚的心事,这样被自己哥哥提起他的名字,她都觉得羞耻难当。   顾建国却并没注意到妹妹的异样,只是摇头皱眉:“这人不务正业,伺候地里也不上心,整天往城里跑,也不知道有什么朋友,依我看,都是狐朋狗友,不上台面的!”   顾清溪知道萧胜天评不好,毕竟这年月,踏踏实实干地里活挣工分才是正经,没事到处乱跑那是瞎胡闹,对于农民来说,土地才是根本,便是自己哥嫂想着弄席子,也是跟着村里大流走,不至于太出格了。   是以萧胜天在乡民之间本身就是格格不入的,再加上他年轻,有时候行事也太过不羁了,大家总归看他不顺。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哥哥竟然这么说萧胜天。   这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辩解道:“也不好说人家认识的都是狐朋狗友吧,兴许人家也想着做个事呢,咱们都是农民,出去两眼抓瞎谁都不认识,人家认识人有门路,这不是好事吗?”   顾建国不以为意,嗤笑一声:“能有啥门路,就是结交几个狐朋狗友不上台面,年纪轻轻的,没个正经!”   顾清溪心里便有些失落。   她知道现在就算她说这个人以后前途无量,又能如何,哥哥也必不能信。   不过到底是不愿意他被人家背后这么说,还是道:“哥,夏天的时候,不是说隔壁村缺水泵,后来还是萧胜天去想办法买到的吗,所以我琢磨着,人家认识的也不都是狐朋狗友,至少是能办事的。”   顾建国却还是摇头叹:“也就赶巧了吧,这算个啥呢!咦,你怎么帮他说话?”   顾清溪:“就是觉得你说话好像不客观,带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顾建国笑了:“清溪,你到底是年纪小,不懂,咱们是农村,土里刨食的,看人就看个踏实,萧胜天这人,不踏实,做事也不牢靠。”   顾清溪沉默地坐在车子后座上,不说话了。   前往县城的路并不好走,大冷天的顾建国骑得额上渗出汗来,遇到不好走的,还得下来,待到更难走的地方,干脆把东西都放在洋车上驮着,两个人推着洋车子往前走。   好在两个人作伴,也不难,总算到了县城里。   进了县城里,前面路就好走多了,顾清溪让自己哥哥赶紧回去,她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顾建国却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布包,塞给了顾清溪:“拿着这个,万一赶上了需要啥,自己给自己买点吃,别太苛刻自己。”   顾清溪打开,里面是十块钱,还有五斤粮票。   顾清溪看着哥哥额头上渗出的汗:“哥,我不需要这个,你留着——”   顾建国却是根本不收:“清溪,你收着吧,家里日子不富裕,你一直懂事,生怕给家里添麻烦,处处克扣自己,可到底是要学习,学习用脑子,吃不饱怎么行。再说我看,咱这日子,兴许后面能好过了,你看今天开会,王支书说马上要施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说是要包产到户,如果真那样,咱拼命地干,就不信不能从庄稼地里把粮食刨出来。”   顾清溪当然知道,马上就要分地了。   其实其它各地从前两年就开始了,只不过他们这里晚,一直没信,现在总算有动静了。   上辈子,自己家分地后,日子一度好起来,只是后来自己没考上,爹太受打击,身体不行了,再后来因为哥嫂没孩子,一直吵,越过越穷。   顾清溪想了想,到底收下了,收下钱后,和哥哥告别了,便过去学校。   走到门口的时候,福至心灵,抬头看向了右手边的巷子。   皑皑白雪之中,在那巷子尽头,在那月亮升起的地方,骑着车子的少年正安静地侯在那里。 第28章 打算   顾清溪提着东西走过去, 一步步地踩着雪,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等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看着他,低声问:“等了多久了?”   萧胜天:“就一会。”   顾清溪:“我不信。”   几乎是同时从村里出发的, 但哥哥带着自己, 萧胜天自己骑车子, 他肯定得比自己快不少。   萧胜天:“真得就一会, 我刚找朋友谈了件事,然后才过来。”   顾清溪想起之前他在村口的背影, 也许是冬天的傍晚太冷清,她觉得他的背影孤零零的。   萧胜天看她那样:“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顾清溪:“你是不是在村口等着我, 想送我到县城来?”   萧胜天:“是,不过也没什么,我看到你哥送你,就放心了, 自己先骑车子过来了。”   他看着她:“就因为这个吗?”   顾清溪没说话, 她想起来哥哥说的关于萧胜天的那些话。   萧胜天看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倒是笑了,笑得清朗:“这有什么, 你认为我会在意这个吗?”   顾清溪被他笑得脸红, 一时倒是觉得自己多想了:“不在意就不在意吧……”   萧胜天收住笑, 眸光火亮。   顾清溪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一直就是这样, 他看人, 是那种直白而火热的目光, 好像能把人生吞了。   顾清溪甚至恍惚中记起, 上辈子为什么远着他,一个是芦苇边那个打算调戏自己的少年给人的印象太差了,另一个则是因为这个了。   她想转身直接离开,不过又忍不住想多和他说说话。   她并不能轻易出来,下次出来也未必能碰到他。   到底是低声问道:“你是来县城有事?”   萧胜天:“嗯,这车子是朋友的,打算还人家,顺便和他谈件事。”   顾清溪隐约明白他说的那个朋友是谁,那个人现在父亲就在县里任职,以后前途也很好,她只是偶尔间听人说闲话,知道那个人和萧胜天关系不错,没想到原来他们的友情倒是始于微末之时了。   萧胜天看她不说话,便继续说道:“之前其实一直在谈一件事,今天过来,打算定下来。”   顾清溪低着头,她知道他想和自己说说,便顺着问道:“嗯,什么事啊?”   萧胜天:“你知道我们要施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吧?”   顾清溪:“听我哥哥说了。”   萧胜天:“一旦施行分地到户,那到时候大家种地的积极性就会高起来,有一样东西就得缺了。”   顾清溪听着,陡然明白了,抬头看向他:“你是说化肥吗?”   她一下子想起来了。   年代太过久远,以至于许多事都模糊了。   八十年代初,国家开始改革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开始施行,这个时候大家的热情空前高涨,在这种情况下,化肥就成了紧俏货。   在这种情况下,县里的生产资料公司拼命地外购,但即使如此,加上国家计划调拨,依然不够用,于是后来就发生了一件事,生产资料公司从外地想办法采购到了一车化肥,化肥刚到县里,就被等着化肥的农民给围住了,之后场面混乱起来,男女老少一起来,开始抢着卸化肥。   她没想到,自己这活过一辈子的人都没想起来这茬,萧胜天已经想到了,而且打上了化肥的主意。   萧胜天眸中泛起激赏,笑着说:“是,我打算和朋友想办法去弄化肥,弄到化肥供给县里的生产资料局,肯定能赚一笔。”   这倒是一个好买卖,不过顾清溪想想:“这化肥好弄吗?”   八十年代初,别说没钱,就算有钱,各种物资奇缺,他们能轻易弄到吗?   萧胜天却说:“事在人为,我们早早地跑出去想办法,还能寻不到?距离明年春耕还有两个月呢,两个月时间,能弄多少是多少。”   顾清溪听了这话,笑了。   她想起哥哥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听到后,心里自然是不舒服,并不愿意他被人家那样说,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她听了也不好受。   但她的立场,却不能再为他辩解一句。   言语苍白,能说什么,况且她自己还只是一个女学生,靠着家里供养,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服哥哥什么?   是以这一路上,心里多少有些低落。   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那些低落便像几丝云,被风一刮,尽数消散。   再抬起眼来,眸中是含着笑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萧胜天盯着她:“左右这几日吧。”   顾清溪:“喔。”   那就是说,可能有好些天看不到他了。   萧胜天:“也不至于说两个月不回来,反正看看情况吧,如果有合适的,可能先运回来。”   顾清溪:“那挺好的。”   萧胜天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看看天实在不早了,便是再不舍,也应该让她进去学校。   “你进去吧,太晚了,别耽误你学习。”他低声说道。   “嗯。”顾清溪轻轻嗯了声,却不动。   静默了一会,她突然掏出来刚才哥哥给的那个纸包,递给了萧胜天。   “给你这个。”她低着头,不看他,却把手伸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盯着那东西。   “给你拿着吧。”她往前走了一步,胡乱塞给他。   他收回来,打开。   打开后,眼中竟然浮起一丝失望。   “怎么给我这个?”他捏着那钱,是一张五元的,两张两块的,还有一张一元的。   “你以为是什么?”那些钱有些皱巴,这让顾清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以为——”萧胜天抿唇不说了。   他以为是她写了什么给他,原来并不是。   “你不要嫌弃,这是我哥刚塞给我的。”   这是家里人沉甸甸的希望和爱护,顾清溪低声说:“我在学校里,怎么都行,你既然要出去,出门处处都要钱,我就这么点,你,你不要嫌……”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了。   她确实给不了他什么。   “我不要。”萧胜天将那东西塞还给她:“我和朋友谈好的,只负责找货源,到时候有别人出钱,我们可以抽成,不用自己下本。   “那你在外面也要吃用,出门万事难。”   “我说了不用就不用。”萧胜天声音强硬起来,他将那纸包硬塞给他:“我如果拿了这个,花着烫手。”   顾清溪接过来纸包,攥在手里:“你帮了我好几次,我又没什么能帮你的。”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我要你回报了吗?你觉得我图你回报我吗?”   这语气有些冲,顾清溪别过眼去,不敢看他。   朦胧夜色,雪光清冷,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他咬牙:“你就是不懂我的心思。”   顾清溪抿着唇不说话。   萧胜天突然道:“你能好好的,我看着就高兴,比我自己多吃一块肉都要高兴,你知道吗?”   这句话,几乎是一下子击中了顾清溪心里最软的那处,让人痛得心扉震裂,也让人甜得浑身化为乌有。   一阵风吹来,雪纷纷扬扬而过,月光清润地洒下,月光和雪花融在一起,温柔得让人想流泪。   顾清溪静默地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少年也正俯首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一切静谧无声,这一瞬好像灵魂失重,顾清溪觉得自己也消融在了他的目光中。   ******   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并没有人。   她没点灯,借着外面的雪光,整理了自己带来的东西,整理好了后,从兜子里掏出一个雪球,外面很冷,这雪球走了一路没有融化。   这是萧胜天送给自己的。   她将它小心地安置在窗外,窗外背阴,天那么冷,她想这雪球也许可以好几天不化。   安置好雪球后,她过去打水,这个时候打水的队伍已经差不多快过去了,顾清溪很顺利打了一壶水,提着水回去的时候,还遇到了班里的王明霞,她也正提着壶去打水。   王明霞是副班长,为人豪爽热情,看到顾清溪,纳闷了:“咦,你这么努力学习的人,怎么现在没去自习室。”   顾清溪笑了下:“今天来晚了,天太冷,先打点热水。”   王明霞:“是挺冷的,冻得人都不想学习了。”   顾清溪看看她的水壶:“我刚打完了,热水就停了,可能没了,我分你一半吧。”   王明霞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想没了,也就接受了。   她提着水笑了:“谢谢你了顾清溪!我以前觉得你又好看学习又好,都不好意思麻烦你呢。”   顾清溪有些意外,之后想想笑了,也许自己以前确实给人这种印象?   王明霞学习并不好,后来也没考上什么大学,再之后好像去做生意了,倒是过得不错。   两个人边往回走边说话,说话间,不知道怎么提到了上次宿舍被搜的事,王明霞哼了声:“这事我知道是谁。”   顾清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问。   王明霞:“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顾清溪:“我干嘛生气?”   王明霞:“是孙跃进干的!”   意料之中的事。   顾清溪蹙眉:“他去举报什么?”   王明霞:“谁知道呢!反正等着瞧吧,早晚有他倒霉的时候。”   回到宿舍后,顾清溪先给自己喝了点热水,又灌了暖袋,之后爬到床上,趴在那里开始看书。   这次脚依然抵着暖袋,暖洋洋的很舒服。   学了一会,眼睛累了,她就躺在那里,抱着那暖袋,想着那个月光下的少年,想着他对自己说的话。   这种隐秘的心事难以诉说,甚至于都不敢诉诸于模糊的日记来倾诉自己的心事,她真恨不得时间飞过去,她考上大学,他也有所成就。   到了那个时候——   顾清溪抱着熨在胸口的暖水袋,心都要醉了。 第29章 考试成绩   上完晚自习, 宿舍几个都回来了,就连平时不怎么住校的闫淑静和冯红英都来了,闫淑静的爸爸在县委,妈妈在银行工作, 长得白净好看, 学习也不错。冯红英别看是女孩子, 人高马大, 平时爱运动,喜欢和男生打羽毛球。   乍看到这两个同学, 顾清溪倒是觉得很亲切。   闫淑静家世很好,长得也挺好看,在高中时代也是许多男生暗恋的对象, 平时在班级里,据说有些人私底下会比较顾清溪和闫淑静。   顾清溪和闫淑静一直关系不算太好,倒不是彼此有什么间隙,而是不熟悉, 她觉得人家闫淑静家世好, 城里人,和自己到底是不同,况且闫淑静不住宿舍, 平时相处起来感觉冷冷的, 很高傲。   但是这辈子看到闫淑静, 她倒是有些亲切感。   重活一世,她已经没有了当时少女时期的高傲和自尊, 反而记起来后来闫淑静帮过自己一次。   闫淑静也考上了, 不过是外省的学校, 不是首都, 后来在本省的省会工作,丈夫是医生,当年顾清溪的丈夫病重,她找闫淑静打听过,闫淑静也算是热心,帮着她介绍大夫,还说可以替她打听并挂号什么的,虽然后来根本没来得及。   而冯红英没考上大学,去参军了,嫁了一个军人丈夫,日子也过得好,后来陆续也有些联系,虽然不多。   这两个不可能是冒名顶替了自己的人,而且后来看,品性也都不错,至少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让顾清溪感到了那种久违的亲切感。   顾清溪主动招呼她们,问她们用热水吗,闫淑静倒是有些意外,她并不记得平时顾清溪这么主动和人交道,不过还是感激地笑了下,淡淡地说:“那就不客气了。”   冯红英没多想,很大大咧咧地倒了一杯来喝。这么说话间,顾清溪才知道,因为马上就要有一次考试了,是处于期中和期末考试之间的摸底考试,两个人操心考试的事,这才都商量着住校,和大家一起晚自习,说是“加一把劲”。   这对于宿舍氛围来说,倒是不错,至少能增加一些人气,现在彭春燕又换了一本《白马啸西风》来看,一心钻进去入迷了一样,胡翠花抱着书死读,而顾红英没回来。   对于顾红英,顾清溪有些意外,也有些意料之中,上辈子是她一直在拼命地劝着顾红英,又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干粮分享给她,这辈子,没了自己,看起来她的人生有些变化了。   顾清溪抱着暖水袋,看了一会顾红英的空位,后来也就不去想了。   重活一辈子,她是为了自己而来,不是为了别人,以前因为同学情姐妹情伸出援手,如今经历了后来,她没那么多同情心,这同学情姐妹情是再也榨不出什么来了,她也就没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万般都是缘,一切有因果,这辈子的顾红英和自己的原本的人生失之交臂,那也是她自己种下的因了。   宿舍里点着油灯,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洗漱,顾清溪收拾东西,有意无意地让大家看到了自己的暖水袋,别说彭春燕,就是闫淑静和冯红英都有些羡慕地看着。   “你在哪儿弄的,这个是紧俏货,都得抢,上次我妈过去供销社,说没货了,得等,什么时候进货还不知道呢!”   “是啊,我家也用的输液瓶子,前几天我一脚踢到,碎了,人倒是没伤到,我妈把我骂了一顿。”   顾清溪没想到大家竟然这么羡慕,一时觉得这显摆有些过了头,便道:“这也不知道了,我家里弄的,估计是恰好别人不要的吧。”   彭春燕也放下了她的《白马啸西风》过来看了看暖水袋,之后抱住不撒手了:“哇,好暖和,我太喜欢这个了!”   顾清溪笑了下,没说话,恰好收拾了东西,也洗漱了,便爬上床,继续拿出笔记来赶紧看。   马上要考试了,她心里没底,怕万一考不好。   彭春燕抱着暖水袋好一会,最后看看顾清溪,到底是恋恋不舍地将暖水袋给顾清溪了。   顾清溪接过来,放被窝里,轻轻踢到了脚尖那里暖着脚。   因为要考试了,大家都很用功,彭春燕揉了揉眼睛,看看大家,也总算拿起来课本。   ******   这次的考试是三个班级统一的考试,学校让三个班级都过去了学校唯一的大会议室,大家拉开距离,发了卷子考。   大会议室里没有炉子,窗户也不够严实,风嗖嗖地往里面刮,大家冻得几乎都握不住笔,一天时间赶场一样地考,总算考完了,考完后大家累得东倒西歪。   过了两天,考试成绩下来了,顾清溪考得比预想得好,数学竟然得了八十多分,英语六十多,其它几科不上不下,只有语文特别高,竟然有九十多分。   顾清溪当了数年小学老师,虽然小学语文和高中语文不同,但到底喜欢读书,偶尔也会写一些文章,语文造诣自然远超高中时候,但是数学英语以及其它几科非普适性的学科,就需要再多花功夫了。   顾清溪在三个班里大概排名三十多名,这对于她来说,已经非常满意了。   毕竟这么多年不接触了,才回来临时抱佛脚一番,有一些题目,她感觉自己还是不熟,再多给一些时间学学,肯定能比现在考得更好。   记得上辈子,三个班里考上大学大专的一共大概有十个人吧,另外还有十几个中专,在周围几个县算是很不错的成绩。   顾清溪想着,这辈子只要不被顶替,自己再稍微往前进一些,最差考上大专看来是没问题的。   这个年代,大专出来也能分配不错的工作了。   另外英语必须加把劲学,虽然现在英语只是30%的分数入高考成绩,但是再过一年,赶到顾清溪高考那一年,恰恰好改革了,外语要原始分进入高考了。   顾清溪这么想,周围的人却是惊叹不已,彭春燕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考到三十多名了?”   其它几个自然也都一脸不敢置信,顾清溪心里高兴,不过看大家这样,也就淡淡地来了一句“发挥不好”。   之后班主任把顾清溪叫过去,认真和顾清溪谈话,问起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顾清溪淡定得很,表示自己这次考试的时候冻得难受,发挥失常,下次一定努力考好,班主任这才放心。   临出来办公室,班主任突然说:“对了,清溪,这个给你。”   顾清溪看过去,竟然是一小袋花生米。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班主任。   班主任姓胡,四十多岁,人挺好的,她印象中这位胡老师对自己很照顾。   班主任笑了:“吃这个好,补血,血气旺了,就不容易冷。”   顾清溪感动,不过自然是没要。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很冷,凛冽的北风袭来,仿佛要把人撕碎,不过顾清溪却一点不觉得冷。   她还年轻,年轻的骨子里都是奋斗的热情,熬夜读书第二天依然斗志满满,她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去拼搏一个美好的明天。   只要肯付出,愿意吃苦,她又不笨,这一次小心翼翼地走自己的路,提防着那些恶人,她就不信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也许之前还有疑虑,毕竟二十多年没摸课本了,她真能重新去参加高考吗,但是这次全校三十多名的成绩,鼓舞了她,一切才刚刚开始,她一定可以。   正走着,就看到旁边车棚里站着一个人,正皱眉看着她。   孙跃进。   她只当没看到这个人,继续往前走。   孙跃进却叫住了她:“顾清溪,问你个事。”   顾清溪只当没看到。   关于孙跃进这个人,她的回忆怎么都不会愉快,不说他当年知道自己落榜马上不再理会自己,就说后来——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她望着孙跃进,心想,其实孙跃进这个人从来都是那样的,并不是好人老了变坏,而是坏人变老了。   孙跃进:“你和那个痞子的事,你以为瞒得住吗?”   顾清溪:“你说谁痞子呢?”   孙跃进气急败坏:“我都看到了!”   顾清溪冷笑:“我做事无愧于心,你看到了就看到,随便你怎么说。”   孙跃进语重心长:“你知道他的背景吗,你知道他都干过啥吗?他家里是什么成分你知道吗?顾清溪,你别傻了!”   顾清溪看着孙跃进,淡淡地说:“第一,我和他光明正大无愧于心,第二,时代早就变了,什么成分,什么出身,这不是看那个的时候,你还用过去的眼光来评判一个人,只能说明你的狭隘,第三,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多和你说话,我希望你离我远点。”   冬日的风清冷,她说出的话冷静锐利,听得孙跃进在那里一怔。   过了半响,他大口地喘着气,沉痛地看着顾清溪:“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你之前——”   他无奈地看着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还记得,那个会偷偷地看他,在被他发现后,会羞涩地抿唇笑之后连忙挪开视线的女生,怎么转眼,竟然这么冷冰冰不近人情了!   顾清溪听着这话,也是想起来上辈子,那个被自己撕了的日记。   她望着孙跃进,只觉得嘲讽不已,上辈子年轻时候的自己太傻,稀里糊涂的,竟然将那个青涩年代最美好的感情寄托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孙跃进凝视着眼前的顾清溪。   冬日里冰冷的风吹着角落的残雪和枯叶,她笔挺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迎着风的小松树,纤弱刚毅,冷静疏远,只是就在刚刚,当自己说起以前的时候,她眼中浮现出一丝惆怅,这么一瞬间的柔软像是皎洁明月下附着的一丝云,让她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他胸口陡然间燃起一阵渴望的火。   他喜欢顾清溪,班里男生晚上睡不着偶尔讨论起来,都说顾清溪好看,他从那些人的言语中明白,其实一个个心里都觊觎着。   他觉得顾清溪就应该是他的。   曾经偷偷地看过一些别人私底下传着的书,那里面提到了爱情,他觉得爱情就应该是这样,青春最好的年华,他就爱顾清溪这样的女孩子。   于是他咬牙道:“你不要骗我,之前那次去食堂,你没有偷看我吗?”   顾清溪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重生一世后,这么决然地不再看孙跃进一眼,丝毫没有半分犹豫,不是因为上辈子看到了他挺起肚子秃头的样子,也不是因为他娶了自己的堂姐顾秀云。   而是在她上辈子的丈夫陈昭去世后,这个人曾经找过自己,说过一些话。   这一切都让她恶心至极,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原本已经假装这件事不存在了,现在,他这一说,她只感到喉头翻滚着恶心。   所以她静默地看着他,好久后,终于轻轻地说:“其实我之前确实是对你有些想法,因为我觉得你学习好,还是班长。”   孙跃进眸中陡然迸射出狂喜:“那你——”   之后,顾清溪淡淡地说:“不过等到萧胜天一出来,我就发现,他也才十七八岁,已经高健挺拔,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她的眸光轻淡地扫过孙跃进:“你太矮了,以后估计也不会再长个子了,这样的男人,以后就是三等残废,我就算喜欢你,实在是没法接受你这身高。”   顾清溪说完这话,还遗憾地叹了口气,满意地看着孙跃进脸上浮现出的那种自我怀疑备受打击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之后飘然而去。   她相信,任何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都经不住她这样打击,这是对男性自尊心的摧残和打击。   一段时间内,孙跃进别想再蹦跶了。   果然,从那天开始,据说孙跃进每天傍晚都要跳绳跑步,看样子是想长高…… 第30章 二手英汉词典   这次摸底考试的成绩出来后, 也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彭春燕考得很不好,一共一百多人, 她考了九十多名, 简直犹如晴天一个霹雳, 她看着自己的《鹿鼎记》, 难过的说:“早知道不看了, 武侠小说真害人。”   闫淑静和冯红英都考得一般般。闫淑静是五十多名, 她有些难过, 眼圈都红了,她爸在县委工作,她妈是银行的, 平时挺重视她学习的,这次考得不好,更说要让她在宿舍里住,说是跟着晚自习有气氛,让她吃吃苦。   冯红英倒是不在意,不过捧着卷子,她说还是继续住在宿舍里吧, 不然回家肯定整天被叨叨, 她说嫌烦。   胡翠花倒是考得不错,十七名,这种成绩自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足以让胡翠花高兴了,特别是——这一次顾清溪竟然考得不好。   胡翠花好像一下子解气了, 大有农奴翻身的样子, 在那里热情地指导闫淑静和冯红英, 告诉她们这里怎么怎么错了,那里为什么不对。   那边热热闹闹的,彭春燕看看胡翠花,看看顾清溪,也是纳闷了:“清溪,你咋回事,怎么竟然三十多名了。”   平时没跌出过前五啊,上次还是第三名呢。   彭春燕这一说,宿舍里几个都看过来,胡翠花眼中泛起一层快意,她看着顾清溪,慢条斯理地说:“清溪学习一直都很好,最近特别刻苦,熬夜读书,灯油都要用光了,这次估计是发挥不好,就凭她这用功的劲儿,怎么也得考一个第一啊!”   一句话,把顾清溪的勤奋刻苦摊开了讲,这话就差点明说了,怎么刻苦,怎么没考第一,反而只考了三十多名。   闫淑静看了,忙说:“就是没发挥好,一次不算什么,清溪学习一直挺稳定的。”   冯红英也说:“是啊,就一次考试嘛,不要以成败论英雄,我觉得清溪就是聪明!”   顾清溪听了这话,笑着挑了挑眉:“这次确实没考好,只能下次努力了。”   大家看她不当回事,自然赶紧不提这个话题了。   胡翠花倒是盯着顾清溪,试图要从顾清溪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挖出一些难堪和失落来,有时候成功者的胜利是需要失败者的沮丧来衬托的,仿佛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享受成功喜悦。   然而并没有。   顾清溪神情轻淡,唇边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不光是不放在心上,她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一派的愉悦舒畅。   胡翠花盯着顾清溪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再看自己的试卷,仿佛那好名次也不那么鲜亮,没什么意思了。   反倒是这个时候,闫淑静惊讶地发现顾清溪的语文竟然考了九十多分,除了有两道题本身模棱两可没能得分,其它基本全对,甚至作文竟然只扣了一分。   谁都知道,作文基本不可能满分,扣一分这都属于非常罕见的了。   闫淑静:“清溪,你这语文提高得挺快。”   顾清溪:“也是平时积累的。”   冯红英和彭春燕见了,也都围过来,看顾清溪的作文,看着不由拍案叫绝:“写得真好。”   旁边胡翠花看着这样,脸色就更难看了。   才考了三十多名,搞得多光荣一样,自己不觉得丢人吗?听说班主任特意把她叫过去谈话呢!   顾清溪自然看出来胡翠花那脸色,多少觉得好笑。   她上辈子一直表现不错,没落过下风,自然是不知道别人嘴脸,如今倒好,一个三十多名就能看出人心了。   偏生别人眼里三十多名丢人了,她却觉得满足得很。   毕竟,她二十多年没接触了,一切都刚刚开始而已。   ******   顾清溪重新把考试试卷过了一遍,语文九十多分其实已经考到了极限,毕竟里面有些主观性题,想拿到一百分并不容易,顾清溪又把高考的语文考题看了看,觉得哪怕是高考卷子,自己做起来也并不困难。   毕竟虽然只是当小学老师,但顾清溪自己很注重提高自身文学修养,偶尔间还会写一些文章发表补贴家用,私底下,她也曾经去培训班当过辅导老师来辅导作文等。   她很快拟定了目标,现在是要重点攻克那些薄弱环节,主要是英语,其它是数理化生物等的一些需要记忆的公式和原理等。   数理化生物等,这些她倒是有些信心,本身是有底子,思维模式在,甚至这次考试,有些题目她大概知道应该怎么着手,但就是可惜公示有些记忆模糊了,以至于做错了。   如今看着笔记里的公式,她甚至贪婪地觉得那就是可口的糕点,恨不得一口气吞下去,学习的渴望像春天发出来的麦苗,仿佛有天大的力气,可以拱开石头往外钻。   宿舍里彭春燕闫淑静也开始用功学习起来,还有冯红英随大流,和大家一起上自习。   闫淑静几个也觉得顾清溪的笔记不错,顾清溪就干脆分享给她们,自己学数学的时候就把物理或者别的笔记借给她们,其它几个自然是感激得很。   闫淑静有一次悄悄地说:“你一次没考好没啥,我觉得你比胡翠花学习能力强多了,就说这笔记,思路清晰,我觉得看了后以前不懂的一些我都马上明白了。”   顾清溪倒是不当回事,胡翠花她并不太看在眼里,她的目标是高考,这一次的成败,以及胡翠花怎么样,早在她意料之中,不过心里还是感激闫淑静的。   闫淑静出身好,人长得不错,品性也好,关键是自己知道以后她绝对不是那个顶替了自己的人,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她当好同学。   如此一来,接连几天,顾清溪和闫淑静冯红英关系倒是越发好了,彭春燕看上去,竟然有些吃味的意思,有时候甚至还说一句酸话。   这一切在顾清溪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倒是也太放心上。   闫淑静却越发和顾清溪黏糊起来,以前大家虽说是同学,也是一个宿舍,但其实来往不多,现在觉得顾清溪做事挺爽快大方的,就有心结交。   这一天,她神秘兮兮地说:“清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可以买书。”   顾清溪看她说得神秘,多少猜到了,忙问:“什么书?”   闫淑静:“什么都有吧,而且价格都不贵,得挑。”   顾清溪心领神会,自然是很愿意去,她早就听说县里有那种二手市场,私底下交易的,一般人不知道。   闫淑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宿舍里你叫上彭春燕吧,不然她肯定纳闷,冯红英大咧咧的,估计不会多想,胡翠花就算了。”   顾清溪点头,便和彭春燕说了,彭春燕其实不太想沾闫淑静这个便宜,不过想想可以买书,到底是心动,新华书店买书还要书票呢,那种黑市不需要,而且说不定能淘到宝,便也就同意了。   于是这一天匆忙吃过中午饭,顾清溪找了彭春燕,借口有事出去,过去后和闫淑静汇合,闫淑静领着她们出了学校。   出了校门后,北风吹过来,天气很冷,不过几个女孩子很有些做贼一样的兴奋感,也就不觉得冷了。   闫淑静带着她们走过一条街道后,便转入了一处巷子,那小巷子狭窄拥挤,路边还有晾衣绳晾着灰扑扑的旧衣裳,晒着蓝花条纹被子,以及不知道哪家积攒的旧纸盒子破陶瓷瓦罐什么的,在那发黑的积雪中被风吹得扑簌作响。   几个姑娘穿过那条巷子,走到了半截,往旁边一拐,便到了一个更加隐蔽的巷子,那巷子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地上还铺着破油布,油布上面摆着一些书。   大家的眼睛顿时亮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便故作若无其事地过去,去看那些书。   顾清溪怀里揣着她哥给的十块钱,小心翼翼地过去看那些书摊,小巷子里脏兮兮的,油布也沾着雪,那些书一看就是二手的,有的封面已经卷起来了,有的脏兮兮的,还有的连封面都被撕掉了。   就有一个大叔在那里低声喊着:“你们是学生吧,看看我这里的书,对你们学习有帮助。”   几个姑娘都看过去,那大叔戴着鸭舌帽,压得特别低,他书摊上的书比别人都做,乱七八糟地堆在那里。   几个人蹲下来,慢慢挑拣,彭春燕很快发现了宝贝,她找到了一本《新儿女英雄传》,还有一本《三侠五义》,她喜欢看这些,觉得和她心爱的《射雕英雄传》应该差不多。   闫淑静自然不太看得上这些,经验丰富的她也不会轻易下手,她拨拉着那些书,又去了别的摊位逛。   顾清溪是不太舍得花钱,主要是课内知识还需要时间吸收,除非特别有必要的,她不想浪费钱去买书。   这边彭春燕正在交钱,顾清溪便起身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谁知道那个大叔却说:“小姑娘,你再看看,这本,还有这本,这不都挺好的,你们肯定喜欢看!”   他用粗糙的手胡乱拨拉着那些书,书页在风中发出嘶拉嘶拉的声音。   就在那书页被翻动时,顾清溪猛地发现一个东西。   她忙重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开上面覆盖着的几本书,便看到了下面那本。   很厚,像一块小砖头,不过上面的封皮不见了。   可以看出来,曾经这本书有过辉煌的过去,是有着精致的硬壳外皮,书脊那里可以看到缝线的痕迹。   顾清溪太渴望了,她希望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但是又有些不敢相信,她几乎是颤抖着手,轻轻地打开了那几乎残破的扉页,翻动开里面的内容,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按照字码整齐地排列着。   这果然是词典,英文词典。   顾清溪屏住了呼吸,翻开一页,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个单词“anxious ”,下面用小字写着中文释义是“焦急的,渴望的”,旁边还给了例句,是“The whole country was anxious for peace”。   顾清溪心在狂跳。   她需要这样一本词典,太需要了,有了这样一本词典,她就可以对着词典学习那些英文书了,她就能自己啃下去,而不是靠着猜靠着蒙,她有信心,靠着之前的阅历,靠着那些听来的经验,也靠着这本词典,她一定可以把英语学好!   这一刻,渴望激烈地碰撞着她的心,许多许多的担忧在心里泛起,最大的担忧就是,她买不起这本书。   连忙掩饰住自己的渴望,故作淡定地将那本词典放下,之后又故意去翻别的书。   好在大叔刚才在收彭春燕的钱,并没有注意到。   顾清溪便拿起一本书,故作随意地问起价格来,对方说要一块二,她这才把那本词典拿出来:“这个呢?”   大叔看了一眼:“这个啊,就贵了。”   顾清溪很没当回事的说:“是吗,那就算了。”   大叔见此,连忙说:“你想多钱买?”   顾清溪:“随便问问的,这书看着太破了。”   大叔有些无语了,鄙薄地看了一眼顾清溪:“怎么这么不识货,这可是好东西!”   顾清溪不吭声。   她想尽可能少花钱,毕竟那十块钱每一张都是皱巴的,那是家里人熬夜的心血钱。   大叔:“三块钱拿走吧!”   顾清溪低声,指着那书说:“太贵了,便宜点我再考虑要。”   大叔看着顾清溪:“你想多钱要?”   顾清溪试探着说:“一块钱?”   大叔瞪了顾清溪一眼:“得,一块钱,这也太便宜了,你知道这是啥吗?”   顾清溪无奈:“反正我觉得三块贵了。”   旁边彭春燕听了,也看过来,结果看到里面都是密密麻麻小字,顿时没兴趣了。   “这么破的书,有啥用啊,咱学英语,学校里的就够了,反正老师给讲,犯不着自己买这个,英语高考的时候只占40%的分数,犯不着太下功夫。”   顾清溪点头:“那就算了。”   说着这话,其实心里很是不舍,怕突然有人过来拍板买下,怕人家直接说不卖了,怕和这本书就这么失之交臂。   但钱更重要,那不是自己挣的钱,是爹娘和哥嫂的辛苦钱,她受家里供养,必须能省一个是一个。   那大叔见她们真要走的样子,只好说:“这样吧,一块五,我也不多说了,一块五,要的话你拿走,不要的话,那就不卖了,这么冷的天,咱也别废话!”   顾清溪心中狂喜,一块五,当然可以,不过表面上还是一脸冷静的样子:“那好吧。”   大叔没好气地把书给她了,收了她两个一块的,找给她五毛钱。   顾清溪接过那五毛钱,拿起那词典时,很是诚恳地对那大叔说:“谢谢你。”   那大叔倒是愣了下,之后挥挥手:“算了算了,学生就是学生。”   顾清溪感激地看了大叔一眼,快速地将那本词典装进书包里,便和彭春燕一起去找闫淑静了。   闫淑静挑了一番,挑了一本《古文观止》和《镜花缘》,都是古代文,她想好好读书提高语文水平。   大家都各有所收获,看看时候也不早,生怕耽误了下午的课,就赶紧抱着自己的书匆忙回去了。 第31章 英文学习   回到学校后, 几个女生都很兴奋,先回到宿舍里把自己买的书放好了,这才匆忙过去教室上课, 进了教室后, 铃声都响起来了。   胡翠花原本正在那里翻书, 看到这个动静, 便扫了一眼这里, 满脸怀疑。   顾清溪哪里有功夫理会这胡翠花, 她满心想着自己的学习打算, 语文不用花功夫,自己上辈子的积累足够了,数理化应该好好学, 这个年月大家还是认这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要多题琢磨题型,而英语,当然也得是下功夫,改革开放现在提出来,过两年, 出国热流行起来, 也许她还能抓住这个热潮。   她并不想以后去别的国家定居,作为本国人,她还是非常喜欢自己国家, 认为只有在自己国家才有归属感,但是可以趁着这个热, 出国一趟镀镀金, 趁着年轻增长一些见识, 扩大自己的知识面,增加阅历,这对以后都有帮助。   顾清溪觉得自己像是被充满气的气球,浑身都是力气,以至于听老师讲课都带劲,一边听课,一边努力地对照之前的笔记,对老师讲的知识点进行汇融贯通。   到了下课后,她也不敢休息,赶紧复习总结看笔记。   一下午的课上完后,匆忙吃了晚饭,大家就开始学习了,彭春燕在学习和看她买的书之间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看完再说,闫淑静也想看看自己买的古代文言小说,她觉得看那些对自己学语文有帮助,冯红英大大咧咧的,没多想,自习去了。   胡翠花瞟了她们一眼,她多少有些不满,明明自己这次考试考得最好,怎么闫淑静这种家境好的,竟然反而和顾清溪更亲近了?   闫淑静长得不错,父母工作特别好,算是女生中大家都羡慕的对象,和这样的人当好朋友,谁不想呢。   不过她到底是上自习去了。   胡翠花走了后,闫淑静彭春燕几个对视一眼,赶紧关上了宿舍门,各自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顾清溪照例为自己灌了热水袋,捂在肚子上,之后坐在那里,用枕头当课桌,拿起自己的那本《Wuthering Heights》贪婪地读起来,这次就简单多了,遇到不会的单词就查词典,查到了后,便在自己的笔记上记下来,遇到一些很好的词汇或者词组,她就在心里默念几遍,再把词典上的例句以及用法词组全都背下来。   如此看了一章后,便已经觉得充实满足,就像是在大冷天喝了热乎乎的棒子粥,又吃了一大块炖肉。   物质的贫瘠这一刻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精神的充实让她甚至有些亢奋,觉得自己可以无所不能,可以一口气将所有的知识全都吞下来。   宿舍外依然是刮着北风,北方平原地带的冬天,这风就没有停过,陈旧的窗户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渺小的油灯在宿舍里轻轻晃动,些微的光亮照亮了书本,几个女生都在无声地看书,偶尔的书页翻动声让外面呼啸的风声不再单调枯燥。   当看完一章时,顾清溪轻轻地按摩着眼睛,望着眼前那跳跃的油灯。   沉浸在学习中,有那么一瞬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年,她想起来上辈子,上辈子名落孙山后,她所有的斗志和骄傲都被打散了,从那个时候起,她低头做人,安分度日,再也没有为自己的人生投入全部心血拼尽一切奋斗过。   如今重活一辈子,重新回到十七岁,所有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她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这十七八岁最美好最热烈的青春年华。   甚至于结果,都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身体和斗志都仿佛重新被点燃了,重要的是在这青春最让人无怨无悔的时刻,生命所有的可能都在向她打开着门,那是可以通过努力而抵达之彼岸。   ******   顾清溪整个人像是一盏激烈燃烧着灯,贪婪渴求地汲取着知识,每学一分,她就觉得自己长进一番,这一天,她在教室里埋头苦读,又把之前的一份数学试卷重新做了一遍,非常满意,这次除了最后一道大题并没有什么思路,其它都会做,考虑到自己匆忙学习只捡重点,可能有一些小的知识点遗漏了,顾清溪估算着,自己数学现在应该能考八十多分。   这可不是后世大家在各种资源下刷题的考试成绩,现在大家还不太懂的题海战术,各种考试资料也非常匮乏,对于一个农村孩子,在教育资源匮乏的情况下,能考八十多分已经很好了,顾清溪又估算了下其它科目的成绩,考虑到如果自己英语能够突飞猛进,她对一年多后的高考更加有信心了。   算完这个,她抬起手来,打算给自己做一个眼部保健操。   这个年代还不流行眼部保健操,但顾清溪知道一双明亮眼睛的重要性,在这种忘我的学习下,也不能忘记保护眼睛。   谁知道顾清溪刚开始做保健操,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没事吧?”   顾清溪诧异地抬头看过去,却见教室里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晚上的教室,只有自己的一盏油灯寂寞地在课桌角上摇晃,而在教室门口处,站着的正是谭树礼。   顾清溪摇了摇头:“我没事,你?”   谭树礼低下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就是路过你们教室,看到你们教室还亮着灯,好奇看了一眼,没想到是你。”   顾清溪:“哦。”   上次谭树礼找自己说话,自己冰冷拒绝了。   其实她对谭树礼并没有什么恶感,至于他上辈子娶胡翠花,自己也说不上别的,只不过胡翠花嘴上一口一个自己搞破鞋,好像自己勾引了谭树礼一样,这让她实在对谭树礼没法兴起什么说话的兴致。   这也许是牵连,但对于一个最终很可能娶了胡翠花的男人来说,她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反正最后终归是陌路,连朋友都不可能做。   谭树礼:“你刚才怎么了?”   顾清溪看向谭树礼,看不清楚,不过可以感觉到他的关心,很诚恳真实。   她有些疑惑:“我在学习啊。”   谭树礼:“你刚才好像——”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你刚才是不是哭了?”   顾清溪恍然,自己眼睛累了,打算做保健操,但是这个时候眼部保健操还不为人所知,估计谭树礼就误会了。   她有些想笑,又多少有些感激,毕竟人家确实关心自己,便说:“没有,我只是看书累了,想揉一揉眼睛。”   谭树礼:“太晚了,你也不要熬得太厉害。”   顾清溪看出,谭树礼想和自己说说话,反正看时间确实也不早了,她收拾了下书,打算回去宿舍。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自然是一起走的,并不会太近——这个时候大家都很注意男女之别,走路距离都远,特别是晚上,得避嫌。   天上并没有月亮,从教室过去宿舍,有一段路不好走,还有残雪和冻僵的泥洼,谭树礼竟然掏出来一个手电筒:“脚底下小心些。”   顾清溪感激地看了一眼谭树礼:“谢谢你。”   这段路距离食堂特别近,有些学生在这里吃饭后就随手倒这边,夏天常年湿漉漉的,冬天加上雪混在一起,冻僵了,更难走了。   谭树礼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顾清溪。   顾清溪感觉到了:“谭班长,你是想说什么?”   谭树礼看起来很纠结,不过到底是说:“这次没考好,只是一时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下次好好发挥就行了。”   顾清溪哑然失笑:“我看上去很难过吗?”   谭树礼:“我看你最近学习太刻苦了。”   他一直很关注顾清溪,可以感觉到,她最近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学习,好像眼睛里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   顾清溪有些无奈,她自己没什么,但好像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应该失落难过。   不过这也没办法解释,她只是淡声说:“其实我知道考试失利只是一时的,只要我努力,下次一定能考好,这点我有信心。”   谭树礼微微侧过脸去,夜色中,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他只能看到她一个模糊的侧脸,不过隐约可以感觉到,当她说出这话时,那种笃定的自信和沉稳。   他心里一动,微微抿唇,点头:“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说话间,女生宿舍到了,顾清溪谢过了谭树礼,径自回去宿舍了。   回到了宿舍,彭春燕就凑过来了,一脸贼笑:“说,刚才谁送你回来的?我们可是都看到了!”   顾清溪一脸坦然:“是高三一班的谭班长,我下自习,正好碰到他,他带着手电筒,就顺路过来了。”   闫淑静笑了:“谭班长人确实不错,好像一直挺关注咱们清溪的。”   旁边的胡翠花却是凉凉地来了一句:“啧啧啧,之前怎么说的,现在倒好,好意思让人家送回宿舍。”   顾清溪:“送回宿舍怎么了,都是一个学校的,心里没鬼,我光明正大,倒是某些人,怕不是心里在滴血,不过没办法,谁让你不够刻苦勤奋,没赶上让人家送呢。要不这样吧,明天你别回宿舍了,没准有好心男生过去陪你。”   胡翠花气得脸都黑了,咬牙:“你说话还能更难听点不?”   顾清溪一脸淡然:“可以,你要听吗?”   胡翠花差点过来撕顾清溪,到底是被人拦住了,大家劝了一番,赶紧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后来私底下,闫淑静笑着对顾清溪说:“你说话可真行,以前没看出来。”   顾清溪一脸淡然:“我就是实话实说。”   闫淑静噗嗤一声笑了,她没想到原来以为清高的顾清溪竟然是这样的,倒是越来越欣赏顾清溪了。 第32章 小试牛刀   顾清溪这一次回家的时候, 她哥哥嫂子已经编了不少新鲜花样,都是比着那本书编的,她嫂子拿给顾清溪看的时候, 还有些不好意思:“你说这能行吗, 咱就是乡下人,也不懂这玩意儿, 城里人能喜欢这个吗?”   顾清溪却是看得眼前一亮, 她们紧挨着大运河, 运河边的芦苇一片片的,那是好芦苇, 雪白雪白的, 他们村里出来的芦苇席子外面很受欢迎。   但是她没想到,用这雪白的芦苇编织出来的小篮子小篓子竟然这么好看, 小巧精致, 透着一股子清新的芦苇香。   她拿起来一个小筒子, 细致洁白的芦苇被细密地编织成好看的花纹,成了有着浓郁地方特色的小工艺品,而且那小筒子上面还有一个荷花的花样,看着格外精致小巧, 甚至透着几分古朴的雅致,当下便问:“这是?”   陈云霞一下子笑了:“这是笔筒, 特意给你编的,你拿过去学校用吧, 应该不会让你同学笑话吧?”   顾清溪心里一动:“行,那我不客气, 拿去用了。”   陈云霞:“客气啥, 这玩意儿咱们到处都是, 就是费些功夫,咱的功夫又不值钱。”   顾清溪将那笔筒放到了自己书包里,陈云霞把那本书递给了顾清溪,让她还给人家图书馆去:“差不多的都抄下来了,不会的可以自己慢慢想。”   顾清溪点头:“眼看就要过年了,各家肯定置办东西,我哥正好拿去县里到处试试,没准能卖个好价格呢!”   陈云霞:“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盼着能有个结果,别又白忙活吧。”   顾清溪带着那笔筒过去了学校,这次顾秀云养好身体了,也过去了学校,不过两个人谁也没搭理谁。   去上晚自习的时候,顾清溪把那个笔筒放在课桌上,然后把自己的笔放进去。   她刚放那里,马上好几个同学围上来了,问这是什么,怎么做的,顾清溪解释了,只说是家里嫂子给自己编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拿着那笔筒不舍得放下,彭春燕喜欢得恨不得搂着不放:“好喜欢,我也想要一个!还有吗?”   闫淑静听到这话,笑了打趣:“人家这个是不是编了用来卖的,都是功夫活,你倒是好,张嘴就要。”   彭春燕想想也是,挠头说:“那这个多钱啊,还有吗,我想买。”   其实这个到底卖多钱,顾清溪也没怎么问,不过她略一思量了下,说:“这芦苇是村里的,个人拿到手也需要一些本钱,加上熬夜的功夫,一个得卖三毛钱。”   这个时候的物价还很低,一毛钱可以买一张没有裁剪的大白纸,白纸折叠后,裁剪开来,一张纸裁成十六张,每一张就是十六开的纸,也就是说一毛钱可以买十六张十六开的纸。   除此之外,一毛钱还可以买一袋牛奶,可以买五分之一块肥皂。   三毛钱,就是三袋牛奶,三张纸,而三张纸裁剪成十六开装订成本子可以用好久。   农村孩子自然是不舍得花这个钱的,人家做得东西是稀罕,但到底是河边就有的东西,犯不着花钱买,自己看看没准可以试着编,但是城里孩子就不一样了。   第一个表示想买的闫淑静:“这个确实不错,清溪,你让你嫂给我做一个呗,我先订下了!”   她这一说,有几个城里的都表示也想买,毕竟三毛钱,也就是三袋牛奶,省省就有了,但是这个东西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   顾清溪笑了下,她只是想看看大家的反应,看看大家是不是喜欢,这东西在这个年代市场到底如何,看到大家喜欢她就放心了,再说卖东西这个,你如果放开供应,人家反而不当回事了。   于是便道:“我嫂子也就做了这一个,多做了她可能没时间,毕竟还在忙家里的事情,这样吧,我先给她做主,让她做三个,再多了,我得回家问问再说了,不然我嫂子没功夫编,她得打我了。”   大家听了自然是连连点头,一时按照先来后到,有三个同学订下了,没订下的倒是有些失落,像是错过了什么宝贝。   顾清溪看着这样子,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手里用的这个也赶紧卖给他们才好呢,不过到底是不要太急,不然跌份,人家也不当是好的了。   于是到了这个周末,她和嫂子说起来,陈云霞惊喜得跟什么似的:“你哥带出去卖,一天才卖了一块多,怎么你们学校学生这么大方?人家买这个,家里管吗,万一人家家里说咱们孩子骗钱怎么办?”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们城里孩子,有的每天喝一袋奶就要一毛钱,人家不缺这三毛,就是买个喜欢。”   陈云霞:“那敢情好,那我今晚赶紧编这个,赶明儿你就带过去!”   顾清溪却让她不用着急:“你先编一个出来,我带过去给她们,另外两个慢慢来吧,反正这玩意儿也不好学,也不怕别人抄了咱的道,就先抻着,这样人家才当是真正的好东西。”   陈云霞一想,觉得自己小姑子厉害,说得太有道理了!   于是第二天,顾清溪拿着那一个笔筒给了闫淑静。   闫淑静拿到后,倒是惊喜得很,她发现她的笔筒和顾清溪那个又不太一样,上面不但有莲花花纹,而且还用纤细的苍色软藤编出了一个小小的“静”字。   她不敢相信:“这手艺,可真是绝了!好看,真好看!”   本来看出顾清溪的打算,有些想捧场的意思,现在却觉得,这个太值了。   顾清溪自然是明白闫淑静想帮自己,上辈子她一直觉得闫淑静这个人高不可攀,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体谅别人难处,心地也善良,顾清溪自然是感激,感激之余,也让自己嫂子格外用心了。   其它同学看到闫淑静这个别出心裁的笔筒,一个个惊艳不已,那些订上的纷纷表示自己一定要,没订上的也觉得想买,当然了,大部分还是踌躇,觉得三毛钱有些贵。   顾清溪其实倒是不指望赚同学的钱,大部分同学也穷着呢,能有什么钱,她就是先试试,看看市场到底如何,现在看到同学的反应,她放心了。   这东西不是卖给乡下人的,必须卖给文化人,他们吃饱了喝足了才能讲究这个,乡下人看到这个会觉得不就是河边到处都是的破芦苇吗,而城里人却会觉得古朴雅致别有一番趣味,这就是不同。   自己哥哥之所以很难卖出去,就是买找对市场,没找对路子。   如此折腾了两三周,总算这些笔筒都做好了,也顺利卖出去了,卖了七个,一共卖了两块一。   这七个,是陈云霞熬了一宿编出来的,她着急,恨不得马上编出来卖,然而顾清溪不着急,就慢悠悠地卖,所以这两块一也是陆续拿到的。   拿到那两块一,陈云霞高兴得睡不着,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辛苦是有价值的,是可以看到钱的。   尽管不多,但这钱对她来说,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她高兴得差点掉眼泪。   这个时候,顾清溪又让她哥挑着担子找了一个小摊来卖,在学校里,她把自己哥哥在哪儿卖芦苇编织品的事有意无意说出去,果然有人去买,有的甚至拿了那东西给家里父母,父母喜欢,拿到办公室摆着,自然有人打听怎么来的,于是顾客就这么引来了。   更让顾清溪感动的是,闫淑静特意和她爹看了她的笔筒,她爹也喜欢,还向同事介绍了,由此又引来一些回头客。   顾建国这几天笑得合不拢嘴,陈云霞每天在家没日没夜地做小编织品,他就挑到县里来卖,最近挑来的东西总是很快卖光,都有些供不上了,于是他就几天不来县城,在家和媳妇一起赶工。   陈云霞现在变得挑剔了,她不太看得上顾建国的手艺,只让顾建国打下手。   她尝到了甜头,觉得自己做的东西精致好看花心思,人家才喜欢,所以现在要求越来越严格了,说是“这都是清溪想办法给介绍的客人,必须弄好了,不能坏了清溪的名头”。   顾清溪听到这个,哑然失笑。   她想了想上辈子,上辈子那个和哥哥吵架,气得把脸盆摔坏了的嫂子,当时娘也说这嫂子不行,是不下蛋的鸡,还说这脾气太坏了。   上辈子的许多事,娘有错,哥哥有错,嫂子也有错,大家都是农村最平凡普通的人,是朴实,也是愚昧,彼此磕磕绊绊,终究彼此展现出了最恶劣的一面,以至于这家散了,过不下去了。   换一条路,换一个活法,娘最近爱笑了,夸嫂子勤快,嫂子觉得自己活着有奔头走路也带风,哥哥对嫂子也疼爱起来,时不时心疼嫂子夜晚做工太辛苦。   至于爹,依然是那个老实巴交的爹,不过现在知道帮着哥嫂在头一天把那些第二天要用的芦苇泡软了。   这一家子,齐心协力,往一处使力,日子眼看着就能越来越好了。   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一周周就这么过去,转眼已经进了腊月,顾清溪开始更加刻苦地准备着期末考试了。   偶尔间在油灯下,她做完一道习题的时候,会恍惚中想起来萧胜天。   不知道他去找化肥,找得怎么样了,可顺利吗?   这么久了不回来,别是出什么事了吗?   一时想着,如果真出什么事,他连个亲人都没有,谁会惦记他?   如此竟然想起来上辈子。   上辈子的那个萧胜天,凭着自己就那么拼出一条路,个中多少艰辛?   这天上晚自习,正这么想着,就听到旁边一个女生喊:“顾清溪是吧,你家里给你捎东西,让你出去下。”   顾清溪听了,有些纳闷,不过还是出去学校门口了。   出去后,天空是大片的孔雀蓝色,冬夜清冷寂静,一眼看过去,她便看到,在那巷子口的尽处,一个高挺的背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顾清溪的心便狠狠地漏跳一拍。   才一个月不见,再见到他,竟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第33章 这是给你的   顾清溪一看到他, 就走慢了,一步步过去的。   月光清冷地洒下,小巷子里的雪已经化开了, 但周围依然是淡淡的银白色, 这让顾清溪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梦里。   她狂喜, 渴盼, 几乎压抑不住跳动的心, 但却还是压抑下来,慢慢走过去。   “是不是在学习?我这样叫你出来, 别人会不会说什么?”他的眸光紧紧锁着她, 这么问。   “没有……反正你都借口是家里人了,人家同学一般不会想多。”她抿唇笑了, 不过却没看他, 只微偏头看着地, 地上也洁白一片,那是落下的月光。   萧胜天就这么看着她,只觉得那声音轻柔恬静,在这清冷的夜色中仿佛一汪暖溪, 于是这一瞬,连日忙碌的疲惫烟消云散, 叫嚣在心底的渴望也随之被滋润了,所有心里不平的褶皱, 尽数被抚平。   顾清溪感觉到他的目光,他在盯着自己看。   从来知道自己很好看, 但从来没太在意过, 太过出众的皮相有时候带来的反而是麻烦。   不过这一刻, 她心里倒是别有一番异样,在他面前,她甚至庆幸自己在相貌上并不会有丝毫自卑。   他盯着她,看了好半响,看得顾清溪几乎屏住呼吸。   终于她有些受不了了,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有些抱怨的意思,不过依然低低软软的,比月光还柔。   萧胜天便笑了,是那种低头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顾清溪见他这样,倒是有些傻傻的,一时忍不住也笑了:“既然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走。   萧胜天不舍地道:“别。”   顾清溪:“那你说话。”   萧胜天:“我这次和朋友出去,到处找化肥,不好找,各处都缺,别看现在还没到春天用的时候,但人家也都不傻,提前做好准备,去了几个化肥厂,都得排队,后来我们去了更远的K省,那里有几个新化肥厂子,人家开始也说没有,后来经不住我们磨,又想了一个法子,人家答应给我们三个货车的化肥。”   顾清溪听着:“那很好啊!”   她记得,当时被抢的那一批,也只是两辆货车的货而已,真到了需要的时候,三个货车也不少了,如果真得顺利拿到提成,那也是相当不错的一笔钱,在这个时代,或许算是他的第一桶金了吧?   有时候其实也多少还是会担心,担心蝴蝶效应影响他的前途,看着他仿佛比上辈子更早地走上正轨,她越发放心了。   萧胜天看她眼中的惊喜,笑了:“不多,我琢磨着,既然开了头,还能再想办法,咱们先把这三辆弄到手,后面的再慢慢搞。”   顾清溪:“那你还得再去一趟是吧?”   萧胜天点头:“是,已经和资料供应处的人说了,他们也挺高兴,马上就要去提货,到时候我肯定跟着。”   顾清溪看着,自然也为他高兴。   其实无论他做什么,她相信最后一定能成功的,因为他是萧胜天,他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出众的人,到了哪里都不会泯然众人,更何况他还是那么有见识阅历的长辈一手带大的,顾清溪记得,后来很多人评价萧胜天的成功,说他的许多想法都是超越那个时代的。   不过,那只是后来那个电视上的萧胜天,那个活在别人口中的传说罢了。   眼前的萧胜天,其实还很青涩,他会对自己笑,会说流利的英文句子,会送给自己雪球,会塞给自己鸡蛋,会在自己看着他的时候脸红,他那么鲜活生动,距离自己那么近,触手可及。   月光银白如雪,她可以感觉到他滚烫热烈的呼吸。   叱咤风云的人物,自有别人去传说,如今的他,只是放在她心坎上的人,是她在午夜梦回时会想起的人。   缔造一个传奇,多少心血也只有自己知,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人,若是可以,谁愿意自己心爱之人去披荆斩棘。   她微微侧首,凝着他看,他有着斜飞的黑眉,张扬放肆,眼睛黑亮,亮得让人心为之颤。   她低声说:“那你这一路上,也受了不少苦吧?”   萧胜天听到这话,眸间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他看着她,突然略凑近了,微微俯首下来:“你这是心疼我吗?”   声音低得像在耳边,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认真。   顾清溪听到这句,只觉得耳朵那里轰的一声,整个人犹如置身烈焰之中。   她瞪了他一眼:“我不理你了!”   转身她就走。   萧胜天赶紧就要拦住他:“这话我不该说,你别生气。”   顾清溪是一个保守的人,生在这个年代,长在这个年代,哪怕她知道后来世道变了,她依然是这个性子,她没想到他可以说话这么直白,直白得让人猝不及防,将她心里那点牵挂那么直接地说出,当下一股脑地道:“你既知道这话不该说,为什么还要说?你既然说了,那凭什么不让我生气?”   这句抢白的逻辑,放在这个年代,自然是听都没听过,萧胜天一时语塞,想想自己刚才让她不要生气,简直仿佛是不讲理。   可,可谁让她眼神那么湿润,说话那么柔软,惹得他心尖都酥麻痒!   顾清溪低哼一声:“好了,你不许拦我,你走吧!”   萧胜天一时竟有些束手无策,他并不知道她气性这么大,只好呐呐地道:“你要怎么原谅我,我和你说对不起好不好?”   顾清溪:“那你别走,你继续站在这里,站到我下次过来这里,我就原谅你了。”   萧胜天忙道:“好。”   顾清溪:“也许我明天才出来呢,谁没事天天往外跑。”   萧瑟清冷的夜色中,萧胜天郑重道:“那我也等着你,反正你说了,等你下次出来,你就原谅我,不管等到什么时候,反正我等到你为止。”   顾清溪颔首:“那你等着吧。”   这一次,她真得走了,头也没回,而一进入校园,离开了萧胜天的视线,她就赶紧跑回宿舍,回到宿舍的时候,几个女生也刚回来,正在那里洗漱,彭春燕纳闷地说:“咦,清溪,你刚去哪儿了?”   顾清溪:“我哥今天在外面卖东西,遇到一个朋友,耽误了,他刚才和朋友过来,我和他说说话,我看他还没吃东西,正好之前他给我带的一些吃的,我给他去。”   说着,她打开了自己的柜子。   最近哥嫂卖小编织品,倒是颇挣了一些钱,虽然不算很多,还不至于一下子改善家里的穷,但到底是看到希望,日子有了奔头,家里吃的也不是那么抠搜了,上次哥哥过来城里,还给她带了几根油条。   就是用白面和黄面揉面,放在锅里炸成的油条,那可真是好东西,咬一口都香得人满心喜欢,这种东西家里平时自然吃不起的,顾清溪刚看到的时候也不要,后来他哥说,这是想着顾清溪那几天生日,就给她换了,而且是她嫂子给换的,一定要让他带过来。   顾清溪听了,也就收下了,但到底没舍得吃,就用油纸包着放在柜子里,反正大冷天的,这东西也不会坏。   她将那油纸包小心地放在书包里,又把一个小粗布袋子也塞进去,之后才背着,匆忙出去了宿舍。   跑的时候很赶,生怕学校大门关了。   一般这个时候大家下晚自习了,不住校的就得回家了,等他们都回家了,学校大门就得上锁。   她跑出去的时候,校门口只剩下陆续几个人往外走了,心里不免焦急,又怕他就那么走了。   一时想着,他如果真走了呢,如果真走了,那她就真恼了。   如此,等她跑出校门的时候,脚步停下,看向远处的巷子。   竟然真得没人?   她不信,他怎么可能走呢?   犹豫着跑过去,跑到了巷子那里,四周围看,果然就是没人。   顾清溪呆呆地站在那里,月光如水一般洒下,满地银光,她茫然地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只觉得那影子修长寂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动静。   她猛地回头看,却见那人从旁边的门洞处走出来。   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那里,挡住了月光,那迷离的月光便萦绕在他身边,为他蒙上了梦幻的色彩。   他含笑看着她,墨黑的眼睛火亮:“你回来了,那你原谅我了。”   顾清溪盯着他,满心幽怨:“你刚才去哪儿了?”   萧胜天被她这么问,有些委屈:“我说了要在这里等你啊,可那边你们学生来来往往的,我这么大人杵这里,别人以为我是坏人怎么办,我只好先躲人家门洞底下,免得引起误会。”   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说话满腔的委屈,倒像是被人冤了的大黄狗。   顾清溪点头,故意说:“被当坏人也是活该,谁让你乱说话。”   萧胜天:“那我以后改了可以吗?”   顾清溪终于忍不住了,抿唇,笑了,却是问别的:“你今晚是要回家吗?”   萧胜天老实交待道:“今晚先去朋友家住,明天去生产资料局谈,应该马上就要发车出门,不回家了。”   顾清溪听着意外,不过很快明白了,他孤身一人,家里连个惦记他的人都没有,他回去做什么。   她看看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出来了,应该马上就要上锁了。   其实很贪,贪心地希望再多站一会,哪怕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也好啊。   但如果真锁上校门,她就进不去了。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来那小粗布包,又拿出来那油纸包的油条,一股脑塞给他:“给你的。”   萧胜天低头看:“这是什么?”   顾清溪:“反正是给你的!那个是我自己做的!”   她说了这话,也不等他反应,赶紧低头跑回去了,跑回去的时候,门房瘸腿的门卫正要锁门呢,看到她进来,嘀咕了几句,到底是让她进去了。   萧胜天远远地看着她进了学校,看到她因为跑得飞快两条辫子在月光飞起。   等她终于进去校门,他再也看不到了,才打开她给的东西。   油纸包里是三根油条,面食经过花生油的高温炸后,散发出油炸物的香味,这在农村人来说是上好的吃食了。   另一个小粗布包,他打开,竟然是一只小狗儿,用芦苇编成的,编得细腻精致,放在手心里,比巴掌还小一个。   他抬起手掌来,微微低头,和那小狗儿对视。   小狗儿有一双墨般的黑眼睛,就那么看着他。   萧胜天看了半响,浓眉微耸,笑了。   她说自己做的,应该是说这个吧。   她还有这手艺? 第34章 机会   顾清溪匆忙跑回宿舍的时候, 宿舍里几个洗漱过后,都上床开始看书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就连彭春燕这种都彻底“禁”了武侠小说, 认真背起公式来。   顾清溪回到宿舍,心依然砰砰跳。   偏生这个时候,彭春燕随口问了句:“你哥回去了啊?”   顾清溪轻轻“嗯”了声。   冯红英正在那里背文言文,听到这个,随口来了一句:“你这大晚上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会情郎了!”   顾清溪听着,心都跟着停了跳, 瞪了冯红英一眼:“瞎说什么!”   冯红英没上心, 哈哈笑了下:“没啥, 没啥, 我继续背我的课文。”   顾清溪便没再理会,她知道冯红英就是随口说说, 冯红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根本没多想,当下赶紧洗漱了,上床, 努力收敛了心思,开始做数学题。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晚见了他的原因, 心像一潭子被搅乱的水,起了涟漪,总是想着他, 想着他会不会喜欢那小狗儿。   小狗儿是她跟着嫂子学做的, 第一次做总归是不够好, 有些地方不够精致,内行人可以看出拙劣,他会不会发现那些编得不好的地方?   或者说根本不喜欢这个?   又想着他当时看到自己跑回去时,自己看不到他的茫然,他是不是将自己的失落都收在眼中?他会怎么想?   如此胡思乱想,那数学题是怎么也进不了心里去。   后来顾清溪急了,赶紧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这才一个激灵,冷静下来,抛却了那些杂念,专心学习起来。   这辈子的萧胜天,应该依然会有远大的前程,但是她重活一辈子,必须靠着自己混出一个人样来,不然对不起自己这重活一次的机会,也对不起自己的父母,更对不起她自己的青春。   ******   第二天是周四,彭春燕说打算把那些武侠书都还回去图书馆,让顾清溪陪着去,顾清溪之前借了那本编织工艺书,已经还了,后来就没跟着去过,现在听到这个,犹豫了下,还是去了。   彭春燕见顾清溪肯跟着去,挺高兴的,拉着顾清溪让她赶紧走,倒是把顾清溪逗笑了。   “你自己去怎么了?”   “我就想让你陪着我!”彭春燕半开玩笑地说:“现在闫淑静和冯红英也住宿舍,你和闫淑静关系越来越好,我看你都要把我扔下了。”   顾清溪笑她:“瞎说啥呢!”   彭春燕委屈:“我看就是!反正你已经答应了我要陪我去还书。”   顾清溪:“好,我跟你去。”   她陪彭春燕,其实多少有些私心。   学校里仿佛一个笼子,她自己进的笼子,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关进来苦读,但是有时候,也是忍不住向往外面,只有出去那道门,才能见到萧胜天。   下意识有机会还是想出去,哪怕心里知道并不会碰到,但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也愿意往外走一趟。   出校门路过那个巷子的时候,她还看了几眼,自然是并没有他的影子。   之后回来路上,又路过那家面馆,还是下意识去看,自然依然是没有。   以至于彭春燕纳闷了:“你咋啦,感觉跟没魂一样?”   顾清溪赶紧收敛了心神:“没啥,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彭春燕明白了:“学习熬夜太晚了吧,哎,其实我也困,可没办法,马上要考试了,压力挺大的。你上次考得不好,估计压力更大。”   顾清溪也不解释,点头说:“是,咱们得好好抓紧这一段,争取分数考好一些。”   感谢彭春燕,提醒了自己,看来不能去想了。   自己今天这行为就是犯傻,他今天估计早早地去生产资料局,之后就跟着人家跑车,过去外省了,这一去,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吧?   谁知道正想着,彭春燕突然道:“小心,大货车。”   她抬头看过去,才见前面几辆货车轰隆隆地驶过,她自己想的太入神,竟然没听到。   连忙躲开时,不期然那么抬头一看,却恰见,第一辆货车的驾驶舱里,那人正往这边看。   冬天的街道上人烟少,本是寂寥,轰隆隆行驶过的大货车倾轧过破败水泥路上的枯枝残叶,摧枯拉朽一般驶过,而就在那货车的车窗里,他正在探头看她。   显然也是无意间看到,看到后,那双墨黑的眸子便锁着她看,货车走远了,逐渐看不到了,顾清溪明白,他还是在看自己。   就像无意中尝到了一口格外甜的甜枣,顾清溪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没想到还能看他一眼。   下一次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说不定得过年时候了。   ******   周五下午,吃了晚饭,顾清溪正打算过去上自习,闫淑静匆忙过来了:“清溪,你家编织的那些小东西,你嫂子一天能做多少啊?”   顾清溪疑惑:“怎么了?这个不好说,她手快,加班加点多,应该能做不少。”   闫淑静道:“那个东西,我不是拿回去放家里一个吗,我们住我爸单位的宿舍楼,正好我妈同事,人家是单位里的一把手,看到了,说这玩意儿挺不错,而且是咱们这里的特色,正好他们正接待一批过来参观咱们芦苇席子的,人家领导对咱这个特别有兴趣,想让你们多拿点来看看。”   顾清溪一听,自然是惊喜不已:“这也行?那敢情好,那是要多少啊?”   闫淑静说:“不是说要多少的问题,而是我看那意思,人家领导有意把这个当做特色,你让你哥嫂把编得好看的都带来,就当是展览给人家外面来参观的,人家看中了,肯定有人买。”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打广告机会,如果县里都认可这个,并且当做地方特色,那以后再也不愁销路了,说不得她哥嫂这个能做大!   顾清溪当下忙说:“淑静,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谢谢你,我马上就回家,和我哥嫂说一声,让他们马上做准备。”   闫淑静:“行,这样吧,明天让他们过来,过来后,你们去我爸单位,就直接找我爸,我给你说他名字,到时候他带着你们过去。”   顾清溪自是连声答应,一时对闫淑静感激不尽。   闫淑静一笑:“这有啥,还是你们这个东西确实不错,人家领导看上了,觉得好。”   话虽这么说,顾清溪却明白,哪怕一个东西再好,但好酒也怕巷子深,能有机会让人家领导看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次是闫淑静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当下她谢过闫淑静,看看天要晃黑,赶紧简单收拾了下就往家赶,一路上寒风萧萧,没有下过雪的北方农村夜晚干冷干冷的,冷得喘不过气。   不过心里高兴,充满期盼,于是走起路来都带风,就这么紧赶慢赶的,到了村口的时候,厚棉袄里竟然有些许的潮意,略出了一些细汗。   等终于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娘正端着半盆子搅拌好的麦麸子喂鸡,猛地看到她,倒是愣了,之后疑惑地说:“闺女,咋啦,这个时候回来,学校是出啥事了?”   她没说的是,那个顾秀云在家养了一星期,终于回去上学,不过临走前说,自己闺女在学校只考了三十多名,说她成绩一落千丈。   廖金月担心自己闺女,也有村里人来问她,说她家清溪学习到底咋啦,虽然顾秀云那个人不咋地,但不是说清溪总是前几名,现在怎么突然三十多名了。   顾清溪抬手将脖子上的围脖摘下来,那围脖蒙着半边脸,呼气上去,凝在上面,现在已经要结成冰碴子了。   她摘下围脖,笑着说:“娘,有个好消息,人家县里有人看中了我嫂做的小玩意儿,说明天让我哥嫂带着过去,要展示给外面来参观的人来。”   啊?   廖金月不懂:“参观啥?”   顾清溪便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解释给她娘听,她娘听了后,惊得不轻:“这是县里的大老爷看中了咱们的东西?人家能稀罕这个?”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了,恰好顾清溪哥出来,问咋啦,顾清溪忙叫出来嫂子,把这件事说了,她哥听了自然惊喜不已,她嫂却是半信半疑,搓着自己的围裙:“这能行吗?咱这个能上台面吗?”   顾清溪笑着说:“当然能,人家是觉得咱这个好,才让咱们带过去,嫂你就多些自信吧,挺起腰杆来。”   这时候她爹也听到了,一家子自然是喜欢又忐忑的,于是一起过去西屋,将往日做的那些存货好好整理,让顾清溪给过目一番把把关。   顾清溪看了一番,各有特色,好生挑了一番,就那么挑了差不多一扁担,又让哥嫂细细地码放在担子里,等着明日送进城里。   这一晚,一家子人自然是都有些激动,甚至睡不着觉,顾清溪也是心里诸多感慨,躺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她感动得想哭。   付出有了回报,日日夜夜的努力看上去没有白费,一切仿佛都看上了曙光,她的家人有了扭转命运的机会。   风吹着陈旧的门板,顾清溪在炕上辗转反侧,又想起来萧胜天,也不知道他那里进展得怎么样了,纵然成功的路上注定荆棘,但她还是盼着他少吃点苦头。   第二天还没破晓就醒了,也没骑车子,借了人家的驴车,说好了回头送人家一担子草才借来的,赶着进了城。   一路上乡间弥漫着薄薄的冬雾,待到进城的时候,太阳恰好露头,金光洒下来,将那雾气尽数消散了,整个街道都沐浴在洒金之中,就连路边国营饭店的旧招牌都仿佛鲜活起来。   顾清溪不敢耽误,让她哥赶着驴车过去了县委大院外面,她哥嫂没见过这种场面,自然是有些拘束,不知道怎么办,她跑过去门卫那里,和人家说了说,结果人家一听:“你找闫主任啊,还没来呢,等会才上班。”   大家面面相觑,这才知道,着急过头了,来早了。   不过早了总比晚了好,顾清溪便让哥嫂把驴车赶到了道边,免得妨碍人家上班的来往,将驴车搁那里后,各自坐在车上,揣着袖子等着。   顾清溪没坐下,她揣着袖子在那里来回走动,这样还能暖和些,正走着,就听到她哥顾建国羡慕地叹了口气:“看看人家上班的,真好,和咱不一样。”   她嫂陈云霞说:“那可不,人家能和咱一样,咱是庄稼地老农民,人家是吃公家饭的。”   顾清溪听了,看过去,却见驴站在那里,她哥嫂坐在车帮子上,驴鼻子里往外呼气,呼出来是白汽,她哥嫂也往外呼气,呼出来的也是白汽。   再看人家上班的,穿着中山装,讲究的前面口袋里还别着一支笔,手里提着为人民服务的公文包,头发理得又短又齐整,文质彬彬的,确实是不一样。   她有些心酸,又觉得没什么,笑着说:“哥,嫂,你们好好干,等咱以后日子好过了,没准也能到县城里来住。”   这并不是说笑话,十年后,县城里开始放开商品房买卖,有些村里富的,就跑到县城里买房子住,还能农转非。   她嫂笑了笑:“得,咱能有那福气,咱农民一辈子就是在农村的命,坟上没长那根草。”   她哥也跟着说:“你看人家城里,马路两边都是电灯,这哪是咱待的地儿啊!”   顾清溪便不说话了,她是渴盼着家里人能过好日子,恨不得将好日子捧到他们面前。   只是不能着急,终究要一步步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走到他们跟前:“咦,你们是?” 第35章 期末考试   顾清溪转身看过去时, 这个人倒是眼熟,便是霍云灿。   后来这位也是经常上电视的人物,只不过那个电视上的形象比这个胖一些, 年纪也大一些, 现在这位,还有些青涩,也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忙说:“同志,你好,我们是过来找闫主任的。”   霍云灿看了下顾清溪旁边的驴车, 还有驴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闫主任?你们找闫主任啥事啊?”   顾清溪哥嫂有些紧张,面面相觑, 害怕, 当老百姓的就是这样, 进了城里, 到了这县委大门口,觉得人家都是官, 看到后紧张,不太能说出话来了。   顾清溪便将事情大致解释了下,然后说:“我们也不知道要找谁,想着先找闫主任吧。”   霍云灿一听笑了, 他当然见过顾清溪,那天和萧胜天一起吃饭, 正吃着,就看到萧胜天眼巴巴地跑过去和人家说话。   后来萧胜天好几次跑到学校门口看,估计还指望着这女学生能出来让他看到, 结果当然是失望而归, 看得他直摇头。   平时萧胜天看着啥都不放心上, 没想到遇到这女学生就是一个大傻子。   以前也问过萧胜天,不过他根本不多说,以至于他除了知道是个同村,其它的连个姓都不知道。   当下笑着道:“巧了,我知道这个事,本来我是来找爸的,赶上了,那我带你们进去吧。对了,你贵姓?”   顾清溪忙自我介绍:“我叫顾清溪,这是我哥嫂,我哥叫顾建国,我嫂叫陈云霞。”   霍云灿连忙过去,正儿八经和顾建国握手。   顾建国满脸局促,先赶紧用衣服擦了擦手,之后僵硬地伸出手去,伸出去后,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握手,就被霍云灿握着那么握了几下。   握手过后,霍云灿就领着大家伙进去了:“我直接带你们进去,到时候你们就去找王主任就行了。”   说着间,霍云灿认真地叮嘱了他们一番,大家自然都是连连点头。   ******   从县委大院走出来的时候,顾清溪深吸了口气,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雾气消散,整个城市变得明净清新,沐浴在淡红色金光之中,路边的清洁工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拿着扫帚清扫街道,发出沙沙的声音,有骑着二八大梁洋车子上班的人,还有背着书包赶着上学的孩子,道路上人来人往,沉睡的县城醒来,焕发出活跃的生机。   顾清溪想着那位王主任的话,不由得笑了。   看起来哥嫂只要好好干,将来还是很有前途,至少过个温饱是不成问题,再不至于像上辈子那样落魄潦倒家破人亡了。   至于爹娘,看到哥嫂日子过得好,心里舒坦,也不至于早早得病消耗了性命,如果自己能顺利考上大学,哥嫂再生个孩子,那就一切完美了。   自己考大学的事,现在努力用功,到时候自己经心一些,防备着,努力改变上辈子的命运就是了,但是哥嫂生孩子……   顾清溪微微蹙眉,她可以想办法帮着哥嫂致富,但是生孩子这个怎么办?   是不是应该说服他们,都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真有个什么,也不知道试管婴儿什么时候出现,辅助办法能不能让他们有个自己的孩子?   现在八十年代,就是在城市里只怕丁克这个概念还没有,更别说农村里,没孩子的家必然得散,长久不了。   顾清溪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回头看却是霍云灿,原来他办完事也跑出来了。   “你是不是还在上学?”霍云灿笑着问。   “是,今年高二。”知道这是萧胜天的好朋友,而且他刚才帮了哥嫂,顾清溪心存感激,和人家说话也友善得很。   “喔,你是不是认识胜天?”   “是。”顾清溪想着,他怎么知道的,是萧胜天提起过吗,想想不太可能,他并不是会和人说这话的,那就是那天在面馆,他看到萧胜天和自己说话了。   至于今天这么热情帮忙,没准也是和萧胜天的面子。   “他人挺不错的。”霍云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始给自己好朋友说话:“人特别聪明有想法!”   “是吗。”顾清溪这么说,不是疑问,也不是肯定,更不是否认,只是对方应该多少猜到自己和萧胜天的关系,现在人家夸他,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当然,之前他去我家,连我爸都夸他,说他就是被耽误了,说他是池中龙,早晚能有一番大出息。”   霍云灿从小不爱读书,十二三岁就辍学混到现在,家里正谋求着给他弄个地方读书进步去,但他也不爱去,如今说话就词穷,不过也穷尽所能地夸好朋友,在顾清溪面前使劲说萧胜天好话。   顾清溪却也不好回应什么,毕竟她自己才高二,和萧胜天的事,不好传出去,如果传出去,不说别的,就是学校的管起来,也是要写检查做思想汇报了。   是以顾清溪只是淡淡地点头:“哦,这样啊。”   霍云灿说了好一番,见顾清溪没有什么反应,一时也有些无奈,眼看着这一路也要走到学校门口了,只好作罢。   临走前说:“我马上也得出发去找他,我们可能过十天八天的回来,那边是大城市,我看卖啥的都有,有些也不要票,你需要什么吗,我让胜天给你买!”   顾清溪摇头:“谢谢你,我不需要。”   霍云灿叹了口气:“好,那你回学校吧。”   顾清溪点头,再次感谢了霍云灿,之后走进学校了。   霍云灿看着顾清溪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女学生真好看,秀美清雅,那气质像是大城市里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别的姑娘真是没法比,怪不得萧胜天被五迷三道地惦记着人家。   不过看起来,人家姑娘对他可能没啥意思呢。   这么冷淡……   而顾清溪回到学校后,想起刚刚霍云灿说得,不由抿唇笑了。   放在心上的人,被别人说他不好,她心里失落,无从辩驳,现在别人说他好,她满心喜欢,仿佛喝了蜜一样甜。   尽管他的出类拔萃并不需要别人说,但陷入其中的自己,就是喜欢听别人说他,见不到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有一种隐秘的喜悦和满足感。   ******   顾清溪哥嫂的事终究定下来了,县里让他们把这批产品展示给外面参观的,大家都很喜欢,这一批就被买走了,县里还说,三中全会上,目前的工作已经实现了重点转移,确立了集中精力搞社会主义建设的方针,要开始进行经济改革了,要为农村经济注入新的活力,而像顾建国陈云霞这种搞地方特色经济活动的,要大力进行支持。   廖金月听到这话,高兴得直拍大腿:“老天爷开眼,咱这是赶上了什么好事啊!”   顾建国陈云霞自然也是激动得很,特别是陈云霞,脸上都放着光,兴奋得连坐都不坐下,一直在那里念叨她要赶紧干,加把劲干:“人家书记说了,让我好好干。”   廖金月噗嗤一声笑了,给自己儿媳妇夹了一筷子凉拌菜:“先吃点,吃饱了才能加油干!”   陈云霞感动得不行:“娘,你也多吃!”   顾清溪从旁看着,这是头一次,她娘这个当婆婆的给儿媳妇夹菜,在农村里,以前哪见过这种事呢!   垂眸间,她想着,也许对于娘来说,是头一次意识到,儿媳妇这个人,生孩子并不是她唯一的价值。   并不是说这个儿媳妇生不出孩子,就白娶了,亏大了。   ******   那位霍云灿说过十天八天萧胜天就回来了,然而并没有的样子。   也许回来了,他怕打扰自己没来找自己。   顾清溪这么暗自揣度着,她心里期盼,但又尽量压抑着,不让这件事影响自己的学习,毕竟重活一辈子,如果因为儿女情长影响了学习,导致自己高考再次失利,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己的。   对于她来说,高考顺利考上大学,这是对自己的救赎。   进了腊月后,天越发冷,动辄就是一连几天的大雪,宿舍里冻得直哆嗦,不过好在大家都有干劲,拼着学习也要考出一个好成绩来。   终于到了期末考试,顾清溪稳稳地做题,发挥相当不错,语文自然是不用担心,数理化除了极个别的,大部分都能保证正确,至于英语,也比以前进步了一些,特别是阅读部分,她明显感觉自己词汇量提升了,好像有了所谓的“语感”。   考完后,顾清溪松了口气,回到宿舍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回去宿舍的时候,却恰好看到了顾红英。   顾红英这次是来收拾一些东西的,她彻底不打算上学了,家里已经给她相亲了,彩礼都收了,打算年后就嫁人。   “说的是你们村的。”顾红英低声说:“叫王满仓,你认识吧?”   顾清溪听到,倒是微怔了下。   她重活一世,蝴蝶效应已经显现,有些人的命运改变了,但是她真没想到,顾红英竟然要嫁给王满仓。   王满仓这人她知道,比她大几岁,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家里倒是光景不错,可人品不行,上辈子他娶了媳妇没几年,就在外面和人勾搭,再之后九十年代碰到严打,被关在牢里,一口气关了十年。   就顾红英的印象中,王满仓媳妇后来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日子过得艰难。   顾清溪并不喜欢顾红英,也不想帮顾红英什么,但她没想到,这辈子的自己只是少了“推心置腹劝说”这个环节,她就要沦落到这个命运。   这一瞬间,她有些许的不忍,到底是提醒说:“那个王满仓,你打听过吗?名声怎么样?”   她是王满仓的同村,这话说出来,顾红英但凡不是傻子,也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顾红英却瞥了她一眼,眼圈红了:“打听过了,可我娘说了,人家年轻人,混一点没啥,结婚有了媳妇心拴住了,就好好过日子了。”   顾清溪蹙眉,不说话了。   她只是平凡人,之前少了一番劝说的话,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结果已经不是轻易能更改的了。   于是她不再说话了,顾红英便开始收拾东西,这个时候宿舍别人也都陆续来了,准备着回家的事。   听说顾红英要嫁人了,彭春燕倒是挺高兴,过去恭喜她,还说要吃她的喜糖,顾红英臊得脸都红了,只低声搪塞了一句,到时候再说。   闫淑静自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祝福顾红英。   胡翠花一声不吭,她这次发挥不太好,心里忐忑,想找人赶紧对对答案,看看自己到底怎么样。   不过她看大家都不讨论这个,只好憋着,等到好不容易顾红英收拾好了,走了,她终于忍不住了,问闫淑静:“数学题,你都做完了吗?”   闫淑静:“做完了啊!”   胡翠花眼中浮现出一丝失落:“是吗?倒数第三题,你答案是什么啊?那个我怎么觉得挺难算的。”   闫淑静:“那个还好吧?前几天,我和清溪一起复习,当时清溪还提到了一个类似的题,我们一起做了做,和这个差不多,所以做起来不难,我觉得最后两道题才难呢!”   胡翠花一惊,看向顾清溪:“是吗?”   顾清溪连看都没看胡翠花,继续收拾。   闫淑静笑了:“是啊,当时清溪整理了好几个经典题型,还指了好几个难点重点,说都挺不错的,虽然和这次考试的题不太一样,不过我觉得差不多知识点覆盖到了,对这次考试挺有帮助的。”   彭春燕听到这个,也跟着说:“是管用!清溪弄的那些题,算是查漏补缺了,感觉挺有帮助。”   冯红英也赞同:“清溪学习好,总结能力强,我感觉她指的复习范围和重点,比我老师指的要好。”   胡翠花这下子彻底不说话了。   敢情整个宿舍,就她自己傻傻地学,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别人全都抄了近道,押中了题目。 第36章 过年   顾清溪本来打算走回去, 谁知道刚出校门,就见哥哥来接自己了。   现在家里境况好一些,不那么难捱了, 哥哥虽然忙,但也尽量抽出时间来接自己。   顾建国见妹妹大包小包的, 连忙接过来,放在了车子前面的横梁上, 小心地扶着, 让顾清溪坐在后座。   顾清溪坐上后, 顾建国就晃晃悠悠地骑上了。   一边骑着一边说话, 顾建国说起家里的事:“咱娘说,今年眼看着光景好, 让买了对联还有炮仗, 咱娘还去公社割了四斤肉呢。”   四斤肉,这可是不少了,往年家里也就是买半斤或者顶多一斤肉,剁碎了放在肉馅里,好歹过年时候吃个荤饺子讨个吉利罢了, 今年上来就四斤, 可真舍得。   “那敢情不少, 哪里来的肉票?”顾清溪笑着这么问,再过几年,各种粮票肉票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但是现在还有呢, 干啥都要票, 要不然他们怎么不敢去新华书店买书, 就是愁没票。   “不要票。”顾建国压低的声音透着贼溜溜的开心:“咱娘过去公社, 路上人家村里有一户宰了大队的猪和羊,正在那里卖,不要票,有钱就行!咱娘犹豫了下,一狠心就要了三斤猪肉一斤羊肉,说光景一直不好,过年没让孩子吃上肉,这次咱们吃个够!”   顾清溪听着,忍不住笑,笑着的时候其实有些心酸。   她知道她娘这话是从哪里来的,后来她娘病了,她给娘买了肉馅的饺子,她娘吃着吃着就哭了,说你们小时候,咱们包素饺子,你大伯娘家肉饺子,你们吃了自己素饺子,去大伯娘家拜年,看到人家肉饺子,眼馋得盯着你堂姐的饺子一个劲地看,都不挪开眼。   她娘说,你们都懂事,没说非要吃肉馅,可当娘的心里看着难受,难受得背地里哭。   她娘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还觉得对不住她。   顾清溪鼻子泛酸,眼泪险些落下,不过好在风大,她借着那风,赶紧擦了擦,之后便笑了:“哥,年后就要分地了吧?”   顾建国:“是,现在村里已经丈量好了,把村里的地分了好几块,到时候咱得抓阄,抓阄哪块是哪块,我是琢磨着,咱到时候如果能分到咱家南边那块地就好了,这样种着方便。”   顾清溪:“咱爹娘身子骨还硬朗,农忙时候你们帮着,平时一些零碎杂活他们干,你们就专门负责做编织。”   顾建国使劲地骑着车子:“可不就是,咱娘也是这么说呢。对了,前几天咱大伯在地头碰到咱爹,含糊着问个下咱编织的事,我琢磨着,他是不是眼馋咱这个买卖,也想干。”   顾清溪:“那咱爹的意思呢?”   顾建国:“咱爹肯定是觉得都是兄弟,抹不开面子呗,咱娘可恼了,说这里累死累活拼出一个路子来,那边赶紧就要学,说咱们自己还没怎么太挣钱呢!”   顾清溪听着,自然是赞同,这路子确实是费心血拼出来的,不是说不可以带动别人一起干,但好歹自己先挣到钱吃饱了,再说别人,哪有自己刚上路,就拉着别人一起上的。   自己爹确实太过善良本分了,幸好有娘在那里挡着。   一时又问起嫂子的意思,顾建国却叹说:“哎,还能咋着,你嫂子现在和咱娘穿一条裤子的,人家婆媳两个啊,站那里一起叨叨,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大伯娘家往年做的事都叨叨了一遍,说得咱爹没话说。”   顾清溪听着噗嗤笑出声,她娘和她嫂子以前不对付,现在倒是出奇一致,这种婆媳关系的奇妙和谐,让人打心眼里愉悦,觉得这个家过得有滋有味有奔头。   正说着,顾建国却突然想起来,忍不住问:“对了,清溪,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顾清溪听出来哥哥语气中的小心:“考得挺好啊!”   顾建国:“那就好。”   他没说的是,顾秀云是高三,考完回来了,回来后和人提起来,就说顾清溪好像考得不太好什么的,听得人有些担心。   顾清溪感觉到了哥哥的顾虑,笑着说:“别提了,上次的年级测试,我头天太用功了,没睡好,第二天晕晕乎乎打瞌睡,没考好,才年级三十多名,这次算是吸取教训了,头天早早睡了,神清气爽的,那题也不难,我考得应该不错。”   听妹妹这么说,顾建国放心了,同时也心疼:“你以后可小心点,别熬夜了,我看你们班好多人都戴眼镜了,你要保护好眼镜,注意身体,不然成了一个大近视,还得戴眼镜,你一个姑娘家,那是一辈子的事。”   顾清溪感觉到了哥哥的关心:“哥,我心里有谱,你放心吧!”   对于如何预防近视,她当然是心里门清,只不过这辈子条件艰苦,在油灯下苦读,这样其实对眼睛不好,但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注意保护眼睛了,比如坚持学半个多小时就休息下眼睛,尽量看看窗外,自己搓热了手来捂捂眼睛热敷,还有就是做眼保健操。   她还把这个方法告诉了闫淑静彭春燕她们,她们也都觉得很好用。   这么说着话,已经到了村跟前,这个时候天还早,冬天的太阳也暖洋洋,柴火垛旁边的母鸡咕咕叫着,柴垛旁边有个石碾子,穿着老蓝布斜襟褂子的几个老太太揣着袖子晒太阳说话,看到顾建国顾清溪回来,都打招呼。   “清溪,这次考得咋样啊?”   “咱们村就你和你姐在县里读书,这可得好好学习?”   也有好心的直接问了:“这次没撒了汤吧?”   所谓撒了汤,俗话,就是没把事情做好搞砸了的意思,顾清溪听着,知道是顾秀云在村里说了自己上次没考好的事,就笑了:“发挥挺好的,成绩还没出来,差不多得过年前拿到成绩吧。”   几个老太太纷纷点头:“那到时候赶紧去拿,你可得好好学,咱们村出头一份的大学生就靠你们了。”   也有的开始叨叨了:“考上大学,这就是公家人,吃商品粮了吧?这如果是以前,就是中状元了吧?”   “中状元咱不知道,但那也是青天大老爷了。”   建国这么些年了,也经历了那十年,但是老人家的思维还停留在过去,以为县里上班的那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顾清溪听着这话,觉得亲切,一时又想起上辈子来。   人活在世,哪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特别是在农村里,一家子有个啥事,满村都知道了,大家没事的时候整天闲聊说话,谁家风光了,谁家不如意了,能在嘴里嚼十八遍。   顾清溪上辈子听多了别人的同情叹息,那些话都是一根根没了叶的柳枝,就那么轻轻地打在脸上。   这个时候的她笑了下,笑得笃定而平和,不过却没说什么。   回到家里后,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是糯米年糕的香味,那种蒸熟的醇厚粮食香,在这寒风凛冽的腊月里,让人想到了热烫的温暖和甜香。   顾清溪爹正在收拾着院子,廖金月和陈云霞在灶房里忙乎,听到他们回来,廖金月从灶房里探头:“快进去烤烤火,洗了手,咱就吃饭,今天给你们做了好吃的!”   这时候顾清溪爹过来,帮着她把东西卸下来,搬进了她住的那间西屋,顾清溪和顾建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饭是在北屋正间里吃的,是糯米年糕,有棒子面饼饼,这都是往日稀罕的,挺难吃到的,顾清溪一看到就肚子咕噜叫,一个是饿了,一个确实是馋。   她的记忆里小时候吃过这个,还挺好吃,后来娘没了,她就没吃过了。   她也过去帮忙,去灶房里端碗拿筷子的,谁知道她娘和嫂子已经都拿过来了,张罗着大家吃饭了。   她嫂子端着一个陶瓷盆子,看着挺沉的,上面盖着一个木盖子。   一家子坐定了,她嫂子揭开那木盖子,却见白色热气蒸腾冒出来,顿时一股鲜香直往鼻子里钻,那是——羊肉的香味?   顾清溪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那白陶瓷盆子里竟然是一锅羊肉汤,清汤略带一点半透明的乳白,里面沉浮着一块块肥嫩的羊肉。   她有些惊讶,虽然知道买了一斤羊肉,但这就都炖上了吗,看着真不少。   廖金月笑得眼角的皱纹成了一条条缝:“这是人家新宰的羊,我琢磨着要一斤吧,后来斤两超了,约莫得有一斤半,我给人家讨价还价,也没加多少钱,还让人家送了一根羊尾巴,人家说这是鲜羊肉,也不用什么调料,就拿咱这大铁锅来煨,说是汤鲜,直接喝就行,来,咱都尝尝。”   一时说着,陈云霞那里已经给大家盛汤了。   顾建国是知道买了羊肉的,但是他也没想到他娘竟然这么舍得,就这么给炖了,真可以这样大口吃肉?   他不太敢想,不过闻着那香味,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这味儿可真香。”   一时每个人都有一碗羊汤了,顾清溪看过去,那羊汤确实清亮得很,没加任何调料,连葱花香菜都没有,端起碗来,轻轻吹着上面的白汽,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热烫鲜美,正是最为原汁原味的羊汤味儿,“咝溜——“一声喝在口中,品味着那鲜美在舌尖的滚动,让人足以忘记这个腊月的冷。   这个时候她哥顾建国因为喝得急,竟然烫得缩脖子,在那里咂嘴,她嫂子低声骂了句:“跟没吃过肉一样,瞧你!”   顾建国委屈:“就是没吃过怎么了!”   大家一下子笑了,笑声落在这白汽氤氲中,素来不爱说话的顾保运也连连夸:“咱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鲜的羊汤!”   廖金月笑着说:“喝了汤,咱开始吃肉了,来,我给你们盛。”   那肉是煨烂了的,切成大块的厚羊肉片鲜嫩,略带着一点白色的肥,并不会腻,反而让口感更是适宜。   廖金月摆了一小碟子盐花和醋,用筷子夹着羊肉蘸一蘸放嘴里吃,入口即化,吃得人心里都是满足。   “咱吃上肉了,这肉真好吃!”   “原来羊肉这么香!”   “娘,咱明年在吃这个羊肉吧!”   “爹,你尝尝这块,这块才嫩呢。”   一家子热火朝天的,大口大口地吃肉,呲溜呲溜地喝汤,又拿起来年糕吃,年糕蘸了一点白糖,软糯香甜,到了这个时候,往日明明是好东西的棒子面饼,仿佛都不那么稀罕了。   “今年咱们多亏了云霞,能干,咱们家好歹挣了一些钱,可以过个富足年,咱也吃上肉了!咱们儿媳妇有本事哪!”廖金月说着,夹了一大筷子羊肉放在了陈云霞的碗里:“来,云霞,再吃块羊肉!”   陈云霞见了,忙道:“娘,你说哪里话呢,这东西是我编的没错,但我心里明白得很,这事都是咱清溪给我想的法子,给我借书,又帮着找销路,你说人家县城里的人,怎么看上咱这个?如果没清溪,咱是根本不敢想,也不敢干,更别说找人家有文化的人看中咱的东西!”   陈云霞虽然是农村人,没什么文化,但她心里明镜似的,她们乡下人啥都不懂,束手束脚的,也就是知道随着大流埋头苦干,好事怎么可能落到他们头上?还不是清溪领着自己,要不然别说去县大院,就是那个门他们都摸不着啊!   而陈云霞这一番话听在廖金月耳朵里,自然是舒心。   她也觉得自己闺女能干呢,这事自己闺女也有功劳,儿媳妇不忘本,还记得闺女的功劳,她也就知足了。   她是盘算着,儿子和媳妇好好干,家里光景好了,也能好好供养闺女读书,将来闺女有出息了,去城里上班吃公家饭,那才叫好呢!   按说村里都重男轻女,但廖金月这人打心眼里就更疼自己的闺女,她确实是偏心眼,可没问题,闺女是她心头肉,她当然得多为自己闺女打算着。   廖金月想着闺女以后的前途,笑得合不拢嘴,又干脆地给儿媳妇夹了一块年糕。   外面北风呼呼地吹着,一家子喝汤吃肉吃年糕,又商量着等会贴对联什么的事,满心喜庆。   顾清溪看着这情景,自是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阖家团圆四个字,是最世俗的祝福,随口那么一说,仿佛很容易,但其实世间悲欢离合,哪那么容易,在这极冷的冬夜里,能和家人和和美美地喝口羊汤,商量着明年的事,其实已经是人世间莫大的福分了。   她抿着那羊汤,看着笑得开怀的爹娘哥嫂,心里琢磨着,怎么劝劝嫂子,看看去医院做个检查,孩子的事,也得提上日程了,不然早晚是个事。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哐当一下被推开了。   顾清溪惊讶地看过去,便看到了她大伯娘,手里领着叫狗蛋的小侄子。 第37章 牌技   大伯娘进来的时候, 脸上讪讪的,拿眼一直往顾清溪家饭桌上瞅。   乡下人,到底是妯娌两个, 便是之前有些吵闹起来,最后还是面子上来往着, 廖金月看到马三红过来,将羊肉汤碗往那里一杵, 便笑着说:“哟, 嫂来了, 这么冷的天, 快坐下吧。”   嘴上说坐下,其实哪里有坐下的位置啊, 板凳就那么几个, 马三红领着她小孙子,笑着说:“我是听说清溪考完回来了,这不是没事干,想着过来看看,对了, 咱清溪考得咋样啊?”   廖金月一听就知道对方来干嘛的, 特别想听到自己家清溪考得不好是吧?她呵呵笑了声:“刚才问过清溪了, 说题目都会,考得挺好的,说怎么着也得前几名了,就等着出成绩了!”   马三红:“是吗?那敢情好, 之前发挥不好, 三十多名, 如果能前十名, 那真是大进步呢!”   这话听得廖金月牙痒痒,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马三红说完这个后,想起来了,自己本来是想试探着看看那编织的事,都是一家子,看看能不能带着自己家做,于是她笑着说:“反正进步了就挺好的,我一直都说,清溪聪明,比秀云强多了,以后怎么也比秀云有指望。”   廖金月听着,这才稍微舒坦。   马三红心里琢磨着芦苇编织的事,眼却一直往饭桌上打转,那竟然是羊肉汤,那么香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她能不眼馋吗?   今年家里光景好,买了两斤猪肉,但可没舍得买这羊肉,更不舍得这样做汤啊!   马三红咬牙切齿的,心里猫抓似的,她也想尝尝那味儿。   这个时候,她小孙子狗蛋嘴里含着手指头小声说:“奶奶,我想吃肉。”   马三红没好气地说:“吃什么吃,你奶奶我哪有钱给你买肉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哪有吃肉的福气!”   狗蛋听了,“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顾清溪看过去,小孩儿生得并不是多可爱,黑乎乎的,两管鼻涕流着,不过到底是小孩子。   大人不对,那是大人的问题,她并不愿意看一个小孩子太受委屈。   便给她娘说:“娘,给狗蛋吃块羊肉吧。”   廖金月道:“好,孩子嘛,到了人家家里嘴馋,眼巴巴地想吃,也是常有的,你也别骂他,过来二奶奶这里,二奶奶给你羊汤喝。”   狗蛋一听,眼巴巴地跑过去:“二奶奶。”   廖金月笑了,摸了摸狗蛋的脑袋,之后给他盛了半碗汤,汤里放了一片肥嫩的羊肉。   狗蛋捧着碗,高兴地喝起来,又把那片羊肉吃了,吃得满口香:“好吃,真好吃!”   廖金月:“瞧这孩子,吃得多香,二奶奶对你好吧?”   狗蛋“丝溜丝溜”喝汤,口中含糊地道:“二奶奶好!”   马三红从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了,这廖金月是故意的吧,故意这么眼馋自己,又故意说这种话膈应人?   廖金月:“哟,嫂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想喝啊?”   马三红:“没有,哪能呢,我能馋这个?家里有,回家就炖去!”   狗蛋:“奶奶骗人!咱家哪有这个,二奶奶家的汤好喝!”   廖金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嫂,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如果真馋,说声,给你盛碗就行了,至于吗?”   马三红气得要命,狠狠地将狗蛋扯过去,啪啪啪打了几下子屁股:“瞎说什么呢,小孩子不懂事瞎说,我家多得是,馋这个,至于吗?”   说完也就拉着哭啼啼的狗蛋走了。   廖金月看着马三红出去,可真是神清气爽,她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她可是觉得当年自己孩子跑去马三红家,人家说的那话,那是活生生馋自己孩子啊!   现在可倒好,也有你马三红眼馋的今天!   廖金月憋了多年的气,顺了。   顾清溪当然知道自己娘的心事,有些事,娘嘴上不说,孩子们也不懂,其实娘心里一直记着。   于是她笑着说:“我想起我们小时候去人家家里馋肉吃,没想到有一天,咱家也吃上肉了,你看刚才我大伯娘那样子,我看到她偷偷咽口水了呢。”   廖金月听着噗嗤笑了,想想马三红那馋样,心里真痛快,自家的孩子吃上肉了,她也终于欣慰了,舒坦了。   顾建国筷子里夹着奶糕,倒是在那里愣了一会,最后蹦出一句来:“咱也吃肉了,挺好的,明年好好干,咱还得吃肉,大块大块的肉。”   顾清溪听着,看过去,便见自己哥哥眼圈好像红了。   一时想着,自己哥哥平时看起来是个农村糙汉子,其实心里未必没惦记着小时候的事。   不过大过节的,她还是转移话题道:“对了,娘,我听我哥说,大伯娘想学咱家的编织?”   廖金月听着,顿时嗤笑一声,嘲讽地道:“可不是吗,她还想沾咱家便宜,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凭啥啊,凭啥咱好不容易搞到的挣钱门路,要教给她?”   陈云霞:“就是!我看今天,她过来估计就是想说这事,被狗蛋一搅和,估计给忘了。”   她这一说,大家想起刚刚马三红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加笑了。   ******   吃过饭后,顾清溪嫂子去收拾碗筷了,顾清溪则帮着爹娘打扫院子以及各角落,穷日子富日子,一年到了头,好歹打扫干净了,让家里过个清爽利索年。   这时候说是村里来了爆米花的,廖金月便用簸箕搓了一些玉米棒子粒,让顾建国拿着去让人家给爆米花。   顾建国赶紧端着簸箕去了,没多久,听着街上传来“砰砰”的爆米花声,顾建国就端着一簸箕热腾腾的爆米花回来了。   这新出锅的爆米花特别香,散发着粮食被烤熟后浓郁炙热的香味,而且里面加了一些麦芽糖,甜甜的。   顾清溪抓了一小把,一家子都尝了尝,都说好吃。   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打扫完了,家里也没活了,就连陈云霞的编织都暂时停下几天,说是都休息休息,于是陈云霞出去串门了,廖金月没事在那里择菜,看到顾清溪还在屋子里看书,就说:“你去出去玩玩吧,别闷家里。”   顾清溪原本正捧着英语书看,听到这个,沉默了下,却是想起来萧胜天。   在学校里,当然不可能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回来后,一直也没法打听什么,提起他任何话题都显得突兀,她只能是忍着。   现在听到这话,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和她娘说出去。   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初中同学就在邻村,好像距离萧胜天家不远,听说她现在也说亲了,正好过去祝贺下,没准就能知道他的消息。   只是也有些担心,没准他过年还在外省呢,没准他过年也飘在外头呢。   不过到底还是收拾了下准备出去,出去了村子,往邻村过去。   路边是没了叶子的枯树,几只谁家的鸡在枯草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不远处石台子那里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放炮仗,顾清溪沿着村边那条路往邻村走,便到了她初中同学家前。   初中同学叫桂花,家里光景还好,不过自己不爱学习,去年就辍学了。   她进去的时候,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好像不少人在说话。   略犹豫了下,想着是不是人家家里来客人了,便要避开,谁知道桂花她娘已经在窗户那里看到了,便嚷道:“这不是清溪吗,你来找桂花,快进来吧!”   说着间,就把她招呼进去了。   顾清溪进去时,桂花正从炕沿上下来,过来热情地拉着清溪,高兴地说:“难为你还特意来我!”   顾清溪却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   她家屋子里坐了三四个人,手里还拿着扑克,其中一个,竟然就是萧胜天。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就那么笑着望向她,眸中黑亮黑亮的。   顾清溪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心慌得厉害,又觉憋屈难受,当下真是恨不得转身就走。   自己担心着他,怕他没回来,怕他过年冷清,特特地想找他,看一眼他,和他说话,结果他呢,在这里和人打扑克,好生热闹。   桂花还在拉着她让她坐炕上,说上面暖和,她推辞说家里既然有客人那就算了,但桂花哪里听,只说道:“就是村里的,估计你看着也眼熟,我们打扑克的,我都输了好几把了,你聪明,正好帮我看着牌。”   这个时候如果非要坚持走,反而奇怪了,顾清溪只好硬着头皮坐上去。   炕是暖炕,烧得热乎乎的,上去坐下后,给腿蒙上一层被子,便暖烘烘的舒服。   顾清溪没想到,自己坐着的位置,恰好在萧胜天旁边。   甚至腿那么一动,好像就能碰到他。   顾清溪心跳如鼓,微微抿唇,被子下的拳头轻轻攥住,压抑住了。   他能当做没这回事,凭什么自己要做贼一样。   顾清溪装作不认识他,也不看他。   这个时候正好一把结束,要摸牌了,桂花嚷嚷着说:“清溪,你帮我摸牌吧,我过去给你们倒点水过来!”   说完就下炕了。   顾清溪没法,只好摸牌。   他们玩的叫双打升级,四个人玩,各坐四个方向,对面的那家叫对家,和自己是一伙的,两四个人分为两伙,要争取互相配合,庄家争取跑分,闲家争取吃分,闲家吃到80分就能赢了。   顾清溪一张一张地摸着,四个花色中,她的红桃最多,一共二十四张红桃,她竟然摸到了十二张,一个人占了一半,并且十二张里还有四个对子,四个对子中有一个连队,这就是升级中的拖拉机了。   本来也是帮着摸,根本没往心里去,但看着这么好的牌,她也有些心动了。   一把好牌制衡排场,唰唰唰地出牌无人能管,那种感觉也挺好的……   只是这一把打得是的2,她并没有红桃2,没有红桃2就不能亮红桃为主,不能亮红桃为主那她这一把红桃就只能是副牌了,副牌的威力就小多了。   顾清溪用心摸牌,开始盼着能摸到一张红桃2,并且盼着别人千万别亮了别的花色为主。   就在这时候,萧胜天突然伸手,放出来一张牌,道:“亮主。”   顾清溪心里一沉,竟然被他提前亮了。   谁知道定睛一看,萧胜天竟然亮的是红桃。   顾清溪抿唇不说话了,继续淡定地摸牌。   她是朝着南边坐的,萧胜天是面向西边坐,他绝对不可能看到她的牌,所以他就是自己不幸运。   顾清溪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爽感,她觉得萧胜天活该,自投罗网,亮主成就了自己。   看他等下要输惨了。   一时之前的那点小失落全都烟消云散,她开始暗暗盼着,等下自己的牌大显威风,他怕是要后悔了。   真想看他沮丧的样子。   这时候桂花过来了,她一看到顾清溪的牌,眼睛都亮了,不过到底忍着,没敢说。   这么好的一把牌,不能让人知道了,万一有人反主呢。   萧胜天的对家就是桂花的哥哥,他一眼看到这个,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他妹妹高兴成那样,萧胜天肯定是亮主亮到别人家去了。   当下他直接抽出两张牌,就要表示自己要反主。   萧胜天是一张红桃2亮主,他只要一对黑桃2就能反过来让黑桃当主牌了。   可没想到,萧胜天却先他一步,迅速地抽出来一张牌,直接往牌面上一扔:“保主。”   桂花哥哥:“!”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萧胜天,这人打牌多机灵一个人啊,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牌好牌坏,灵得简直让人怀疑他有透视眼能看透你的牌。   结果现在,他怎么没猜到,红桃这是给别人做嫁衣了!   炕边还有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簇新的棉袄,扎着两只辫子,辫子上还绑了一块红绸子,看着还挺好看,听着好像叫秀菊。   她在桂花哥哥旁边看牌,看到这情景,笑望了一眼萧胜天:“胜天哥哥肯定牌特别好吧,又要赢了。”   桂花此时却是美滋滋的,憋不住想笑,顾清溪抿着唇,从那牌中抬起眼来看萧胜天。   这么巧,她也有些怀疑了,可问题是,她可以肯定萧胜天根本看不到她的牌,怎么可能知道她盼着红桃呢。   所以还是巧合吧?   正想着,萧胜天却也抬眼看过来,依然是墨黑的眸子,亮得好像里面着了火,烧得人心慌。   她连忙垂下眼,继续看牌,不看他了。   牌走得非常顺利,萧胜天坐庄,开始还能出个AAK或者AKK,但是很快,顾清溪的副牌全都空了,只剩下一把的主,她用一张2大过来,便开始用对子扫主,萧胜天和桂花哥哥的牌被扫得稀里哗啦。   顾清溪几个对子全都甩出去,桂花哥哥已经没主了,自己对家也没主了。   她不由扫了一眼萧胜天。   萧胜天刚才最后两张牌随的是一张10和一张大毛,10不算小牌,而且是分牌,大毛更是升级中的王者,把这种好牌都随出来,应该是山穷水尽,没有主牌了吧?   而此时,顾清溪手头最大的牌只有K了,如果自己出小牌,对方大过去,那对方也许就可以凭着副牌的小对子反败为胜了,如果出K,很可能被别人吃分。   桂花已经兴奋了:“他没主了,你随便出就行!不行就出小的,反正没分,让他大过去也行!”   萧胜天懒散地倚靠在炕墙上,修长的腿随意地盘坐在被子下,手里捏着最后几张牌,墨黑的眉微微耸动间,就那么看着她笑。   顾清溪略沉吟了下,她抽出了那张K。   桂花不能理解:“哎呀你出这个干吗,出小的啊,这个是分,万一他大过去呢!”   这就是给人送分呢啊!   那叫秀菊的姑娘歪着脑袋看着萧胜天笑。   桂花哥哥看看顾清溪,看看对面的萧胜天,也笑了。   他太清楚萧胜天的招式了,他一定是故意把10和大毛扔出来迷惑对方自己没主了,然后关键时候迎头痛击反败为胜。   顾清溪到底是把K出去,桂花哥哥很有把握地笑了。   他当然知道妹妹的这个同学顾清溪,长得好看,学习也特别好,他以前还偷偷喜欢过呢,不过看来这位顾清溪学习虽然好,但玩牌上到底是单纯,估计光知道学习了,这种斗心眼的事,肯定玩不过萧胜天。   萧胜天却在这时耸耸眉,无奈地苦笑道:“完了,输惨了,这可怎么办,棋差一招。”   说着,他扔出来了一张牌。   最后一张主牌是K,和顾清溪的一样。   一样的牌,先出的为大。   最后一张主牌出去,萧胜天剩下的都是副牌,顾清溪满手主,直接横扫,萧胜天输得稀里哗啦一败涂地。   桂花哥哥看着萧胜天最后几张牌,差点气死:“你这是拖拉机啊,三三四四五五,你怎么没用上!”   萧胜天好无辜地耸眉:“我以为她会上当不敢出K,她出小的,我K大过来吃分,然后就能副牌拖拉机扫她主了,谁知道她竟然出K。”   秀菊安慰萧胜天:“没啥,胜天哥哥,就是运气不好,反正你赢了这么多,输一把不算啥,谁还能一直赢呢。”   桂花哥哥好无奈:“棋差一招!得,你也有吃这种憋亏的时候!这是打鹰的人反被鹰捉了眼!”   顾清溪从旁听着,却还是觉得不对劲,满心怀疑地扫他一眼。   既然这样,干嘛刚才留下K不留下大毛,真是因为想留下K的分牌吗? 第38章 那你高兴了吗   顾清溪玩了几把牌, 每一次几乎无往不利,牌好牌坏,运气总是不错, 关键时候对方棋差一招自己总是能反败为胜,开始的时候自然是痛快得很,后来她自己也慢慢意识到了, 这个时候瞥萧胜天一眼, 他却仿佛根本没看她的样子, 好像也很无奈。   桂花哥哥长长叹气, 摇头埋怨:“胜天你这是咋啦,你战无不胜的名头今天算是毁了,你这打鹰的反而被鹰啄了眼, 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萧胜天墨黑的眉头耸了下,也很是无辜的样子:“可能手气用光了。”   秀菊倒是殷勤得很,赶紧从炕边桌子上端了水递给萧胜天:“胜天哥哥, 你喝水换换运气,你打牌厉害, 换换手就好了。”   萧胜天低头整理牌,说不渴, 眼睛没看秀菊这里。   顾清溪看过去, 秀菊脸上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胜天。   这姑娘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兴许小那么一岁, 她望着萧胜天的时候, 眼里都是崇拜, 毫不掩饰。   顾清溪突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正好也打差不多了,便和桂花推说打算回去帮家里贴对联,桂花留了一会,桂花哥哥也说再玩会吧,不过顾清溪还是出来了。   走出桂花她们村子是一条小路,两不管的地界,荒寂得很,这个时候太阳温煦,晒一晒挺舒服,顾清溪站在那里,就低头看地上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鞭炮过后淡淡的硫磺味儿,没了枝叶的树枝遒劲,被太阳投射在地上,好像是在这荒芜的地上做出一幅画。   顾清溪看了好一会,就听到身后声音说:“刚才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顾清溪也没回头,兀自看地上的投影,只淡声回:“不想打了。”   萧胜天:“不喜欢吗?”   顾清溪:“总赢,也没什么意思啊!”   萧胜天便低声笑了,笑得清朗犹如这冬日的天空。   顾清溪回过头去,瞥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萧胜天笑着挑眉:“故意什么?”   顾清溪:“故意让我赢,让着我。”   萧胜天笑:“没有的事,不是说了吗,这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物降一物。”   明明他在说牌,但顾清溪总觉得他意有所指,顾清溪:“你这说得叫什么话!”   萧胜天:“你来之前,没人能打赢我。”   顾清溪还是觉得不对,微微昂起头:“第一把的时候,你故意把大毛扔了,留下一个红桃K,就是等着让我赢。”   萧胜天:“怎么可能,我哪知道你竟然出K,你如果不敢出K,出小一点的,我大过来,绝对打得你落花流水你信不信。”   顾清溪不信:“你就是在编!骗人!”   萧胜天:“我怎么编了?”   顾清溪:“你就是想——”   话说到一半,顾清溪说不下去了。   萧胜天眸光灼灼,盯着她:“嗯?”   顾清溪终究道:“你就是逗我高兴。”   萧胜天定定地望着她:“那你高兴了吗?”   低低地那么一句,就这么叩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轻轻震颤了一下。   她转过脸去,躲开他的眸光。   打牌的时候高兴自然是高兴,只是心里总有一丝不舒坦,为什么,自己心底明白,却不好说出,说出来就是小心眼了。   萧胜天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顾清溪却是不可能说的,她当然知道他应该没多想,是以自己说出来,只是无理取闹,只是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小心眼罢了。   所以她顾左右而言他:“真得没什么,对了,你这次化肥的事顺利吧?”   萧胜天见她这样,也就不追问了:“还好,三车化肥不够用,运过来后,我又去那边厂子里磨,顺便找了几家别的厂子,最后又弄了几车。”   他话说得轻松,顾清溪却惊喜不已:“又弄了几车?真的?”   那应该是不少钱吧?   萧胜天看着她这惊喜的样,笑:“我说假的你信吗?”   顾清溪软软地瞪他。   她算是明白了,也怪不得别人说他,其实年轻时候的他确实吊儿郎当的,爱开个玩笑什么的,虽说刚开始时候在自己面前比较拘谨,像个木讷傻子,但慢慢熟了,他本性就露出来了,说话其实挺皮的。   萧胜天看她这样,赶紧规矩起来:“你今天怎么出来玩,我以为你忙着。”   顾清溪道:“是,我是忙,可不像你,还有时间去玩扑克。”   萧胜天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回来三四天了,也没事,过年也不用准备什么,就随便玩玩,玩到现在,已经没人和我玩了。”   顾清溪:“为什么?”   萧胜天墨眉无奈地耸了下:“谁愿意一直输。”   顾清溪怔了下,之后噗嗤笑出声。   他一直赢,谁整天打牌被打得稀里哗啦也不愿意继续玩啊!   萧胜天低首看她,冬日的树影落在她净白的脸上,她的笑在这苍茫的冬日里格外柔软明净,一时低声道:“好了,总算高兴了?”   顾清溪抿唇,收住笑:“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吗?”   萧胜天:“还好意思说,当时看到我,那脸色可不好看,生我气了是不是?”   顾清溪倔着道:“怎么可能……”   萧胜天却突然道:“前几天我回来的时候,去你们学校附近转了一圈,听着那意思,你们要考试了,我就回来了,回来后也闷得慌,昨天去你们村里找别人玩,还听说你哥嫂现在弄编织卖得挺好,又听说你昨天放学,本来想着过去县里看看,谁知道你哥去接你了。”   他这么一解释,她心里顿时熨帖了。   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着,想知道他的消息却不能,又不能随便找人打听,实在是憋得难受,好不容易出来找他们村里的人,想着打听打听,结果人家在那里玩牌,还有个小姑娘那么崇拜地看着他,在那里端茶递水的,她心里自然不痛快。   可他说明白了,她也就释然了。   至少他也确实是记挂着她,并不是在那里和小姑娘开玩笑忘记她这一茬。   一时低声道:“那你过年呢,都准备了吗?”   问完这个又有些后悔,他就一个人,估计也没什么意思。   真到了过年那两天,大家忙着拜年什么的,只怕是连个牌搭子都没了。   萧胜天:“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买了几挂炮仗,到时候放放,讨个吉利,还能跑过去逗小孩玩。”   顾清溪听着,又想笑,又有些难过,想着过年时候,自己一家热热闹闹的,他一个人孤零零,一时又想着,上一世的他单身一人,那么多年,那些年,他怎么过的?   纵然有事业,但过年时候,也不可能一直加班啊。   一时低声道:“那你没事去打打牌也挺好的,或者跟着村里人一起拜年,人多热闹些。”   萧胜天却突然道:“你喝酒了?”   顾清溪:“啊?”   萧胜天:“我怎么闻到一丝酒气。”   淡淡的女孩儿清香,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酒气。   顾清溪愣了下,之后明白了:“我刚吃了两个蹦枣。”   蹦枣是她们这里习惯做的,是秋天大枣丰收的季节,直接从树上摘了那些丝毫不会有任何伤痕的大枣,挑拣过后,用酒闷在罐子里,闷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到了冬天,嘴馋的时候拿出来一个吃,或者过年上供用。   萧胜天笑了:“我说呢,还以为你成了小酒鬼。”   顾清溪也笑,笑着问:“你爱吃蹦枣吗?”   萧胜天:“还好,不过我奶奶可不会做这个,只在别人家吃过。”   顾清溪听这个,笑得抿唇:“那你等着,我家里做了,我去取一些来给你吃,好不好?”   萧胜天:“好。”   顾清溪当即就要过去,萧胜天却喊住她:“先别急。”   顾清溪疑惑地看他。   萧胜天犹豫了下,说:“说会话再去,我怕你回去后就不方便出来了。”   他声音低低的,听得顾清溪心尖儿震颤,有些羞涩,又许多甜蜜。   她垂下眼,低声说:“好……那你要说什么?”   萧胜天却并不说话,只看着她。   顾清溪脸上燥热,其实她明白他的心思,自己何尝不是,无论说什么,只要是和他说话,自己心里就喜欢。   萧胜天:“你哥嫂弄了一些编织品,听说不错,我朋友也和我提起过,当时我还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挺能折腾的。”   他一直觉得她乖乖的,就应该安静地坐在桌子前读书学习,没想到她还有这心思。   顾清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当他是夸自己吧,可这些主意,可不是自己凭空想出来的,那是他上辈子后来回乡的投资项目,是他为县里谋的福利,自己如今照搬过来,却被他夸,难免有些羞愧。   至于他说的朋友,应该是霍玉灿吧?   于是低声道:“那天在县委,有一位姓霍的,他是你朋友?”   萧胜天:“嗯。”   他没说的是,霍玉灿后来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替他叹息,说小姑娘长得那么好看,又是县高中的学生,而且看样子,骨子里清高得很,对你也没多大兴趣,怕是难,劝他说不要剃头担子一头热。   他便是心里有底,但听了这个,又见不到人,这些日子多少有些难受,心就那么吊着。   想过去学校找她,见她一面,确定下她没变心思,又怕影响她学习。   他试探着道:“他是不是给你瞎说了不少话?”   顾清溪想起霍云灿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吹嘘,想笑,不过忍下了:“是不少。”   萧胜天:“他说什么了?”   顾清溪看他竟然问得有些急,便故意淡声说:“我忘了。”   萧胜天:“怎么可能忘,他如果多说了什么,那就是瞎说,你别信。”   顾清溪:“你干嘛这么着急,难道有什么不想让我听的?”   萧胜天:“怎么可能,没有。”   顾清溪反而是想多了,她想起来那个叫秀菊的姑娘,小姑娘和萧胜天是一个村,算是青梅竹马吧,看着长得也算秀气好看……   便是知道应该没什么,心里还是冒出了酸泡泡,难受。   顾清溪:“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萧胜天却盯着顾清溪,突然道:“你该不会想多了吧?难道是因为秀菊给我递水?”   顾清溪陡然间被说破心事,脸上轰一下子红了,她赶紧否认:“才没有,这算什么,不就是递水吗?”   原来他知道!   她还以为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也就不打算说。   萧胜天:“是吗?我看你当时那不高兴的样子,明显是不喜欢。”   顾清溪硬着头皮否认:“我没有……”   萧胜天:“那好吧,下次人家递给我水,我就接了。”   顾清溪顿时瞪大眼睛看着他。   萧胜天看着她,笑了,之后才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一个村里的,没别的,这次回来,她还给我送过吃的,我也没要,我——”   他略沉吟了下,才低声道:“我心里装不下别的。”   这话说得含蓄,但是她明白他的意思。   远处传来鞭炮声,还有小孩子的笑闹声,他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容,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着,就这样下去,也不需要说什么话,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站到天长地久,她也心满意足。   不过终究不可能。   她抬头看向他:“我去给你拿蹦枣,我家院子东边外面有篱笆,你在篱笆下头等着我。”   说完这个她补充一句:“我爹娘轻易不去那边,不过我会过去借口找找有没有鸡蛋,去捡鸡蛋。”   萧胜天点头。   于是顾清溪匆忙回了家,回到家的时候,也是巧了,爹娘都不在,估计出去找邻居玩去了,哥嫂也在他们自己屋里忙活,她赶紧拿了一些蹦枣,又取了一大把爆米花,用干净的手帕装着,之后匆忙跑出去。   跑出去的时候,他果然在篱笆下面等着自己。   她一股脑塞给他:“给,你尝尝,这爆米花新爆的。”   萧胜天接过来在手里:“那次你给我的小狗,是你自己编的?”   提起那个小狗,顾清溪有些羞愧:“是,编得不太好,第一次编。”   萧胜天:“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顾清溪:“是吗,那我再给你编一个?你喜欢什么?”   萧胜天:“不要了,你学习忙,别耽误那个时间。”   顾清溪:“那我回去了?”   这就在她家门外,到底这事父母不知道,她心虚,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贼。   萧胜天却递给她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顾清溪看过去,却是一个小小的小圆铁盒,上面印着花好月圆的图案,写着三个黑色的小字“雪花膏”。   这个很好看,和时下大家用的不太一样,农村一般用凡士林就行了,县城里讲究的用贝壳的雪花膏,就是普通贝壳里面装了雪花膏封上,上面贴一个小标签,倒是少用这种铁盒装的。   顾清溪抬头看他,萧胜天却没看她,眸光看向旁边的篱笆。   顾清溪:“干嘛给我买这个?”   她其实并不需要这个,年轻是最好的护肤品,并不需要涂抹什么,况且还要花钱,她并不想让萧胜天花钱,想让他省着。   萧胜天:“你……不喜欢啊?”   顾清溪:“觉得用不上,没必要。”   萧胜天握着那雪花膏,看向她:“你——”   霍云灿说,姑娘家都喜欢这个,如果她收了,这才算是定下来,如果不收,以后一定有变故。   “毕竟人家长得好看,还是高中生,不说以后万一考上了,鲤鱼跳龙门,那身份不一样了,就是没考上,你觉得这样的姑娘,谁家不想娶?”   不过现在他想着,她现在一心学习,对这个普通姑娘喜欢的未必就喜欢,她不是秀菊桂花那种盼着相亲谈对象找个好亲事的姑娘。   沉吟了下,有些艰难地说:“不想要那就算了。”   顾清溪看着他,接过来了雪花膏。   铁盒子在冬天里沁凉,不过上面有他手上余温,她握着只觉得烫手心。   她垂下眼,低声说:“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觉得太浪费,有些东西没必要,何必花那个钱。”   萧胜天听了,忙道:“我这次找来了化肥,能赚一些钱,所以应该一时不缺钱,不过你说得对,以后我听你的,不乱买这些了。”   顾清溪听着这话太亲近了:“你也不用都听我的啊,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不用给我买。”   萧胜天:“好。”   这个时候,顾清溪家院子里已经传来动静,估计是她爹娘回来了。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自己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嗯,知道。” 第39章 过年   鞭炮声声辞旧岁, 顾清溪哥哥用一根竹竿挑着鞭炮,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放,顾清溪在灶房里拉风箱烧火, 她娘下饺子,她嫂子还在那里忙活砸纸钱。   虽说经过那十年,过年供奉的事消减了, 但是农村里还是信这个, 一切从简也得办。   她嫂子把铁戳子戳在粗糙的土黄草纸上, 用锤子砸, 草纸上便出现一个个的圆印子,这便是他们自制的烧纸钱了。   砸了好大一摞,之后她娘这里饺子也出锅了, 便把饺子先供在自家祖宗和老天爷观音菩萨面前,烧香供奉,烧纸磕头, 嘴里念念有词。   无非就是希望祖宗们还有老天爷观音菩萨都保佑家里和顺,让儿子赶紧生出大胖小子, 闺女考上大学去城里吃商品粮。   顾清溪看着被烟熏黄的墙壁上,那新贴上的各路神仙画像, 这个年代的印刷品, 神仙们有着浓黑的眉和夸张的嘴唇,头戴繁琐的冠,郑重地坐在那里。   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神,自己的重生也许是灵魂的穿越, 也许是平行空间的记忆错置, 不过不管有没有, 她心里都明白, 要想有美好的将来,只能靠自己,神仙是顾不上谁家闺女考大学的。   供奉过后,就可以吃饺子了,热腾腾的饺子里面是白菜和猪肉,农村最传统的馅料,吃在嘴里喷香,香得人满心喜欢。   “今年咱们饺子里舍得放肉,吃着就是香!”   “是,有肉就是好吃。”   廖金月听着大家伙这么说,笑得合不拢嘴:“过了年,咱好好干,争取过年时候吃上满兜肉的饺子。”   在这热闹中,年三十,一家子吃着爆米花守夜,廖金月也拿来了两幅扑克牌,一家子打牌玩,还随手拿了花生来当赌注,谁输了就给对方一粒花生,一时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庄稼人,一年到头忙,也就过年时候,可以歇歇玩玩了。   顾清溪摸着牌,却想起来萧胜天,钻心地想,大年三十肯定没人陪他玩牌,他在干嘛呢,是不是很无聊,是不是一个人躺在那里睡,还是一个人在那里玩炮仗?   过年过节的,别人家鞭炮阵阵欢声笑语,孤独的人就越发寂寞。   这个时候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自己年纪还小,为什么还是一个学生要靠家里人供养,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张,跑过去陪他过年。   到了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顾建国也过去放鞭炮了,廖金月打着哈欠,催促顾清溪过去睡:“总熬夜看书,现在过年了,好好歇着。”   顾清溪其实睡不着,但她心里有事,便也回屋去了。   她从屋子里往东边看,萧胜天的村子就在她家东边,她指望着在那夜色中看到一些什么,然而冬夜的枯枝挡住了视线,那枯枝互相挤挨在一起,在这酷冷的冬日里,犹如勾勒出来的山水画,印记在这暗蓝的天幕中。   她望着那夜幕,心绪倒是渐渐平静下来,回到炕上,点起油灯,拿出他送的雪花膏,轻轻地在手心里摩挲,摩挲了好久后,又拿出英文书里,慢慢地念着。   声音不大,只有自己能听到,但她念出声来。   经过最近一两个月的学习,开头的几章英文她已经能读得非常通顺流利了,而后面的章节,颇有一些单词是重复出现的,难度降低不少,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读通了。   不过在这大年三十的夜晚,她读英语不是为了学习,只是让自己心境平和,不再去想那个人。   ******   本来成绩应该是年前过去取的,不过年前一直忙,没来得及,到了年后,初一先是给村里人拜年,之后开始走亲戚,也忙得团团转,白天走亲戚,晚上要把家里走亲戚用的果子用黄纸和麻绳小心地巴扎好,包扎成四四方方的小扁平包,上面再封上一张正方形五厘米见方的红纸,红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福”字。   晚上包扎好之后,第二天正好提着走亲戚,有的人家家境好,可能还提一块泛着暗红色油光的腌肉过去,顾清溪家虽然今年光景好一些了,但腌肉肯定不舍得,只是把小小礼品包里面的果子多添了几个新花样。   一直到初六这天,嫂子和娘都走亲戚了,并不是太重要的亲戚,顾清溪就没跟着去,而是直接过去了县里。   去县里坐的是村里的顺路车,那是牛车,走得不快,老黄牛一下下地踩在土路上,尾巴轻轻甩动,车轱辘便慢悠悠地往前转,轴承那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乡间古朴的韵律让顾清溪倍感亲切,她想起来后来,后来牛车可是少见了,先是拖拉机,后是摩托车,再后来人们都开始坐公交车或者自己开起来小汽车。   国家发展得快,不过是二十多年,这个世界变了一个模样,科技发展了,生活改善了,人确实也舒适了,不过有时候却忍不住怀念从前,想起最初在乡下的日子。   这么想着,就连这冷冽的冬日都分明有了几分甘甜。   就这么一路上优哉游哉的,总算到了城里,进了县城后,她直奔学校,学校里人并不多,只有偶尔来取成绩单的。   顾清溪过去的时候,恰好遇上了谭树礼。   上次他送自己回宿舍后,顾清溪也和谭树礼说过几次话,不过也都是礼貌疏远,并不至于失礼,但绝不会让对方生出不该有的遐想来。   毕竟这以后是胡翠花的男人,她犯不着沾这种。   谭树礼看到顾清溪,却是很高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骑着车子直接过来了顾清溪身边:“你今天也来取成绩单啊?”   顾清溪看过去,十八岁的年轻人,穿着蓝布棉袄,在冬天的阳光下笑得心无城府,看得人打心眼里心情好起来。   她也难得笑了:“是,不知道考得怎么样,对了,你这次考得好吗?”   谭树礼和她不一样,谭树礼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他估计学业比自己紧张。   在这个年代,高考不是说任何一个高中生都可以参加的,要先进行预选,所谓的预选,就是每个省先进行一轮统考筛选,普通高中生只有通过了预选考试,才能拿到当年高考的入场券,才有资格参加高考。   这个年代,大批的高中生会因为拿不到入场券,而没机会去摸一摸高考的试卷,之后便辍学走上社会。   而这个预选就是每年的五月份,现在过了年就是二月份了,也就是说距离预选只有三个月而已。   谭树礼难得见顾清溪对自己这么友善,一时竟然受宠若惊,忙说:“还行,我考了第二名。”   顾清溪:“恭喜你,很不错,到时候好好发挥,考上大学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往年学校里总能考上那么几个,第二名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了。   谭树礼有些不好意思了:“反正好好努力吧,这种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顾清溪笑了,不过也就没再说什么,和谭树礼告别,径自过去拿自己的卷子了,教务室自然是没老师,不过有一个值班的老头子,顾清溪说名字,对方把成绩单给她。   她拿到手后,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语文考了九十六分,很高的分数了,数学也提上了了,九十三分,至于英语更是从六十多分成为了八十多分,而名次也直接成为了第一名。   顾清溪捏着那张成绩单,只觉得满心充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成绩是她过去两个月怎么努力换来的。   而这份成绩也鼓励了她,她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了,正月十六才开学,在开学前还有十几天,这十几天里她应该把更多精力用在学英语上,大声朗读背诵来培养英语的语感,而这些是在她学校里并不太方便做的。   如今英语还是只有30%的分数计入总分,但是到了她高考那一年,按照历史进程,应该会改革,不但语文会一下子变成120分,而且外语一下子就会重视起来,到时候考生可以任选一门外语,以100分的原始分计入总分了,顾清溪觉得,这是她能出奇制胜的一个办法了,通过英语一下子提高不少分。   这么想着,她也计划着得慢慢地影响下身边的人,别人她不敢保证,也就不敢开口,但是闫淑静那里,却是完全可以信任的,闫淑静这人好,她也想报答人家,想着回头慢慢地带着她,让她和自己一起培养学习英语的习惯,这样免得到时候英语突然提分,弄个措手不及。   顾清溪心里筹划着这些,手里拿着成绩单,兴奋地往外走,走路都有劲起来。   谁知道刚出校门,又碰到了谭树礼,他洋车上的铃铛叮铃铃响了声,之后便停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回去?”他握着车子把,这么问她。   “我们村里有人赶着牛车过来县里送东西,我坐人家牛车,顺路。”   “是吗,牛车在哪里?”   “在后街,约好了在那里见面。”   “那正好,我回家正好路过那里,我带你过去吧。”   顾清溪略犹豫了下,她并不想沾上谭树礼。   虽然说自己和谭树礼走近了,能把胡翠花气死,看着胡翠花生气,她也挺高兴的,但是她并不想这么干。   况且谭树礼明显对自己有意,她坐了人家车子后座,以后传出去,说不清,在谭树礼这里,也自然怕他误会。   “我今天随便遇到哪个同学,肯定都会捎一段,你别多想。”谭树礼显然也有些紧张,他紧攥着车把,连忙这么解释说。   顾清溪听着,忍不住笑了。   清隽的少年拘谨的模样,在这清新冷冽的冬日里,总是看着那么美好,只是她笑过后,到底还是说:“谢谢你,不用了,这么一点路,我正好慢慢走过去,就当散步了,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笑得那么恬淡和煦,但是言语间的拒绝却是毋庸置疑,谭树礼愣了下,眸中浮现出失落,不过还是说:“好,那你自己小心,路上还是有冰,别滑到了。”   顾清溪点头:“嗯,你也一路小心。”   谭树礼最后看了顾清溪一眼,骑着车子自己去了。   年初六的县城,国营商店和饭店都关门了,只有出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还有小孩子在街道上打闹玩耍,踢毽子滚铁环,当然更多的是放鞭炮。   顾清溪捏着那成绩单,看着街边的热闹,慢慢地往前走。   当她经过百货大楼的时候,倒是忍不住在那里站了一会,她记得这大楼后来拆了,是萧胜天旗下的项目,拆了后建商厦,成为了县里的标志建筑物。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叮铃叮铃的洋车子铃声,她下意识躲开了,可那洋车子却停身边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口哨。   她转头看过去了,认出来这是霍云灿,是萧胜天的那位朋友。   霍云灿笑着打量顾清溪:“顾同学,你这是?”   他老早就注意到顾清溪了,当然也看到她和那个男同学说话。   一对男女同学,都是满身清雅的书卷气,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对我笑,我对你笑,看着就郎情妾意的,可真——刺眼。   霍云灿的拇指轻轻按压在铃铛扳手上,挑眉笑,就这么打量着顾清溪。   他为自己好朋友不值了。   明天萧胜天应该会过来县里,他得好好和萧胜天说道说道了。 第40章 枯枝萌动   顾清溪心情不错:“霍同志, 过年好。”   霍云灿忙道:“过年好,过年好。”   顾清溪:“来城里拿成绩单,你呢, 这是去拜年?”   顾清溪看到霍云灿车把上挂着一嘟噜东西,用草纸包着的,上面带了惯用的福字红封,看来是去送礼的。   霍云灿笑着说:“过去我姥姥家, 看看老人家, 你拿到成绩单了,考得怎么样?”   顾清溪:“还算满意。”   霍云灿:“喔喔, 那不错啊,恭喜恭喜!对了, 刚才那个是谁啊?你同学?”   顾清溪:“不是同学, 是我学长, 高一年级,高三了。”   霍云灿:“哪个村的, 叫啥啊?”   顾清溪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向霍云灿:“他叫谭树礼, 是高三一班的班长,怎么了?”   霍云灿赶紧打哈哈:“没啥,没啥,就是看着长得有点像我一个亲戚,好奇嘛。”   顾清溪:“额,这样啊,那没事的话, 我先过去了。”   霍云灿:“你去哪儿?”   顾清溪:“我坐着村里的牛车进城的, 想着过去后面街上等牛车, 等会跟着人家牛车回去。”   霍云灿犹豫了下:“用我捎你一段吗?我正好过去后街。”   顾清溪笑了:“不用了,谢谢霍同志,上次你帮了我家大忙,我还没感谢呢。”   霍玉灿赶紧摆手,说不算啥不算啥。   一直看着顾清溪离开,霍云灿看着她背影,无奈地摇头叹息。   萧胜天这个人,打小不缺姑娘喜欢的,不说别的,就是自己那表妹,都眼巴巴地看着萧胜天,但萧胜天这个人心气儿也比较高,一般姑娘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也没想到,人家闷不吭声,竟然谈了一个县中学的高中女学生。   自己一向看人看得准,像这个姑娘,心思重,心气也高,尽管他认为萧胜天将来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但人家姑娘未必能看上现在的萧胜天。   关键是,上次他和人家谈了半天萧胜天,人家感觉根本不怎么理会,反应冷淡。   而今天看到的这个什么谭树礼,他一眼就看出,这位谭树礼喜欢这姑娘。   霍云灿摇头,在心里啧啧叹息,觉得自己兄弟的路子有些难走了。   ******   顾清溪觉得这位霍云灿怪怪的,特别是看自己那眼神,像是防贼,她自然是觉得莫名。   不过想想,这位霍云灿以后也算是一位地方大员,并且为官还算清廉,这样的人,总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坏心,况且是萧胜天的朋友。   当下也就不去想了,恰好找到了牛车,牛车正好要出发,她赶紧上车回家了。   回程路上,依然是慢悠悠的,不过心境越发好了,路边的麦田,近看依然是一片苍色,但往远处望,却能看出一片淡色的绿,像薄薄绿纱一般覆盖在大地上,这让她心里泛起暖意,仿佛可以想象明年秋收时的麦浪。   到了村里,不见了没牙老太太,却有几个孩子在放鞭炮,还有几个妇女揣着袖子在那里说闲话,她们看到顾清溪,知道她是去取成绩,都抻过来问考得咋样。   顾清溪大大方方地把成绩给她们看:“第一名。”   几个妇女都哎呦喂了不得,羡慕得不行,直说顾清溪有出息,将来怕是了不得,谁知道这个时候恰好马三红从旁边路过,被别人看到,就有人问起来马三红:“你家闺女考了什么名次?”   马三红笑了笑:“哪有啥好名次呢,前一段身体不好在家里躺了一周呢,都耽误了!”   大家听着,嘴上客套安慰几句,其实心里下了断定:到底是不行吧,才一周,哪里就耽误了。   马三红寻了个由头,讪讪地走了,顾清溪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回家了。   这倒不是她想显摆,这点成绩只是一时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显摆的,只是村子太小,多少人翘头等着说闲话,你不去说,人家最后还是打听,倒不如自己干脆点,直接说了。   回到家后,家里人也都盼着,特别是廖金月,从亲戚家回来就问顾清溪回来了吗,等看到顾清溪回来,又听说考了第一名,把她高兴的啊,眉飞色舞,抓起一把爆米花吃着,就要跑到大街上。   可把顾清溪逗笑了,这个时候陈云霞也回来了,听说这事,笑着叹息:“咱娘就盼着你给家里争光了!”   顾清溪当然知道娘的期盼,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不过好在,这次的考试成绩给她越发笃定的感觉,她隐隐感觉,这一次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而她也不是对高考流程什么都不懂的了,经过上辈子各部门到处跑,她也想好了,到时候高考完了,她应该怎么做。   而接下来几天,除了必要的人情往来,顾清溪大部分时候都在家里大声读英语,她的书上已经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各种词的含义和用法,动词不定时,固定搭配短语,例句等,都有注释,她现在读英语越来越流利了,可以更加真切地体会小说中的感情和含义。   偶尔间读书的时候,会想起来萧胜天。   前几天去县中学取成绩,不是没想过顺路过去看看,没准能碰到他,不过到底是忍住了,刻意压抑的思念让心口涌起异样的渴望,但她心里明白,现在这个时候,刻苦读书才是正经事。   只有考上大学,才有资格去释放压抑的感情,去享受这美好如花的青春。   ******   初九那天,不少村民还沉浸在过年走亲戚中,突然大喇叭咔嚓咔嚓响起来了,让全村男女老幼过去开会。   廖金月一听,马上兴奋了:“可能是要分地了,我听说这两天王支书那里一直忙着,还叫了几个人过去帮忙准备,这是要分地了吧!”   这话一出,一家子都激动起来,毕竟过年时候去亲戚家去别的村,大家都在谈这件事,一个个盼着呢,现在听到点动静,就觉得终于到了。   一时大家都跑过去开会,去了后才发现,黑压压一片把村口那块地都占满了,好不容易才寻一个落脚的地儿。   有不少村人都跑过去找王支书打听,倒是弄得王支书被团团围住,后来让几个壮实年轻人把他们分开,王支书又在大喇叭里吆喝了一番,这才算事勉强安静下来。   接下来就是王支书在大喇叭里讲话了,讲的话,其实大家之前都听说了,无非是一些套路话,然后讲了这分干到户的规则。   不过到底是有人确认说:“就是说把地分给我们,就是我们自己种了,以后只需要每年上缴一些公粮给国家?剩下的都归我们自己?”   王支书点头:“对,就是这样。”   一时大家都沸腾起来,议论纷纷的,王支书又开始给大家讲这个政策,讲这件事怎么办,提到了到时候依然过来这个地方,大家抓号来公平分配解决土地的问题。   这会议散了,大家都不舍得走,继续热切地讨论这事,提起来说是每个人可以分一亩两分地,小孩女人都算,廖金月赶紧算,她家一共五口人,能分六亩地。   想到自己将有六亩地可以随便打理,这让廖金月激动得不知道说啥了,偏生这个时候,马三红来了:“要不说咱新中国好呢,像狗蛋这么屁大一点娃,竟然也能分一亩二分地,真好啊!”   廖金月顿时乐不出来了,马三红家,竟然比自己家多分一亩两分地。   因为人家有个小孙子。   马三红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呢,你说你家要有个孩子多好啊!”   廖金月耷拉着脸,笑不出来了。   顾清溪见了,低声说:“娘,我刚问了,过几年还会重新分呢。”   廖金月这才松了口气,不过松了口气后,那目光就落在她儿媳妇陈云霞肚子上:“云霞,咱得加把劲了。”   陈云霞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不过还是勉强笑着说:“娘,我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是孩子不来,她有什么办法?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别人结婚就怀上了,她到现在没动静。   顾清溪见了,趁机拉着自己嫂子一边说话:“嫂,我有个女同学,她说她哥哥嫂子也是一直没有孩子,结果最近怀上了,她挺高兴地和我们说,说她要当姑姑了。”   陈云霞眼睛一亮:“人家咋怀上的?”   不过这话刚问出口,她就觉得不合适了,哪能问没出嫁的小姑子这个话呢。   顾清溪自然不好表现得太懂,便假装想了想说:“人家说他哥哥嫂子去医院检查了,结果发现是哪里的一个问题,轻松地解决了,之后就怀上了。”   啊?   陈云霞愣了下,她突然意识到,难道说她和顾建国一直没孩子,也许也是哪里的问题?   甚至那个问题,也许去了医院很容易就解决,她就能生孩子了?   她咬着唇,小声说:“其实我娘那里,也找人给我看过,人家给我几副中药让我喝,喝了也没见有用。”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了:“嫂,这个事,估计也得讲究科学,你吃什么中药,估计不太顶用吧。”   其实顾清溪倒是相信中医的,中医是国粹,博大精深,不过不孕不育这个,如果是器质性哪里不对,喝中药显然是不行的,所以还是得去医院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云霞红了红脸,扭捏着说:“县医院怎么看啊?”   和小姑子谈论这个,她还真有点不自在,不过问别人,还能说啥,无非就是让垫个枕头或者吃中药,那法子都用了,根本不行。   小姑子上高中,文化水平高,见识得也多,听起来就靠谱,至少她之前没听说医院可以帮助生孩子。   顾清溪:“这就不知道了,人家据说是有机器,往机器前一站,你身体里啥毛病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说的是B超,但是不好说那么地道,怕别人多想,就只好用最朴实夸张的语言解释下。   陈云霞听了自然是惊讶:“这么厉害,那不成照妖镜了?”   顾清溪笑了:“是照人身体内部的构造,看看你是这里那里有啥问题,一照就清楚,如果没啥问题,就慢慢等着呗,如果真有问题,咱就这么傻等不去治也不是办法。”   她这话说得陈云霞心动了:“那得多钱啊?”   顾清溪:“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咱吃中药也得钱,干啥不要钱?你看咱娘为了这事多操心,就算是花点钱怎么了,咱们先添丁进口才是正经,再说了——”   顾清溪故意道:“我听城里人说,过两三年还会分一次地,但是分了这次后,就再也不分了,咱没孩子,可就吃大亏了。”   这下子陈云霞心思彻底活动了,她不能没有孩子,她得赶紧生个孩子分地,生了孩子也能让自己更能挺直腰杆说话。   顾清溪趁机劝说陈云霞,过两天县里医院开门了,趁着还没到农忙时候就赶紧去,陈云霞也觉得这样,又说要和顾建国还有廖金月商量下。   顾清溪琢磨着,这件事八成是成了。   一时回到家里,她嫂子进屋和她哥说话去了,她娘一边做饭,一边和她爹商量着这分地的事,盼着能多抓到北边的地。   “北边种的是麦子,现成的麦子,等咱分了地,到了夏天就能收麦子了,那才是大便宜呢!”   顾清溪想起了上辈子,上辈子她家分到的地并不好,在村北边犄角旮旯的地方,不说打理庄稼来回跑的功夫,就是浇水都不太方便,地势高,水引不过去,为了这个,爹娘不知道吵架多少次。   不过这抓阄,她就算事先知道了也没办法,只能是盼着别像上辈子那么倒霉,万一还是抓到那样的地,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正想着,她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猫叫。   她随意翻着书,不免想着,没听说谁家养猫啊,怎么会有猫叫。   谁知道过了一会,那猫又叫了两声。   廖金月娘在正屋里喊了:“老头子,出去看看去,这是哪家的野猫,别把咱家的鸡给拽了。”   顾保运正在那里给鸡拌鸡食,听到这个,便要出去,顾清溪心里却是一动,忙道:“爹,我看书看多了,眼睛累,正好想出去走走,我去看吧。”   顾保运听闺女这么一说,自然是点头:“你也歇歇,别一天到晚总看书。”   他和廖金月不同,他总觉得闺女太辛苦了,觉得犯不着那么累,考学这个,考上自然好,考不上就嫁人,犯不着让孩子背负那么重的担子。   一时顾清溪出了院子,院子外是一小片麦地,旁边则是荒着,春天种些蔬菜瓜果啥的,绕到了房子西边的时候,便见篱笆外只有冬天枯败的狗尾巴草,好大一片,另有家里的柴垛在那里胡乱堆着,并不见什么猫儿狗儿的。   顾清溪略看了看,也就打算回家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你不能再多找找吗?”   顾清溪回头,便看到萧胜天正站在柴垛旁,含笑看着她。   其实顾清溪多少猜到了,因为那猫叫的地方,正是上次她回家取蹦枣,让他等着的地方。   如今打量着他,却见他理了理头发,齐整简洁,越发凸显得剑眉墨眸,在这寒风中,冷峻飒爽,看得人心怦然一动。   她抿唇,笑:“我找猫呢,没猫我可不就回去了。”   萧胜天迈步走近了。   他长得高,正好站在她太阳的方向,一走近了,便挡住了阳光。   他俯首看她:“这几天忙什么了?”   十七八岁的清朗少年,沐阳在冬日的暖阳中,声音低低的,对着她笑。   这一刻,顾清溪恍惚觉得,冬日里的冷冽尽数消散,暖意袭来间,一旁篱笆上的枯枝都在萌发。 第41章 生气了   她心神恍惚, 微微别过脸去。   他只是那么一句话,一下子将她刻意压抑下的心思撩起来,一瞬间几乎有些无所适从。   “能忙什么, 就是走亲戚的事。”顾清溪低声说.   “你们村今天开会,也说分地的事了?”他的眸光就那么锁着她看,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是。我们家五口人,能分六亩地, 不过我娘不太高兴, 她盼着早点抱孙子,还能多分一亩二分。”   说这个, 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实在是他那么看人, 像烈日, 烧得人脸上发烫, 心里也发慌,难免没话找话, 故作镇定。   “六亩地,很好了。”萧胜天眸中依然带着笑:“一亩地产三百多斤小麦, 就按三百算,减去五十斤公粮,六亩地有一千五百斤,足足够了。一年种两季,另一季种花生棒子大豆,还可以榨油卖或者卖钱,好好种地。”   顾清溪听了, 心里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算。   现在一亩产量也就是二百斤不大, 那是因为集体劳作, 生产效率低,又没有化肥,才只能这么点产量,但是等到包干到户,再用上化肥,亩产量是一个劲地往上升,再过一些年,一亩地甚至能打下来七八百斤粮食。   本国人口那么多,耕地就那么些,其实解决挨饿问题,就是要亩产量高上去才行,亩产量上去,一个靠积极性,另一个主要靠化肥。   只不过她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见识了后世的蓬勃发展,见识了国家的繁荣昌盛,知道后来这片土地是以怎么样的速度在日新月异地发展,但是他呢,他应该是不知道的,现在竟然能预见接下来的亩产量?   当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萧胜天却道:“我是大概估量的,也问过人家别的地区包干到户以及用了化肥后的产量,咱们县达到这个水平没问题,以后说不定还能更高,科技总是在发展,过几年可能又冒出来新法子。”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   萧胜天:“你家有了这些粮食,你哥嫂再额外做些编织,日子应该不错了。”   顾清溪看过去,却见他已经收起了笑,幽黑的眸子中有着几分和这个年纪并不相称的笃定从容。   她轻轻“嗯”了声:“是,应该可以吧。”   一时不免想起,说是下棋的时候,普通人想一步两步,高手可能想三步五步甚至想到了整盘棋,可能萧胜天就是那种,早已经将所有的路数都想明白了,才能几乎未卜先知。   他连打扑克都能敏锐地体察到别人的牌面,将别人的反应算计在内,想必商场上亦是如此,这样的人,不是因为时代变革成就了他,而是他无论处于任何时代,都注定是出类拔萃的弄潮儿。   萧胜天低头看她,看她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睛,一时凉风扑面,他想起前天进城霍玉灿说的话,犹豫了下,到底是道:“这两天,我一直忙着。”   那话里,多少有些解释的意思。   顾清溪听出来了,她随口这么问:“忙什么呢?”   确实是好奇的,这几天,她没想找他,他也就没找自己,难免想多了。   萧胜天:“这几天村里要分地,忙着把地丈量了分成块编号,还得时不时跑公社里,他们都忙,我没亲没故的,又不用做亲戚,正好给他们当苦力去。”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敢情这是去村里帮忙去了。   萧胜天又说:“对了,开春花生棉花都该种了,到时候肯定需要化肥,你家的化肥,不用操心,到时候我来解决。”   啊?   顾清溪没想到这一出,忙说:“那,那不用吧。”   地还没分到呢,再说这是大事,她肯定不能沾这种大便宜。   萧胜天问:“你家地里不用化肥?”   顾清溪当然知道化肥对于提高产量的重要,她一时噎住,不过到底是道:“那也不行啊……我父母那里也没法解释……”   萧胜天却淡淡瞥了一眼:“我能让你为难这个?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   顾清溪还待要说,萧胜天却是已经转移话题,问道:“这几天还干嘛了?”   顾清溪觉得自己脑回路想猫玩耍过的线团,已经有些打结了,她想了想:“也没干什么,就是走亲戚啊,串门啊,在家里帮着干点活,剩下就是预先下功课,读读书了,你之前给我的那些英文书我挺喜欢的,一直在读。”   萧胜天:“这次考试怎么样?”   顾清溪想起这个,笑了:“考得挺好的,第一名。”   萧胜天自然是听说了这个,他望着地上的荒芜,声音竟多少有些异样:“那真好,恭喜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取的成绩?”   顾清溪没多想:“就初三那天,坐人家牛车过去的。”   寒风轻轻吹起,吹着地上枯草,枯草尽皆倒下。   他望着远处那不青不黄的大片麦田,淡声问道:“过年时候,县城里挺热闹的吧?”   顾清溪:“还好吧,其实我也没细看,而且好多地方都关门了,毕竟过年。”   萧胜天听到这个,却没回话。   顾清溪感觉到异样,想了想,只好问道:“你这几天一直帮村里忙?”   他淡声说:“也不是一直帮村里忙,前天去了一趟县里,筹备着年后化肥的事。”   顾清溪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他好像今天情绪和往日不同,语气间也有些不咸不淡,一时心里怪怪的,但要这么回去,又实在舍不得,便只好硬着头皮问:“化肥的事,还顺利吧?”   萧胜天:“还好。”   顾清溪:“哦。”   她心里越发有些失落,更觉得他不对劲。   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叫秀菊的小姑娘,大过年的,难免走动多,是有什么事吗?她相信萧胜天,不会轻易就那么变了心思,但是——   她抿唇,看向远处的方向,远处的山模糊得仿佛小孩子信手涂鸦的水墨。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萧胜天见顾清溪不说话,沉默了片刻,到底是看向她,一脸淡然地问道:“你去县里,碰到霍云灿了?”   顾清溪点头:“是。”   萧胜天:“说什么了?”   顾清溪越发觉得古怪,那就不是那位秀菊了,是和霍云灿有关?但自己和霍云灿统共没说几句话,难道是霍云灿说了什么?   顾清溪:“也没说什么,就街上打了个招呼?”   她打量着他,疑惑地道:“怎么了,是他说什么了?”   她的目光如此坦然清澈,猝不及防间,萧胜天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   他忙道:“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顾清溪挑眉,打量着他。   萧胜天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抿着下唇,无奈地笑了,之后道:“真得随便问问,你别多想。”   顾清溪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和霍云灿说了几句话,我记得……他和你是朋友,他还说要送我过去后街,不过我没应,走几步路的事,我肯定不至于麻烦人家。”   总觉得他好像有些泛酸,但自己和霍云灿说话,也是因为人家帮过自己,况且那是他朋友,也没多说什么啊!   萧胜天听顾清溪解释这个,自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想问什么,又是在意什么,便忙道:“我和他很熟,麻烦下也没什么,你不用在意这个。”   顾清溪越发搞不明白他的心思了。   她觉得萧胜天分两种,一个是在她面前略有些拘谨的萧胜天,心思能让她轻易看透,那是对她完全不设防的,另一个则是那个理智回笼的萧胜天,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却又胸有沟壑。   后一个萧胜天,像一座迷宫,她看不透,也走不出来。   “嗯。”顾清溪轻应了声,却是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萧胜天低首,看着她垂下的睫毛。   姑娘家浓密乌黑的睫毛轻轻地颤,像春日蝴蝶的翅膀,脆弱撩人。   “没。”顾清溪轻轻握了下自己略发凉的手指尖:“你过年吃什么了,吃饺子了吗?”   “吃了,”萧胜天:“我还吃了点枣山年馍。”   “你自己做的?”顾清溪心间微动,忍不住问道。   饺子也就罢了,枣山年馍是他们当地年节用来供奉的,就是把面食弄成花卷,中间按上一颗大枣做成枣花,多个这种枣花花卷黏在一起成为山状。   这个费事,一般都是需要供奉的人家才特特费心做。   “饺子自己包的,枣山是别人送的。”萧胜天凝着她:“你吃了枣山了吗?”   顾清溪心里更难受了,说不上来的滋味,酸痛得厉害,但是这些话,又不可能说出来。   她知道自己多想了,她并不想做一个猜忌的人,她应该相信他,但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可能是因为别人距离他更近,也可能是因为别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送枣山而自己不能。   况且他今天情绪明显有问题,和自己说话好像隔着一层,她无法触碰到那个在她面前会有些拘谨的少年,她看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   冬日的寒风吹着,她鼻子泛酸,竟觉得没意思极了。   一时勉强忍下那酸意,到底是故作平静地说:“我先回去了,出来好一会了。”   萧胜天沉默了下,道:“好,那你赶紧回去吧。”   顾清溪听到这话,更是心凉了半截,不过她也就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也没回头看,走到了家里,家里父母都在忙活着,灶房里冒出炊烟,冲淡了这冬日的寒凉。   她爹她娘好像在说着什么,时不时拌几句嘴。   她想着本来今天猜到是他,高高兴兴地出去,最开始他也高兴得很,谁知道后来他却不咸不淡的模样。   她要的是他给自己说化肥的事吗,要的是他给自己展望未来吗,其实她一点不想听那个。   顾清溪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明明知道他的心思,但今天他这样,自己不该恼,应该克制住,但她就是忍不住!   一时眼泪险些落下来,觉得委屈得不行了,又觉得也许他根本就是心思变了。   可是就算心思变了,也应该说清楚,这样不冷不热有什么意思!   顾清溪咬咬牙,觉得不能这样,她怎么也得去问清楚,这么憋着算什么?   她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出门就往外跑,跑出去后,却见寒风阵阵,天地茫茫,荒草萋萋,而就在那冬日的荒败中,他挺拔的身影孤伶伶地立在那里,微低着头,看着他眼前的那片枯草。   谁家鞭炮响起,谁家小孩儿在笑闹,谁家炊烟袅袅升起,唯独他,无声地站在这荒野中,好像被这个热闹的年遗弃了般。   顾清溪心被狠狠地撅住,这一刻所有的埋怨全都烟消云散,她红着眼圈望着他,低声道:“你傻站这里干嘛?” 第42章 开心了   萧胜天猛地抬头看过来, 便看到了她。   看到她后,他好像有些意外,怔怔的,完全和往日的他不同。之后, 那片幽深墨黑的眸子便有了光彩, 就像乌云消散漫天的星子开始闪烁, 就像春风吹过苍败的麦苗焕发出生机。   他抿着唇, 看向别处,却低声说:“就想傻站在这里不行吗?”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倔强。   顾清溪:“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好的?”   萧胜天沉默了些许, 迸出一句:“我觉得这里暖和, 比家里暖和。”   顾清溪咬唇看着他, 看了一会,突然噗嗤笑出声。   萧胜天看她笑, 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自己低头,也就笑了。   顾清溪:“暖和你就待着吧, 有本事别回家了, 今晚就在这里睡。”   萧胜天:“好,那就这里睡。”   顾清溪恼了:“瞎说什么, 你就是逗人玩, 嘴里没真话!”   萧胜天却认真起来:“我怎么嘴里没真话了?”   顾清溪:“坑人,都是坑人的!”   他这个人太复杂, 想得太深远, 她觉得自己再多活一百年也没法和他比, 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 琢磨不到他的心思, 也摸不清他到底想什么。   萧胜天:“我怎么坑人了?”   顾清溪:“我如果知道你怎么坑人,那我就不会被坑了!”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我就算坑自己,坑队友,也不会坑你。”   这话说得郑重,在这寒冬暖日之下,竟有几分宣誓的意味。   顾清溪想起自己刚刚那无所适从,想起他言语中的不咸不淡,终于还是小声嘀咕说:“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   萧胜天:“那你可以问我。”   顾清溪本来刚才看到他那样子,心疼得要命,恨不得他是一个小娃儿,自己可以把他抱在怀里安慰。   但是现在听到这句,却是没来由地气,那股气没有缘由无从说起,她却气得想跺脚:“你不说,我才不想问!”   萧胜天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笑了,笑着解释说:“我会包饺子,以前我奶奶在的时候,她身体不好,我很小就学会做饭了,什么都会做。”   这实在是出乎顾清溪的意料,她因为上学的缘故,父母又宠着,需要自己做得很少,许多活她还不会做呢,没想到萧胜天竟然会。   萧胜天又解释说:“包饺子是自己包的,但是枣山确实是别人送的,是我邻居家的陈老太,她和我奶奶以前关系不错,过年时候总是会送我吃的,当然我也就送给人家一些。”   他解释得这么清楚明白,顾清溪顿时心虚了,她明白自己太小心眼了,低声说:“你这么能干啊……”   萧胜天道:“我不但会包饺子,还会烙饼,熬粥,以后日子好了,粮食多了,我什么都可以做。”   顾清溪更加意外了,她觉得他是干大事业的人,平时吊儿郎当,家里的事没个正经,没想到人家十项全能。这个世上,有人怎么可以生成这样,干啥啥行,就连打牌人家都能打败天下无敌手。   萧胜天看她那意外的样子,颇有些得意地扬眉:“你该不会根本不会做吧?”   顾清溪:“怎么可能,我当然——”   话说到一半,她想了想,十七岁的顾清溪当然是不会的,但是后来她就会了,还很能干。   她停顿了下,说:“我会。”   萧胜天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停顿,以及那一瞬间眸中闪过的异样。   不过他还是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就指望着以后嫁个会做的了。”   这话说得顾清溪脸红耳燥:“你瞎说什么呢!”   萧胜天知道她的性子,赶紧收敛了,一本正经地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当刚才那是一阵风,你看风吹走了,就散了,你什么都没听到。”   顾清溪瞪他:“以后你再这么说,我可生气了。”   萧胜天:“知道了。不过——”   顾清溪:“不过什么?”   萧胜天:“你得告诉我实话。”   顾清溪:“什么实话,我说过假话吗?”   萧胜天笑得眸中发亮:“你刚才为什么问我自己做的吗?想什么呢?以为是谁给我的?”   声音低低的,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   顾清溪没想到他提起这个,猝不及防间,竟有种自己所有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的感觉。   这种心思,显然不能说出来,羞于让萧胜天知道。   她扭过脸去:“没啥,就是好奇你竟然还会包饺子,怎么了,好奇都不行吗?”   萧胜天火亮的眸子盯着她:“你是不是以为是别的什么人送给我的?”   顾清溪立即否认:“我才没瞎想,就顺口一问!”   萧胜天更加笑了:“我就是问问,你怎么一脸心虚?”   顾清溪瞪他:“才没有!”   萧胜天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甚至有种冲动,想戳戳她的脸颊,不过到底是忍下了:“没有就没有,我知道了,你没想着人家小姑娘给我送饺子,一点没怀疑这个。”   顾清溪赶紧道:“是没有啊!”   可是说完后,她就觉得萧胜天是故意的,任凭她怎么说,他就是觉得有了。   一时竟觉得燥热难耐,自己所有上不了台面的小心眼都被他看到了。   偏生这个时候,萧胜天闷笑出声,点头道:“对,你没有那么想,也没有想那个人是秀菊。”   顾清溪彻底恼了,气得不行,干脆背过身去:“你再笑,我真不理你了!”   萧胜天忙收住了:“别恼,我不笑了。”   顾清溪不吭声。   萧胜天却上前一步,走近了。   他长得高,走近了后,几乎将她笼罩住,少年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冬天的风再吹,也吹不散血脉的沸腾。   他收敛了笑,黑眸中闪着认真:“最近每天都在家学习?”   顾清溪:“嗯。”   萧胜天:“那你学累了也应该出来走动走动,串串门什么的,不然对眼睛不好。”   顾清溪心跳加速,手指尖都酥痒酥痒的,她轻轻攥紧了,看着旁边土坡上的荒草,那枯草中竟然已经隐隐透出绿色,果然春天要来了。   她低声说:“学累了每天也出来走走,不过倒是不太找人出去玩,村里年纪差不多的,人家都有操心的事。”   这话说得含蓄,其实是因为,她这个年纪差不多的,都相亲要嫁人了,她过去和人家说话,人家都讨论谁相亲了什么,谁家彩礼多少,谁家嫁的好不好,她听着也没意思,还在学校读书的姑娘觉得自己距离这些很遥远,难免尴尬。   萧胜天自然是懂:“那就出来院子外逛逛,春天马上到了,看看绿色看看远处对眼睛好。”   顾清溪轻笑:“你倒是挺懂的,这也知道。”   这些在后来信息发达的年代也许是常识,但是现在大家应该知道得不多吧,毕竟农村里读书得少,大家都没有近视的概念,更不要说看绿色看远处养眼了。   萧胜天:“我以前听我奶奶提过,读书多的,近视得多,都要配眼镜。”   顾清溪听他提起奶奶,不免想着,这样的一个萧胜天应该受他奶奶影响很大,他奶奶大家闺秀又留过洋,见识自然是不一样,而萧胜天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   当下忍不住说:“你奶奶还教你什么了?”   萧胜天:“什么都教啊,你想问什么?想听我给你念英语?”   顾清溪想起上次他念的英语,耳热,别过脸去:“那本书我都已经念熟了。”   萧胜天:“这么快?”   顾清溪:“之前跟着同学去二手市场,没想到无意中买了一本英汉词典,很便宜买的,还挺有用的,现在慢慢对照着字典学着,也啃差不多了,就是发音,我自己心里没谱,不知道对不对,但也只能这么念了。”   萧胜天笑了:“那你给我背几句,我考考你。”   顾清溪:“不要。”   她是有些自卑的,发音不够好,他岂不是笑话自己?   萧胜天却压低了声音道:“背几句来听听,我可以听听你念得好不好。”   他这么俯首下来,距离近了,那热气便在冬日的沁凉中轻轻喷在顾清溪脸颊边,引得那里仿佛燃起了火般。   顾清溪有些局促了,她想挪下脚,距离他远一些,但是又觉得那个动作太明显,让他感觉到,反而引起尴尬。   她只能故作若无其事:“算了吧,我念得不好。”   萧胜天:“念念嘛,我想听。”   他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少年,竟然说念念嘛,有些像小孩子在撒娇,偏生那语调清朗动人。   顾清溪心尖如同被羽毛轻轻撩过,一阵阵地颤,她咬着唇,低声说:“好吧,那我就念一句,你不许笑我。”   萧胜天发誓:“我如果笑你,我就属小狗的。”   顾清溪没注意那个“属”字,以为他说的是如果笑就是小狗,便深吸了口气,想了想,念出来一句:“Life is a chain of moments of enjoyment, not only about survival。”   说完之后,她也不敢看萧胜天,就那么看着别处。   萧胜天:“这不说得挺好听的?你再给我说一句吧,我还想听。”   也许是他果然没笑,也许是他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她便继续背了别的句子,他却一直让她背,后来背到一句的时候,他突然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清溪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背的那句是“When I forgot you, I forgot myself”,一时却是说不出来什么。   她刚才背的时候,其实是特意避开了一些引人遐想的,他一直问,不曾想竟然还是说出这么一句。   萧胜天却是一脸严肃:“你学英语,不能一知半解,更不能不求甚解,既然会说了,那就应该知道确切的中文意思。”   顾清溪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觉得他说得太有道理了。   不过——   她抿唇,低哼一声:“才不上当呢!”   萧胜天看她这样,笑着低声道:“为什么不愿意说?这只是人家小说中的句子。”   顾清溪:“要说你说,我才不说呢!”   英语毕竟隔着一层,背背人家的英语也就罢了,但是让她说出那些中文,还是当着他面说,绝对不可能的!   萧胜天却突然道:“好,那我给你说,就当教教你吧。”   顾清溪意识到了,连忙捂住耳朵:“你说,我也不听!”   那种话,哪是能随便听的。   萧胜天认真地看着她:“我还准备说给你听,你真不听?”   顾清溪看他这样,几乎不知如何自处,咬牙道:“不和你说了,我先回去了,还得学习呢!”   说完转身,直接落荒而逃了。   萧胜天笑看着她那么娇娇俏俏地一个转身就闷头往家里跑,墨眉轻耸。   当然并不舍得她走,不过想着她说要学习,不好耽误她,当下自己站在那里看了半响。   想着刚才,不免无奈,怪霍云灿,没事瞎说什么,就是同学和同学见面说说话吧,被他一说,倒好像人家怎么了。   幸好自己没有真得问出口,不然她定是要恼。   刚才望着她坦然清澈的眼睛,他多少有些狼狈,觉得自己心思龌龊了。   一时揉了揉脸,叹了口气,之后又忍不住笑了。   这时候,脚底下听到一只鸡咕咕的声音,低头看过去,是一只黄花老母鸡。   他挑眉:“你是她家的母鸡吗?”   母鸡咕咕地叫,一边小心提防地看着他,一边在荒草中啄食。   萧胜天便去旁边寻了寻,大冬天的,竟然很快让他捉到一只虫子,他对鸡招手:“过来,看在你是她家鸡的份上,我喂你吃虫子。” 第43章 分地了   顾清溪匆忙跑回家, 一口气跑进自己的房中时,依然心头震荡呼吸急促。   她爹娘还在拌嘴,主要是她娘在那里叨叨她爹,好像又是为了大伯娘的事, 她爹一声不吭。   顾清溪深吸口气, 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萧胜天。   但是他的话, 他的气息, 他低醇清朗的声音犹在耳边,犹如冬日里的烈酒,一口下去, 心慌意乱五内俱焚。   这个时候根本学不下去什么, 就在那里来回踱步胡思乱想, 想着他刚才说的每一句,想着他当时的表情,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   每一个眼神都透着甜蜜, 都让人心颤神动。   只是突然间,她意识到一件事, 一件她好像忽略了的事。   她蹙眉, 停在那里,细想。   最开始他和自己说话的时候, 明明是有什么心事的, 好像试探着想问自己什么,那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太明显了。   结果……   被他那么一闹, 自己竟然忘记这事了, 就这么脸红耳赤地回来了。   顾清溪越发皱眉, 不免想着, 他最开始到底想问自己什么?   顾清溪觉得, 下一次遇到他,一定不能让他转移话题,怎么也得问清楚。   而就在西屋里,陈云霞正和自己男人商量着过年后去医院的事,她是琢磨着让男人去和婆婆说,说着时,便见顾清溪跑来跑去的。   她就纳闷了:“清溪这是咋啦,先跑进来,又跑出去,再跑进来。”   而且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和谁生气了。   顾建国没多想:“估计学习累了,出去走走。”   陈云霞看了一眼自己男人,没再说话,但是她觉得,小姑子第一次跑回来好像生气,第二次跑回来好像是高兴,这次多久,竟然变化这么大。   什么事能让小姑子这样呢?   她印象中的小姑子,以前一直是冷静清高的,最近倒是好相处了,不过也绝对不是那种一会哭一会笑的人。   陈云霞蹙了蹙眉,不过到底没再和男人说什么。   ******   初九的时候,村里大喇叭喊着,让大家过去摇号了。   其实不用喇叭里催,大家都一股脑地过去,顾清溪爹和哥哥吃过饭就过去占位置了,顾清溪这里和娘嫂子一起刷锅喂鸡收拾了,忙活完了,才过去村头开会。   过去的时候,却见村口处挂起了一个红色条幅,上面写着的竟然是“三十年前分田地,耕者有其田;三十年后又分地,耕者有其责”,会场周围已经不少人了,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些小孩子甚至还爬到旁边树上翘头往里面看。   顾清溪听着,最中央吵吵嚷嚷的,有人起哄说赶紧分,也有人说等下得抓个好的。   旁边有会计和几个帮忙的在那里维持秩序,也根本不管用。   后来王支书恼了,大喇叭里吆喝了一声,这才算清净,场上算是暂时安静下来,但也架不住有些做针线活的妇女在那里低声叨叨。   不过好在勉强安静下来,王支书开始和大家说起这次抓阄的规则,顾清溪听着,和上辈子所知道的一样,都是每个家庭派一个人过去做代表进行抓取,抓的时候手伸进去,不能看箱子里面,抓到一个马上轮到下一个,抓到的那个号码就是自己的地号。   王支书先让人拿出来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的是村北边的地儿。   大家一看这个,都兴奋起来。   村北边主要种的是麦子,还是之前大家伙一起种的,抓了北边的麦子地,等到了夏天的时候就能收麦子了,这就是图个现成事。   收了麦子,一亩地交五十斤公粮,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了。   大家一个个摩拳擦掌的,都恨不得抓一个最好的。   顾清溪回想着上辈子,她知道北边的地块因为各种原因分几种情况,大部分是两亩三亩的,也有四五亩的,一般抓到这个后,如果不够,就再抓一块,还是不够,就拿南边的地来凑了。   南边的地是开春后要种大豆花生啥的,那边的地因为往南边就是山了,土质就不够好。   对于大家伙来说,最好是抓到北边的,越多越好,那边肥沃,可以种小麦,地里现成又有麦子可以收。   这时候,她娘已经和几个妇女说起话来了,自然是说起希望抓到哪里的地。   她大伯娘马三红说:“我打算让我们家狗蛋抓,小娃儿手气旺,带着口粮的,让他抓,抓到北边的地儿,最好是抓一个大的,到了夏天正好收麦子了!”   她娘廖金月顿时没话说了,这就是刺,一根刺,自家没孙子,怎么着都比别人矮一头,于是廖金月说:“我家就随便抓了,反正能抓到啥是啥。”   旁边就有人笑:“我看你们家清溪是一个有福气的,应该让她抓吧?”   这一句话提醒了廖金月,廖金月想想也是,旁边的陈云霞也跟着道:“娘,那咱家就让清溪抓吧,清溪是高中生,将来估计是吃商品粮,这是有福气,再说了,咱家许多事,清溪可是没少操心。”   廖金月本来也是看儿媳妇的意思,毕竟在这家里,自己抓可以,老头子抓可以的,但让女儿抓,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在农村自己再宠女儿,女儿也是要嫁出去的,以后不算家里的人。   现在见儿媳妇这么说,她就放心了,当即跑过来和顾清溪提这茬。   顾清溪愣了下,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娘和自己说这个。   上辈子,是爹抓的,只抓到了北边那最差的一块地儿,而且只有两亩多,后来收麦子,也就只收了别人一亩多的麦子。   剩下的三亩多,是凑的南边地,土质也不算特别好,比起那些运气好的就辛苦多了。   她略沉吟了下,便想起来,上辈子爹抓到的那个,好像纸团有些散,所以就那么被爹轻松握在手里了。   她这辈子,抓的时候,避开那个,虽然未必多好,但总不至于像上辈子抓到那么一块地吧?   这么一想,她也就应了,不过还是说:“娘,嫂,抓阄这种事,就看命,抓到啥样是啥样,我也没啥办法。”   她嫂子忙说:“清溪,你说这个我们懂,你就放心抓吧!”   顾清溪点头,其实她心里明白,抓到好的自然好,抓到不好的,只怕是嫂子心里未必没什么想法,所以这就是一个不讨好的事,但是自己想起来的那点小细节,不好和爹说明白,如果是爹去抓,只怕是重复上辈子的老路,所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自己来做也就做了,毕竟是为了家里人。   这边正说着,顾秀云从旁边鄙薄地看了一眼,没说话。   马三红见到,语重心长地说:“哟,你们真打算让清溪抓,这可不行,女人家不干不净的,抓这个肯定抓不好,财神爷不喜欢女人家,这肯定抓不到好地块!”   廖金月一听不高兴了:“怎么叫不干不净,我家清溪有福气,好着呢!”   马三红:“这地儿早晚肯定是你们儿子媳妇的,你让你闺女抓,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说别的,我都替云霞憋屈得慌,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陈云霞听到提自己,凑过来:“啥?”   马三红一脸好心:“你婆婆竟然让清溪抓,云霞,你这是年轻不懂,这东西早晚是你们的,让小姑子抓,算个啥事,以后能说清吗?”   陈云霞:“是我提议让我小姑子抓的,这不挺好的吗?”   马三红一愣:“你提议?”   陈云霞笑了:“有些人家,明明是一家子人却互相算计,这个时候才要提防这个那个,我们一家子好着呢,我就喜欢清溪抓,清溪是文化人,让她抓,我放心,就算抓到啥好的不好的,我都高兴。”   马三红简直是无话可说:“你,你这……”   “这”了几下子后,她也是无语了,这都什么儿媳妇,竟然这么信小姑子?这顾清溪是给他们吃了迷魂药吗?   顾秀云见了,笑盈盈地说:“清溪就是厉害,一般人比不过,我听说有些姑娘家时候就手段厉害,弄得——”   她这话还没说完呢,廖金月突然问:“秀云,你这次考了啥名次来着?”   顾秀云一怔,顿时皱眉,好好的提这个干嘛?   打人不打脸呢,都是一家子,至于吗?   然而廖金月就是想给她下不来台,谁让她想挑拨离间自家的姑嫂关系呢,于是上前就说:“考得好不好的,让婶婶听听,也知道下,其实你考不好没关系,可以让清溪帮你,清溪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一名,虽然说她只是高二,但是她语文啊英语啊都好,高三年级学习不好,不还是得拿清溪的笔记,有需要就说出来,让清溪帮你。”   廖金月说这一番话,顾秀云是脸越来越往下拉,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直接干脆不想听了,偏生这个时候就有人凑过来,问这是说啥呢。   也有人暗地里笑,说起来之前笔记的事,大姑娘小媳妇还有老太太们,一个个面上带着心领神会的笑,顾秀云顿时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赶紧寻了个理由走了。   马三红也觉得挺没意思:“我们家秀云是学习不好,但没问题,谁让她赶上暴雪天,在炕上躺了一星期多呢,只能明年再看看了。”   大家自然知道她这是强行给自己找面子,也就不搭理了。   而这个时候,眼看着就要到了抓阄的是了,王支书在大喇叭里喊了一声,所有的人,全都望向了那最中间的纸箱子。   “排队,按照之前编好的号来,不能乱!”旁边的大队干部大声吆喝着。   就在这种吆喝中,顾清溪也和人们一起来到了人群中。   她有些忐忑,但又有些期待。   时代的潮流滚滚而动,她家将要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只是这一次,她能抓到什么样的地?   这一刻,心里其实有些紧张,重活一辈子,命运是不是一个简单的循环往复? 第44章 别那么美   当顾清溪的手伸入那箱子的时候, 她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她就算知道历史的进展,却并不能掌控这小小的抓阄,只能凭着直觉把手伸向纸团。   先摸到一个纸团, 那纸团有些松散, 顾清溪瞬间意识到, 这就是上辈子自己爹摸到的那个纸团。   新的一辈子, 换了一个人, 命运依然把那个纸团塞到了自己指尖边。   她的心狂跳,挪动指头, 避开了那个纸团,避开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避开了命运的安排。   手指轻轻探过去, 在那些纸团中游移。   每个纸团都是一样的, 顾清溪不知道自己应该选哪个, 这个时候,家庭的责任,父母的期望,以及接下来几年衣食的依赖,都在顾清溪心里浮起, 她甚至有些害怕,怕自己终究让大家失望了。   她拼命地回忆着, 回忆着上辈子的一些细节。   就在这个时候,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纸团, 那个纸团好像和别的不太一样, 并不是特别大的差异, 但是顾清溪的手是不做农活, 她的手指比一般人的娇嫩, 她可以感觉到那团纸好像有些毛边。   感觉到这个时候,一道闪电从脑中闪过,她突然就想起来上辈子的一个细节。   上辈子,王支书家弟媳妇,摸到了很好的一块地,当时她拿着那个纸条显摆,还让大家看过。   她娘羡慕得眼红,连看都不想多看,她却仿佛看到,那纸多少有些毛边了。   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是大家都看过,摸得多了,自然毛边了。   但是现在——   顾清溪意识到了,她的手颤起来,心也狂跳,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命运的关键。   这个时候,身后的人开始催了,她大伯就排在她后面的后面,她大伯娘马三红看着这情景,忍不住叨叨了句:“女人家到底是不行,抓个号都这么磨叽,根本上不了台面,也不嫌丢人现眼。”   有几个男人催着:“快点吧!赶紧抓!”   还有远处的议论声,闲话声,以及爬到树上孩子们的起哄声。   这些声音,时而近,时而远,就那么萦绕在耳边。   顾清溪闭上眼睛,将那个毛边的纸团抓了起来,之后走出了队伍。   后面的已经迫不及待把手伸到了箱子里,原本催别人的人,自己一旦把手伸到箱子里,就开始犹豫了,仿佛在那里多磨蹭一些时间就可能抓到好的,并不知道怎么挑选,手指头却在里面摸来摸去地挑。   顾清溪拿着纸团过去了一旁,还没来得及打开,早有人围了上来,她爹娘哥嫂围得最近:“清溪,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个啥!”   她嫂还在旁边说:“没啥,别着急,差不多就行了,这玩意儿就是个运气,怎么样都是咱的命。”   马三红撇嘴:“女人家,不能出这种头,出这种头妨碍家里男人,这肯定抓不到好的。”   顾清溪哪里理会这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打开后,她自己先扫了一眼,只扫了一眼,心就落定了。   她把那个纸条拿给自己爹娘:“娘,这是哪块地,你们看看?”   她娘看了后,慌忙就去旁边看墙上贴着的红纸。   泥巴和干草混合起来糊成的墙上,刷了一层白漆,白漆上贴了大红纸,大红纸上是这个村里的土地分布,每一块都有一个编号。   一家子对着那红纸找了一番,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编号对应的,找到后,她娘一拍大腿,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这是五亩地啊,五亩地,好位置,挨着一口井!这是好地儿啊!”   她嫂子也想起来了:“对对对,那块地真好,土好,挨着井,庄稼长得肥着呢!”   五亩的肥田,到了夏天就能收割五亩的麦子,一家子都有些不敢相信,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顾保运并不是那种善言辞的,但是现在也激动,他激动得跺脚,然后在那里打转,她嫂子陈云霞则是差点抹眼泪哭:“我就说,咱小姑子运气好,果然就是好,这种好地,也能轮上咱家,想都没想到呢。”   这边正高兴着,马三红也凑过来了,她狐疑地看着一家子在那里高兴,忍不住问:“你家抓了个啥?”   廖金月听了,呵呵笑了声:“嫂,你说得对,闺女家,到底是没福气,竟然只抓了一个五亩的田,北边的,种满了小麦,还挨着一口井,你说这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呢!”   正话反说,她脸上得意得很,笑得合不拢嘴。   马三红一听这个,都疑心看错了,忙看向她那纸条,对着红纸对了对,果然是的,当下那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她还是勉强说:“看看你大哥抓到个啥,我去看看。”   她过去的时候,恰好她家男人也抓到了,打开看了,对着这红纸找,找完了后一家子脸色都不对劲起来。   廖金月心里正得意,故意凑过去:“你们抓了个啥?”   马三红没好气:“能有啥啊!”   说着忙将那纸团收起来了。   廖金月却已经看到了,忙对着红纸看了看,看了后,噗嗤一声笑了:“那块地啊,那块地浇水可不方便。”   顾清溪听到这个,心一动,问了嘴,这才知道,马三红家竟然抓到了自己家上辈子抓到的那块。   命运的车轮好像就在她耳边轰隆隆地转动,她松了口气。   重活一辈子,许多事就变了,可以很艰难也可以很简单,有时候就是手指尖轻轻错过一个纸团的瞬间。   剩下的事,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谁家抓到了好的笑,谁家抓到了不好的哭,几家欢笑几家愁,顾清溪没再留意。   她寻了个空档,先回家去了。   回家学习,复习功课。   上辈子,她应该考得还不错,但并不是多么出众,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化学因为没做过实验接触少有些物质的形状还是不太清楚,英语也不够好,这些她都需要补。   她在县里属于学习很好的了,但是出了县里,在省里这么一比较应该不算什么,她也不是智商多么高到不需要努力的人,所以她得踏实好好学。   回去的路上,旁边有麻雀儿在叽喳叫,她侧首看过去,却看到那斜种在井台旁的枣树,在那冬天厚重的枯褐色中,竟然有了一处嫩绿的芽儿。   看来春天真得要来了。   ******   顾清溪家抽中了北边的五亩地,之后又抽南边的地,他们家一共要分六亩地,还剩下一亩要补上,分成一亩的地块并不太多,也没什么大挑头了,廖金月就让自己男人过去抽的,抽中了那么一块,不算太好,因为在村边上,已经到本村地界了,而且挨着的别村地,好像有两个坟头,这显然并不是太好,但要说太差也不至于,大家还是挺高兴,毕竟人不能太贪,有北边那五亩地足足够大家高兴了,再那么好运气别人要红眼了。   过去签字的时候,顾清溪也跟着去了,她可以感觉到王支书特意多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别有意味,她没吭声,笑着和王支书打了招呼。   王支书也就很随意地和他们说话,恭喜他们好运气,中间说话,又提起来家里的事,王支书家儿媳妇添了一个男丁,一家子正高兴着。   回到家里后,顾清溪难免想起王支书那个表情,许多事,上辈子不太懂,懵懵懂懂的,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课本上写得那么简单黑白分明,后来跌跌撞撞招工都不成只能嫁人,生活慢慢地磋磨着她,给了她教训。   她一直对王支书很感激,上辈子嫁人的事也是王支书出的主意,帮着介绍的好人家,这是她的媒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了她。   但是现在看来,王支书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公无私,那个纸团上,显然是做了标记,只不过一般人不会轻易察觉罢了,自己无意中抓了那么好一个地块,王支书难免起疑心。   顾清溪想想,到底是过去和自己爹娘说,让他们务必收敛小心:“咱家抓了这么一个地块,人家眼馋得多了,不说别的,就我大伯娘,怕不是气死了,人家眼红,万一给咱们使坏呢?”   她这一说,她娘倒是连连点头:“闺女说得在理,咱就偷着乐就行了,不能人前露出来,不然人家怎么想。”   在农村,给人使坏太容易了,不说别的,就是给你家鸡下点耗子药啥的,就够你难受的,关键这个还找不出凶手来,只能是自己来气了。   她嫂子听了也说:“对,咱可得收着点,今天我出去挑水,老陈家媳妇见到我,说的那话又羡慕又酸。今年咱家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别人难免想多红眼,咱以后得多哭穷。”   一家子自然都赞同,男人自然是听女人的,再没二话,一时说着,廖金月却是想起来了:“王支书家儿媳妇不是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吗,我想着咱给她送点鸡蛋过去,这样也显得咱会做人。”   这个大家倒是赞同,于是赶紧去找了找,找出来十个鸡蛋。   让谁送呢,廖金月却看向了顾清溪:“清溪,你跟着你嫂子过去送吧,你嫂子去和人家媳妇好好聊聊,看看人家大胖小子,沾沾福气,你呢就和王支书说说话,我看王支书挺看重你的。”   顾清溪心里略一沉吟,也就应了。   其实自己家是光明正大抓到的,王支书自然不好说什么,这次他如果试探自己,自己装傻就是了,谁也别挑明,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当下顾清溪跟着嫂子过去,谁知道一过去,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其中一个倒是耳熟,耳熟得她步子都略顿了下。   她嫂子感觉到了:“怎么了?”   顾清溪:“好像王支书家有客人,是不是不太方便?”   陈云霞笑了;“这有啥,人家是支书,又才添了人口,哪天家里不是人。”   顾清溪只好不说啥了,进去了院子.   一进院子,果然见几个人站在那里正和王支书说话,其中一个,比别人格外挺拔,赫然正是萧胜天.   萧胜天是隔壁村的,顾清溪没想到他竟然过来了王支书这里,更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恰好遇到,猝不及防间,竟然有些局促。   不过到底是故作无事地上前,和王支书打了一声招呼,陈云霞也趁机说了送鸡蛋的事。   王支书笑呵呵地望着顾清溪:“那真是让你们破费了。”   顾清溪笑着说了应该的,这么说话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旁边几个人都在看自己。   那几个人,有两个是村里的,不过不太熟,都是二十左右年纪,还有两个是隔壁村的,好像是和萧胜天一起过来的。   反倒是萧胜天没看自己。   她说了几句话,便跟着嫂子一起过去产妇房里了,进去产妇房中,便闻到一股子腥味,里面也闷热得很,屋子里密不透风。   产妇很虚弱,小娃儿很可爱,她嫂子自然是羡慕得很,着实看了那小娃儿好几眼。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嫂子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顾清溪便明白了。   嫂子是想和人家生了孩子的问问详细的事,自己在不方便。   她忙寻了借口出去了,出去后,其实也没地儿可去,站在院子里也冷飕飕的,本来应该过去和王支书说说话,但那么多在,也不好说,她就只好过去了大门洞子下,至少挡风。   农村里人家的大门洞都差不多,墙角放着各种农具,墙上还挂着铁锨锄头什么的,顾清溪安静地等在那里。   正等着,就听到脚步声,还没细想,却见萧胜天过来了。   顾清溪一慌,往后退了一步:“你过来干什么?”   萧胜天眸中含着笑,望着她说:“我出来透透气抽根烟。”   顾清溪诧异地看他:“你会抽烟吗?”   抽烟的人身上都有一种烟味,他没有,他的味道很清爽。   萧胜天:“不会,但我这么说怎么了。”   顾清溪觉得好笑,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催他:“你赶紧回去吧。”   萧胜天:“你怎么不回去?”   顾清溪跺脚。   这不是别处,是人家家里,两个人躲在大门洞底下说话算什么。   她瞪他一眼:“你过来我们王支书家干嘛?”   又不是他们村的。   萧胜天低声解释说:“你们王支书消息灵,知道化肥的事,找我,我就顺路过来了。”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   萧胜天:“刚看了一眼你们村的地,你家北边的地很不错,南边的一般。”   顾清溪:“北边那块地就知足了,哪能那么贪心。”   说着,她看看院子里,好在没人出来,不过低声催说:“你赶紧进屋去吧,别人看到了不好,会笑话!”   萧胜天却不慌不忙的样子,他悠哉地看着院子里枣树下蹦跶着的麻雀:“我这一根烟才抽了一半,现在回去,别人才纳闷呢。”   一根烟抽了一半……   顾清溪又好笑又好气:“行,你自己抽,我先回屋去了。”   萧胜天却叫住她:“你别急,我给你说句话。”   顾清溪:“什么?你快说。”   萧胜天收敛了笑,望着她。   她生得脸庞白净,比一般农村姑娘都白净很多,水灵娇俏,一双眼睛便是瞪着人,都能看得人心化开。   顾清溪却是一怔,他那么看着自己,倒像是有什么正经话要说,门洞底下本就狭窄,两个人站得又近,顾清溪不自觉屏住呼吸。   萧胜天却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不太情愿地说:“以后出门,别打扮这么好看,我看刚才那几个男的都偷偷盯着你看。” 第45章 做了邻居   回去人家产妇屋的时候, 顾清溪站在屋前,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脸,脸上火烫。   她出门的时候, 也就是换上了去年做的翠花棉袄, 梳了下辫子, 并没怎么打扮, 比起村里那些要嫁人的姑娘来说, 算是很朴素了。   他却这么说。   他觉得自己今天很好看吗?   顾清溪知道自己并不难看,但知道是一回事, 从他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说好几个男的都偷偷盯着自己看,那语气是又不情愿又酸。   顾清溪想想, 抿唇笑了, 想吃了一块过年的梨膏糖, 满心甜丝丝的。   进了屋后, 她嫂子已经和人家说得差不多了,当下又客气了几句,这才说离开,离开的时候,自然得去和王支书打声招呼。   王支书赶紧起来, 热情地和顾清溪说话,满屋子里的人看过来, 王支书笑哈哈, 一脸骄傲地对萧胜天他们说:“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 叫清溪, 这是我们村大才女, 学习好, 现在在县高中读书, 今年考了全校第一。”   其实不说本村,就是隔壁村的,也都差不多知道,况且顾清溪那么好看,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哪个没偷偷关注过呢。   一时大家都笑了,颇为光明正大地看向顾清溪,这次不用偷偷看了。   顾清溪倒是大方得很,她在萧胜天面前有些扭捏,不过在别人面前,倒是没什么了,便冲大家笑道:“给王支书和大家拜年了。”   这么一来,好几个小伙子当场就有些脸红了,不自在的反而是他们。   毕竟顾清溪好看,这么好看的顾清溪还说给他们拜年,笑起来还那么让人喜欢。   顾清溪打了招呼,笑着说:“王支书,你们先聊,我回去了。”   说着,就要离开,离开前特意看了一眼萧胜天,萧胜天斜坐在那里,蹙着眉头,抿着唇,板着脸,那不高兴简直是写在脸上   不过她没理会,就这么欢快地走了。   顾清溪走出去后,王支书透过窗户看着她的背影,难免感慨一番:“这是我们村最好看的,也是最有文化的,将来还不知道哪个有福气娶到这姑娘呢!”   他这一说,在场的几个年轻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唯独萧胜天,懒懒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一声不吭。   ******   一路上,顾清溪不断地想着萧胜天当时那脸色,越想越想笑。   旁边她嫂子看她:“笑什么呢?”   顾清溪忙收敛了:“嫂子,我想着人家刚生下的小娃儿真可爱。”   陈云霞点头:“是挺好的,我过了年,怎么着也得去一趟医院,让人家照妖镜给照照了。”   听到照妖镜这个字,顾清溪更加笑出声:“不是照妖镜,人家是现代科技。”   说话间到了家里,廖金月正在灶房里忙活,见自己女儿和儿媳妇回来了,便随口问起来,陈云霞自然一五一十说了。   听到王支书那里几个年轻人,廖金月纳闷了:“他们在王支书那里干嘛?”   陈云霞随口说:“之前萧胜天不是过去王支书那里帮过水泵的事吗,没准又是因为这个呗。”   廖金月皱眉琢磨着这个事:“人家年纪轻轻的,看着平时也吊儿郎当,竟然还知道水泵怎么样,这本事真不小。”   顾建国却道:“啥本事啊,就是赶巧了呗!”   廖金月却摇摇头:“我今天去你们王奶奶家,你猜你王奶奶怎么说?她说昨天王支书给她过来拜年,提起化肥的事,说化肥的事得找萧胜天那几个年轻人。”   王奶奶是烈士家属,孤寡老人,王支书每年都得过去拜年慰问。   顾建国:“化肥?化肥和萧胜天他们啥关系?”   陈云霞也纳闷:“他们还能弄化肥?”   廖金月:“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看看吧,本来我也没当回事,还以为王奶奶人老耳朵聋听错了,你们这一说,我才琢磨着,敢情是真的。”   顾建国嗤笑一声:“得,那就是一个二流子,成不了啥气候,他能弄来化肥!”   这话题其实大家也就随口说说,很快就说别的了,顾清溪从旁听着,默不作声,心里却是想着,过些天家里人就该知道,萧胜天确实弄来了化肥,到时候哥哥的想法也就不一样了吧。   她还真盼着那天赶紧到。   一时又想着萧胜天说,也为自己家想办法弄化肥,又不会让自己为难,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   不过倒不担心,他这人鬼心眼挺多的,当时说得那么笃定,听着就让人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   到了正月十三的时候,地终于分下来了,到了各家各户手里,大家也不管元宵节还没过,都直接扑到了地里开始打理。   北边的麦子地一家子过去看了看,看着就是宝,那半青不青的麦苗简直就是一袋子一袋子的粮食,一家子围着转了一圈,都喜滋滋的,就盼着天气再暖和些,给地里浇水了。   不过现在需要打理的还是南边那一亩地,那是靠近西边地界的,位置并不太好,需要赶紧耕地松土,然后种花生和大豆什么的。   顾清溪本来在家学习,家里人不让她去地里忙,不过她看着已经十四了,十六就要回学校上课了,这两天她想陪着家里一起干活,便也跟着过去了地里。   一路上自然也遇到迫不及待开始伺候庄稼的村里人,大家彼此讨论着谁家分了什么地,大家知道顾家抓了一块好地,一个个羡慕得很。   快走到自己地头的时候,顾清溪老远看着一个人影,正在那里弯腰锄草,却是熟悉得很,这是再不会认错的,当下心猛地漏跳一拍。   几乎想跑过去问他,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跑到我家地上!你这是干嘛!   但到底爹娘哥嫂都在身边,她也不敢声张,只能是屏住呼吸,一时心跳如鼓,攥紧了拳,不知道如何是好。   顾建国也发现了:“咦,那不是萧胜天吗,他怎么也在那边咱们地上?”   到底是陈云霞眼力好:“哪是咱们地啊,他是在他们村的那块地,这不是挨着吗?”   大家恍然,顾清溪愣了下,再仔细看,明白了。   事到如今,她反而想缩回去了。   上次在王支书家里,她确实是故意对着大家笑,笑得大大方方,他难免憋气,说不得等着找自己麻烦。   如今见到,却是心虚,又觉得他就这么出现在自己家人面前,怪怪的。   她想寻个由头转身就回去,又觉得太明显了,最后到底是硬着头皮过去地头。   顾清溪一家子过去的时候,萧胜天便停下了手中的锄头,笑着擦了擦汗:“叔,婶,这是你们的地?”   他生得高大,比顾家最高的顾建国都高出半个头,平时名声又不是太好,大家见到总是避着免得招惹麻烦,本来廖金月走近了,猜出是他的地挨着自家的,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毕竟挨着的地块,平时浇水施肥耕地啥的,难免有个交道,或者谁家田垄往哪里靠一些,遇到那无赖的,人家贪一点地界,你还真不能把人家怎么着。   所以廖金月多少心里犯憷,觉得倒霉了碰到这么一位当邻居。   结果人家见了自己,先叫叔,先叫婶,笑起来还很是憨厚老实的样子。   廖金月心里多少生了一点好感,也笑着说:“胜天哪,你抓到了这么一块地啊?”   萧胜天那块地,可真不好,地里有两个坟头。   要知道这是人家的坟头,你不可能把人家坟头铲平了,到时候人家要拿着铁锨找你拼命了,所以只能忍着。   可一个坟头在那里,坟头占的地儿你就不能种庄稼了,两个坟头,那就是两块坟头的庄稼,本来萧胜天一个人,赶上一亩地,也没多少,现在还凭空少了两个坟头的地界,这就是亏大了。   再说这是人家家里的坟,过年过节人家来上坟,大人小孩哭哭啼啼烧纸啥的,还容易把庄稼给糟蹋了,想想这事就糟心。   所以廖金月对萧胜天倒很是同情。   萧胜天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反正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块地好好耕种,打下来粮食应该也够我吃的,不至于饿肚子就行了。”   廖金月一听,对他更加同情了,孤家寡人的,就分这么一块地,他们村这不是欺负人吗?   “你这打算种什么?”廖金月看着他已经打理过的土地,干活倒是挺快的,就是有些糙,有些地方土还没翻好,土疙瘩也没敲碎。   “婶,你说我这个种什么好?我奶奶以前在的时候就不太会种地,也没怎么教我,我自己这些年也就是跟着大家伙混过来的,哪知道种什么好呢。”萧胜天说着这个,笑得很无奈。   阳光底下,清朗的少年眼眸墨黑发亮,一脸诚恳地向廖金月请教。   廖金月更加心疼了,想着人都说这孩子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就是个二混子,可想想,那么小就没爹没娘的,只有一个老奶奶,他不学好也不怪他啊!可怜见的,现在分到这么一块地,连种啥都不知道。   她走到了萧胜天的地界,弯下腰捏了一把里面的土,土质确实是不够好,她想了想:“我家这土和你家这个差不多,我是打算种点花生棒子啥的,你不如和我们一起种这个吧,到时候该捉虫了该浇水了,我也提醒着你,免得你把庄稼给耽误了。”   萧胜天一听就笑了,笑得更加诚恳:“婶,那可真麻烦你了,以后我得多向你请教。”   说着他从旁边绿色帆布包里,取出来一个盒子,盒子里竟然是饼干。   他拿起来递给廖金月:“婶,这是我前些天出门,朋友送给我的,说这是万年青,挺有名的饼干,我自己也没太舍得吃,这不是今天干活,顺手带过来了,婶尝尝。”   廖金月:“那哪能呢,我哪能吃你东西!”   在她眼里,她觉得萧胜天被人欺负,真可怜。   萧胜天很无奈地道:“婶,我这地怎么种,我也不知道,正愁呢,赶上婶是个热心人,以后还指望着婶提醒我,婶如果不吃,那我以后也不好意思请教婶了。”   这话说得,廖金月不吃倒是不好意思,便接过来尝了两个。   萧胜天之前一直和廖金月说话,还没看别人,这个时候,他才笑望向一旁的顾家人,把饼干递给顾家人吃。   顾建国早就闷头去旁边锄地了,现在看到这个,根本不搭理,在他眼里,这个萧胜天就是个二混子,人家的东西,他才不轻易占便宜呢。   顾保运是老实人,听到这话,没好意思接,但也不知道怎么说不接,萧胜天直接塞他手里,又一口一个叔地叫着,顾保运只能拿了一块饼干意思意思。   萧胜天又递给了陈云霞,口中叫着嫂,那样子就好像人家是他亲嫂。   都走了一圈,他的目光终于落在顾清溪身上。   顾清溪刚才旁观着这一幕,简直都想咬牙呸他。   他这人精明得很,化肥用多少,庄稼地该种什么,其实心里都门清,不然他能早早地想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需要化肥,以至于早早地去预备化肥?   这种什么都想别人前头的,竟然跑到这里装傻充愣,倒是把自己娘哄得一愣一愣的,真把他当成无辜可怜单纯的小白兔了!   骗子!   偏偏此时,萧胜天是背对着顾家其他人的,他笑望着顾清溪,眸中透出一丝狡黠的笑:“尝尝吧?”   说着,递到了顾清溪面前。   顾清溪瞪他:“我不吃。”   萧胜天便不再和她说什么,反而过去,很是随意地笑着对廖金月道:“婶,这是你女儿清溪是吧?早就听说在县里读书,学习很好。”   廖金月一听萧胜天提起自己女儿,自是心里骄傲:“是,这是我闺女,学习好着呢。”   萧胜天:“可能清溪她在县里见识得多,看不上这个,那只能算了。”   这话说得……廖金月忙道:“清溪,你也尝一个,难得胜天一片心意。”   顾清溪:“……”   萧胜天听了这个,笑得露出白牙,再次递给顾清溪:“清溪,尝尝吧?”   顾清溪只觉得面上潮红,心中惴惴。   他之前从未这么叫过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叫,竟然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好一派的光明正大。   家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他叫一声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心就漏跳一拍,那是仿佛被羽毛轻轻撩过心坎的滋味。   她到底是取了一块。   取的时候,手指头无意中碰到他的,烫手得很。   他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顾清溪取了后,故作随意地别过脸去,小口小口地吃了。   这饼干很香。 第46章 就是气你的   吃完后, 她也没看他,就自己在那里闷头干活。   南边的地和北边的可不同,北边的肥, 种啥庄稼长啥庄稼, 一年四季也就是锄草浇水,可是南边的却不同, 村里再往南走就是大运河了, 大运河旁边还有山,这边的路就混了那些泥沙石头,据说这都是往年大运河决堤水冲下来的。   这种地,要想收成好, 就得慢慢地淘,把里面的土块子捏碎了,再把石头子捡出来,以前这是大队里的事, 大家积极性不高, 也不愿意花大功夫在地里,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自己的了, 哪怕只有一亩地, 你也得下狠劲来干,一亩地好好伺候,能种出够大家一年嚼用的花生大豆还有棒子呢。   一家子埋头苦干, 顾清溪也默不作声地忙碌着,这个时候田地都蒙着一层薄霜, 薄霜之下便是冻僵的干硬土地, 冻得有些地方已经干裂开来,   顾清溪拿着锄子,先锄去上面脆弱的杂草,再拿过来榔头去刨之前收割的棒子根,棒子的根深深扎在硬实的泥土中,并不好刨下来,需要费力气。   这个时候太阳暖和起来了,明媚的阳光为这片干冷的土地抹上了一层金辉,也为这片田地了增加了诗情画意,顾清溪偶尔间抬头看过去,只觉得就连这忙碌的家人,仿佛都入了画。   萧胜天在和廖金月说话,一边说话一边干活,顾清溪没想到他嘴竟然这么甜,一口一个婶地叫着,一会儿功夫就哄得自己娘简直是用看亲儿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萧胜天了。   她侧耳倾听,却听到萧胜天在说自己包饺子的事。   他说过年了家里就他一个人,费劲包了饺子自己也吃不完,没什么意思,不过想想过年,还是包吧,包了下锅里,一个人吃,还说给他没了的奶奶供了一碗,就当陪他了。   又说自己当初根本不会包,还是后来奶奶走了自己慢慢学会的,就这样,包得依然不好看。   说起自己这块地,他叹了口气,说只盼着这块地好歹出些收成,能够他吃用就行了,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图啥了。   她娘廖金月自然听得感慨连连,心疼得要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甚至还叹了一句:“你们村里的人这是欺负你哪,可怜了你!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   这是多好的孩子啊,实诚热情,待人好,这样的孩子,他们竟然说他流氓地痞不是正经人,多冤屈人哪!   廖金月这么说后,萧胜天很是老实地道:“也不是他们欺负我,是我自己觉得这块地挺好的,够我用就行了。”   这话说得廖金月更为萧胜天鸣不平了,她摇头:“你啊,老实孩子,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顾清溪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埋头凿一根棒子根,这棒子根埋得特别深,土地又僵硬,她使劲地刨下去,却是根本刨不动。   她一边刨着一边无奈。   萧胜天这个时候走过来:“冬天冻得这地太僵了,你估计刨不动,我来吧。”   顾清溪自然是不给,瞥了他一眼:“没事,我慢慢来,再说我给你刨头,我自己用啥啊。”   廖金月听到这话,却是皱眉:“清溪,你这是怎么和人说话呢?人家胜天帮你,这是人家好心,你不能这样欺负人家。”   顾清溪嘴角抽动了下,她无奈地瞪了萧胜天一眼。   这个骗子,大骗子。   她现在想明白了,那天他过去王支书家,肯定看到他们村的土地分配图了,所以他知道自己家南边的地在地界这里,于是主动要了挨着自己家的土地,不然凭什么分给他这么一块,他这样的人,打牌都是没输过,怎么会凭空受这种气?   他可能就没抓阄,主动要了这块地,大家自然高兴,毕竟这是谁都不想要的。   要了后就跑来找自己家当邻居,还花言巧语骗自己娘。   呸,说得多可怜似的,其实他能得很,哪里不会包饺子了!   顾清溪瞪萧胜天,萧胜天却依然笑,迎着阳光笑,笑着说:“给我吧,你平常在学校读书,干农活少,肯定没这力气,别累坏了。”   这个时候顾建国和顾保运在地那头刨地,正干得专心没听到,而她嫂子正在那边地头收拾荆棘秧子。   萧胜天:“这面子都不给,那就算了……”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廖金月听到,廖金月忙说:“清溪,你把刨头给胜天,让他帮着弄,他也是实诚,再说你真没那劲。”   顾清溪彻底无奈了,只好把刨头递给萧胜天。   萧胜天接过来,手正好握在了她之前握过的地方,之后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清溪觉得他这一眼意味深长,倒是让顾清溪脸上泛起薄红。   萧胜天握着刨头,让顾清溪让开一些,顾清溪忙走远了两步,他挥起来,沉稳有力地凿下去,只听铿锵一声,那僵硬的土地被刨开,一根埋得结实且深的棒子根就这么被撅了出来。   过了年,他只穿了一层薄夹袄,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当他高高举起刨头时,他胳膊上那结实得鼓起,宽阔的肩膀彰显着男性最原始的力道,在这苍茫的田地间,竟让人心跳目眩。   刨头半埋在被凿开的土壤中,他在弯腰间抬眸,眸光在那墨黑的眉下越发别有意味。   顾清溪脸上微慌,她觉得自己偷看被人家逮住了,他也许发现自己在看他的胸膛和胳膊。   他却淡淡地道:“清溪,我来刨棒子根,你跟后头拿锄头松松土。”   顾清溪只能默不作声地去拿锄头,她知道这个时候和他倔嘴或者怎么着,只会让娘来说落自己。   这让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被数落的时候,哪怕说落自己的是自己亲娘。   这时候她哥哥过来了,她哥哥看到后,自然是有些不满:“哪能麻烦人家胜天,我来吧。”   萧胜天笑,笑得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发光:“哥,我来吧,小事一桩,都是邻居,你不让我干就是看不起我了。”   顾建国很懊恼,本想着先弄那边,没注意这头,谁知道人家竟然帮着干,便说:“总不能让你帮忙。”   萧胜天不和他争,看向廖金月:“我听婶的。”   多么结实健壮的少年,多么乖巧恭敬的一句话,廖金月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儿子这么不近人情:“都是邻居,胜天这是诚心帮忙,你别多话了!你看人家胜天干得多好,比你有劲!”   遭到鄙视的顾建国无奈地看了顾胜天一眼,回头去拿自己的刨头继续干去了,他得加把劲,赶紧把这地里都弄好了,就犯不着麻烦人家了。   于是继续干活,顾清溪拿了锄头,跟在后面慢慢地松土,将那被凿开的土地弄平整了,他则在前面刨根。   萧胜天身子生得健壮,人也是很有力气,一下下地刨,充满力道,毫不懈怠,对她来说颇为艰难的事情,对他仿佛再轻易不过。   正在那里弯腰锄着的时候,他却一个回身,俯首下来。   当他俯首下来的时候,脸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滑过,这让她猛地一惊,心漏跳一拍。   他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谁让你故意气我。”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他就起身继续干活了。   她愣愣地握着锄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这是生气那天自己对着一屋子年轻小伙子打招呼笑了,生闷气,便故意跑来这里给她找不自在了。   这人也真是豁得出去,为了这个,竟然肯要这块全村最差的地!   ******   回到家里,廖金月还是一个劲地夸赞萧胜天,觉得这孩子如何如何实诚:“真是可惜了,家里没人管,混到现在,就这境况,怕是以后连媳妇都难娶上。”   她感慨:“其实他长得还不错,挺俊俏的,个子又高,多好的小伙子!”   顾清溪听着这话,默默地吃饭,并不敢吭声。   她知道自己大逆不道了,娘现在对萧胜天赞不绝口的,但如果娘知道自己的心事,只怕是要备受打击,之后闹起来。   并不想让爹娘为了这个对自己失望,只能先忍着,等到自己考上大学,能够自食其力回馈这个家的时候,她也就能自己做主了。   被家人供养着的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   顾建国听到他娘这话,却是嘲讽地笑了声:“娘,你怕是不知道他那名声,别的不说,你知道前年,他还和人家打架过吗?他这人狠着呢,当时差点把人家打没命,后来不知道怎么着,竟然也没事,如果搁现在,肯定抓起来坐牢了。”   顾清溪听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子事。   上辈子的自己听到并没感觉,只想着这个人颇能逞凶斗狠,可要远着一些。   廖金月想起这事,也是愣了下,她想起来大家说过的,关于萧胜天一脚把人家踢飞的事,觉得有些可怕,不过想想小伙子那爽朗的笑,最后还是喃喃说:“我看他这人不错,一定是别人欺负他了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顾建国还要说什么,陈云霞给他使了一个眼色,顾建国只好不说了。   算了,她娘被人家灌了迷魂汤,不提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要紧的事。   第二天是元宵节,按照他们的习俗,这天要吃元宵,元宵里放些花生枣泥碎豆子黑芝麻啥的,材料越齐全这一年的福气越大,往年家里光景不好,今年却是颇为舍得,廖金月在元宵里放了不少花生黑芝麻,这都是好东西。   到了元宵节晚上,村子里热闹得紧,各家都提前准备了花炮,什么钻地鼠,二踢脚,麻雷子,还有满地红什么的,无论穷富,几乎每个小孩子手里都拿着几样东西放。   除了各家的,村里也早就在几个地方挖坑埋了烟火,就等这一晚放出来,那烟火能喷老高老高的,一簇簇的彩花像点燃的流星一般四溅开来,飘出金色粉末,把半个村子都照亮了的样子。   看完了村里埋的几个大烟火,廖金月满足地回来,下了元宵,一家人各盛了一碗。   廖金月另外又多盛了一碗:“建国,这碗你给胜天送过去吧,人家昨天帮咱们干活,出了不少力气。”   顾建国一听就不高兴了:“娘,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廖金月只好喊顾保运,可顾保运已经拎着小马扎去街上了,她又看陈云霞,陈云霞是看顾建国脸色的,男人不同意,她当然不可能去给一个年轻小伙子送吃的。   转眼屋里就剩下顾清溪了。   廖金月:“你给人家送过去吧。”   顾清溪一愣:“啊?我?”   廖金月:“对。”   顾清溪小声嘟哝说:“我还得看烟火去呢……等会村里还有一拨。”   廖金月:“送了你再去看啊!”   顾清溪:“好吧。”   ******   元宵节的晚上,村子里热闹得紧,从家里走出来,一路都是小孩子在笑跳玩闹,成群结队的比赛放烟火。   顾清溪捧着那碗元宵,挑小道走,走得快,没多久就到了萧胜天家门口。   萧胜天家以前是大户,家里宅院一排一排的,占了老大一片地,后来家里不行了,许多宅院都被人家拆了扒了或者占了,如今只留下孤零零的这么一处了,并不算太大,不过可以看得出,那围墙,那屋檐,还有那门墩子,无一处不精致,雕花带纹的,那是过去能工巧匠精心雕刻打磨的。   顾清溪之前也曾从村口经过,也曾远远地看过,总是会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那精雕细琢的门楼红砖绿瓦都透着一种让人心颤的神秘,那是他所住的地方,于是她不好靠近的地方。   如今却光明正大地过来了。   她犹豫了下,才抬起手来,轻轻敲门。   一下,两下,三四下,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顾清溪有些失望,难免胡乱想着,该不会根本不在家吧?他人缘好像挺好的,也许在外面和人玩烟火。   他们村里肯定自己也埋了烟花,这时候难免需要几个年轻小伙子跑前跑后,少不了他。   正想着,却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   远处的烟花绽放,这里的夜色却格外寂静,她听着那脚步声走近了,只觉得那声音踏在自己心上。   “谁?”少年的声音隔着门板在夜色中传来,听上去懒洋洋的。   “我……”顾清溪并不好高声说,怕引人注意,只能低低地这么答。   门里面安静了一会,之后脚步声近了。   门闩被拉开的声音响起,木头和木头的摩擦如此清晰,之后门“吱——”的一声被打开。   圆月犹如水银般的光华洒在这古老的门楼前,他一双晶亮的黑眸含笑望着她,因为太过惊讶,剑眉微微耸起。   她微低下头,将手里那盖了笼布的元宵碗递过去,也不看他,只是说:“给你,元宵。” 第47章 元宵节晚上   萧胜天却是不接, 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他头发还是半湿的,脸颊旁还残留着水珠,身上只胡乱裹了一层厚棉袄。   他好像刚洗过澡的样子。   月华清冷, 带着湿意的眉仿佛有了神秘的魅惑, 而他的眼睛里比烟花还亮,清澄明亮, 就那么看着她, 好像要把她吞噬了。   “干嘛?你不要?”顾清溪脸面红得犹如一幅红缎子,她低声道:“不要我拿回去了。”   “拿回去,你交不了差。”萧胜天笑着道:“是你娘让你送来的,你拿回去你娘说你。”   “你!”顾清溪当然不会回去, 但是他这么说,却是让她有些无奈,这人好坏,有恃无恐的样子好生嚣张。   她无奈, 又想笑又好气:“你可真能装。”   萧胜天好整以暇地抱着膀子, 斜靠在大门上, 潮湿的发垂在额间,就那么笑望着她:“我怎么能装了, 你说来听听?”   这还用说吗?   顾清溪想起白天的事:“你故意装可怜, 骗我娘,让我娘心疼你。”   萧胜天:“你娘她深明大义,知道是非好歹又善良慈爱, 当然会心疼我。”   顾清溪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大尾巴狼他最会装了, 只能道:“我偷偷问了, 你是和人家换的地块是不是?”   萧胜天浑然不在意地道:“是, 别人抽中了,哭天喊地的,我和人家换了,人家高兴得很,说我是学雷锋做好事。”   顾清溪:“我娘还以为你们村里的人欺负你故意坑你给你这块地!”   萧胜天无辜地摊手:“这话我可没说,是她老人家自己想的,她自己想多了,我也没办法啊……”   顾清溪:“……”   这人太坏了,简直想摔他一脸元宵怎么办!   她咬牙切齿,半响才说:“你果然就是故意的,故意挨着我家!故意去讨好我娘!”   萧胜天:“我就想挨着你家就想讨好你娘怎么了?”   顾清溪愣了下,之后低声说:“那你也不要那么直接……你看我娘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平时也就罢了,但是他明晃晃地出现在家里人面前,那种只能强行按捺住心事的感觉,太难熬了。   萧胜天垂眸间,声音温和堪比月华:“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娘这么好,如果她是我娘,那该多好。”   顾清溪听着这话,心神微动间,最初是感动,之后想想不对,他这话却是别有意味,一时不由软软地瞪他一眼:“你倒是很会油腔滑调!”   萧胜天望着她,低声道:“怎么油腔滑调了,说得是实话。”   顾清溪:“我才不信!”   萧胜天看着她,眸中火更盛:“那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行不行?”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哑意,他微俯首间,淡淡的胰子香萦绕在顾清溪鼻翼,这其中好像还有些微的酒意。   他说出的话如此直接坦率,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低首,小声嘟哝:“你瞎说什么,我不要。”   萧胜天:“那你要什么?嗯?”   他越发凑近了,低低的,那声音几乎就在耳边,犹如丝绒一般摩挲着人的心。   她脸面泛烫,身子都有些酥软无力起来,心慌意乱:“你离我远一点!”   萧胜天当然不,他的眸光带着醉人而深沉的温柔,越发轻声说:“清溪。”   顾清溪没说话。   萧胜天:“清溪,清溪。”   顾清溪:“干嘛?”   萧胜天:“就想叫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叫起来很好听。”   顾清溪几乎想落荒而逃了,也许是夜色太美,也许是烟火太绚烂,甚至也许是他洗澡过的缘故,他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言语间明显有些放浪,带着无法压抑仿佛要吞噬人的渴望。   她转身就要走。   他却猛地伸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手被紧紧地攥住,烫人的温度传来,顾清溪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不过她还是道:“你别这样,放开,我要走了。”   她只是来送元宵的,没有办法做出夜半私会的事,更不可能听他说这些。   背着家人的事,她做不出再多跨出一步来。   萧胜天好像陡然醒来,猛地放开了她的手,之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就是不想让你走,你别生气。”   他呐呐地这么说。   顾清溪一时又心疼他,又舍不得他:“那你别说那些话逗我,毕竟现在是背着家里人,你说多了,我想着这个,心里也不好受。”   萧胜天连忙举手发誓:“我不瞎说了,我刚说什么了?我再也不说了!”   顾清溪再次闻到了那淡淡的酒气:“你是不是喝酒了?”   萧胜天:“嗯,和村里的一起喝的,喝了后,我觉得有些醉了,便洗了个澡,谁知道正洗着,你过来了。”   顾清溪想起刚才,自己敲门,里面好久没应,原来他正洗澡。   一时看他身上裹着的棉袄,突然意识到了,他,他怕是衣服都没好好穿!   顾清溪:“你少喝一些酒,别醉的人事不知!”   她甚至开始猜想,那天自己走过河边芦苇丛,他放浪形骸地那么叫自己名字,没准就喝酒了,和今天一样,又喝酒又洗澡的,人都不正经起来了。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气息萦绕间,他低声道:“放心,就算人事不知,我也不会错认了人,不会对别人犯浑。”   这声音并不大,顾清溪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明白了:“原来你也知道你对我说的话过了。”   萧胜天忙哄道:“我以后一定注意,就是一个人呆着挺没意思的,今天过节,没人陪我,你陪我说说话再走,好不好?”   顾清溪听得心里泛酸,不同于之前的吊儿郎当,此时他言语如此真挚,那句一个人呆着挺没意思,一下子触得她心痛,其实她何尝舍得离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如此醇厚甘甜。   但是,她不可能一直陪着他。   萧胜天:“你就说你出去看烟火了。”   顾清溪一下子想到了,是了,她出来的时候推说想看烟火,她娘说她可以送了再看烟火,那么晚回去一会,也没什么的吧……   一种羞耻的罪恶感萦在心间,但是更多的是渴望,渴望多看他一眼,多相处一会,哪怕只站在他旁边都高兴啊。   和他相比,寂寞长夜,那么冰冷无趣。   世界是黑暗的,只有他是那恣意绽放在空中的烟火。   于是她终究是道:“好……”   当说出这话的时候,顾清溪知道自己所有的防线溃败决堤,但她还是忍不住。   ******   或许是酒醒了的缘故,也或许是她刚险些恼了的缘故,进去他家院子后,他反而拘谨规矩起来,特特地和她隔开距离,本分得不行了。   朗月当空,谁家欢笑声传入这原本寂静的小院子里,顾清溪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他家这院子格外大,除了正房还有偏房,那房子虽然经过一些风雨,有些地方早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但依然可以看得出,当初建造这房子时的讲究和气派。   “这些房子,你一个人住?”她难免好奇。   “是。”萧胜天指着北屋旁边一处道:“这里过去,本来是后院,这院子挺大,我小时候被人家占了去,便在这里砌了墙。”   顾清溪仔细看,果然见那里是土坯墙,粗糙不堪,和旁边那精心修葺的围墙比起来,简直是贵妇和乞丐,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她的目光又落在别处,房间不少,其中有些窗户早破败不堪了,也没修整,只有坐北朝南的那里,有一间糊着窗户纸,看上去是住人的。   萧胜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低声笑了:“对,我住这间。”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就像穷人家无意中露出了棉袄上的补丁,略有些窘的感觉。   顾清溪细心地察觉到了,心口便有些酸酸的,其实娘说得没错,他这些年并不容易,他奶奶在世的时候,最后两年身体也不好,都是他一个人照顾吧。   萧胜天解释道:“你也不知道,我平时不着家,反正我一个人,怎么住都行,也就没管过。”   顾清溪:“你家这院子这么大,房子也比我家好多了,就是你自己不好好打理。”   萧胜天却只是笑,不说话了。   顾清溪便觉得自己刚才那话好像说多了,好像在说他需要有人帮他打理一样,便忙转移话题,胡乱指着旁边问:“那边呢?”   她发现那边也糊着窗户纸,看上去并不是废弃的。   谁知道她这么一问,他却仿佛更加不自在起来,抿着唇,犹豫了下,才说:“这间随便放杂物的。”   顾清溪歪头纳闷地打量着他:“骗人。”   萧胜天轻声道:“真的……没骗你。”   声音喑哑,异样地紧绷,还顺势裹了下他身上的棉袄。   顾清溪脑子里轰的一下子,顿时明白了。   他刚洗澡了,那就是在那间房中洗澡。   其实洗澡并没什么,但是他在洗澡,他匆忙裹上衣服给自己开门,他现在都穿戴不齐整——   顾清溪口干舌燥心慌意乱,手不知道怎么摆,眼睛也不知道放哪里,她后悔了,早知道不进来了,早知道不随便乱问了。   过了好一会,才呐呐地说:“要不,要不我先回去吧。”   萧胜天忙道:“别,你等我下,就等一会。”   顾清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匆忙钻入了那个房中了.   门关紧了.   顾清溪沉默地站在那里,愣愣地站着,月华如水,元宵节的夜晚,她站在陌生的地方,却不知道是进是退.   那间房中好像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猜着他应该在穿衣服吧。   顾清溪脸上如火烧。   好在最后他终于出来了。   他出来后,身上依然有淡淡的胰子香味,不过穿戴确实正常多了。   两个人相对着站在那里,彼此显然都有些尴尬。   顾清溪:“你,你好了啊?”   萧胜天:“嗯,好了。”   顾清溪:“我还是先回去吧……”   她真得后悔了,晚上,她闯入一个单身少年的家里,那个少年喝了酒,有着激昂的热血以及一口把她吞噬的渴望。   她到底在做什么傻事!   萧胜天却几乎是伸出胳膊来挡住她:“别走。”   然而他的阻拦却越发让她无奈:“可是我真得走了。”   萧胜天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可是我不想让你走啊。”   顾清溪听着这个,想着他果然是醉了,难得把这么一句话说得如此坦诚又无辜。   萧胜天想了想:“你别走,我要给你看一个东西。”   顾清溪:“什么?”   萧胜天不顾一切地想拦下她,这话他显然是瞎说的,不过他很快想到了:“我带你去看这里,这里有一些以前的书,我奶奶埋在地下的,你要不要看看?”   书?   顾清溪眼睛亮了,微微点头:“好啊!” 第48章 萧胜天的书   萧胜天说的书, 堆在旁边一处没窗户的房间,里面乱糟糟的,放了各样杂物, 有些看上去颇有些年代了,顾清溪便多看了几眼。   她知道他家好多东西当初都砸了烧了, 但到底家大业大, 有些角落的或者看似不起眼的, 或许没被烧了,毕竟他们这种偏僻农村,其实并没有外面那么严格,很多人就是走个过程, 或者捡最紧要的闹腾闹腾, 看上去有面子又风光。   “这些都是以前我奶奶用过的一些老物件了,太旧了, 有些也坏了, 就堆在这里,我自己也用不上。”   顾清溪眼尖地发现里面有一个绣墩,古色古香的, 木头仿佛也是好料。   萧胜天也注意到了,他将手里的煤油提灯凑近了那里照了照:“以前我奶奶坐过的,当时也是放在院子里落灰, 没人注意, 要不然也砸了。”   顾清溪点头:“老人家的东西,还是留着吧。”   萧胜天:“嗯。”   这么说着间, 两个人走到了这杂物间的炕前, 炕上堆积了各样东西, 乱糟糟的, 有好的有坏的。   萧胜天把煤油提灯递到了顾清溪手里,他自己便一脚迈上去,在里面翻找。   顾清溪好奇地打量着这占据小半间屋子的大坑,斑驳陆离的墙上贴着早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年画,炕上则堆放着黑色的陶罐,木盆子,还有缺腿儿的木凳子什么的,都堆积了灰尘,看着破败不堪。   “其实这些都还挺好,打理下都能用啊。”顾清溪觉得挺可惜的,她也疑惑萧胜天一个人过得什么日子。   “打理了摆放好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就放这里,反正破成这样,也没人要。”萧胜天随口解释,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搬出来一个木箱子。   顾清溪听着,顿时明白了。   家里那些东西,不说到了这年头还会不会犯事,就是打理好了,摆着,难免遭人惦记,倒不如就这么当杂物堆着,农村人大多朴实,不懂,也不会多想。   萧胜天搬出来的箱子是一个用破木板钉起来的箱子,破木板满是毛刺,钉子更是扎手。   顾清溪忙上前帮着他放好了。   之后萧胜天跳下炕,打开那箱子。   顾清溪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一本,却见纸页薄脆泛黄,上面用红色的繁体字写着《共和国教科书新算术》,打开扉页,便见里面是繁体的,竖版字,一些地方还有娟秀的蝇头小字做批注,顾清溪懂了:“这是你奶奶用过的吧?”   萧胜天:“是。”   他又拿起其它几本来看,昏暗的煤油提灯下,顾清溪依稀认出,有《商务女子国文教科书》,《女子修身教科书》和《开明国文讲义》,再往下面看,还有民国时期的繁体《西游记》和《红楼梦》等。   顾清溪看得触目惊心,她知道,幸亏是这个时候,如果早几年,这些翻出来,怕是一场大祸事。   只是不知他的奶奶以怎么样的心情把这些埋在地下,冒着风险保存下来。   正翻着,突然,她看到一本书,手便停了下来,几乎不敢相信地将那本书拿起来。   那是一本《国富论》,繁体版的,中文的,三联出版社出的。   这本书倒是正好和她的英文版对应上,可以中英对着看了,甚至可以让她学习人家怎么翻译的。   她盯着那《国富论》看了半响   不过,她到底是放下了。   萧胜天自然注意到了。   风吹过,便是有玻璃灯罩,那煤油灯依然是晃,晃得破败古老的陋室中光影陆离,萧胜天在那朦胧昏暗的灯光中望向顾清溪。   她低垂着眼,白净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恬淡柔和,像是午夜时分映在墙上的一幅画。   萧胜天屏住呼吸,低声问道:“你喜欢这本?”   顾清溪忙点头:“嗯,是挺好的书。”   萧胜天:“那送给你了。”   顾清溪:“啊?不合适吧。”   萧胜天低首凝着她问:“怎么不合适?”   顾清溪都不好意思直接看他:“这是你奶奶的旧物,又不是一般的书,我怎么好意思要呢。”   萧胜天沉默了,眸光落在那些书上。   屋子里很安静,煤油灯的火苗声细碎轻微,顾清溪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男性的呼吸和女性不同,总是沉稳而有力,仿佛里面蕴藏着随时迸发的力道。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奶奶的东西,以后都是要留下人传给后人的。”   顾清溪听得恍惚,抿着唇不敢吭声。   萧胜天停顿了片刻,才有些艰涩地说:“你别多想,没别的意思,这本来就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放这里也没用,我也不爱看。”   顾清溪:“你其实可以试着看看,这本挺好的。”   《国富论》在西方经济学的地位自不用提,而过几年市场经济,《国富论》的理论对本国的市场经济发展也有指导作用,萧胜天如果能事先研读这个,对他来说自然大有助益。   “是吗,讲什么的?”他低声问。   “就是讲经济的,是英国一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写的,据说是自由经济的理论基础,西方经济学中的圣经。”顾清溪低声劝说:“咱们中国人当然不稀罕这个,不过看看西方人那一套,可以知道人家怎么搞的。”   萧胜天拿起来那本书,翻着看了看,却说:“这字密密麻麻的,还是繁体,看着头疼。”   顾清溪:“你耐心点,这个真挺有用的。”   萧胜天抬眸:“那你去看吧,研究明白告诉我,我自己哪有时间读这个。”   顾清溪看他:“你就是哄我。”   萧胜天:“对,就是哄你,别人我才懒得哄呢。”   顾清溪忍不住抿唇笑了,他知道他是想给自己东西,想对自己好,就是那种自己有什么都恨不得拿出来不顾一切给自己的好。   但有些东西,她确实不合适要,比如这本书,是他奶奶的遗物不说,以后再过些年,怕是有些价值。   萧胜天道:“你先拿着吧,我刚才冒失了,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的,好不好?”   夜色中,少年的声音低低的,甚至带着几分央求。   听得人心都化开了。   顾清溪到底是收下了:“那我回头做笔记,做了笔记给你看,你得好好学。等学完了,我还给你。”   她是想着,自己用简体抄写一遍。   萧胜天:“是,顾老师,我肯定听你的。”   顾老师……   顾清溪噗嗤笑了,软软地瞪他一眼。   ******   从那杂物间出来后,两个人就站在院子里说了一会话。   她没说要进他的屋里,他也没提。   顾清溪心里多少有所感觉,除了他怕她害羞也怕太尴尬外,只怕他那屋子也未必多整洁,想想一个单身少年,喝了酒才洗了澡,不乱才怪呢。   这个时候外面的烟火已经没了,笑闹声也淡了下来,他看看那西斜的月亮,显然是不舍,但到底是说送她回去。   顾清溪想起回去,这才想到:“呀,元宵,你还没吃呢!”   怕不是都凉了!   萧胜天笑,笑得眸子发光:“我自己去锅里热热就行了。”   顾清溪:“好,那你把碗给我。”   萧胜天挑眉,看着她像看一个小傻子:“那你打算怎么说,说你在这里站着等我吃完的?”   顾清溪:“那怎么办?”   萧胜天:“你就说给了我就去看烟火了,等过几天,我再去给你娘送碗。”   顾清溪顿时懂了,不由瞪他一眼,这人盘算得真好。   说不得过几天送碗,还要在娘那里讨讨好,哄得娘喜欢他!   萧胜天低声叮嘱:“快回去吧。”   顾清溪点头:“好。”   说完,抱着那本繁体《国富论》,踏着清浅的月光,低头快步往家里跑。   而就在她刚跑出去时,旁边一个梳着辫子的年轻姑娘,咬着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   秀菊是过来看看萧胜天的,她知道他喝酒了,怕他难受,想着照顾下他。   却没想到,才过来,就看到一个姑娘从他家门前出去。   那姑娘身段纤细苗条,却是很眼熟的。   秀菊恍惚中记起来,那是顾清溪吧,那个据说很好看,又在县高中上学,学习也特别好的顾清溪。   据说她不想嫁人,也不相亲,一心考学,和她们这种普通农村姑娘不一样。   但是她竟然从萧胜天家里跑出来。   秀菊不敢置信,震惊让她手指头都在颤抖。   说是不相亲一心考学,却夜半跑来勾搭胜天哥哥!   她深吸口气,正要回去,谁知道却看到萧胜天正懒散地倚靠在门上,就那么望着那姑娘离开的背影。   月色朦胧,她却看到,他的眸光专注得好像他只能看到那么一个人。   秀菊难过得要死:“你和她好?”   萧胜天刚才就看到了秀菊,只是没搭理。   他知道她看到了,反正再说什么也晚了。   他连看都没看秀菊,淡声道:“少造谣生事,人家给我送元宵,她娘让送来的。”   秀菊跺脚:“我不信,你就是和她好!”   别的不说,就萧胜天看着他背影的那目光,就足以让人心碎,怎么可能什么都   有!   萧胜天却缓慢地挪过来视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之后才道:“在你眼里,只有这个吗?在这里瞎想,人家姑娘的名誉受损,你拿什么赔?”   秀菊一噎,他说得好像真得一样,难道他们真得没什么?   萧胜天:“不要让我听到任何闲言碎语,不然你知道我发狠了会做出什么事?”   说完这个,他径自进门去了,陈旧古老的红漆大门在秀菊面前关上了。   秀菊愣愣地想着刚才萧胜天的狠话,一时心都碎了。   他是个狠人,两年前因为和人一言不合,差点把人骨头都打碎了。   她是亲眼看到过的。   ******   一路回到家里后,心依然狂跳,她知道今天自己有些过分了,竟然进了他家里和他说话,她回想着刚才的事,抱着那本《国富论》在屋子里来回走,到了后来,到底是平静下来,翻开来看。   繁体的字,她连蒙带猜也能认识,大致看了一会,这才平静下来。   之后又翻出来英文的那本《国富论》对照着看,看人家怎么把那些晦涩的英文翻译成中文句子,也对照着看这个单词什么意思,那个句子怎么表达的。   遇到一些她觉得包含了特殊固定短语和语法的句子,她也会默念几遍背下来。   如此学了一会,总算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也让自己不再去想萧胜天,去想今天自己的莽撞。   这时候她娘过来了,探头一看,她竟然在学习,叹了口气:“没听到外面动静,我还以为你还在外面看烟花呢,竟然又学上了,啥时候回来的?”   顾清溪:“回来一会了。”   廖金月:“别学了,赶明儿还得早起,今天元宵节,也就歇这么一晚上。”   顾清溪点点头:“好,那我早点睡。”   一时想起来:“对了,咱们碗还在萧胜天那里,娘,改天让他送过来还是你自己过去拿,你记得这事。”   廖金月:“当然记得!”   一时又说起来,她还是感慨萧胜天这孩子如何如何可惜:“看着挺聪明的,听说他奶奶还去过国外,人家那是了不得的人家,赶上这年头不好,可惜了,可惜了。”   顾清溪垂着眼,也不说话。   廖金月只以为女儿是和儿子一样嫌弃这人,只好不说什么了。   顾清溪捧着那书,默了好一会,才起来洗漱打算睡觉。   ******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外面湿濛濛的,窗户上也聚拢起来一层似霜似雾的白汽,顾清溪穿好衣服起身过去看,原来是雨夹雪。   晶莹的雪花和斜飞的细雨交织着飘落,从院子篱笆往外看,只觉天地茫茫,远处的树和山都变成了奇幻模糊的形状。   顾清溪心里有些懒懒的,在这种天气,人难免生了惰性,恨如果能喝一口热汤,捧着一本心爱的书,听着那雨雪声读书,该有多惬意。   不过她到底是起来,准备着去学校了。   她娘早就起来做饭了,灶房里的风扇拉得起劲,炉灶里烧得咯嘣作响,热腾腾的一锅子棒子面饼就这么出炉了。   往常她家都是吃高粱面,高粱面是暗红色的,剌嗓子,并不好吃,棒子面饼就想多了。   拿一个在手里,一面金黄,一面烤得酥脆,望着外面的雨雪交加轻轻地尝一口,香美软糯。   顾清溪想,天底下最好吃的棒子面饼,就是这大冷天刚出锅的吧。   依然是提了好大一尼龙兜,挂在车把上,她哥哥又帮她收拾了别的,她娘还给她又系上一个大厚围巾,然后洋车子沉甸甸地上路了。   一路上还算顺利,这雨雪落在路上就化开了,但冻僵的泥路并不会因为变泥泞,骑起来也不会打滑,没多久就到了县城。   她哥哥叮嘱了一番,最后塞给她一个小纸包:“给你的,压岁钱。”   顾清溪笑了:“我都多大了,还要什么压岁钱!”   顾建国:“你还没结婚,没结婚的妹妹永远是小孩子,以前条件差,咱讲究不起,现在好歹日子好多了,就想给你压岁钱了,你一个人在县城上学,我们在家里也不懂你的事。平时在学校,看到啥,别人买的,你也买,不要太委屈自己。”   天沁凉沁凉的,顾清溪站在那雨雪之中,透过被雪朦胧了的视线看向自己哥哥。   哥哥这个人老实木衲,并不太爱说话,现在说这些,听得顾清溪鼻子泛酸。   她抿唇笑了下:“知道了!”   一时告别了哥哥,回到宿舍,打开看了看,里面竟然有十五块钱,还有五斤粮票,这相当不少了。   她有心想退回去,毕竟之前哥哥已经给过自己一次钱,况且嫂子那意思是要来县里医院做检查,难免要花钱,家里虽然挣了一些,但也没发财啊,不过跑回去看看,她哥哥自然早就走了,只能作罢。   宿舍里的人都陆续来齐了,闫淑静冯红英两个县里的也都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地收拾着东西,彭春燕把从家里带来的炸果子分给大家,那果子是用油炸过的面食,暗红色的,吃着粘牙,非常甜,大家都赞不绝口。   闫淑静却神秘兮兮地打开一个盒子:“给你们尝尝这个。”   大家好奇地看过去,却见是暗棕色的,一块一块地码在那里,都有些纳闷这是什么。   顾清溪却认出,这应该是巧克力。   她笑着说:“这个是不是就是英语里说到的chocolate?”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她,闫淑静细想了下:“chocolate?巧克力?好像真得是呢!”   发音都一样的。   这话听得冯红英和彭春燕好奇了,都围着顾清溪问。   顾清溪道:“我就是看书中提到了chocolate,说了大致样子,但具体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着淑静拿出的这个挺时髦的,像是国外来的,就瞎猜的。”   闫淑静却是欣赏地看着她:“这个中文名叫巧克力,英文名如果是chocolate,那就是音译的了,应该是没错。清溪,你好渊博,这都懂。”   说着,她将巧克力分给了大家,正好胡翠花也在,就也分给胡翠花一块。   巧克力香甜醇厚,略带着一点点苦的巧克力,好像是进口的。   大家都赞叹连连,围着闫淑静问这巧克力到底怎么回事。   一时热闹过了,也该去上课了,这时候雨雪已经停了,校园里清新怡人,浅淡的一抹雪覆在隐隐萌芽的小树上,如同罩上了加绒的小帽儿,只是风一吹,那蹙雪便飘洒在空中,化作了一抹白色雾气。   顾清溪她们路过宿舍拐角处时,还有一处树丛窜出来一只雀儿,在雨雪后的青石板上蹦蹦跳跳,之后被她们惊到,扑棱一声飞走了。   上完上课,先是宣布了去年的期末成绩,说了全年级排名,顾清溪是第一名,当宣布的时候大家自然都看过来,羡慕的敬佩的,但也有好奇的。   老师特意提到了顾清溪的英语和语文成绩提高很快,说“大家不要不重视英语,以后改革开放了,英语很重要”。   然而老师这么说的时候,大家一脸漠然,毕竟英语高考100分,会按照30%的分值计入高考,你努力地学,从60分提升到了80分又怎么样,折算一下对高考的影响只有6分,有那功夫,多背背数理化公式也好吧,这个年头大家还是认数理化,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顾清溪听到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那英文课本上,心里却是想着明年就要改革的事,她当然也想过,万一这次高考改革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会如何,但即使不改革,学好英语也挺重要的。   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年代,掌握英语,将来出国深造时候沾光,即便不深造,英语好做外贸,那也是走在时代前列了。   中午吃完饭后,闫淑静彭春燕两个恰好都在,顾清溪便有意无意地提起来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现在要改革开放了,以后咱们国家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吧。”她笑着说了一句。   “是。”闫淑静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顾清溪,她觉得顾清溪是沉浸在读书中的人,没想到还关心这个,便笑着说:“我经常听我爸提这些事,说现在要解放思想,要改革开放。”   “得,你们怎么都讲究起这个来了!”彭春燕翘着腿儿,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不过我倒是盼着改革开放,到时候咱的武侠小说能随便看了,我听说对岸不但有金庸,还有别的大师!”   顾清溪听着很无奈:“春燕,你就不能想想学习,小心下次还是考不好!”   彭春燕听得头疼,很无奈地说:“这不是还没到考试的时候吗?”   顾清溪继续将话题扯回来:“要改革开放了,所以我想着,我们还是应该好好学习英语,这不是要改革开放嘛,改革就是对内的经济改革,开放就是要大开国门,对外开放,就像淑静给我们吃的巧克力,那个多好吃啊,那是进口的,国外买的。”   说起巧克力,闫淑静倒是颇有些感悟:“清溪,我真佩服你,我都不知道巧克力的英语是什么,你竟然知道.”   顾清溪:“都是看英语书偶尔看到的,反正多看看书,学好了英文,也了解了外面的世界。我想着,虽然现在英语在高考中只有30分,但英语学好了,以后用处大了,开放了,要对外交流,对外交流哪能不用英语,人家英语是联合国语言呢。”   这话让闫淑静更加意外了,她觉得顾清溪说得这些话很有想法,她用到了“对外交流”这个词,隐约记得她爸听得广播中好像也出现过这个词。   他爸有一个戏匣子,没事就听新闻听广播,她偶尔能听到一耳朵。   她皱眉,细想:“以后英语应该会越来越重要吧。”   顾清溪知道自己说太多也不合适,便退了一步:“我也是这么瞎想的,反正我对英语感兴趣,喜欢学,就觉得学好了应该有好处,至于以后如何,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又不说对外交流了。”   然而闫淑静却已经动心了:“清溪,那我也和你一起学英语吧,你带带我。”   顾清溪点头:“好啊,那我们一起读得了,怎么样,春燕?”   既然说好了一起读,第二天上课,三个人早早起来,约好了去操场外面读英语,不过这么一读就发现问题了。   一个是外面太冷了,冻得人哆嗦。   一个是闫淑静和彭春燕的英语确实不好,许多单词都不认识。   彭春燕打着哈欠受不了了,她晚上熬夜看小说,早上哪起得来,很快就不干了。   闫淑静羡慕地看着读了一口流利甚至能顺口背出来上面句子的顾清溪,有些羡慕地说:“你真厉害,怪不得你英语能考那么多分,我比你差多了,好多单词我都不认识,没见过。”   顾清溪倒是觉得没什么:“熟能生巧,没事多看多读就行了。你从今天开始和我一起读,我们一起进步,不会的我慢慢教你。”   教闫淑静,一个是真心希望她提高,另一个则是自己在教她的过程中,也能发现自己的不足,加深自己的印象,这是利己利人的好事。   闫淑静想起来宿舍里这环境,一个是不能经常读,太引人注意,另一个是宿舍里还有红眼病,万一再来个告发查宿舍之类的呢?   她灵机一动:“要不这样吧,我也不是一直住宿舍,会有一两天回家住,你和我一起住我家吧,到时候咱们可以放心大胆好好学英语了!”   顾清溪:“那肯定不合适吧,哪能跑到你家,太打扰了。”   闫淑静却很是认真:“清溪,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呢,你那次说了后,我确实觉得我应该好好学英语,现在我英语水平比你差,得向你学习,还指望着你教教我,可现在不是没地儿学吗?我家现在才分的房子,从原来筒子楼里搬出来了,住的是两居室,我自己单独一个卧室,到时候你和我住一屋。”   顾清溪听着,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叔叔阿姨那里呢?”   闫淑静一笑:“你放心好了,我爸我妈一心只想着让我好好学习,他们也听说过你,知道你学习好,巴不得我和你交往呢,如果他们知道你来我家住,肯定挺高兴的。”   她没说的是,其实她爸妈之前就听说过顾清溪学习好,让她和顾清溪学习,但是她当时不屑,觉得顾清溪有些清高,不太想去亲近,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以前可能有些误解。   顾清溪还是觉得不好太麻烦人家,到底还是推辞了。   谁知道当天闫淑静回家后,闫淑静妈妈竟然找来了。 第49章 抢购化肥   银行工作的闫淑静妈妈烫着卷发, 上身是一件条纹高领毛衣,下面是的确良裤子,一看就和顾清溪娘不一样, 人家是坐办公室的。   她过来的时候,宿舍里都好奇地看过来。   闫淑静妈妈和大家都打了招呼, 之后却把顾清溪叫出去,她笑呵呵地看着顾清溪,一脸欣赏:“你是清溪是吧,我早就听淑静提起过你。”   顾清溪忙和闫淑静妈妈问好, 叫阿姨。   闫淑静妈妈越发喜欢:“你这孩子看着就稳重,比淑静稳重懂事多了, 我看因为你带着, 淑静也喜欢学英语了, 这可是好事,你劝了她听, 以前我们劝,根本不听。”   闫淑静妈妈说起来孩子学习的事,也是犯愁, 她挺有想法的, 和这个年代很多不关心孩子学习的父母不同,她花了不少心思在孩子学习上。   “我家有些资料,我还买了戏匣子给她听广播, 但她哪里听哪个啊!说没用,一直不上心, 说英语高考分数也就是占30分, 她还是得在数理化上下功夫, 我一直也挺愁的, 结果现在突然上心了,说要好好学,我还纳闷怎么了,一问才知道竟然是被你说动的。”   一时赞叹地看着顾清溪:“说实话,阿姨觉得你实在了不得,农村长大的孩子,父母应该也不懂,结果自己怎么有想法,学习又好,长得也不错。”   闫淑静妈妈看着顾清溪,多少有种看别人家孩子的感觉,觉得这孩子真好,羡慕人家孩子,便拉着顾清溪的手,好生说了一番,意思是让孩子有个学习的伴,而闫淑静也说了,顾清溪对她学习帮助很大。   这么一来,,倒是让顾清溪有些不好意思,她可以看出闫淑静妈妈是认真的,也就不好推辞了。   于是说好了,一周有那么一天,顾清溪跟着闫淑静回家一起住,两个人晚上一起学英语。   闫淑静家的房子不算太大,不过里面布置雅致,和顾清溪家农村房子自然不同,闫淑静的卧室很温馨,床上还放着一个毛绒小兔子。   闫淑静爸爸对顾清溪非常客气,还说让她随意一些,闫淑静妈妈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有两个荤菜,其中一个是排骨,这让顾清溪都有些不自在了。   闫淑静妈妈却道:“头一次来,吃好的,等以后咱就随意,我们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   顾清溪这才笑着说:“好。”   吃过饭后,闫淑静就拉着她进屋开始学习了,两个人一起朗读英语,遇到有些精彩的句子或者生词就停下来,一起讨论语法,有些生词,顾清溪会让闫淑静自己猜,先猜,之后再去查字典,遇到不会的就一起猜,看看谁猜得对。   一般来说顾清溪猜对得多,闫淑静后来就纳闷了:“为什么?”   顾清溪:“英语阅读中,猜词也是一种需要锻炼的能力,我读多了,就容易猜对,也有经验。”   闫淑静若有所思,之后想想敬佩得要命:“你这些法子哪里来的,我都不懂。”   顾清溪其实都是上辈子听人说起的,自己也是慢慢实践着,只能道:“也是偶尔总结发现的。”   闫淑静自此对顾清溪敬佩有加,越发用心,用她的法子学英语,开始她还不上道,后来上道了,两个人就开始对着背句子。   比如有些对话,进行情景表演,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还要争取说得声情并茂。   这么一来,两个人英语提高都很快,也越来越投入到这种学习中,闫淑静父母在客厅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英语声,都不由相视一笑。   闫淑静妈妈觉得自己女儿上道了,闫淑静爸爸也很赞同:“人家那姑娘学习好,也有想法,淑静和人家多接触挺好的。”   而顾清溪除了和闫淑静每周一次晚上读英语外,其它时候也没闲着,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都得学起来,闫淑静感觉自己跟着顾清溪学习,提高非常快,接下来在高二下学期的一个测试中,她成绩也提高了不少,当下自然是高兴,对顾清溪简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冯红英见此,也都想跟着顾清溪学习,顾清溪倒是也不藏私,该怎么学的都和她说了,还把笔记借给她看,彭春燕见了,觉得自己好像也应该跟着进步,想着之前半途而废的事,便和冯红英一起看笔记,可彭春燕学了一番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想学了。   顾清溪劝了一番,但彭春燕那性子,不想学就是不想学,反倒是冯红英,按照顾清溪的笔记,倒是背了一些句子,进步了不少。   这段日子,萧胜天过来城里一次,顾清溪见过,不过他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只说化肥还是不够,他和霍云灿再想办法找化肥去,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了。   顾清溪自然是想他,但在学校里也还好,上课学习做作业做卷子,那么多事情要做,也不至于想得多难受,只是总担心他,怕他吃苦头。   从他那里拿过来的那本《国富论》她现在也抽时间抄写,有些字不认识的便请教写下来请教老师,老师懂繁体,她写字快,又肯下功夫,已经把那本书差不多抄写下来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和英文对照。   她知道萧胜天后来做出那些事业,付出了很多,其实挺不容易,总是想着自己能不能帮他,可自己虽然知道后面的发展,却并不懂这些,便想着给他抄了这本书,回头让他看,也许多少有些帮助吧。   而时间转眼到了这年春耕的时候,农家都开始忙起来农耕,化肥果然成了抢手货,甚至于课间的时候,大家都讨论起来了,说起来化肥的事,要知道这化肥也是凭票供应的,但是现在根本供应不上,化肥票难弄,不少就开始想办法自己买化肥,可自己买化肥,也得有门路。   闫淑静叹了口气:“哪那么容易呢,我听我爸说,我家农村的姑姑来找我爸,说看看让他想办法弄化肥,可去哪里弄呢,人家现在生产资料局的人根本不见人,张嘴就是没有,说别让他们为难。”   彭春燕也说:“是啊,我爹也愁着,村里的都说让我爹想办法。”   她爹是村里的支书,大小是官,身上的担子也重。   旁边孙跃进恰好经过,看了一眼顾清溪:“东风村不是挨着你们村吗?”   顾清溪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是。”   自从上次她狠狠地嘲讽过孙跃进后,孙跃进就不怎么在她面前露头了,遇到她也躲着,他好像一直在努力地跑步跳绳,如今确实看着比原来长高了一些。   其实孙跃进本身不算矮,目测也有一米七多一点吧,怎么都不至于像她说得那样,只不过比起萧胜天来矮半个头。   她说那话就是故意的,故意打击孙跃进而已。   现在他突然和自己说话,顾清溪意外之余,也没多说什么,毕竟都是同学,她犯不着彻底不搭理,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怎么了,就平常对待。   孙跃进听了,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东风村好像弄了一些化肥,听说有多余的,可以想办法去他们村弄化肥。”   他这一说,周围几个农村同学眼睛都亮了。   现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家包干到户,那地除了每年50斤的公粮,其它就相当于自己的了,所以家里父母都使劲地伺候地,恨不得从地里种出金子来,而化肥这个东西可是好东西,用了后听说能多产不少粮食。   孙跃进注意到大家的目光,有些得意起来了:“我家有个亲戚就在东风村,已经和人家说好了,让人家和支书说说,给留两袋子化肥,月不用票,这周末就过去搬。”   大家听到这个,一个个都羡慕起来,有的开始向孙跃进打听东风村的化肥到底怎么情况,好好的怎么村里竟然有多余的化肥呢。   一时说啥都有,所有的人都围拢在孙跃进身边,就连彭春燕也凑过去问。   顾清溪听着却是疑惑,她琢磨着东风村的化肥,应该是和萧胜天有关吧,不然怎么可能村里竟然有不少化肥呢?   那就是说孙跃进家人想去东风村买萧胜天弄来的化肥?   顾清溪心里有些怪怪的,她不喜欢孙跃进,而孙跃进曾经贬低过萧胜天,她就更讨厌孙跃进了。   可惜已经两三周没见到萧胜天了,不然她真想告诉他,干脆不要卖给孙跃进家化肥好了,毕竟这东西大家都抢着,给谁不是给,干嘛给孙跃进家。   晚上大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宿舍里几个难免讨论起来,彭春燕挺高兴地说已经和孙跃进说好了,到时候和他一起去东风村,还告诉顾清溪:“到时候我也正好去你家玩啊!”   顾清溪答应着,谁知道彭春燕又道:“人家孙跃进人挺不错的,有这种消息,还无私地告诉我们,以前错看了他。”   顾清溪听了这话却是疑惑得很。   她想着,萧胜天能弄多少化肥呢,喂饱了东风村,还能结余出来让孙跃进在这里大方? 第50章 抢购化肥   顾清溪回去家里的时候, 却见家里热闹得紧,她爹她哥正在那里忙着搬东西,她看了下, 那是化肥袋子,, 不过没封口,有些里面只有多半袋子,就那么随意扎起来,可以闻到里面尿素散发出的味儿。   顾清溪疑惑:“这是?”   她娘廖金月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早就说, 胜天那孩子实诚,人好, 现在看, 果然是不差, 这化肥是人家给咱弄到的!而且还便宜,便宜得我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顾清溪越发纳闷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嫂子从旁边也笑着合不拢嘴, 解释道:“就隔壁村的萧胜天,人家帮着弄来的化肥,说是这化肥运的时候袋子破了, 散了, 就让人给装起来了,装的时候可能也混了一些土,反正不如以前好了, 说便宜卖,比一般的化肥便宜不少呢!人家前天过来, 问咱娘要这个不, 让帮帮忙, 不然这个不好卖, 咱娘当时一听,赶紧要下来了!”   廖金月笑叹说:“人家胜天是好人,其实这化肥怎么着也要洒土里去,管它是不是掺了土啥的呢,谁在乎,但人家便宜卖给咱们,可算是解了咱们的难,关键还省钱了!对了,这事咱可不能往外说,不能说是胜天弄来的,胜天说了,这事传出去大家都得找他,如果有人问,就说花大钱买的,别说是他弄的。”   一时一家子自然喜滋滋,便是顾建国从旁也不怎么吭声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能说啥呢?   顾清溪便想起来萧胜天之前说过的,他说给自己家弄化肥,当时自己不好意思,觉得这事太大肯定不好占便宜,他却理所当然地说不会让自己为难。   那时候还好奇来着,他能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现在就给自己家弄了这“散了的化肥”,可真是不着痕迹。   看大家高兴,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心里却隐隐期盼着,盼着早点看到他。   不过他如今有事做,到底是忙,饭桌上家里人说起来萧胜天,她娘言语中都是叹服,说他本事了得,弄到了化肥。   “东风村的那些化肥,还不都是他想办法弄的,我看他们支书要把他供起来了。”   “是,就连咱们王支书,也特特地跑到萧胜天家里说好话,看看人家能不能也帮咱们村解决下问题。”   顾建国却是若有所思:“这些化肥,他抽多少钱,如果他都抽钱,那不是赚钱赚大发了!”   廖金月叹:“可不是么,这得不少钱!”   一时一家人自然是感慨万分,羡慕人家萧胜天,又说人家有本事云云,廖金月得意得很:“我早就说这是一个好孩子,你们现在知道了吧!”   顾建国其实心里还是不太服气,低着头不说话了,顾保运是一向没什么话,至于陈云霞,则是男人没说话,她也就不说了。   陈云霞已经过去医院检查过了,说是有炎症,还有哪里不通,给她开了药让她吃。   因为这个,她自觉低人一头,女人不能生孩子那就是不能下蛋的鸡,她觉得对不起婆家,对不起自己男人,哪怕能挣钱又能怎么样呢,她只能寄希望于吃药,把身体治好了早点怀上。   为了这个,顾清溪劝过她,告诉她说,实在不行可以抱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女人的价值也不一定就在生孩子上,然而陈云霞哪里听得进去,她听不进去。   她从小接受的家庭熏陶,她周围的环境,甚至她的婆婆和男人都是这样想的,她能怎么办?   顾清溪有些无力,没法劝陈云霞,只能偶尔和自己娘提,说起生孩子的事,让她不用着急:“我问过同学了,同学家长是医生,人家说这病不难治,关键是得心情好,放松,不能有压力,娘你给嫂子压力,嫂子更生不出孩子来了。”   又劝说:“咱家这条件,如果哥嫂真得离了,我哥再想娶一房媳妇也难,这日子没法过了。就算现在有一些钱,还不是嫂子拼命挣的?嫂子那么辛苦,也是为了这个家。”   一番话,到底是说动了廖金月,所以她对自己儿媳妇态度倒是还好,并不会因为这事而嫌弃陈云霞,陈云霞那里多少也感觉到了,毕竟像自己这个情况,一般婆婆怕不是要天天指着鼻子骂了,自卑之余也充满了感激,更加想着要为老顾家多挣钱,要为老顾家早点生一个男丁传宗接代。   顾清溪体味到嫂子这心思,多少替她心酸,但也劝不得什么,只能盼着她早点如愿,不然到时候只怕哥嫂这婚姻终究不保。   又因说话间,廖金月对萧胜天感激不尽,便提起来道:“现在外面办事,都得请人家吃饭,人家帮了咱们家这大忙,我琢磨着应该请人家吃一顿。”   顾建国没吭声:“娘,这事你看着办,咱确实不该欠人家人情。”   廖金月:“那就这么定了,赶明儿星期天,咱中午把他请过来,让他过来吃一顿饭,包饺子吧?再拌几个凉菜,切几刀腊肉。”   廖金月说的,对顾家来说已经是顶顶好的饭食了,现在家里境况虽然好了,北边五亩地里的麦子再过几个月也能收了,可到底那麦粒还没收到碗里,只能干看着,所以家里依然吃得是黄面饼子。   其他人自然没啥不赞同的,人家确实帮了忙,应该请人家吃顿饭,反倒是顾清溪,心里微微那么一顿。   确实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说不想那是假的,本来还想着他太忙,自己头天回第二天又要去学校,怕是没工夫见面,没想到竟然要请他过来吃饭。   廖金月收拾着碗筷,就派儿子顾建国过去,顾建国不太情愿,但到底是去了,回来后说:“人家说到时候过来。”   廖金月没好气地看着他:“瞧你那脸色,你好好和人家说话了吧?”   顾建国:“当然了!我能说啥?”   廖金月这才罢了,开始叨叨着收拾家里,说是要把堂屋打扫一下,还让陈云霞把第二天要用的饺子馅拌起来,婆媳两个倒是忙了半天。   陈云霞忙着的时候,都笑了,随口来了一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招待新女婿呢!”   这话恰好听在顾清溪耳中,不觉心漏跳一拍,脸颊上泛起薄薄的烫意,不过到底没说什么,一低头赶紧回屋去了。   这晚自然有些睡不着,偏生这晚还下起了小雨,雨轻轻地洒落,雨雾犹如她娘纺织车上的线,慢条斯理地落下,带着春夜里寂静的润泽声。   她把自己抄写过的《国富论》本子拿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翻看。   他注定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哪怕自己多活了一些年,多知道一些以后的事,在他面前依然是处处不如,自己能帮他的实在有限,也只有这个了。   她写得字还算好看,拿出去不至于太丢人,整齐工整没有错别字,他看起来应该比较顺畅,只盼着他能好好学,对以后也有帮助。   如此一夜翻来覆去的,竟不能很好入睡。   思念这个东西,不去触碰也就罢了,一旦碰了,便犹如开闸的洪水,竟是不可遏制,以至于夜间翻身,朦胧中仿佛听到外面猫叫,竟疑心是他来找自己,侧耳倾听半响,终究是笑自己痴罢了。   第二天醒来,雨已经停了,打开窗子,风伴着春日里泥土的清新扑面而来,不同于冬日的冷,此时春寒虽料峭,却沁凉可人,而越过篱笆看去,却见远处的庄稼,还有近处的树,全都泛着莹润的水光,仿佛被洗涤过一般。   她穿好衣服正要出去帮着家里干活,谁知道就听得正屋传来吵嚷声,细听却是她大伯娘马三红,马三红跑过来说化肥的事。   “我家这地里着急用化肥,你家得的,好歹分我们家一点!”   “这么多化肥,你家想一口气用了也不行,先分我们点怎么了?”   她大伯娘的声音急赤白咧的,那样子简直是要抢。   顾清溪便明白了,过去时,只见她大伯娘正在那里说话,她大伯叹了口气,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这地里还是得用化肥,没化肥不行,没化肥以后收啥,吃啥,咱得让孩子吃饭啊!你说孩子饿着,算啥事啊!”   她爹听了这话,显然是为难,为难得搓着手,也不知道该咋办。   毕竟是从下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如今兄弟这么说,他能怎么着,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能开口说拒绝。   她娘廖金月一看这情景,都气得直跺脚:“凭啥,凭啥,我家弄来的化肥,凭啥分给你们!我家自己还不一定够用呢!”   马三红叹了口气:“我说金月,都是妯娌,咱都是一家人,你也不用这么小气,就是用用你的,又不是不还你了,至于吗?”   廖金月心里憋屈:“那也不行!我家还急着用呢!”   顾清溪从旁看着这个,心里自然是明白,她大伯娘惯用这个手段,别看自己家穷,人家家里富,但是人家看中了什么,鸡零狗碎的小东西,人家张口就要,要的时候说得也好听,说是借。   动辄就是:“用用你的,又不是不还你了,至于吗?”   借的时候一脸理直气壮,你不借给她就是不顾兄弟情义,但是要还的时候那就是含糊过去了,最后就成了糊涂账,从此再也不提,时候一长你再提,人家就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至于吗?都多少年了还提这个?   自始至终,人家没欠过你人情,一直都有理,但便宜人家是沾到了。   所以娘为了大伯娘这个闹气也是有原因的。   而爹呢,就是老实,顾着兄弟情义,顾着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舍不下那个脸。   化肥这是紧要生产资料,当下不知道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找,萧胜天费着心思塞到自家的东西,顾清溪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说是两兄弟,但关系好也就罢了,关键是平时那还不如村里随便一家子,互相都较着劲呢。   于是顾清溪看着这个,也没说话,直接悄悄地把她嫂子拉到了一边,好生嘱咐了一番,她嫂子听说大伯家要自己家化肥,当然也不舍得,现在听到这个,眼前一亮,自然是听着。   当下顾清溪便过去,说起来这化肥:“娘,你先消消气,这是我大伯家,不是别人,咱总得互相帮衬着。”   顾清溪说这话,廖金月气得直瞪眼,这是啥意思,自己闺女怎么帮着马三红说话?   马三红先是一惊,之后一喜,啥意思,这是愿意给了?   当下忙道:“还是清溪懂理,到底是高中生,文化人,就是不一样!瞧这话说得,多在理!”   顾清溪:“咱这化肥,就让给大伯家一些,大伯家看看,好歹把我们买化肥的钱补了就是了。”   还要给钱?   马三红那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这当然应该的,等夏天麦子收了,咱到时候钱肯定得还。”   顾清溪也不理会,问旁边的陈云霞:“嫂,这个化肥多钱啊?”   陈云霞拉着脸,故意道:“别提了,这化肥可不是正儿八经拿化肥票供应来的化肥,是人家想办法弄到的,不便宜,六十块钱一袋子呢!”   她这话一出,马三红一家子马上倒吸了口气:“六十块钱?这是抢钱啊?”   陈云霞:“没办法,化肥难买,咱就是这个价格买的,为了买这个,我连去医院看病的钱都拿出来了!”   廖金月一听这个,也反应过来了,六十块钱,她马三红如果舍得出这个钱,她廖金月今天豁出去卖给她了,这化肥一般是二十五块钱一袋子,她们这个买的便宜,才十块钱一袋子,现在倒手六十块钱卖出去,怎么都值了!   于是她那口风马上就变了:“……都是一家子,你要是真愿意出这个钱,卖给你,也成。”   马三红听得瞪眼:“一袋子化肥怎么可能六十块钱,有你们这样的吗,这是坑自家人!”   廖金月马上一叉腰:“我说嫂,你信不信的,别这么污蔑人,你不信就去问问,问问咱这化肥多钱买的?我这就是六十块买的!”   马三红看廖金月那个气势,也是有些蔫了,想想便道:“那收了麦后,我们给你钱……”   陈云霞连忙帮腔:“这当然不行,我们还得去医院看病呢,看病不要钱啊?”   如今陈云霞去医院看病的事,反正大家也知道,还是被马三红知道了嚷嚷出去的,陈云霞干脆说开了:“大伯娘,我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你不给钱,那是不要我看病,我不看病,没法生儿子,那我这是没活路了!”   马三红看看这架势,发现讨不了好,给她男人使了一个眼色,最后只好说商量商量,回家看看怎么弄钱,之后溜溜地走了。   廖金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马上就蹬蹬蹬地过去了街上。   这春天来了,天暖和了,街上井台那里的老柳树抽芽了,柳树底下坐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在那里闲磕牙,就爱说这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们看廖金月气哼哼的,自然赶紧问怎么回事,廖金月就是过来说这个的,她马上和人家说,自己家为了种地,高价买了化肥,连儿媳妇看病的钱都拿出来了,结果嫂子过来,就要抢化肥,还不想给钱,她向人在那里说道:“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化肥现在多难买,我们也是买的黑市高价的化肥,他们竟然明着抢,当兄弟也没这么当的!”   大家听了,自然都是摇头连连,想着这马三红就是欺负人。   廖金月这边和人说道完了,看看时间不早了,便也回来准备做饭炒菜招待萧胜天了,那边马三红却又来了,她往井台上一坐,之后长叹了口气:“我那妯娌,可真不咋地啊,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妯娌啊!”   她一个开场白,是吊起大家胃口,等着大家来问呢,谁知道周围几个没牙老太太揣着袖子,就是没人答话。   她终于受不了了,怎么没人问?   一时有些下不了来台,她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提示大家:“哎哟,我是说那个化肥的事!”   旁边王奶奶笑呵呵:“就是你想不花钱要人家花钱买的化肥,人家不肯给你的事是吧?”   马三红:“对——”   她刚说出一个对,就觉得不对劲,这是啥意思?   王奶奶:“行了,你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马三红顿时讪讪的:“这,这是咋啦……”   王奶奶笑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好几个村的,一大早都过去东风村,听说是抢着要买化肥,这么抢手的东西,怎么,人家非得不花钱白送你啊?亲兄弟也没这样的啊!”   马三红听得脸红耳赤,扭捏了一番,自己倒是觉得没意思,只好走了。   ******   中午时候,饭差不多也做好了,顾建国被派过去请萧胜天吃饭。   这时候雨又下起来了,并不大,但到底是下雨,顾建国拿了草帽戴头上就出门了,其实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想着说好了过来吃饭,怎么还得三催四请的,摆什么架子!   谁知道过去东风村,他这才发现,东风村外面已经挤了不少人,都在那里等着要“买化肥”,周围好几个村,甚至远处别镇子上的人都来了。   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阵势,吓到了,想着萧胜天呢,被别人围着出不来?   正在那里翘头看着,就听到一个姑娘喊:“咦,你不是清溪的哥哥吗?”   顾建国看过去,认出来这姑娘眼熟,一想,恍然:“你是清溪的同学是吧,我记得你们一个宿舍住?”   以前他去送妹妹,遇到过两次,记得这姑娘挺热情的。   霍春燕噗地笑了:“是,我是清溪同学,今天跟着我爹过来找化肥,我还说等会过去找清溪呢,等我们买到化肥,就去找清溪玩儿啊!”   顾建国挠挠头,心说这么多人来买化肥,哪有那么好买的,不过这种话他也不好说,毕竟自家买到化肥了,再给人家说,好像说风凉话一样,当下只好打着哈哈说等会去家里坐坐别客气。   说话间,顾建国见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探头探脑地过来了,霍春燕便给他介绍,说这是孙跃进,这是她们班的班长。   顾建国一听人家是班长,多少有些拘谨,连忙客气地和孙跃进打招呼。   孙跃进也是第一次见到顾建国,他听说顾清溪的哥哥现在那些编织,好像买卖不错,不过他没买过,毕竟身在农村,谁稀罕那个。   但是他没想到,顾建国竟然看着这么土的一个人,脸上晒得黝黑,穿着带补丁的棉袄,看着就不上台面,和顾清溪简直不像是亲兄妹。   他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热情地打了招呼。   顾建国其实根本不想理会这几个,他和人家说话不自在,觉得人家是文化人,但又不愿意得罪人,好歹是妹妹的同学,只能是客气了几句,客气几句后,就打算赶紧离开。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就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过去,却是萧胜天。   萧胜天笑着说:“哥,叫我过去吃饭?”   顾建国心说干嘛叫那么亲,谁还是你亲哥不成,再说瞧这话说得,好像我娘多了一个儿子似的,不过到底自家欠着人家人情,他忍下了,还是道:“是,我看你这里是不是忙着,你有功夫吗?”   萧胜天:“怎么没功夫,婶叫我过去吃饭,就算再忙也得腾出时间,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顾建国越发觉得,这人还真是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只好道:“行,那走吧。”   而就在不远处,孙跃进自然瞧见了萧胜天,当下一个冷笑:“又是他,可真有意思,都这么亲近了!顾家人也挺有意思,还真是不嫌弃!”   彭春燕纳闷了:“啥啊,你认识那个人?”   孙跃进待要戳破,不过想想,没说,反而是故意笑着道:“那个人啊,是个二流子,不务正业,以前还打架斗殴逞凶斗狠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彭春燕听着更加疑惑,看看顾建国和萧胜天远去的背影,不由摇头:“是吗,这人竟然这样?看着倒是好看又和善呢,还高高大大的。”   好看,和善,高高大大,这几个字眼可是戳痛了孙跃进。   顾清溪说什么来着,说本来喜欢他,只因为他比人家矮,所以嫌弃他。   孙跃进磨着牙:“这种人,早晚是蹲监狱的料子,不是什么正经人,顾清溪哥哥竟然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只怕是要被带坏了!”   彭春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是不是要提醒下顾清溪?清溪怎么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   萧胜天心情自是不错,开始只弄到了那么三车化肥,他知道根本不够,生产资料局那帮人虽然给自己提成,但那些化肥怕是根本分不到村里的乡亲手上就要被抢光了,他也不是只图自己挣钱,也想给村里想想办法,所以就和生产资料局提了,他再去弄化肥,弄到化肥到时候五五分,一部分走生产资料局的账,凭化肥票来买,一部分就直接放东风村,自己做主。   为了这个,县里可是研究了半天,最后终于说,现在改革开放了,街上到处都是拿着钩子秤卖菜的农民了,省里也没那么多化肥分给大家,凭啥不能自己想办法?   当然了他们也是琢磨着,不答应,萧胜天干脆不去找化肥了,那不是一切都白搭了?   于是县里就答应了,答应了就好办了。   萧胜天又去找了化肥厂,化肥厂的人说没那么多化肥,后来他就直接和厂长谈,说让工人加班加点干,给他们发钱,这可是把厂长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根本没见过这种事啊!   萧胜天便把一张报纸直接给了化肥厂厂长,逐字逐字读给他,告诉他,现在是新时代了,和以前不一样了,最后说来说去,化肥厂厂长都觉得自己错了,萧胜天说得道理对,萧胜天出的主意是多么地响应改革开放的精神,于是也就答应了。   两边都答应了后,萧胜天从中间就好办了,他给这边谈好了价格,和那边也谈好了价格,在国家制定的标准内,但正好有一个差价让他赚,如此一来,自己不费功夫,就落下好大一个利。   不过萧胜天也知道,这个时候说是改开了,但一切都处于萌芽状态,人的观念还没转变过来,所以他也不急,也不出那风头,直接把化肥交托给东风村的支书,他来全权负责帮着往外出,但是钱当然自己赚。   便是如此,东风村支书都乐得要命,人家没那赚钱的意识,人家觉得有化肥拿捏在手里可以做主就很了不得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威风八面人人来求!   萧胜天想着这一笔买卖,心情自是不错,扬眉间,笑望着顾建国:“哥,你最近编织的买卖怎么样?”   顾建国:“就那样吧。”   萧胜天:“这个做好了,应该很好卖。”   顾建国叹息:“好卖又怎么样,现在你嫂是拼命地做,可供不上啊,再说了——”   他越发叹了口气,他媳妇还得吃药养身子,生孩子才是最大的问题,光挣钱不生孩子心里也不高兴啊,所以想想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并不好受。   萧胜天不知道顾建国犯愁生孩子的问题,不过他多少明白了,便提议说:“其实可以让别人做,你自己负责卖,低价收,高价卖。”   顾建国听了,瞪眼:“那,那不成了黄世仁了吗?”   萧胜天一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顾清溪这哥哥脑子和顾清溪不像是一个娘生的,看来得慢慢熏。   到了顾家院子的时候,依然下着濛濛细雨,踏进那院子时,廖金月便已经热情地出来接了,顾保运也从旁客气着,陈云霞更是站在旁边,唯独顾清溪没出来。   萧胜天微耸了下眉,约莫知道她的心思,也只是笑了下,没说什么。   其实一个多月不见了,他自是想得厉害,那渴望和冲动在即将见到她之前,先是澎湃犹如涨潮,几乎让人无法控制,接着便是归于平缓,至于现在,踏入了她家的院子,那心绪便越发平静。   想得到的,终究可以得到,想见到的,也必能见到,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罢了,酿在坛子里的美酒会因为等待而变得越发香醇。   “来,进屋坐,先洗洗手,咱马上开饭了!”廖金月大着嗓门招呼,之后跑去灶房,又压低声音嘱咐自己儿媳妇:“把清溪叫出来赶紧吃,今天咱有腊肉,等会剩下凉了不好吃了。”   便是有客人在,她也不舍得女儿吃剩下的,得赶紧上桌,让闺女也顺便吃点好吃的。   陈云霞自然是知道自己这婆婆的心思,早就习惯了:“我知道,这就叫她去!”   其实顾清溪不用叫,她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如今听得这话,便很随意地从屋里出来,若无其事地道:“娘,我来端碗过去吧。”   “行,你把这个盘子端过去。”廖金月直接指着那腊肉盘子这么道。   顾清溪看过去,她娘可真是舍得,那腊肉暗红色,泛着油光,且成一片片,拌着一些青白相间的葱花丝,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这可是大菜。   她抿唇笑了,端着那盘子,迈入了北屋客厅。 第51章 招待   顾清溪进去的时候, 萧胜天正和自己爹说话,好像是问起他以前的事,她爹竟然真得开始说自己年轻时候如何如何。   顾清溪是有些惊讶的, 因为爹一向沉默寡言,用娘的话说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她一直觉得,爹就是这样的爹, 他好像从她记事起一直都是这样, 从来不会变的。   她没想到爹提起年轻时候,竟然这么来劲, 甚至是有些激动, 他说自己那个时候杠着包袱去修河堤如何如何辛苦, 当时多么能干,还说人家公社里想要招一个工过去煤矿,要他, 但他娘不让他去, 只好没去。   提起这个,自然是叹息连连,觉得自己命不好, 后悔起来。   萧胜天就从旁安慰,说叔你还年轻,五十岁正当壮年,现在改革开放了,大有作为,听得她爹连连点头, 最后爷俩端起酒盅来干了一杯, 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架势。   顾清溪轻轻地放下那盘子, 沉默地坐在一旁,继续听着萧胜天和爹说。   她本来是有些觉得他太会耍小心眼,哄自己娘,但是现在,她却想着,这也许是一种天生的本领吧,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如鱼得水,形形色色的人都能轻易打成一片,就连自己爹都愿意向他倾诉这些平时和儿女并不会提起的心事。   正想着,萧胜天却抬眸看过来:“清溪是每周六回来,周日就得去县城上学吗?”   作为家里的贵客,萧胜天这么问,旁边的顾保运连忙说:“对,孩子不容易,周日下午就得往县里赶,赶过去上晚自习,大晚上学老晚,不过孩子学习好,比什么都值了!”   老父亲说起这个,当然是又心疼又欣慰,面上还带着几分骄傲。   不过在父亲的眼里,客人萧胜天是客人,自己的女儿永远是孩子,他并不会意识到其实对面的客人和自己女儿是同龄。   萧胜天很随意地道:“这样啊,今天还有几袋子化肥要运往县城,到时候我会开着拖拉机过去县城,顺路的话,清溪可以一起过去,现在下面下雨,天晃黑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自己骑车子也辛苦。”   顾保运:“哟,那敢情好!那就得谢谢你了,到时候麻烦你把她捎过去。”   说话间,廖金月和儿媳妇都进屋了,各自端着锅端着盆的,开始张罗起来。   廖金月想着刚才自己老头子那尾音,便随口问道:“啥捎过去?”   顾保运:“刚才胜天说,有去县里的拖拉机,正好可以把清溪捎过去,那是人家生产资料局的拖拉机。”   廖金月一听自然是喜欢:“那敢情好,我正愁着,外面下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虽说雨不大,但走这么一路也麻烦,有拖拉机那自然是好了。”   顾清溪说:“其实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萧胜天眸光扫过顾清溪,他看到顾清溪脸颊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皮肤白净的姑娘,那层红娇艳得犹如三月里初初绽开的桃花瓣。   他淡声道:“清溪是不是觉得拖拉机太颠了,那也行。”   然而他这话刚说完,廖金月忙说:“怎么颠了,不用自己骑车子走路,多好的事!这下雨天,下起来没完没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停,坐上拖拉机,拿一块油布往身上一披,多方便啊!”   顾清溪听了,便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萧胜天轻笑了下,不再看顾清溪,反而是和顾保运还有廖金月说话,讲起自己出门在外的见识和辛苦。   “车票应该挺贵的吧,我们那时候出门,都不买票,直接趴人家拉货的大货车上!”顾保运想起昔年:“那真是遭罪啊,人家大货车连夜开,风呜啦啦地吹,”   萧胜天眸中带着笑:“我也坐过这个,省车票钱嘛,其实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要做事,怎么也得吃苦头。”   廖金月听着,自然心疼,赶紧给萧胜天夹了一筷子腊肉:“胜天,你这事业干得真好,接下来啥打算啊?”   萧胜天便说起来目前的情况,说是他打算以后自己搞一个化肥厂来生产化肥,过了年后会过去化肥厂学习,还说化肥厂的厂长也想参股,到时候大家一起合作什么的,听得顾保运连连竖起大拇指,廖金月也赞赏不已。   “真了不得!来,干一杯,咱预祝你能成功!”顾保运敬了萧胜天一杯,之后一口闷了一盅酒。   顾清溪注意到自己爹脸上生动的表情,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不得不再次佩服萧胜天,那么几句话的功夫,他让自己素来木讷的爹敞开了心怀,把他当成忘年之交。   她娘热情地给萧胜天夹菜,用比看亲儿子还亲切的目光看着萧胜天,一时又谦虚道:“婶家里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你也不要嫌弃。”   萧胜天忙道:“婶,这饺子好吃,比我自己包得好吃多了,有点像我奶奶以前包的,还有这腊肉凉拌菜都好吃,我都不好意思了,让婶婶这么破费。”   廖金月听着,笑得眼角都是纹路:“这算啥,你喜欢吃就好。”   这顿饭菜吃得还算丰盛,吃完后,萧胜天陪着顾保运聊了一会天,便准备过去村里了:“不少人来买化肥,我还是得过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自然没人敢留他,生怕耽误了他的大事,连忙道:“那你赶紧去忙。”   起身前,萧胜天又看了一眼顾清溪:“晚些时候拖拉机要走的时候,我过来说一声。”   说完这个又补充说:“如果清溪着急,拖拉机晚了,那也别耽搁她上晚自习,不行就先自己去了。”   廖金月自然不舍得女儿受罪,忙道:“她不急,耽误一会没事,到时候等着你的拖拉机。”   萧胜天点头走了,谁知道没走几步,就听到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却是东风村的一个小伙子,看到萧胜天,赶紧拉着他道:“胜天,你快看看去吧,这都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谁和谁打?”萧胜天微微挑眉,倒是不慌不忙的样子。   “支书说没化肥了,来买化肥的把村口堵了一个水泄不通,说买不到化肥不走了!李支书撑不下去了,让我赶紧来叫你。”   “走,一起去看看。”   一时萧胜天要走,廖金月一听自然是担心:“哎呦,这可别是出啥事了,我们一起跟你过去吧,他们人多,万一才啥事怎么办!”   萧胜天笑了:“叔,婶,没啥事,还能打人不成,你们进去歇着吧。”   然而顾保运廖金月自然是不能安心,干脆也就跟着过去,顾清溪也跟后面去看了。   她担心萧胜天。   如今这个阵仗,多少有些熟悉,上辈子就是一群人围在生产资料局外面,把两货车的化肥都抢了,有工作人员来阻拦,听说有一个被踩踏得腿都瘸了。   一时大家伙过去了东风村,一过去就见人真不少,细雨连绵之中,人群熙熙攘攘的,围着东风村村口的李支书家,有人红着脸大声嚷嚷,有人喊着说要买化肥,还有人揣着袖子说:“反正咱也得买到化肥。”   李全贵在那里使劲地喊话让大家安静,一看到萧胜天,马上愁眉苦脸地说:“胜天,你来说说,这事咋办,他们都非说要化肥!”   他已经把化肥分差不多了,剩下的化肥都是有主的,是萧胜天不让动的,他能怎么着?一群人围着,不给化肥就一直不走,他能怎么办?   萧胜天倒是一脸淡定,也不看旁边那群人,只是问李全贵:“谁要赖着,就让他们赖着,没有化肥就是没有,他们愿意在你家外头站岗随便。”   李全贵听得更头疼了:“可他们不听啊!现在这事闹大了,我琢磨着得赶紧找公安局的人来控制局势。”   这么多人,已经不好控制了,这万一打闹起来,岂不是要像过去那年月把他家给抄了,必须赶紧找公安局的!   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也许就不该揽这个活,甚至想着把现在大队仓库里存着的那些化肥也分了,可那些化肥根本不够眼前这些人分。   这些人就像山里的狼,没见到化肥也就罢了,见到了,还不够分,打一个头破血流,谁来负责?   廖金月看着,都有些替萧胜天担心了,她低声嘀咕说:“早知道不让他来了,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嘛,他找了化肥,结果现在还惹来麻烦,建国,你过去看着,万一有人动手,你好歹帮把手。”   顾建国自然是不情愿,不过他娘说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顾清溪从旁看着,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她便看到了孙跃进,他竟然也挤在人群中,还比较靠前,吵嚷得也挺厉害。   而孙跃进的旁边,就跟着顾秀云。   顾秀云拼命地在人群中打着一把伞,为孙跃进遮雨。   顾清溪看着这个,心里越发明白,想着他们两个果然关系早就不一般了,自己当初丢那笔记,说不得是孙跃进想要,顾秀云帮着他偷的。   当下冷眼旁观,眼看着孙跃进挤进去了,在那里说对着支书道:“化肥的事,我们是买,也不是要闹事,现在到底是怎么情况,有多少化肥,好歹给我们说情况,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是读书人,长相还算清秀,这么一说,有理有据,周围还真有人都看向他,觉得总算出来一个能说话的了。   萧胜天瞥了一眼,他知道这个人。   其实之前好几次,他等在顾清溪校门外,怕影响她学习,也怕别人见到了说闲话对她影响不好,就没叫她出来,只是等着,想着万一碰到呢,结果并没有,反而见到过几次孙跃进。   他知道这是顾清溪班上的班长,也偶尔一次听到过孙跃进和人谈起来顾清溪。   现在他见到这个人,脸色自然好不了,当下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谁?你想买,别人就应该卖给你吗?”   孙跃进一噎:“谁都知道我们是来买化肥的,没化肥,把大伙招惹来干嘛?”   旁边也有人在那里低声撺掇:“他们有化肥,还剩下了,我们看到了,就是不想卖给我们!”   孙跃进顿时明白了,敢情还藏着掖着,关键是叫了萧胜天这么一个地痞来挡人?   当下对萧胜天是越发反感:“我们没和你说话,你滚一边去!”   萧胜天微微眯起眸子,沉声道:“想要化肥,两个字,没有,想打架,想抢劫,想闹事,行,马上就叫公安局的人来,让他们看看,□□,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在那里闹事。”   这一番话,不声不响,但是掷地有声,周围闹哄哄,可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少年清朗的声音却再有一番威慑力,倒是周围一众人镇住了。   孙跃进爹就在旁边,本来确实是抱着闹一闹的想法,就算用抢的,也得把化肥弄到手,不过现在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再次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吃素的,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神情虽然淡淡的,但是那眉眼间其实带着一股子狠劲,他不是嘴上说说,真惹急了,他啥事都能干出来。   孙跃进叔叔从旁扯了扯孙跃进爹的袖子,让他看那边,孙跃进爹一看,那边已经有人骑着洋车子,说是要去公安局报案了。   这下子孙跃进爹意识到了,皱眉看着萧胜天。   孙跃进也是神情一顿,不过之后便反应过来,他当然不把萧胜天看在眼里,公安局是吧,谁怕谁,他萧胜天这种地痞流氓才怕公安局,于是嘲讽地笑:“我们是来买化肥的,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听你瞎掰掰的,你算老几,让开!”   他这么一说,旁边有知道的马上拉着他,给他使眼色:“少说句,少说句!”   在这里嚷着要化肥,混了半天,多少知道,好像这个人挺厉害的,就连纸书都听他的,想买化肥就不要得罪人,还是的巴结着人家。   然而孙跃进却没想到这一茬。   他爹操心化肥的事,他这个支书家的公子又是读书人,便说跟着一起来买化肥,多少有些卖弄的意思,谁知道来了后,根本没买到化肥,就急了。   突然间还看到了萧胜天,那更是没好气,当即不屑地说:“你算哪根葱,你就是萧胜天吧?不就是那个地痞流氓无赖二流子萧胜天?你之前还和人打架斗殴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了,现在还巴结上哪个了?算什么东西!”   他这一吼完,周围几个都愣了下,之后面面相觑。   有些人不知道,但有些人已经知道萧胜天身份了,知道化肥就握在他手里。   萧胜天好笑地看着他:“对,我不是东西,离我远点。”   孙跃进:“你让开,别在这里碍事,我们现在是想找你们支书谈!”   旁边的李支书无奈了,他上前:“这位同志,我刚才已经和你说了,这个化肥我也只能做一部分主,要想买化肥,你得找他!”   孙跃进:“你刚才不是说去叫人吗?”   李支书更加无奈了:“对啊!我这不是给你们找来了?你们不认识是吧?那我赶紧介绍介绍,这是我们的萧胜天同志,化肥都是他弄来的,我也是帮着往外卖,现在有没有,我说了也不算数,你们懂了吗?一切得看胜天的意思!”   这话一出,人群中起来一些骚动,本来所有的人都盯着李支书,现在不少人都看向萧胜天,还有的人交头接耳打听这个萧胜天干啥的,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就能有化肥,是不是有个厉害的爹?   而此时的孙跃进,却是瞬间呆在那里。   他皱着眉头,瞪着眼睛,就那么盯着萧胜天:“是你管化肥?”   细雨飘飞,萧胜天依然是笑,笑得露出白牙,笑得慵懒疏淡,确实有些痞痞的:“对,就是我。”   孙跃进脸成了猪肝色,他咬牙看向一旁的顾秀云。   是顾秀云嚷着说他们隔壁村有化肥的,还说听人说了能买到,结果呢,他竟然求到了萧胜天跟前!   顾秀云也有些慌了,她忙道:“除了他这里,还有高价的啊,六十块一袋子,我,我听人说有!”   六十块一袋子?   孙跃进冷笑:“这是抢钱吗?!”   孙跃进说着这话的功夫,他爹终于忍不住了,之前只是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不是好惹得,心里也在琢磨着法子,但是现在看着这情景,他算是明白了。   硬抢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来软的!   于是他连忙挤到了萧胜天跟前:“同志,现在到底多少化肥,给我们个信,我们想买!可以多出钱!”   萧胜天淡淡地望着:“没有化肥了。”   孙跃进爹当然不信:“同志,怎么会没有,你们不是不少化肥吗?不可能就卖光了!”   孙跃进:“他怎么可能有化肥,他就没化肥,糊我们的,爹,你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二流子,他——”   他还打算继续说,他爹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我和你这兔崽子说话了吗?”   后悔死了,怎么把这兔崽子带出来,不干人事,还给他得罪人,他不是给老子添麻烦吗?   萧胜天笑了:“孙支书,确实是没化肥了,你看你儿子都已经说了,没化肥了,我这地痞流氓去哪里变化肥出来?”   这语音凉凉的,满是嘲讽。   其实本来萧胜天犯不着和一个孙跃进较劲,但他知道这个人觊觎顾清溪,那就不一样了。   自从霍云灿和自己说了高三年级那位班长的事后,他对顾清溪班上的男同学暗地里都琢磨了一遍,反正一个也别想打顾清溪的主意。   那孙支书连忙道:“小孩子不懂事,净瞎说!”   孙跃进还不服气,他是气哼哼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但有他爹在,到底是没敢说什么。   旁边他叔也连忙上前:“对,萧同志,我这侄子在学校里读书读傻了,嘴上没毛做事不牢,说话也不懂,回头让他爹好好教训他,你别见怪!”   他爹听着,想想也对,直接抬起手来,给了孙跃进一巴掌:“你个兔崽子,还不给人家萧同志赔礼道歉!”   孙跃进是骄傲的,他是高中生,还是班长,一向都认为自己有前途有出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爹竟然随便甩给他一巴掌。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孙跃进震惊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爹。   他爹竟然因为化肥打他?   他没想到他这个高材生竟然因为化肥挨打?   “还不给人家赔不是?”他爹还在低吼着。   孙跃进受不了了,面红耳涨,他咬咬牙,根本没搭理他爹,闷头就往外跑。   人群中让出一条道,孙跃进狼狈地跑出去了。   跑出去后,他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觉得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只觉得自己脸面尽失,他有那么一瞬甚至不想活了!   偏生就在这个时候,他猛地一下子就看到了顾清溪,顾清溪正望向人群中的萧胜天。   当自己跑过时,她淡漠地望了自己一眼,好像自己是旁边落下的一片树叶,无足轻重,好像自己受辱了自己荣耀了都和她毫无瓜葛一般!   他只觉得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他喜欢顾清溪,哪怕顾清溪不喜欢自己,哪怕顾清溪家境其实穷困得很,他也喜欢哪!   但是顾清溪呢?   她竟然和那么一个地痞流氓萧胜天好!   孙跃进眯起眸子,嘲讽扭曲地一笑,转身就往远处跑去。   你不仁我不义,总有一日,会让你们后悔。   这时候,顾秀云也跟着跑出来,她看着孙跃进的背影,跺了跺脚,跑出去了。   ******   顾清溪自然看到了跑出去的孙跃进,不过她并没在意,她一心关注着萧胜天那边的动静,总怕他吃亏了。   不过后来看他镇住了场子,好几个村支书都过来帮着吆喝大家维持场面,最后他和那几个村支书聊着,一起去了院子里。   聊了一番,不知道聊了什么,几个村支书看起来都有些满意,而且言语间对他很敬重的样子,之后大家也就陆续散了。   回来的路上,廖金月感慨:“胜天可不是一般人哪,你看今天,就连咱们村的王支书都对胜天恭敬着呢!”   她往日只见王支书对公社里来的领导那样过。   在廖金月心里,王支书就是天大的官,而王支书竟然对萧胜天那么恭敬,她觉得萧胜天这个人真不是一般人,觉得自己眼光太好了。   甚至于当自己儿子媳妇还有女儿各自回屋后,廖金月悄悄地和顾保运感慨:“其实……胜天这孩子就是学历不行,小学没毕业吧,如果他再出息一点……”   说到这里,她停下了,叹了口气。   顾保运:“啥?”   廖金月:“咱们清溪以后也不知道落到哪里,找个啥样的,如果找个像胜天这样的,那该多好啊!”   顾保运慢条斯理地用扫帚扫地:“那肯定不行,咱清溪是高中生,以后说不定吃商品粮,胜天这孩子虽然了不得,但配咱闺女肯定不合适。”   廖金月:“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说可惜了啊。”   一方面,她是真心喜欢萧胜天,恨不得把他当儿子看待,另一方面,又嫌弃他到底学历低,配自己闺女配不上。   “哎,算了,不想了!咱闺女的婚事,早着呢,先不想了。”   不过——   她回头是不是可以打探下,看看萧胜天喜欢啥样的,没准还能给他说个媒呢。   顾保运:“你别多想了,赶紧收拾收拾,等会胜天的拖拉机来了,清溪也得出发了,别到时候让人家等着。”   廖金月这才想起来:“对对对!” 第52章 夜半遇故人   春雨淅沥而下, 一直就没停过,雨水滋润了冬日僵硬的土地,泥路上竟然有些泥泞了。   顾清溪挎着书包,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网兜, 再举着一把伞出门。   萧胜天亲自过来接的, 他笑望着廖金月, 让廖金月放心,一定把顾清溪送到学校门口。   廖金月有些过意不去, 又有些庆幸:“多亏了你, 不然这种天气,骑车子走路都难!”   萧胜天说没什么,又说拖拉机前头有车头, 可以坐一个人, 说他自己开着过去,到时候顾清溪坐旁边就行了。   廖金月一听自然是高兴, 她本来以为是要坐拖拉机车斗里,所以还给女儿准备了油布和小板凳,现在倒是省事了。   说话时, 萧胜天随手接过来顾清溪手中的尼龙兜:“我来帮你拿着吧。”   顾清溪没拒绝,也就递给他了,不过还是说了句:“行,麻烦你了。”   廖金月又说了一番顾清溪:“听话,别给人家胜天添麻烦。”   顾清溪自然应着,一时说着话,也就准备出发了。   廖金月看着自己女儿和萧胜天的背影, 越发感叹了一句:“可惜了。”   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萧胜天, 觉得他各方面都好, 自己和别人说话,别人说不定还嫌自己唠叨,但是她觉得萧胜天就耐心,也能听明白,说的话都能说到自己心里去。   “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该多好啊!”她每每和自己老头子这么私底下说。   顾保运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有些可惜,这孩子喜欢听他说自己年轻时候的事,难得啊,那种话,自己儿子都懒得听呢。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而顾清溪,跟着萧胜天往前走,因为下着雨,外面也没什么人,往远处看,田地笼罩上一层淡色轻薄的雨烟,偶尔间经过道边的老柳树下,垂下的柳枝儿焕发着潮湿的新绿,   路过一处柳枝儿的时候,萧胜天率先抬手,将那柳枝儿拨开:“小心,别弄湿了。”   他低声提醒说。   听在耳中,顾清溪自然是熨帖极了,侧脸看过去,身边的少年健壮高大,下巴那里竟然隐隐有了青茬,举手投足间沉稳若定,已经有了成熟男子的气概。   便是傍晚的雨凄迷朦胧,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仿佛走怎么样的路,她都不怕。   “谢谢你。”她低声道。   “至于吗?”他瞥了她一眼,眼里是笑。   “就是想谢谢你。”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还有许多别的,比如他之前帮自己的种种。   “再这么说,我不理你了。”他笑着说:“我最不爱听的,就是你说谢谢我。”   “为啥?谢你还不好吗?”顾清溪也忍不住笑了。   “生分。”他只给了这两个字。   顾清溪听了,垂下眼,就不说话了。   他的意思自己自然是懂,那种懂里,含着让人意软心酥的喜欢。   这时候,他却停下来,伸手去折了一根柳枝。   顾清溪好奇地看过去,他将柳枝上的叶子捋掉,又折出来一根大概几厘米长的细小枝来。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这是要做柳梢。   把春天刚刚抽了嫩芽的柳枝儿去掉树叶,再轻轻揉搓,把里面白色的茎枝抽了出来,只留下外面那层富有韧性的绿皮,便能做出口哨来了,根据长度粗细不同,口哨还可以有不同的音色。   村子里的小孩子春夏时候都喜欢做这个来吹,还会比着谁吹得响。   “你又不是小孩子,玩心太大。”她抿唇笑着说他。   “我就喜欢。”他笑着这么说:“我小时候做的柳哨谁都比不上。”   顾清溪看过去,他眉眼间泛起一丝得意,一时也想起小时候。   其实就是隔壁村,小时候那会还曾经在一个学校里上学,谁都能不知道谁,他确实很有做口哨的天分,当时自己哥哥和别人比吹口哨,结果败了,就是因为对方去特意找萧胜天帮做的口哨,说是萧胜天做的好。   他从小就很聪明能干,是孩子王,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春天路边已经萌发出野草来,细如牛毛的春雨落在上面,便为这些春草挂上了剔透犹如星子的露珠。   走多了,脚尖处便微微透出湿意来,其实有些凉,不过因为身边有这个人,竟一点不觉得冷。   他的口哨很快徒手就做好了,也不用刀的,做好了后,就叼在口中,也不吹。   顾清溪:“吹一个我听。”   萧胜天:“不吹。”   顾清溪低声哼哼了下,他只是笑,就是不吹,顾清溪没法,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说的拖拉机就在东风村北边停着,上面胡乱盖了一层油布,顾清溪看过去,后车斗里大概十几袋子化肥。   她无奈:“竟然是化肥,你就扔这里,万一被人偷了呢。”   萧胜天倒是不在乎:“谁敢啊,再说这下雨天的,没人出来。”   他说得倒是确实,此时天也晚了,朦胧细雨之中,炊烟袅袅,幻化出奇异模糊的形状,远处的山,近处的田,都笼罩在那雨烟之中,根本看不真切,路上也不见半个人影。   这拖拉机前面车头上是有铁罩头的,可以遮风挡雨,上去后,竟然是有两个座位,正好一个驾驶座,旁边一个算是副驾驶座。   萧胜天帮她把尼龙兜子还有书包都放在靠背那里,之后两个人都坐下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拖拉机的?”顾清溪好奇地问。   “前些天才学会,跟霍云灿学的。”萧胜天启动了拖拉机,拖拉机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拖拉机是柴油机,手摇发动,萧胜天快速地摇动着那把手,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发动机启动了,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萧胜天拿出旁边的一块布擦了擦手,之后示意顾清溪上车。   顾清溪便上去了副驾驶座,因为发动机震荡,座位也随着在颤动,顾清溪下意识抓紧了旁边的扶手。   萧胜天感觉到了,笑看了她一眼:“别怕,没事,不会让你掉下去。”   顾清溪:“嗯,知道。”   拖拉机很快就上路了,农村的泥路不好走,如果是骑车子,那自然是免不了颠簸打滑容易摔倒,不过拖拉机不怕这个,唯一的不好就是颠簸。   不过这种下雨天,能坐在还算舒服的座椅上,观赏着窗外的雨雾,不用遭风吹雨淋,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拖拉机的前灯照着那斜插的细雨,光影映衬间,那细密的雨丝犹如纺织机上的千万缕丝线。   “冷吗?冷的话把这个披上。”在拖拉机中的咚咚声中,萧胜天这么说。   “不冷。”顾清溪抿唇笑了,侧首看他。   他的袖子微微挽起来,露出一小截手腕,顾清溪还记得,他那手腕是太阳晒出来的小麦色,散发着年轻健康的气息——白天吃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端着饭碗的。   微光之中,她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侧影。   他的侧影像远处的山,每一处弧线都仿佛一个山水诗人抑扬顿挫的勾勒,简洁有力。   “看我干吗?”萧胜天明明专注地往前方的路,却突然这么问。   “觉得你好看行了吧!”顾清溪被逮住,觉得自己仿佛做贼,不过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   “我也觉得自己好看。”萧胜天笑,笑声爽朗地落在雨夜中。   “你!”顾清溪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怎么一点不自谦呢。   萧胜天越发笑了。   “对了,那个《国富论》我给你抄下来了,现在那笔记就放书包里,等下拿给你,你自己没事多看看。”她突然想起来了:“别说字密密麻麻不爱看,那个挺好的,看了有用。”   “你一个字一个字抄的?”萧胜天挑眉,侧首看向她。   “是啊!你不是说不愿意看繁体竖版的吗?”   “好,那我看。”萧胜天笑道:“你写的字,我就爱看了,好看。”   “你见过我写的字?”顾清溪纳闷了。   “你以前不是还帮你们村里抄过名单吗?”   “这你都看过!”那都是初三那年暑假的事了,当时村里需要人手,去帮着登记各村的人,因为她写字好看,支书让她跟着一起帮抄了,没想到萧胜天竟然看到过。   萧胜天的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注视着前方:“当时别人去帮忙,还发了尿素袋子,就没给你吧。”   顾清溪噗地笑出声了:“没有就没有吧。”   尿素袋子是各处的定额,因为尿素袋子比化肥多,又因为那尿素袋子是上等的尼龙布料,结实耐用,所以做成衣服就很好,特别是做裤子最合适。当时很多尿素袋子就在各处领导干部那里分了,或者奖励给先进个体什么的,要说前两年,能有一个尿素袋子做成的裤子那可是时髦的,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公家干部。   萧胜天:“就糊弄你傻。”   顾清溪笑叹:“我家里境况不好,王支书对我家还算照顾。”   萧胜天侧首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   要不说她这个人傻乎乎的呢,没什么心思。   正想着,顾清溪突然道:“咦,前头好像有人。”   萧胜天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拖拉机的前灯照着前面,穿透朦胧的雨雾,隐约可以看到前面停着一辆板车,板车旁有几个人。   顾清溪蹙眉:“好像是出什么事了?”   而那边停着的几个人也看到了萧胜天这边,正挥舞着手大喊:“同志,同志,帮帮忙吧!救命哪,帮我们下!”   萧胜天当即踩了刹车,停下了拖拉机,下去看看。   可就在萧胜天下了拖拉机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顾清溪望着朦胧雨雾中前方那几个人,却是有些恍惚。   那几个人脸,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但现在在这种雨夜看到,却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是陈昭的父母,还有陈昭的妹妹。   陈昭是她上辈子的丈夫。 第53章 夜雨中的助人为乐   和萧胜天在一起的感觉是美好而甜蜜的, 仿佛一场笼罩着轻纱薄雾的梦,心萌萌而动,身酥意软,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以至于让她几乎忘记, 那些虚度的年华, 也忘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叫陈昭,上辈子她是嫁给这么一个人的。   现在, 夜色模糊, 雨幕朦胧,在拖拉机前灯的照射下,在水汽反射的刺眼光芒中, 她清楚地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陈昭。   那是一辆驴子拉着的板车, 板车旁边站着陈昭的父母和妹妹,他们都满脸焦急。   她的视线落在那板车上, 板车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厚重的棉被,那个人应该就是陈昭。   她一直记得, 上辈子她和陈昭结婚的那天晚上,陈昭喝了一些酒,结果就此犯了病,犯了病,去医院看,从此后就再也没好过。   当然偶尔间也疑惑过,怎么就那么一桩小事, 这个人的身体就不行了, 只是陈昭的父母言之凿凿, 说他身子一直很好,说结婚时候被人灌酒灌多,伤了肾。   陈昭早几年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待她极为体贴,她感念他对自己的好,自然也就信了他的人品,况且自己家确实收了他家彩礼,从此后那点疑虑也就埋在心里,再也不曾提过。   只是如今雨夜中的这一幕,实在看着太过熟悉。   顾清溪就那么看着,她意识到,或许上辈子终究是被人瞒了十年。   顾清溪呆呆地坐在那副驾驶座上,身上发凉,指尖颤抖,她想萧胜天说得没错,别人就是欺负自己傻罢了,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   她果然就是傻。   萧胜天已经热心地走到板车前,问起来怎么回事。   陈昭娘几乎要哭:“同志,我儿子生病了,着急去医院,谁知道这牛车轱辘陷进去了,你看看这怎么办!”   她没说的是,本来说好有公车的,谁知道今天公家的车坏了,才自己找了一辆牛车,谁知道还这样。   一家子平时没弄过牛车,加上这风雨天,车轱辘竟然给陷进去沟里了,死活不行!   陈昭娘想起这个,难受得要命:“我儿子这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病,这是要人命的事,同志,你一定得帮帮我们,给我们送医院去,不能见死不救啊!”   旁边的陈昭爹倒是还算冷静,上前和萧胜天握手:“同志,你好,我是陈宝堂,冯庄公社的书记,你看看今天行个方便,把我们赶紧送到医院。”   萧胜天看向陈宝堂。   其实这个名字他多少听说过,冯庄公社的书记,这人名声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但是现在雨夜遇到了危难,第一时间自报官名到底有些拿地位威迫或者诱惑的意思。   不过人命关天,他到底是说:“把他搬到拖拉机后面吧。”   萧胜天这一说,陈宝堂一家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忙不迭地搬着陈昭就往拖拉机上抬。   萧胜天过去打开了拖拉机一侧的那个挡板,方便他们把病人抬上去,关键时候还帮着扶了一把。   这个时候顾清溪也下车了,她站在细雨之中,倒是静默地看了好一会,一直到萧胜天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意识到了,连忙重新上了拖拉机。   她依然是坐副驾驶座的位置,陈昭一家子陪着陈昭在后头,又拿着棉被盖住陈昭,上面遮上一层油布。   拖拉机重新启动,突突突的声音响起来,之后便倾轧在有些泥泞的土路上。   沁凉的细雨飘落下来,从拖拉机不曾关严实的车门飘进来,有些许落在顾清溪身上,就在那风声雨声以及拖拉机的突突突声中,她听到了后面油布被风吹得扑簌簌的声音,以及偶尔间陈昭的咳嗽声。   陈昭是她上辈子的丈夫,说没感情是假的,到底陪伴了十年,但她必须承认,陈昭最后走的时候,她只有解脱的感觉。   最初几年还好,但是人病得时间久了,加上诸事不如意,就爱发脾气,所以陈昭后来脾气并不好,那几年她只觉得疲惫,没有尽头。   重活一世,这些也就差不多忘了,她不知道命运到底是怎么样的安排,竟然让她在这雨夜里早早遇到了陈昭。   雨水淅淅沥沥的,比之前更大了,拖拉机在雨水中前行,颠簸得厉害,陈昭的咳嗽声就更加艰难了,一声声穿透杂音进入顾清溪的耳中。   她不由得微微侧首,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两手握着方向盘,专注地望着前方。   顾清溪其实有些想和他说话,命运的齿轮就在她耳边转动,时光的交错让一切都产生了变化。   她不由得想求助他,想找一个主心骨。   不过拖拉机的声音很吵闹,显然并不合适。   春寒料峭间,雨打在车玻璃上,雨水飘洒,寒气侵袭而来,竟觉肌骨都是冷的。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一手依然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军绿色大衣:“给。”   顾清溪犹豫了下,问道:“你冷吗?”   萧胜天:“我像是冷的样子吗?”   顾清溪看他,他确实并不冷的样子,便接过来,披在了身上。   这应该是他往日穿惯了的那一件,非常厚重宽大,或许是在拖拉机上放久了的缘故,有一些清淡的柴油味,不过她却觉得很喜欢,很安心,裹在身上后,就像被暖意包融,之前的那些冰冷全都被融化了。   她裹着那大衣,身形微微挪动,越发向萧胜天的位置靠了下。   她想,其实并没什么,只是偶遇了陈昭而已,这辈子,她当然不会嫁给陈昭,也不会踏入陈家门,这辈子她和陈昭不会有一丁点关系了。   在那拖拉机的轰隆声中,她微闭上了眼睛。   ******   拖拉机到了县城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雨也几乎停了,街道两旁的路灯发着光亮,照得两旁店铺招牌发出暗淡却多彩的光,路上行人只有偶尔几个,或打伞或披着油布,夜晚的小城因为这场雨而越发沉寂。   萧胜天开着拖拉机将陈昭送到了县医院,又帮着抬下来,临走前,陈昭爹重重地握着萧胜天的手感谢他,说多亏了他,以后有啥事一定要去找他。   萧胜天没怎么理会,也没开拖拉机,带着顾清溪往西边走。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就到顾清溪他们学校了。   “到底怎么了?”萧胜天突然停下脚步,转首问她。   毛毛雨细密如织,路灯晕射出似有若无的光圈,她净白的脸上也有了斑斓的颜色,原本清澄明亮的眸子沉静而柔和。   为什么能在牌场上战无不胜,因为他可以敏锐地体察到别人丝毫的情绪变化,大多数时候,他在顾清溪面前并不能看透她的心思,但有那么一两次,他可以捕捉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无奈。   比如上次提起做饭,比如这一次。   “我……挺好的啊……”顾清溪笑了下,对萧胜天说。   “你认识那一家子?”萧胜天单刀直入,这么问。   “啊?”顾清溪有些诧异于萧胜天感觉的敏锐,她犹豫了下,还是道:“大概知道,以前见过。”   其实这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没注意到过这一家,但是当时的陈昭却无意中看到过她,据说是一见钟情,在她落榜后,最为无奈的时候,愿意求娶,并奉上了丰厚的彩礼。   “额。”萧胜天听了,也没多说什么,更没问什么,只是道:“我送你回学校。”   “好。”其实心里有些感谢他,并没有继续问。   一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走在街道上。   昏暗的路灯照在地上,地上积起来小小的水洼,那水洼便反射出光怪陆离的颜色来。   萧胜天:“小心,别踩到那里。”   顾清溪:“嗯。”   此时的街道上是潮湿而寂静,周围陈旧的房舍因为这春雨的洗涤而清新起来,空气中都飘着静谧的气息。   萧胜天突然道:“要听吗?”   顾清溪惊讶地扬眉:“什么?”   萧胜天黑眸笑望着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一根小小的柳哨,正是之前他做的那一只。   顾清溪抿唇笑:“这么安静的夜,你不怕打扰别人?”   萧胜天:“那咱们往那边走,那边人少,我吹给你听,好不好?”   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点头。   于是两个人往旁边街道上走,那边街道都是店铺,这个时候也有极少数私营的小店铺开着门,大部分国营商店国营饭店都关上了,没有住家,不怕被打扰。   走在空旷静谧的街道上,在似有若无的细雨飘飞中,萧胜天开始吹口哨。   其实乡村孩子,吹起口哨来大多没什么节奏,不过是胡乱吹,就看谁吹得响罢了,但是他不一样,他吹起来韵律悠扬,婉转动听。   顾清溪开始是惊讶,后来便沉浸其中,甚至连走路都忘记了。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年,雨夜幽邃,长街寂寥,两旁路灯在流光徘徊中蜿蜒着伸向弥漫着雾气的远处,生命的轮回是如此深奥,重活一世的她站在这里,在窥知了人心的破败后,听他为她吹曲。   他依然露出半截刚健的手腕,总是飞扬的眉眼垂下,神情间竟然透出几分带有思念的温柔。   迷离的灯光在细雨的潮气中幻化为一圈圈光晕,而那光晕让岁月和记忆都变得恍惚起来,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走上前,趴在他怀里。   “还要听?”他抬起手,轻轻在她眼前晃动了下。   顾清溪收敛了心神,垂眼,低声道:“挺好听的,你还会吹这个。”   这个人,越了解,越发现他的出众,无所不能无所不精,这个世上好像并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的。   不过她很快明白了:“你奶奶教你的?”   所以当他吹起曲子的时候,那神情和往日截然不同。   萧胜天:“是。”   顾清溪:“她确实很了不得。”   提到这个,突然想起来,连忙从书包里取出来那个笔记本:“给,我誊的国富论,你没事多看看。”   萧胜天接过来,低头看,是红色塑料皮的,翻开来里面是漂亮娟秀的小字,是她一个字一个字誊抄下来的。   他收起来:“好,我会认真读,绝对不让你一番心血白费。”   听着这话,顾清溪就放心了,再过几年,可能会有一些人下海,他也注定将走上自己人生的轨道,在那条路上,她希望他能少走弯路,少吃些苦头。   顾清溪低声嘱咐说:“这上面一些东西,对当前的情况也有启发,多联系实际。”   说完这个,她自己也觉得怪怪的,怎么这么像班主任呢?   萧胜天笑了:“是,顾老师,我一定听话。”   顾清溪哑然,失笑,之后看看时间,不早了,便道:“那要不……我回去了。”   萧胜天自是不舍,不过天确实晚了,便道:“我送你。”   萧胜天将顾清溪送到了校门口,到了校门口的时候,顾清溪应该进去了,她自己却又有些不舍得了。   她回头看他,看朦胧夜色中他的眉眼。   他也不说话,就任凭她看。   顾清溪就这么静默地看了好久,才终于说:“你再给我吹一下那个曲子吧,我还想听。”   说完后,她自己也觉得不合适,这是学校外面,会打扰到别人,再说她这样太任性了。   然而萧胜天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说:“好。”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问,就拿出口哨来,轻轻地吹起来。   吹得声音很低,刻意压抑的低,不过那曲调平滑悠扬,像是他眉梢间温和的笑意。   ******   重新走进学校的时候,顾清溪耳边还响着他吹的曲子。   军绿大棉衣已经还给她了,不过那混了柴油味的暖意也依然萦绕在周身。   她想,无论是否遇到陈昭,她都不会再走上辈子同样的路了。   况且,身边还有一个他,会在自己最迷惘的时候一句话都不问,就那么给自己吹天底下最好听的曲调。 第54章 漏雨的宿舍   回去宿舍后, 宿舍里几个都在,竟然没去晚自习,问起来才知道, 教室漏雨了, 老师让大家干脆各自回宿舍学习。   那教室多少年的老屋子了, 年久失修, 有时候倾盆大雨反而没事, 就怕这连绵细雨,时间长了就慢慢地渗进去水,一滴滴往下滴。   顾清溪听了, 倒是也好,便稍微洗漱, 上床开始看英语书。   不过看书的时候, 脑子里还是想起来今晚的事情,她甚至记得拖拉机的声响中,背后传来的咳嗽声,那咳嗽声让她一下子想起已经遗忘的岁月。   她并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 他家在关键时候帮了自己, 所以自己伺候了陈昭十年,但是——   但是如果从一开始, 这就是一场蓄意的欺骗呢?   其实陈昭家在求亲之前, 已经知道陈昭身体不好, 甚至根本连最基本的夫妻关系都不能维持。   十年婚姻, 如果说得更直白,其实她就是给人家当保姆罢了。   顾清溪怔怔地看着书, 书上文字在她面前放大, 幻化开来, 她一点点地回忆上一世的细节,重新回到十七岁,过去的一些事渐渐模糊了,回忆起来的情感和体验变得陈旧褪色,不像上辈子那样带有情绪,而是冷静地回想和反思。   她甚至觉得,她好像可以用旁观者的心态去思索上辈子的许多事了。   顾清溪静默地想了许久,却又想起来刚才的萧胜天。   在那春日沁凉的夜雨中,他的口哨声悠扬动人,明明放荡不羁的少年,面对她时眉眼间都是沉稳持重,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遮风挡雨。   一时眼角有些湿润,越发释怀。   上辈子的陈昭,终究是上辈子,她已经淡忘了过去的那些辛苦,重新回到少女时代,有一场甜蜜隐晦的恋情,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终究会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回报。   至于陈昭,这辈子,无论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这一夜,也没怎么学习,就那么躺在那里瞎想,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雨声入了顾清溪的梦,全都化作了悠扬收敛的柳哨声。   ******   这雨一连下了几日,竟然没个停歇,不但教室里的雨滴滴答答往下漏,就是宿舍里也开始渗水了。   晚自习可以不上,但课得上,宿舍还是得住,没办法,大家只好拿来脸盆油布,哪里漏雨就放在哪里接着,至于同学们的课桌,赶上漏雨的地方就挪挪地儿免得被淋到了。   于是教室里的课桌就七扭八歪的,这里几张桌子挤着,那里一块地闲着,在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中,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脸盆上。   有一次大家正专心听课,突然间有个学生道:“老师,漏雨了。”   物理老师口若悬河地讲解一道物理题,水泥黑板上用粉笔写满了各种符号和算式,他听到这个,被打扰的不悦让他看了那个学生一眼:“认真听讲,知道不?这道题很重要,不许乱说话。”   学生好无奈:“老师,漏雨了!”   物理老师一边抹了一把头发,一边开始教育:“漏雨怎么了,漏雨就不上课了吗?同学们,学习机会这么宝贵,不能因为漏雨我们就不学习了,条件越是艰苦,我们越是要努力奋进!”   一群学生终于受不了了:“老师,雨都滴你头上了!”   物理老师愣了,之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自己刚才抹的那一把就是水,混合着石灰和泥土的水,脏兮兮的。   他这才恍然,赶紧挪了一个地儿:“那咱来这边讲吧,避开,避开。”   同学们看着他那个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物理老师摸摸头,自己也笑了。   顾清溪看着这一幕,也是笑,不过笑过之后鼻子发酸,眼睛发热。   现在条件虽然艰苦,但真得是一个最美好的年代,这个时候的老师为了学生几乎是忘乎所以地教,不求回报,更不要说什么开辅导班赚学生钱了,他们有的会把自己吃的东西补贴给特别穷困的,就为了让他们能更好地学习。   下课后,闫淑静偷偷地把自己拉到一边,小声说:“要不这两天你过去我家一起住吧?我看咱们宿舍里也漏雨,而且冷得要命,这样下去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呢。”   顾清溪倒是觉得没什么:“还行,入春了,不怎么冷,我还是周四过去你家吧。”   闫淑静见此,也就没说什么,她可以感觉到顾清溪家条件不好,但是因为这个,就更加不太想沾自己家便宜。   谁知道上完了下午的课后,大家冒着春雨过去食堂抢了自己的干粮,之后绕过淤积的水洼踩着泥泞的路回去宿舍,发现宿舍里漏雨好像更严重了,有几个同学的被子都湿了。   彭春燕骂了一声:“这作死的老天爷!算了,宿舍没法住了!”   胡翠花的湿了小半边,气得眼睛都红了,不过也没办法。   顾清溪的不算太严重,但摸了摸,被子里面都是潮气,这么住下去确实容易得病。   一时隔壁宿舍里也来问,大家都忧心忡忡的,也有的说这宿舍继续这样没法住,漏雨倒是没啥,但是如果半夜坍了或者怎么了,那问题就大了,总不能把命埋这里啊。   彭春燕听到这个,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那我赶明儿还是过去我叔家住吧,虽然他那里挤了点,但好歹也能住,总比这里强。”   她这么一说,胡翠花便抿着唇不吭声了。   彭春燕的叔叔在县图书馆工作,自然也有自己的宿舍分,不过那叔叔一直没结婚,是个单身,彭春燕当侄女的不可能经常去,但遇到事了,还是可以躲一躲,毕竟条件不好,不讲究的话可以凑合。   但是作为同学,自然不好跑去人家那里凑。   彭春燕说完这个后,也有些讪讪的,看了一眼顾清溪:“清溪,要不明天你也和我一起过去挤挤,不过我叔那里你住着可能不太合适。”   顾清溪看看这架势,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泛惊,她陡然间想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因为雨水的关系,确实曾经蹋过宿舍,不过是县里二中的初中,并不是她这里,按说自己这里倒是没什么危险。   但……   她总觉得重活一辈子,许多事情的细节变了,或者说,这个世界有无数的随机事件组成,然后构成一个必然的历史进程,而那些千万的随机事件并不是简单的重复,时间空间都可能发生改变。   想明白这个,她知道自己也不用在意别的了,要紧还是安全,当下反而劝彭春燕道:“春燕,我看看干脆过去淑静那里去住吧,反正我也经常过去,但是你这里,要不今天也过去你叔家吧,我看外面的雨一直下,万一真出什么事呢?咱们还是得小心点。”   彭春燕听了,自然是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馒头吃着:“能有啥事啊,就一晚上,赶明儿过去也一样,今晚先凑合下,这么晚了,外面下着雨,路也不好走,我受那罪干嘛,赶紧吃饭吧。”   一时说着,倒是想起来萧胜天的事:“对了,我还想问你呢,清溪,你和那个叫萧胜天的关系不错?那人还真挺厉害的,竟然弄到化肥,他到底干啥的啊?”   本来彭春燕是不太看得上那个萧胜天,不过人家确实有两把刷子,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顾清溪哪里有心思想这个,她脑子里在不断地重复着上辈子那个宿舍坍塌事件。   她只好说:“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你看这宿舍凉飕飕的,又下着雨,咱这宿舍万一出啥事呢,我想现在就去找闫淑静,干脆今晚就去她家住得了。”   彭春燕噗嗤一声笑了:“你可真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至于吗?你看看外面,黑灯瞎火的,路多难走啊?”   路确实不好走,别说外头,就是校园里,也都是处处泥泞,毕竟下了这么多天雨,雨水把泥地浸润得湿透了,化成了软泥,有时候一脚下去能废一双鞋,更不要说天已经黑了,这时候出去更是受罪。   顾清溪见自己没法说服彭春燕,也是无奈,毕竟她也实在不能保证今天就出事,这个时候非逼着她去投奔她叔,只怕她也不听。   一时又想着也许闫淑静已经离开了,如果她离开了,自己晚上再拖着东西过去找人家,人家要不要得都得收了自己,终究不妥,当下赶紧过去找闫淑静了。   也是赶巧了,如果平时,因为她这么一耽误,闫淑静肯定早走了,谁知道今天她娘说好了从银行下班后过来接她,所以耽误了,还在那里等着。   闫淑静听说她想去自己家,自然是高兴,让她干脆多住两天:“把你的东西拿着,到时候不回宿舍了。”   顾清溪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再说来的路上看到外面天阴得厉害,感觉这雨还能继续下大了,借着这个再劝劝,也许彭春燕心思就能活动了。况且自己回去,大张旗鼓地收拾下东西,别人知道了,也许会心生警惕,从而各自想自己的办法。   她只是一个凡人,骨肉之躯,哪怕有上辈子的记忆,其实也不过是别人多知道一些历史可能的进展,并不能掌控细节,更不能当超人拯救别人。况且本来就只是一种猜测,当然更不敢将这点细微的感觉广而告之,一个不慎,可能反而是自己遭殃。   于是回去的时候,顾清溪故意和闫淑静大声说笑,路上遇到班里的同学,便会和她们说话,说外面这雨下得让人心里瘆得慌,想着过去找闫淑静作伴。   大家提起来这宿舍里湿糟糟的情况,当然是羡慕闫淑静,顾清溪又说:“那晚上睡觉可得警醒着,万一有个啥,咱好往外跑啊!”   她这话是半开玩笑说的,有的只当玩笑,有的听着却起了担心。   顾清溪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彭春燕已经上床了,趴在那里看书,倒是舒服得紧。   顾清溪叹了口气,劝她说:“你今晚真不去你叔叔家?”   彭春燕开心地将自己被子给她看:“我把一张毯子放那里隔着,一点不潮了,这样挺好的,这大冷天的,下着雨,钻进被窝我就不想动弹了。”   顾清溪摇头:“你就不能动动吗?”   彭春燕认真地说:“我真不能。”   旁边的闫淑静都忍不住笑起来:“算了她就是这个性子,就算地震了,人家也想躺那里不动弹呢。”   彭春燕点头:“对,还是淑静了解我。”   顾清溪当下也就不说什么了,稍微收拾了下东西,准备跟着闫淑静离开。   挎着书包提着包袱离开时,正好看到胡翠花从水房里端着脸盆出来,她用热水兑了凉水在脸盆里,正打算洗脸。   胡翠花没理会顾清溪,不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清溪到底是说:“宿舍漏雨,晚上睡觉注意着点,别睡太实在。”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县二中出事,有些人逃出来了,有些人没逃出来,就丧了性命,关键时候,比别人都一个心眼,睡得虚,容易惊醒,可能就没事了。   胡翠花先是有些意外,之后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笑了:“说这个有啥用,我们又不像你,还能巴结好县城里住的同学,去攀高枝住别人家,我们可没那本事,只能在宿舍里受罪。”   闫淑静听到这话顿时不高兴了:“说这话什么意思?”   胡翠花:“淑静,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有些人,得了便宜又卖乖。”   顾清溪懒得搭理胡翠花的酸,径自跟着闫淑静出去了。   出去后,闫淑静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你也是好心,平时关系不好,你特特地提醒她,结果她还在这里说你!”   闫淑静多少也意识到了,顾清溪本来不想跟着自己去,结果一回宿舍,看到宿舍里那情景,马上改了主意,她只是觉得宿舍里不安全了。   顾清溪却是并不在意:“我说了,做了,心尽到了,别人听不听,怎么想,那是人家的事,我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重活一辈子,其实她对胡翠花这种,也是抱着疑虑的,说不得这就是替了自己高考成绩的人,谁知道呢?   所以胡翠花怎么样,她根本不在乎,只是到底涉及人命,做人是有底限的,她也尽自己良心能做到的罢了。   闫淑静看着她直摇头:“别人以为你是一个凉美人,其实你就是烂好心。”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了:“就当我是好了,不管了,随便她们去吧。”   闫淑静妈是骑车子过来的,听说顾清溪也住自己家,自然是高兴,便让顾清溪把东西放在她洋车子后车座上,让顾清溪和闫淑静打着伞跟着走。   此时的天仿佛被湿墨晕染过一般,灰蒙蒙地笼在上方,雨水潇潇而下,顺着油布伞的边缘滴下来,在雨伞周围形成一旦水帘。   街道上并不好走,因为这春雨下了太久,排水系统不好,以至于一些水积压在马路上,连路边的菜叶子都飘了起来,顾清溪和闫淑静挽起裤腿,一手撑着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雨伞,一边紧攥着裤腿,艰难地往前走。   风一吹,那雨水淅淅沥沥地迎着人的脸来,几乎喘不过气来,加上身上凉飕飕的,自然是苦不堪言。   闫淑静妈妈看着这情况,只好喊说:“今日这天真不好,你们两个坚持坚持,回去咱喝红糖水!可不能泄气,咱一会就到家了。”   闫淑静和顾清溪赶紧答应着。   谁知道正走着间,就见前面一辆拖拉机开过来。   闫淑静见了,马上意识到了:“快躲开,这些人没公德心!”   顾清溪也明白了,这拖拉机如果开过来,肯定会让旁边的水洼溅起她们一身,闫淑静这是有经验。   谁知道就在这时,那拖拉机却停下来了,车窗打开,顾清溪便看到了萧胜天,他胳膊挎靠在车窗上,俯首望这边看。   她愣了下,没想到这都能遇到。   萧胜天扬眉:“这是去哪里?”   顾清溪:“去同学家住两天。”   萧胜天打开车门,矫健地下了车,笑着上前和闫淑静妈妈打了招呼,顾清溪便忙介绍了:“这是我们隔壁村的,因为分的田正好挨着我家,平时有来往,挺熟的。”   闫淑静妈妈倒是客气得很,连声说同志好,甚至还和萧胜天握手,萧胜天笑着说自己刚刚修理拖拉机了,手上有柴油味儿,之后客套了两句,萧胜天便提议:“下着雨,路不好走,我送给你们过去吧。”   闫淑静妈妈犹豫了下,不过看看这天,到底是问:“萧同志,这会不会麻烦你?”   顾清溪抿唇笑了:“也没什么吧,阿姨,他挺热心的一个人。”   萧胜天听这话,笑看了她一眼:“阿姨,我喊清溪妈妈婶,婶平时对我挺好,我也应该多照顾着清溪,清溪过去你那里住,我送一送,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自是别有一番亲近,至少在闫淑静妈妈面前分出了亲疏。   闫淑静妈妈其实本来也有些心动,今天这天比她以为的更糟糕,她肚子也有些饿了,回家还有好一段,不知道走多久,趟着这水更是脏兮兮的,如果能送过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当下便把洋车子还有顾清溪的东西都搬到拖拉机后车斗上,然后上车,因为有闫淑静母女在,顾清溪自然也没坐副驾驶座,直接扶着拖拉机车帮站后面。   萧胜天提醒大家小心握好了别摔了,之后便开着拖拉机过去了前面街道,到底是快,没多久就到了。   于是又折腾着取下来,萧胜天还帮着闫淑静妈妈把她车子直接搬到了家属院后面的一处台阶上,这里有屋檐挡着,不会被淋到。   一切都收拾好了,闫淑静妈妈过意不去,想让萧胜天过去楼上喝口热水,萧胜天却执意不去,只说有事,赶紧走了。   上楼后,闫淑静爸爸还没回来,闫淑静妈妈嘀咕了声:“这是又加班了!”   顾清溪和闫淑静一起洗了下手脸,又喝了口热红糖水,暖烘烘的红糖水下肚,这个时候再看窗外飘飘洒洒的雨水,竟然有种欣慰的满足感,外面再冷,能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喝一口热红糖水,倒是舒服得很。   闫淑静妈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闫淑静则拉着顾清溪进屋,给她看自己才得到的明信片,那明信片是从上海寄来的,是她上海的叔叔送给她的。   不过顾清溪心里却有事,窗外的雨好像下大了,她担心学校的宿舍。   其实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做不了救世主,帮不了哪个也救不了哪个,但是想到上辈子宿舍坍塌的惨剧,别说应在自己同学老师身上,就是县二中发生了,到底是心里难受,大家感同身受,班主任老师课堂上提起这事的时候,别说女同学,就是男同学都抹眼泪。   闫淑静发现了顾清溪的异样:“怎么了,清溪,你有点心不在焉?”   顾清溪看着外面的雨,并不是什么狂风暴雨,但是这雨无声地洒下,就这么连绵不绝,仿佛要下到世界的尽头。   她并不太记得上辈子县二中发生坍塌事件是哪天了,就记得好像是这年春天,也是下着雨,其它的只记得好像是这学期期末考试前,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很紧张地在准备复习,而高三年级也要进行筛选考试了。   顾清溪蹙了下眉:“我总是怕出什么事。”   上辈子,二中宿舍坍塌,死了十几个学生,还有一些残疾了,据说那些学生的家长过来学校的时候,都哭得两腿发软根本走不动,要人架着走。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即将发生这种事,她却无能为力,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毕竟人不是动物,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同理心。   闫淑静:“其实能有啥事,哪能那么倒霉呢,你看这宿舍多少年了,年年漏雨,也没见出过啥事啊。”   顾清溪在心里苦笑了声,她知道其实预知了一些事情,却没什么权威,是很难成事的,如果唐山大地震之前,有人跑过去大喊说要地震了,只怕是被当成散步谣言的抓起来。   一时不由想着,如果是萧胜天,他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她甚至想找他问问了。   不过到底只能是想想罢了,毕竟她还不可能因为一个未必会发生的微小可能而兴师动众。   当下和闫淑静一起学英语,这时候闫淑静妈妈饭做好了,闫淑静爸爸也让人过来报信,说是不回来吃饭了。   于是顾清溪和闫淑静母女吃,她们家伙食很好,现在已经吃上了白面馒头。   闫淑静妈妈还熬了一点紫菜蛋花汤,给两个姑娘一人一碗,劝她们多吃,说话间因为问起来萧胜天,顾清溪便说了他弄化肥的事。   闫淑静妈妈感慨:“怪不得呢,年纪轻轻的,还挺有本事的,我瞧着说话做事都很沉稳,他这个年纪有这个性子,这可真不是一般人。”   顾清溪没吭声,别人夸萧胜天,她心里挺高兴的,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因为提起来这天儿,闫淑静妈妈有些无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天不好,结果你叔也不回来,这一天到晚不着家,那么卖命地干,家都不管了,也不见给他升升官。”   闫淑静从旁边笑:“我爸这么用心上班,赶明儿就升了,妈你放心好了!”   闫淑静妈妈:“呸,滑头!”   吃完饭后,顾清溪和闫淑静吃了一会饭,也就睡下了。   只是睡的时候,顾清溪终究是不踏实,听着那外面的雨声,都是浮光掠影的梦,直到最后,一道闪电,一声响雷,她陡然醒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却见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顾清溪的心开始轻轻地颤起来,她想起来了,上辈子,就在出事的那一夜,也是这般反常的天气。   一般春日的雨不会下成这样的,结果那一年雨水却格外反常,当时大家被惊醒了,还嘀咕过呢,说这是怎么了。   殊不知,就在他们学校不远处的县二中,发生了那一场坍塌事件,而当时他们宿舍,也就是差点没塌而已。   塌没塌,不过是老天爷一个挥手的差别而已。   之后,本校的领导也吓得不轻,申请到了资金,进行了宿舍的重新加固修建。   顾清溪深吸口气,推醒了闫淑静:“淑静,醒醒,要出事了。”   如果说以前只是隐隐的感觉,那她现在确定了,要出事了,那桩坍塌事件就在今晚了。 第55章 回去学校   闫淑静睡得正香, 被顾清溪这么推醒,也是纳闷了:“怎么了?”   顾清溪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荒谬,说出来也许别人都不信, 但是那种强烈的预感冲击着她每一个细胞, 熟悉的场景重现, 她知道今晚一定会出事。   热血上涌,身体的每一处都紧绷着。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那些死在坍塌事件中的学生,都应该拥有美好的人生,也许考上大学,也许考不上回去种地,也许娶个媳妇嫁个男人吵吵闹闹,怎么样不是活,只要活着, 就能看到春暖花开,看到四季轮回,怎么都比死了强。   她鼻子有些发酸, 眼睛也泛红, 不过还是说:“淑静, 我刚做了一个梦, 梦到学校的宿舍楼坍塌了,死了好多学生,还有很多成了终身残疾, 我们去叫醒他们,让他们逃出来吧。”   闫淑静揉了揉眼睛, 慢慢地清醒过来, 她觉得顾清溪这是做梦做傻了。   “清溪, 你醒醒,外面打雷下雨呢,你只是做梦了。”   “不,淑静,你能不能相信我,帮我一起,我自己一个人没法通知那么多人,我还需要洋车子,我没有钥匙,你得帮我找找你家的车钥匙。”   “清溪,你真得只是做梦——”然而闫淑静说完这话的时候,屋子里瞬间犹如白昼一般。   是一道闪电。   闪电划过长空,房间中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清晰可见。   于是闫淑静看到了顾清溪。   她熟悉的顾清溪眼神一直是温柔清澈的,但是现在,她安静地望着自己,微微抿着薄唇,眼神中是舍我其谁的沉静坚毅,是豁出去一切都要拼命到底的勇气。   闫淑静愣了下。   她不明白顾清溪怎么了,但是她竟然觉得,也许顾清溪说得是对的,学校里的宿舍确实情况不太好,一切都看起来很危。   只不过……   “清溪,可是我们能做什么,老宿舍多少年了,不可能整修啊,那是学校领导干的事,不是我们——”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就像是要响在她们耳朵边,响得让人浑身一个哆嗦,心都跟着停止跳动。   紧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雷,震天响的雷。   而在那雷声中,是淅淅沥沥的雨水声,雨水扑打在窗户上,又沿着玻璃窗往下淌。   闫淑静缓慢地挪过去视线,看到玻璃窗外那黑压压的天,仿佛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仿佛除了房间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了。   “淑静,你不觉得今天这天气很异常吗?学校宿舍本来就漏雨,真有个什么,你想,会有什么后果?”   闫淑静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顾清溪说的是对的,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考虑得没问题,确实很让人担心。   但是——   “就算,就算要出事,我们,我们怎么办,别人也不相信我们啊……”闫淑静咬着唇,很是为难地皱眉。   处在安全的房间中,坐在舒服的床上,面对一件未知的事情,逃避几乎是下意识的,而且这件事还有着充分的理由,毕竟这么一件事,应该是别人操心,不是自己操心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只是两个学生啊。   顾清溪,却是已经想得很清楚明白了,她攥着闫淑静的手:“我想了,咱们老师也都住在学校宿舍里,老师的宿舍条件也非常不好。我们现在就跑到学校,找我们老师,让班主任王老师以班级安全的名义,将学生聚集到我们平时考试的大礼堂里,同时我们把声音闹大了,让别的老师也这么干,也许能有用。”   至于二中的,她也不知道了,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来得及,到时候跑到二中,去闹出大声响,这样他们至少不会都睡去,只要不睡去,坍塌的时候,就有可能跑出来,上辈子当时出事后,有不少学生都跑出来了。   闫淑静想了想,想起来那漏雨的宿舍和教室,觉得有道理,纠结了一番,最后到底说:“行,那我们去干!”   顾清溪听着这话,心里感动,她知道自己莽撞了,也许这一世,那个塌陷的宿舍依然不是一中,也许自己白忙活一场,没有被自己影响到的宿舍依然坍塌了,但是因为自己知道惨剧的发生,所以明知事情不可为,却依然要干。   不干,对不起自己。   但是闫淑静不同,她根本不知道。   她明明是那么文弱安静的一个小姑娘。   “如果我想错了呢?”她握着她的手,这么问。   “错了就错了吧!”闫淑静倒是无所谓:“反正就是折腾一趟,大不了被罚写检查,说我们妖言惑众,那又怎么样,反正今天已经不是过去了,不至于把咱们抓起来。”   “好,那咱们就去干。”顾清溪只觉得血液往上涌,热血蒸腾间,她想她当不了超人,但是却能当一个力所能及的普通人。   当下两个女生赶紧起来穿衣服,穿上衣服后,闫淑静跑去找来了围巾油布雨衣还有钥匙:“咱两骑着洋车子过去!赶紧去学校。”   两个女生一切收拾停当,开门就要往外走,谁知道一开门,就见外面一个人正也要进来。   那人惊了下,屋子里两个女生也惊了下。   待到看清楚对方,闫淑静突然惊喜起来:“爸,爸,你得帮我们一件事!”   闫守新看到女儿这样,自然是愣住了:“什么?”   ******   闫淑静把这件事说给了闫守新听,闫守新自然是觉得荒谬,不过顾清溪说起现在宿舍的情况,快速而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她为了赶时间,说得非常简洁,但也说得非常形象,之后又提起这种宿舍其实早应该维修,在这种风雨天气,很容易出事。   “本来今年气象就反常,按说这种雨应该是夏天比较多,现在这个时候,先是春雨几天一直这么潮着,现在又下大雨,出事概率比夏天暴风雨出事概率更高。”   顾清溪说得有理有据,闫守新也被打动了。   他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其实为什么今天加班到这个时候,就是因为气象局发了异常天气通知,需要通知到下面各公社各村,可是学校呢?如果这个时候,学校真出事了,那怎么办?   这一刻,一个政府工作人员的责任感让闫守新意识到,两个姑娘想到的这个,是他遗漏的,也是他应该做的。   他当即道:“你们现在骑着车子,马上赶过去学校,找到你们学校老师和领导,通知他们尽快让学生离开年久失修的宿舍,我重新过去县委,提一下这件事,马上组织人手对学生进行转移。”   顾清溪和闫淑静面面相觑,两个人都兴奋起来,毕竟两个姑娘家,人微言轻,怕是说服老师都需要一些时间,但是现在有闫守新出马就不一样了,那是更有权威性的人,学校老师会听的!   当下两个人连连点头,闫守新赶紧骑着车子回去县委,毕竟他们刚说下班,有些可能还没出县委大院,还来得及,而顾清溪和闫淑静则先走一步,赶紧赶去学校。   闫淑静打开自行车锁,顾清溪骑着,带着闫淑静。   风很大,雨水浇下来,即使是蒙着一层油布,但雨幕也笼罩在眼跟前,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呼吸也困难起来。   天又冷,顾清溪便是拼命地瞪着车蹬子,但身上依然冷得直打哆嗦,闫淑静蜷缩在后车座上,使劲地抓着顾清溪后背的衣服,她可以感到那衣服已经湿了,也可以感觉到顾清溪瘦弱的身体多么拼命地在蹬着车子,她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闫淑静大声喊道:“清溪,咱要不走路吧!”   雨水冲刷之下,这声音都变得缥缈起来,顾清溪听到了,咬着牙,想说话,但一开口,喘气更艰难了。   她眯着眼睛,让雨水不再冲进自己的眼睛里,大口喘着气说:“那样太慢了,再坚持一会!”   闫淑静:“换我,我来骑。”   骑车子,顶着风雨,不但太累,而且风扑打着雨全都浇身上,人哪受得了。   顾清溪知道闫淑静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平时根本没干过啥活,自己再怎么着也是农村孩子,好歹也做过一些,怎么都比闫淑静强,自然不答应。   可谁知道,正使劲蹬着,前面突然“咯噔”一声,前车轮竟然重重地撞在了一块什么上,紧接着顾清溪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子就摔倒了,顾清溪和闫淑静也被重重地甩在那里。   天黑,地上都是水洼,两个人摔在水中,雨水浇下来,简直是成了泥人。   闫淑静“哇”的一声哭了,她趴在那里:“怎么办,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办?”   顾清溪看到,她头发混合着泥水黏在脸上,像一个落水鬼那样狼狈。   她抹去了脸上的泥水,深吸了口气,爬起来,之后将闫淑静拉起来:“走,我们跑着过去,一人通知一个学校。”   闫淑静抹了一把眼泪:“好。那我去二中,我认识二中一个老师,他和我爸是朋友。”   顾清溪点头:“我去我们中学。”   两个姑娘互相扶持着,撑着打颤的腿儿顶着雨往前走,终于到了学校那条街道上,两个人互相握了握手,一个去二中,一个去自己学校。   顾清溪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开始砸门。   如果是之前,她可能还收敛一些,但是现在后面有了闫守新撑腰,她肆无忌惮地砸门。   但也许是雨声太大,而那守门的大爷睡得太死,砸了好几下竟然没反应。   她急了,这怎么行,那个坍塌随时可能发生,必须争分夺秒。   当下心一横,她直接顺着那铁门往上爬。   这大铁门有些年月了,并不算太高,这是挡君子不挡小人的,顾清溪再怎么样也是农村长大的,爬树还是会的,虽然下着雨,这铁棍打滑,并不好爬,但她到底是爬上去,并小心地翻身进了学校。   进了学校的时候,瘸腿的看门大爷也没醒,她顾不上别的,径自往校园里面跑去。   她知道班主任王老师的宿舍,王老师一家子住在学校十平米的小平房里,她径自跑过去,便开始敲王老师家的门。   敲了好几下,也没动静,她只好气喘吁吁地喊:“王老师,是我,我是顾清溪。”   她拼命地用最大的声音去喊,然而喊出来后,听在耳中,才知道有多虚弱无力。   好在里面传来了回应,是王老师爱人的声音,王老师爱人显然也是战战兢兢:“什么人哪?”   顾清溪顿时看到了希望,她连忙说:“我是顾清溪,是王老师班上的学生,我是有事来找王老师,记事!”   说完后,她赶紧补充:“师母,你别担心,就我一个人,确实是有事!”   王老师是经过那些年的,估计看到学生半夜敲门,心里先怕了,她说这话是为了让师母放心。   果然,王师母听到这话后,过来打开了门。   打开门后,王师母看到顾清溪,也是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约莫记得班上有个这样的女学生,长得好看,也乖,听话,学习好,她见到过,大致也能认出来。   但是现在,站在门外的女生,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左边脸上还染着血,就像半夜敲门的女鬼一样!   王师母当场吓傻了。   顾清溪知道自己吓人,赶紧抹了一把脸上,快速地向王师母解释了这件事,解释的功夫,王老师也过来,听说了,二话没说,穿上衣服,就嘱咐自己媳妇:“你领着孩子,先把各家老师都叫起来,让他们也赶紧行动起来,我这就跟着清溪过去学生宿舍。”   他没说的是,其实他一直都没睡,就在这里辗转反侧,担心宿舍漏雨,担心学生受罪,他也犹豫着要不要去通知学生们,但是事关重大,学校领导没有通知,他一个普通班主任这样做合适吗?再说他也没想好怎么安置学生,如果万一安置的过程中出了事,他会担什么责任?   一个老师的师德,一个做人的基本良心,他都有,但是过去曾经遭遇的一些事,让他年轻时候的骄傲沉淀为了骨子里的低调,许多事,并不敢出头,那些事彻底停了也就几年时间,心里的烙印还在,并在午夜梦回时隐隐作疼。   如今在挣扎纠结的时候,顾清溪来敲门,而且理由很光明正大,是县委里的人传信,这么一来,他终于有了勇气。   这个时候雨势竟然稍微缓了下来,王老师领着顾清溪沿着走廊快步地跑,跑着跑着,王老师突然停了下来:“你去女生宿舍,我去男生宿舍!”   之后他想到了:“清溪,你去女生宿舍,然后再去咱们班男生宿舍,我先过去高一还有初中的宿舍,那边在围墙边上,更容易出事。”   顾清溪作为一个女生,去男生宿舍叫人,显然不合适,但是关键时候,自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顾清溪连忙点头:“好。”   一时迈步走的时候,王老师却又叫住了她。   “顾清溪。”他喊她,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怎么了,王老师?”顾清溪有些疑惑,她一直觉得老师很坚强稳重,没想到现在他异常激动,情绪很不稳的样子。   “谢谢你。”说完这个,王老师转身,一头扎入了雨幕之中。   顾清溪稍怔了下,就想起来上辈子一个细节。   上辈子,当那天二中出事,她看到王老师和大家宣布了这件事后,便背过身去,他应该是擦了擦眼泪。   其实擦眼泪并没什么,听说了这种惨剧,谁不想哭,但是她总觉得,在王老师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他含泪的眼中有着负罪和纠结,又多少有些庆幸。   那个眼神太复杂,她并不能读懂。   以至于很多年后,偶尔间自己讲课的时候,看到教室的窗户,或者看到眼前的黑板擦,她眼前就会浮现出过去一些画面。   那些画面,甚至也许并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也不是和自己有关的,但就是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屋檐边缘落下来,她低头往前跑,手指下意识地撩着紧贴在脸上的油布,当凄冷的风吹在手上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其实上辈子的王老师也许纠结过,曾经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辗转难眠,只不过他并不敢多走一步。   后来出事了,坍塌的是二中的宿舍,他是庆幸,愧疚,但也后怕,怕自己一念之差不曾做出什么,自己的学生就那么遭殃。   这一世,自己过来,其实并不是自己说动了他,他也不需要劝说,他只是需要一个很小的外力推动罢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顾清溪已经到了女生宿舍门前,她想着是先叫了女生宿舍的门,让她们互相传信过去大礼堂,之后自己再去男生宿舍那里。   当下跑过去,疯狂地敲门,舍管阿姨抱怨着打开了门,打开门后,顾清溪赶紧和阿姨提了这事。   阿姨:“啥?不就是下雨,至于——”   她话说到一半,顾清溪冷着脸说:“阿姨,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出事怎么都行,出了事,你能担负得起责任吗?”   她本来大半夜奔波,脸上已经惨白,如今这么冷下脸,倒是把那阿姨吓得不轻,连忙说:“行,行,叫人,我叫人还不行吗?”   阿姨过去叫人了,顾清溪也没闲着,看到旁边有一个车喇叭,那是废旧淘汰车子上的,平时要大家就寝的时候,阿姨会按动那个车喇叭,按下来声音很响,顾清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过来那个按。   她这么一按,刺耳的声音顿时回响在宿舍的走廊过道上,不少人开始醒来,宿舍里发生了抱怨声。   顾清溪开始喊了:“都起来了,王老师说了,让大家去礼堂会合!”   她这么一喊,自然有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披了衣服出来,大家一个个抱怨着说:“这是要干啥,大半夜的,外面下雨的,我们怎么过去大礼堂?”   也有人小声说:“学校要干嘛,又要我们检查啥!”   上次查宿舍的事大家都还记得呢。   顾清溪便将为了安全,打算把大家转移到大礼堂的事说了,一时之间,有人自然是听了,本来这宿舍滴滴答地漏雨就挺害怕的,甚至还庆幸“学校真好,半夜还操心着我们的事”。   但是也有个别的,就是不想动弹,觉得被窝里挺舒服的,干嘛要出去受罪?   “不就这一晚上,至于吗?”有人大声抱怨说:“再说大礼堂怎么住?男生女生一起吗?那我们怎么办?”   这一说,算是说到了关键,有人就不乐意了。   顾清溪见此,知道自己多说了没用,便径自过去宿舍。   宿舍里,彭春燕还在抱着被子睡觉,胡翠花在那里皱着眉头惊疑不定,顾清溪直接过去将彭春燕揪起来:“班主任让我通知你们,说下雨天宿舍危险,为了大家的安危,尽快去大礼堂,别耽误。”   彭春燕:“啊?”   顾清溪再一次重复:“是王老师说的,怕下雨天大家出事,让大家去大礼堂,大礼堂是前几年修的比较安全。”   胡翠花皱眉:“你,你这是啥意思?会出啥事?让我们去哪儿?”   顾清溪不想理会了,她实在没有时间,特意跑来说一声已经仁至义尽,当即转身往外跑。   胡翠花却扯住她袖子:“为什么去大礼堂,大半夜的,你得说清楚啊,你不说清楚,我们凭什么就因为你一句话跑去?王老师怎么会找到你,他怎么说的?他说为什么了吗?”   顾清溪:“我说了,王老师说的,不要问我为什么!你要去就去,不想去,没人非逼着你去,宿舍如果出现了危险,那是你自己的决定。”   说完这个,她径自跑出去,她还得去男生宿舍。   她实在没有精力去一遍遍解释了,而且她很累,也很疼。   刚才骑着车子摔倒的时候,她应该是胳膊那里摔伤了,擦破了,所以各处都蹭上了血,当时身体是麻木的,冷得僵硬,没有感觉,现在跑了这么一遭,血液流通,身体恢复了知觉,那种刺骨的痛就阵阵袭来了。   她已经向闫淑静解释过,向闫守新解释过,向王老师解释过,向舍管阿姨解释过,向宿舍被惊醒的人解释过,同样的一个问题,她的耐心越来越少,没有办法再去单独给某个人解释了。   她跑过去男生宿舍的时候,把社管阿姨的车铃铛也顺手带走了,到了男生宿舍门前,也不敲门了,就开始按铃铛。   铃铛响起,舍管的老头子被惊醒了,他脾气不好,骂咧咧的,紧接着也有男生被吵醒了,大家都出来看怎么回事。   宿舍门开了,顾清溪把事情再次说了一遍。   说到现在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感情波动,只是机械地将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一群围着棉袄的男生,惊讶地看着顾清溪,他们没想到还有这种事,而且一个女生突然闯入了男生宿舍,怪怪的。   人群中,孙跃进突然道:“王老师呢,他咋知道的?怎么不是他来通知我们,反而让你来通知?”   顾清溪看了他一眼:“我只是通知你们去大礼堂,你实在不想去,可以不去。”   孙跃进冷冷地盯着顾清溪,没说话。   顾清溪只觉得他的目光充满了不舒服感,那是走在山里的时候被暗地里的毒蛇盯上的滋味。   顾清溪之前是反感孙跃进,但也只是反感而已,没想到他竟然还可以这么让人厌恶。   当下她也不看孙跃进了,望着大家:“各位,我已经通知了女生宿舍,女生宿舍不少人已经前往大礼堂了,大家尽快,这宿舍情况大家也知道,漏雨厉害,要是真出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这个,她赶紧重新跑去了别处。   这个时候王师母通知到的老师也都起来了,一个个有的衣服都没穿好,或者油布也不披,都跑出来各处通知学生撤离大礼堂。   因为外面已经有人在走动了,事情闹大了,后面的反而好办了,不用再解释,只说要撤退就行了,大家看别人都去了,自己也都不甘落后,会跟着过去,人就是这样,从众心理。   顾清溪眼看着各处宿舍都行动起来了,总算放心了,看起来一块石头已经激起一片浪。   疲惫的她无力地倚靠在一处屋檐下,仰脸望着天空。   午夜的天空像是被湿墨泼过一般,大片大片晕染的暗色,广袤神秘,盯着这么看,会让人引发许多奇诡的联想,让人心生恐惧,也让人感慨世界的深奥。   而不远处,同在一片天空下的二中,闫淑静一切进行得顺利吗?   她能把所有的人一口气叫出来吗?   正想着,就听到一个声音嘲讽地说:“你可真是了不得!”   顾清溪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那个人。   那个声音却继续说道:“你是要大家都感谢你吗?就像那个萧胜天一样爱出风头吧!”   顾清溪转首,看向那人。   那是顾秀云,她堂姐,正不屑地看着她。   她漠然地扫过她一眼,之后便拢紧了棉袄往前走。   虽然披着油布,不过这么折腾一遭,衣服也湿了,之前不觉得,现在沉静下来,才觉得凄风苦雨,很冷。   这一刻,她不想去面对任何不友好,只想躺在自家炕头暖和的被窝里偷懒睡觉。   顾秀云:“我都听说了,你和萧胜天勾搭上了吧?”   顾清溪停住了脚步。   她约莫猜到,应该是孙跃进把这事说给了顾秀云。   顾秀云:“啧啧啧,一个高中生,大家都夸你清高呢,竟然勾搭一个流氓地痞,该不会是为了贪人家化肥吧?我猜猜,人家给你家化肥,婶婶就让你和一个萧胜天那种二流子谈对象?”   顾清溪缓慢地转身,望着顾秀云:“你说萧胜天是二流子?流氓地痞?”   顾秀云:“难道不是?他以前还和人打架,以为有了化肥了不起啊?化肥是国家的,都是国家管控,他凭啥卖?”   顾清溪歪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管人家凭啥卖,反正人家卖了,人家卖给谁都不卖给你家,我看着心里真高兴。”   顾秀云:“我呸,你竟然还真和他搞上了?你还指望着他给你撑腰。”   顾清溪:“你说得太对了,第一我们就是搞上了,第二他就是流氓地痞还会打架,你就等着他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你吧。”   顾秀云想起关于萧胜天那些传说,顿时有些怕了,不过她还是道:“你还有没有廉耻?你就这么和一个小学没毕业的搞?啧啧啧,你娘还不气死?”   顾清溪:“我娘气死前,你全家先饿死,想想你们分到的那地,没化肥,你们家地活该种不出粮食饿死。”   顾秀云差点瞪大眼睛:“你咋这么不要脸?”   顾清溪:“我总比你强,你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就做贼偷我笔记吗?可你看看,那个男人正眼看你吗?人家好像根本不想搭理你,我就算找个流氓地痞,也比你去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强。”   打人不打脸,这句话简直是戳顾秀云的心窝子,她就是觉得孙跃进一心惦记着顾清溪,孙跃进不喜欢自己。   她气得跺脚,眼泪差点落下来:“你,你,你——”   她咬牙,过去简直是想打顾清溪一巴掌。   顾清溪:“怎么,说中你的心事就打人?对了你看孙跃进在那边,他在看你打人的仇态。”   顾秀云一惊,连忙回头看,可是夜色浓重,破败的老宿舍墙皮脱落,才冒出枝丫的老柳树颓败地垂在那里,哪里见孙跃进的影子。   “你骗人!”   说话间她转回头,可是眼前哪里有顾清溪的影子。   这人简直了,谎话连篇,骗人不眨眼!   她咬牙,明天就过去告诉自己娘,就说顾清溪和流氓地痞萧胜天搞上了!   看看她还有脸混吗? 第56章 坍塌2   顾清溪想起顾秀云刚才那嘴脸, 不由冷笑。   她当然知道是孙跃进把这事说给顾秀云的,孙跃进这个人倒是阴损,他必是想背后捅刀, 也知道这刀子怎么捅最好了。   顾清溪往日是谨慎细微的性子, 瞻前顾后,毕竟她心有牵挂,爹娘哥嫂供自己上学不容易,怕让亲人失望,所以做事格外小心, 但是今晚, 在这风雨泥泞中摸滚打爬一番后,她竟然觉得自己不怕了,豁出去了。   顾秀云非要说,那她就说开好了, 爹娘失望, 那她努力学习让他们高兴好了, 他们不愿意, 那她就求他们好了。   只要人好好地活着,家人平安, 能有什么好怕的?   顾清溪也不再理会那顾秀云去哪儿,她自己径自过去大礼堂,这个时候不少学生都拥过去,她过去的时候,大礼堂已经挤满了人,不少人没能进去, 就在屋檐下揣着袖子缩成一团。   胡翠花也在屋檐底下。   她不太信顾清溪的话, 所以犹犹豫豫, 不想出来,等到看不少人都往外走,她终于要出来的时候,大礼堂已经挤不进去了,她也没带被子,就带了厚棉袄,现在就算裹上,依然觉得冷,而且她怕弄脏了棉袄。   胡翠花一看到顾清溪,心里就有些烦,要知道本来她把被子攥了攥,又用褥子稍微垫着,也不至于太受罪,熬一熬今晚眼看着就过去了,结果顾清溪非闹腾出事来,把人都叫出来,别人都出来,她自己不出来也不像话。   但现在出来了,在这里挨冻,有意思吗?   当风吹着一阵凉雨淅淅沥沥洒在胡翠花棉袄的时候,她心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忍不住低声嘟哝:“这不是瞎折腾嘛,大半夜的,还让人睡觉吗?”   旁边也有别人心里多少有些怨气,便也跟着道:“对,也不明白折腾啥,其实要出事早出事了,这房子漏雨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出事,至于大半夜把人叫出来吗?”   顾清溪不理会这些,她做这件事的就知道,也许一切不过是徒劳,也许最后落个埋怨,但是折腾大家一趟,落个埋怨,总比死了人好,哪怕死一个人,她心里都会过意不去,还是那句,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可胡翠花看她不说话,却又嘀咕说:“今晚没睡好,挨冻了,赶明儿上课肯定也没精神了。”   旁边也有几个想起上学的事,自然犯愁,于是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也有的干脆追问顾清溪:“清溪,不是我们怪你啥,但你说,我们啥时候能回去宿舍啊?今晚我们忍了,那明晚呢,总这样也不是事啊!”   这些事,顾清溪也没有答案,她只能道:“等回头看看县委怎么说,再看看老师和学校商量的结果。”   上辈子,因为二中坍塌事件,学校只能临时调了一下结实的教室当宿舍,一群人在宿舍里睡大通铺,这一次,如果今夜出事了,估计也是一样吧。   “还得商量啊……”有人就有些失望了。   “那到底啥时候解决,这样也不是事啊!”   “是啊,清溪,我们冻成这样,要不我们回去拿点东西吧。”   顾清溪望着远处的天,那天越发暗沉,仿佛大团的墨沉甸甸地压下来,顾清溪不知道上辈子出事时的气象,但她心里隐隐感觉,今晚总归是要出事了。   当下听到这个,也没细想,便随口道:“不能回去,万一出事了呢?”   胡翠花从旁,瞥了一眼顾清溪:“你身上的棉袄倒是厚实,可我们呢,你看看我们,我们不冷吗?要不你想办法让我们进大礼堂里头?”   顾清溪缓慢地看向,打量着胡翠花。   不知为何,胡翠花觉得顾清溪的目光冷冷的,让她有些打心里畏惧,也觉得心虚。   顾清溪看到了胡翠花眼中的畏缩,便笑了下:“我不是你爹,不是你娘,也不是老师,我甚至连班长都不是,我只是义务,只是好心,告诉你宿舍里比较危险,至于这个危险到底是百分之百危险,还是百分之五十危险,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把实话告诉你,你可以自己选择,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宿舍,你如果现在回去宿舍,我绝对不阻拦,我也没资格阻拦,毕竟我算什么?”   这一番话说下去后,周围几个原本说话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顾清溪这话说得明明白白,人家不强求,自己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可是他们不想走。   胡翠花却是一咬唇,很不情愿地说:“那你开始叫我们干啥?当时叫了我们,现在又说这种话?刚开始你干脆别叫不就得了!”   她这么说,旁边却有人看不下去了,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副班长王明霞,她很不高兴地说:“这是说啥话呢?别狗咬吕洞斌不知好心人,宿舍漏雨,这也是怕大家出意外,才把大家折腾出来,怎么了,还得埋怨人家好心是吧?人家清溪说了,你回去吧,回去啊,干嘛在这里受罪,赶紧回去宿舍睡大觉的,没人拦着你,我求你了,你赶紧回去吧!”   她被叫起来后,意识到这个问题,也赶紧帮着联络人叫人,东跑西颠,累得不轻,又遇到一些不听话的不往外走的,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火,现在听到胡翠花这么说,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胡翠花本来是对着顾清溪说的,好歹给自己占个理儿,她不想因此就矮了顾清溪一头,没想到不小心点燃了旁边王明霞这个火药桶子,顿时心里又气又憋。   旁边的彭春燕被叫出来,也有些觉得事儿太多了,胡翠花说话的时候,她就没好意思搭腔,现在听王明霞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便劝胡翠花;“你就听清溪的得了,清溪那么聪明的人,能有错吗?”   然而胡翠花听到这话,却是有些不甘心:“什么叫能有错吗?她怎么会没错?凭什么?我就不信了,大晚上的,我干嘛在这里受冻,病了她负责啊?我不管了,我就要回去!”   旁边几个看她这么说,也都有些动心了,在这里这么冷,回宿舍怎么了?就算漏雨,躲着一点不就行了,至于吗?   胡翠花当然看出来好几个动摇了,便有些得意,故意道:“我回去睡暖和被窝了,你们愿意挨冻你们挨冻吧,愿意跟我回去的,咱们现在就一起作伴回去。”   当下还真有几个,表示要和胡翠花回去。   王明霞皱眉:“这是干啥呢,这是疯了吗?”   顾清溪看向胡翠花,她清楚地看到了胡翠花眼中的挑衅,一时只觉得好笑至极。   不动脑子,不去想想这里面的风险,只因为要和自己对着干,便挑唆大家要回去。   当下也不理会,反而问王明霞:“王老师呢,把王老师叫来?”   王明霞一想也是,她虽然是副班长,但人家未必听她的,应该去叫班主任。   于是王明霞道:“我去找王老师,让王老师和你们说,在王老师过来前,你们千万别离开,特别是你,胡翠花,你听着!”   说着王明霞过去了,胡翠花却是觉得可笑得很,不就是回宿舍嘛,也要请示老师,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恰好她打了一个喷嚏:“我不管,我先回去了。”   顾清溪听了,也懒得管她了,只是扫向周围几个:“你们也要回去吗?刚才王明霞说了,要去找王老师,等王老师来了,看看怎么说。”   那几个见顾清溪这么说,缩了缩脖子,都摇头:“清溪,我们听你的,还是等王老师吧。”   胡翠花却是自然不等的,微扬起下巴:“要等你们等,我先回去了。”   这时候,王明霞回来了,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她,火急火燎的:“清溪,高四班的宿舍,在学校后面老房子里,你通知过吗?”   顾清溪听王明霞这么说,马上意识到了:“没,她们的人都不在吗?”   王明霞跺脚:“我也是刚找到王老师,王老师和学校的人在清点人数,发现高四的都不在!高四班主任去区里开会去了,不在,估计漏了。”   顾清溪心微沉了下。   高中只有三个年级,但是有一些是要复读的,复读的就叫高四,这些高四的学生并不多,一般都是直接插班到高三,但是因为去年人不少,大概有十几个,就干脆由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组成了“高四年级”来带领他们背水一战。   这十几个人的宿舍是在学校操场后面,那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条件更不好,不过这些人不嫌艰苦,他们就是要吃苦逼着自己好好学习。   又因为距离这边远,动静大他们也未必听到!   顾清溪抬头看向夜空,雨好像已经稍微歇了,但是那天却更加阴沉,仿佛一口巨大的锅底一般扣在上方,压得人心里透不过气来。   她深吸口气,对王明霞说:“你在这里看着,胡翠花刚走了,但我们管不了她了,别让别人离开,我现在去通知高四年级的。”   彭春燕见此,觉得自己闲着不能帮忙也挺没意思的,连忙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清溪。”   顾清溪:“不用,你留在这里,帮明霞劝着大家,关键时候,别跟着往回跑,不然功亏一篑了。”   彭春燕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行。”   王明霞点头:“好,你放心就是了。”   一时顾清溪撒腿往操场方向跑过去,操场地势低洼,这里不少水洼,晚上天黑,根本看不清,深一脚浅一脚不小心就踩到泥洼里。   好在顾清溪虽然心急,但也知道这路并不好走,仔细谨慎着,并没摔倒,很快跑到了高四年级的宿舍,宿舍前竟然亮着煤油灯,还有几个人在那里说话,她过去后马上一群人围住她了。   原来她们发现闹哄哄的不知道怎么了,正想过去问问。   顾清溪赶紧和她们说了,让她们往大礼堂方向避雨去,这些人原本就觉得情况不对劲,倒是没多想,当下赶紧照办了,一时顾清溪又怕没通知到位,自己进去宿舍,挨个找了找,确定没遗漏的,这才往外走。   谁知道刚走出没多远,就见前面猛地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个子不算太高,在这暗黑的夜晚,就那么站在那里盯着她看。   顾清溪认出来了,这是孙跃进:“你来做什么?”   孙跃进盯着顾清溪:“顾清溪,我想问你一句话。”   顾清溪:“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想去大礼堂就去,不想去大礼堂,随便你!”   她是救同学,但是孙跃进怎么样,她不想管。   如果说孙跃进马上要死了需要她救,她倒是不至于作壁上观,毕竟人命一条,但是如果孙跃进不听劝,还要她苦心婆口,她也没那耐心。   谁欠谁,她凭什么对孙跃进那么耐心就为了让他避免危险?   孙跃进却是咬着牙:“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想问你——”   顾清溪蹙眉:“什么?”   孙跃进却是走近了顾清溪。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的额头湿漉漉地垂在眼前,半遮住了眼睛,仿佛暗夜中躲在幽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   距离太近,顾清溪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好像带着一点酒味。   顾清溪心生提防:“你喝酒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孙跃进:“我想问你,真得只是因为个子矮吗?我觉得我个子不算很矮吧?我比萧胜天,差在哪儿?因为他能弄来化肥?你是不是因为化肥才和他在一起的?”   顾清溪简直是不敢相信,当自己操心着大家安危的时候,此人却要拉着自己问这个?   她好笑地盯着他,终于忍不住来了一句:“简直是有病!”   说完,就往外走。   可谁知道,孙跃进却一步上前,直接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说,我哪点不如他?他是不是给你家化肥了?便宜给你家化肥?你家还照顾他,他连你家饭都吃上了?”孙跃进眼睛血红血红的,酒气喷射间,他嘶声说:“你看着他的时候,一股子媚劲儿,怎么看着我,就这么冷了,我这张脸比他差吗?我个子现在不矮,参军我都符合条件,你凭什么说我矮!”   顾清溪简直是想给他一巴掌。   不过她明白,孙跃进喝了酒,男性喝了酒可能就发酒疯,再说这里荒僻无人,她不想激怒他。   于是她瞪了他一眼,拼命地挣脱:“放开我,王老师说要过来看这边宿舍,我去看看他过来了吗!”   孙跃进嘿嘿冷笑:“别骗我了,王老师忙着呢,哪有功夫来这里,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给我耍这种心眼?顾清溪,我问你,你怎么像吃了迷魂汤一样和那个流氓地痞好,他怎么你了?”   顾清溪这下子忍不住了:“滚,你这个混账,闭嘴!”   孙跃进:“啧啧啧,干嘛对我这么凶,你和那流氓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骚得很,你竟然还在我跟前装。”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顾清溪拼命挣扎,她不想面对一个疯子,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赶紧逃,这就不是能对话的人。   但是孙跃进却死死地拽着她袖子,拖着她,将她按在旁边的墙上,眼神盯着她脖子之下。   她的蓝布翠花棉袄已经湿了,紧紧贴着身子,因为呼吸挣扎的缘故凸显出姑娘家纤细的身段,一撮乌黑湿润的发黏在细白的脖子上,这样的她,通体散发着十七八岁姑娘青涩又甜美的柔媚气息,那是宿舍里男生晚间讨论时,谁也不会说出,但是会在心里暗暗回味的诱惑。   他越发来劲了,咧嘴笑,伸手就要去碰:“还在我跟前装纯,你看着人家时候可不是这样,恨不得贴人家身上是吧?啧啧啧,该不会早就被那野男人上了吧!”   顾清溪抬起手,拼命地去扑打孙跃进,又用腿去踢打孙跃进。   孙跃进:“骚=货,贱=货,你还打我?我不比那个流氓地痞强?你看中了人家啥?你明明——”   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痛心疾首:“你明明之前喜欢我,不是吗?”   当时宿舍里的人都说,顾清溪看到他会脸红,说顾清溪一定是对他有意思,他当时信了啊,他觉得顾清溪就是喜欢自己。   他也觉得顾清溪对他笑的时候格外好看,可谁知道,有一天,她突然变了!   酒气和热气喷在了顾清溪脸上,孙跃进磨牙:“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清溪,清溪,我喜欢你,我可以掏心挖肺对你,你说,你咋好好地变了,是不是他逼你了,还是他欺负了你,他要了你身子,所以只能跟他?”   顾清溪冷不丁,一巴掌甩过去。   孙跃进陡然间挨打,也气了,抬起手来就要打顾清溪。   顾清溪拼命阻挡,嘶哑地警告他:“疯了,你这个疯子,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你的前途呢,你不想要了?你今天欺负了我,明天你就进监狱,你这辈子就晚了,你冷静冷静!”   孙跃进:“我就是疯了,我就是疯了!我想让你回心转意,你看看我,我难道不比他好?今晚人都去大礼堂了,我要了你身子,你是不是就回心转意了?我以后会娶你,我以后娶你好不好?”   顾清溪抬脚踢过去,对着男性最关键的部位踢:“你做梦吧!”   踢完之后,趁着孙跃进哎哟叫疼的时候,她赶紧挣脱了跑,可孙跃进却是伸手拽住她的袖子,顾清溪挣扎,就在挣扎的时候,突然间,耳边传来轰隆一声响,却是平地一声响雷,那雷声震天,让人下意识一抖。   而在这雷声之后,孙跃进陡然叫了一声:“啊——”   一块瓦砸下来,正好砸在孙跃进肩膀上,孙跃进回头一看,只见旁边的房屋摇摇欲坠,上面的砖瓦正稀里哗啦往下落。   他瞳孔骤然收缩,转身要跑,但是哪里来得及。   前面的房屋轰然倒塌,他面无血色,傻傻地站在那里,竟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顾清溪见这样,当即往后跑。   她不想被孙跃进欺负,更不想被倒塌的房子砸到,但前面房子倒塌她肯定过不去了,如今只有一个法子。   房屋旁边靠墙,那里有一个洞,并不太大,应该是以前留下的狗洞,不过没关系,她可以钻过去。   孙跃进见顾清溪跑,慌了,也跟着追出去。   顾清溪生怕孙跃进追上,直接连滚带爬,从那个狗洞钻出去,钻出去的时候,孙跃进扑过来,恰好捉住她的脚。   顾清溪吓坏了,孙跃进的碰触让她恶心惊吓至极,她疯狂地踢腾,最后终于摆脱了,鞋子丢了,但脚出来了。   孙跃进见自己手里只拿到一只鞋子,气急败坏,就要追出去,可谁知道他根本钻不出去,眼看着旁边的房屋摇摇欲坠,他想钻又钻不出去,攥着顾清溪那只鞋子就要跑,可没跑多远,那边房子轰隆一声砸下来……   “啊——”孙跃进一个惨叫。   而逃出来那围墙的顾清溪,光着一只脚踩在冰冷的雨水中,正跑着,就听到了后面那轰隆巨响,还有那声惨叫。   她怔了下,恍惚中意识到,上辈子的事,果然再次发生了,只不过这一次,倒塌的那个房屋变了。   如今只盼着,这一片倒塌的宿舍里,除了孙跃进,没有别人了。   ******   倒塌的并不只是高四年级这一片的宿舍,还有其它几间同样年久失修的宿舍,当时大礼堂人,不少人已经有些难以忍受了,他们想回宿舍,但是学校领导以及各科老师这个时候都到了,甚至连县委的人都来了,根本不让大家回去,学生们自然情绪激动,有的表示自己受不了了要感冒了。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一声响雷,接着,就听到了房屋坍塌的声音。   轰隆隆的,这一片,那一片,此起彼伏。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大家目瞪口呆,脸色惨白,谁也不敢说话,偌大的礼堂,之前熙熙攘攘,现在鸦雀无声。   校领导,各班主任,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闫守新和几个同事也过来了,闫守新本来觉得只是要尽力避免危险,他并没想太多。   结果现在,他听着这房屋的坍塌声,也是一阵后怕,那是后背发凉的恐惧感。   如果不是今天他下班回到家正好赶上了,如果不是顾清溪和他说了这一番话,后果会怎么样?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   而旁边的王老师,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喃喃地说;“孩子们,孩子们都没事吧?”   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担忧,带着颤音,这个声音让旁边的王明霞一下子哭了,她连忙说:“大家伙都出来了,早从宿舍里出来了,没事,没事的。”   但是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胡,胡翠花呢??”   她这一说的,周围几个陡然想起来了,是了,胡翠花说要回去拿棉袄,她,她人嗯?   还有顾清溪,顾清溪不是刚才去帮着叫高四年级的女生了吗?她人呢?   ******   这一夜,不知道是那一声响雷发生了共震效果,还是宿舍的房子实在是太过陈旧了,在几日雨水的浸润下,在那一声巨大的响雷后,好几排宿舍都坍塌了。   同一夜,坍塌的还有二中的两个宿舍,不过那两个宿舍人并不多。   在宿舍坍塌后,大家后怕不已,有的女生想到自己如果不跑出来,就可能被砸在宿舍里,竟然吓得哭了,当然更多的人是庆幸,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县委和学校的领导一起组织各班老师开始清点人数,并派了人马前去寻找丢失的学生,大概有五六个学生报数的时候没到,其中有胡翠花,也有顾清溪,孙跃进。   “顾清溪是吧?我见过她,她跑过去喊我们,如果不是她,我们肯定被砸死了!”一个高四复读的女生突然想起来。   “那看到她出来了吗?”王老师忙问。   “我不记得了,当时她告诉我们,就往里面跑,她说她得通知看看还有别的漏掉的吗?黑灯瞎火的,我也没注意。”那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说。   “那我们赶紧过去,帮着找找吧。”高三的谭树礼皱着眉头。   “好,现在大家组织人手,不过也要小心,这些塌下来的房子不结实,如果不小心碰到,别再次引起轰塌,大家一定要先用棍子戳戳,试试。”   大家答应着,开始寻找,谭树礼主动请缨负责分配人手,王明霞辅佐,彭春燕听说顾清溪出事,哭成了泪人儿,也赶紧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大家过去高四那边的宿舍,在那片坍塌中找人,但是并不好找,天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浇下来,土坯瓦砾杂乱地塌在那里,一不小心就轰隆隆往下滑,大家举着伞,大声喊着顾清溪的名字,在土堆里扒。   好几个高四女生找着找着都忍不住哭了,彭春燕也抹着眼泪说:“清溪肯定是出事了,到现在没找到,就算找到,估计也没命了。”   谭树礼听到这个,瞪了她一眼:“别瞎说,怎么会?清溪是过去叫人,又不是睡宿舍,真出事了,她肯定往外跑,还能在那里干等着被砸?”   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于是大家耐心下来,继续寻找,这个时候,就听一个女生喊:“这里,这里有人!”   大家一听,振奋了,连忙过去,结果过去一看,那里一根横木椽子压着一个人的腿,那人躺在土坯中,正是孙跃进。   彭春燕惊到了:“哎呀,这是我们班长!”   谭树礼当然知道孙跃进,他还知道孙跃进之前在宿舍偷乐,认为顾清溪喜欢他。   他对孙跃进是没什么好感的,他想找顾清溪,担心顾清溪,并不想找什么孙跃进,不过现在一条人命在这里,当然不可能不救,当下组织了几个女生使劲拽着孙跃进,三四个男生在上面抬木椽子,总算是把孙跃进拽出来了。   拽出来的时候,他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谭树礼警觉地发现,他手里还攥着一双鞋子,那是一双乡下姑娘会穿的手纳底子薄棉鞋。   谭树礼马上对着孙跃进逼问:“顾清溪呢?这是不是顾清溪的鞋子?”   旁边的彭春燕认出来了:“对,这是清溪的鞋子,没错!”   一时忍不住扯着孙跃进问:“清溪呢,你在这里,那清溪在哪儿呢?你怎么过来这里?”   然而孙跃进哪里答话,他紧闭着双眼,痛苦地呻着,根本是一个人事不知。   谭树礼看过去,却见孙跃进大腿上都是血,和泥混在一起,看不清状况,不过应该是刚才被木椽子砸中了。   没办法,谭树礼只好招呼人来抬孙跃进,把孙跃进送医院。   很快那边过来不少人,帮着抬孙跃进,又帮着继续找人,这些人中,其中一个穿着军绿大衣,长得格外健壮高大。   他径自走过来:“我是顾清溪的同村,她人呢?刚才找了哪里?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非常沉,沉得像是每一个字都被石头压着。   谭树礼愣了下,不过还是连忙道:“这一片都找过了,不过没找到顾清溪同学,只找到了他们班的孙跃进,我想着带着人在别处找找,没准在别的地方。”   这么说话时,他看过去,对方长得容貌深刻,在这深沉的夜色中,犹如美术杂志上西方的雕像。   “孙跃进,你们在哪里发现的他?”   明明对方只是问问而已,谭树礼却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倾轧的气势,而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回答他的问题。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忙说:“就在这里,他被木椽子砸中了腿,这里。”   说着,他指了指发现孙跃进的地方。   萧胜天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那一片的地形:“这不是宿舍内,这是在宿舍外面墙角下,房屋倒塌,那根木椽子可能是倾斜着下来,恰好砸中了他。”   谭树礼:“对对对,是这样。”   这些他其实隐约意识到了,但并没去想,被他这么说,感觉分析得很有道理,自己也恍然大悟。   不过——   谭树礼还是劝说:“这里都已经找过了,翻遍了,肯定没有了,我打算带人去那边找找。”   萧胜天起身:“好,辛苦你了,我先在这里看看。”   谭树礼看他也是很关心顾清溪的样子,其实想劝他不要在这里浪费精力了,因为他们真得已经翻遍了,就连那些土坯都已经找过了,但是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能被自己说动的,也就没说什么,带着人过去那边找了。   离开后,谭树礼不由往后看了一眼,却见夜色中,那男人蹲在废墟前,正专注地看着什么,便说了句:“这是顾清溪的同村吗,看着倒是挺关心清溪的。”   彭春燕正抹眼泪,听到这话来了一句:“这是萧胜天啊!”   谭树礼:“哦,萧胜天?”   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彭春燕:“就是给县生产资料局弄化肥的那个萧胜天啊,听说咱们县不少化肥都是他弄到的,和清溪是邻村,平时好像一直和清溪家有来往。”   谭树礼听了,不说话了,他想着没找到的顾清溪,又想着刚才那个男人举手投足间的沉稳,明明看着应该是差不多年纪,但是总觉得自己和人家差别很大。   ******   萧胜天仔细地观察过那边坍塌下来的废墟,皱眉站在那里好半响没动。   他是夜半时候,觉得外面响动大,出来打听了下,知道县中学出事了,才赶过来的。   他过来的时候,听说顾清溪出事了,已经问过几个女生,知道这里的大概情况,顾清溪应该是过来这里叫高四的女生,如果她离开去了别处,从时间推断,应该不至于赶上,而最大的可能是,她就在这里,只不过恰好没被找到。   况且,孙跃进也在这里出事了。   孙跃进怎么会在这时候来高四女生宿舍,而且恰好是清溪过来的时候?   萧胜天隐隐觉得,顾清溪应该是和孙跃进一起出事的,或者说房屋坍塌的时候,他们应该在一起。   他眯起眼睛,盯着眼前这一片废墟,夜色冷沉,雨水萧萧而下,正如那一晚他送她走进校门。   当时她抱着自己的书包,羞涩地望着自己,眼睛中闪烁着星星,她说想听自己吹口哨,让自己再吹给她听。   提出这个要求的她显然是不好意思。   不过她要什么,他都愿意,更何况只是吹一个口哨,他不管别的,只要她喜欢,就吹给她听。   他还记得路灯下,她转身抱着书包提着网兜往学校跑的样子,微低着头,跑得很快,乌黑的辫子飞扬在潮湿的空气中。   结果现在她不见了,找不到了。   萧胜天的手攥紧了,松开,再次攥紧。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地去想,她到底怎么了,是被坍塌的房屋压在哪里吗?   他闭上眼睛,仔细地去理清所有的线索。   飘飘洒洒的雨水落下来,冲过他的眉毛和鼻子,他呼吸有些艰难,不过正是这份艰难,让他越发冷静,大脑更加清晰。   就在一道闪电亮起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漏掉了重要的一点。   他睁开眸子,蹲下来,仔细地看着周围的痕迹。   脚印都已经被雨水冲刷过了,根本看不到,但是他将手探入旁边的水洼中,用手仔细地感触着里面的痕迹。   雨水落下来,落在水洼中,因为水的阻力,所以脚留下的痕迹还残留着。   萧胜天的手在那些水洼中小心地探索着,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破败的围墙边。   那里,有一个不知道哪年的狗洞,被荒草半遮住。 第57章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顾清溪没想到, 自己沦落到钻狗洞,不过钻狗洞也没关系,只要能逃过那个疯狗一样的孙跃进, 耗子洞也得钻。   她从狗洞里爬出去后,根本不敢停留, 连忙往远处跑。   她怕孙跃进翻过墙头来抓自己,也怕他万一从狗洞里钻出来,只能是疯狂拼命地往前跑。   学校外面是一片废旧的工厂,大晚上早就没人了, 平时这里很少人来, 顾清溪一时也摸不清路, 在那废弃油桶之间见路就钻,如此不知道多久,也不见后面孙跃进追来, 才喘着气停下来。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 脚上生疼生疼的,好像是被玻璃扎到了。   雨又下起来, 顾清溪冷得浑身直打颤。   她想回去学校, 回去大礼堂找到同学们和老师,去告发孙跃进所做的一切, 不过一抬脚,只觉得钻心地疼, 疼得心都揪紧了。   最后只好颓然地蹲在旁边的一个小棚子下,那里好像是存放洋车子的地方,上面的石楞瓦勉强可以遮住雨, 她颤着手, 检查自己的脚, 脚心那里扎进去一块废旧的玻璃瓶渣,卡进了肉里。   顾清溪想将这个取出来,但稍微一碰,竟然是扯心一般的疼,疼得眼泪直往下落。   顾清溪又怕这玻璃渣取出来,如果不能止血,一直这么淌血怎么办,最后到底是忍着。   她想着忍一忍,等天亮了,这里会有工人经过,她就可以向人家求助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在那萧萧雨声中,她却仿佛听到一个声音。   渺茫遥远,被那雨声冲弱了许多,但确实是在喊她的名字。   而那声音……   她侧耳仔细辨认,之后泪如雨下,这是萧胜天,萧胜天。   她几乎是一下子单脚蹦起来,赶紧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   萧胜天其实也不能确定顾清溪会跑向哪里,根据他的推测,当时应该是孙跃进过来纠缠顾清溪,她只能是往外跑,应该是从狗洞里出来的,所以他马上翻围墙出来找她,围墙外并没有她,但是他却在墙外一处荆棘上发现了黏在上面的头发,那是长发,细软,显然是她的。   当下不做它想,连忙在这附近寻找,可是四处荒芜,全都是废旧的工厂和油漆桶,哪里有她踪迹?   萧胜天如此找了一会,才找过来工厂这里。   当他听到顾清溪的喊声时,顿时意识到了,顺着这喊声的方向拼命地往前跑,于是就在那低矮的车棚下,见到了狼狈的顾清溪。   她头发已经散乱下来,被雨水冲得黏在脸上脖子上,乌黑的发像水草,剔透的脸庞泛着惨白,她眼中含着泪,一手捂着脚,仰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萧胜天的心就那么狠狠地一荡,呼吸几乎停滞。   他缓慢地蹲下来,伸出手去,颤声道:“没事,别怕。”   他说完这个,手还不曾碰到她,她却竟然直接扑倒了他怀里。   这一刻身体僵硬,浑身失去了感觉,雨水风声好像全都成为了遥远的背影,他耳朵嗡嗡嗡的,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顾清溪知道自己有些失了分寸,但是她身体好疼好累好冷。   当浑身的力气散尽,当所有的意志被瓦解,而那个仿佛可以拯天救地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就是想抱紧他,想扑到他怀里。   她埋首在他怀中,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他身体僵硬,半响没动,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地抬起手来,放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哄:“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少年醇厚却略显无措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却越发悲伤委屈,今天所遭遇的种种,冒过的风险下过的决心以及费过的口舌,全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委屈涌出。   “他们不听,就是不听,我都和他们说了,他们根本不听!他们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孙跃进他要欺负我,我只好钻狗洞出来了……”   “我好冷,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   其实心里未尝不明白,此时的哭诉不过是发泄,包括说他为什么不早点来,也是毫无理由的怨怪,毕竟他能在这个时候找到自己,已经让自己很感动了,可就是忍不住说来说去,哆嗦着唇趴在他怀里说。   他救过她两次,第一次时满心感动但两个人到底生疏,再多委屈也只能咽下去忍着,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顾清溪就是不想忍了,就是想发泄,就是想让他抱紧自己。   她累了,想偎依在一个人的怀里什么都不想。   萧胜天开始还是僵硬着胳膊拍哄她,之后听着她那低低软软的委屈控诉,忙道:“是我的错,我来太晚了,我应该早点来。”   这句他只是这么说说,但是听在顾清溪耳中,却是犹如空旷的原野寂寞了百年听得了这么一个声音,又仿佛自千百世的轮回传来扯心动骨,她先是一愣,之后竟是“哇”的一声哭起来,哭得泣不成声。   萧胜天万没想到,自己说了这句,她却哭成这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放也不是,抱也不是,姑娘的馨香就在怀里,他面红耳赤焦躁无奈地僵在那里:“你到底怎么了,是伤到了哪里,孙跃进欺负你了?还是房子倒的时候砸到你了?”   顾清溪睁着泪眼,望着萧胜天,她脑子里一百次一千次重复着一句话,当她最无助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他说,你等着,我这就去。   而今天,他说,他应该早点来,是他的错。   顾清溪神思恍惚,她怔怔地看着他,低声呢喃:“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迷惘的泪眼,很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像是一个丢了自己洋娃娃的孩子。   萧胜天看她这样,心口痛得像刀片刮过:“对不起,是我错了,对,我为什么没早点找到你。”   顾清溪一行泪落下:“既然来了,那你为什么不抱抱我?”   声音低弱轻咛,在那风雨之中,几乎让人听不清,但是传入萧胜天耳中,却是仿佛有巨雷轰隆隆而过,脑中更是瞬间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缓慢地环起胳膊,将她抱在怀里。   顾清溪闭上眼睛,她将自己的脸紧贴在他厚实的大衣上,那衣服上其实有些柴油味儿,并不是太好闻,但她竟然觉得喜欢,喜欢到甚至贪恋。   上辈子,她被人骗了婚,一份彩礼,别人藏在谎言下的温柔,她就那么做牛做马地伺候着,照顾着,照顾了整整十年。   十年的时间里,没人给她抛过橄榄枝吗,她到底年轻好看,其实想娶她的多得是,但是这些她都没动过心思,她对陈昭有歉疚,她认为做人应该有自己的基本底限,她不可能出轨,也不可能抛弃重病的他,所以她只会兢兢业业尽自己那份心。   结果这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陈昭生病,是肾病,也许他的家人根本就知道,他连最基本的夫妻生活都不能维持!所以她到底算是什么!   她流着泪,抱紧了他的腰,低声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要让我等了那么久?我等得好辛苦,等得我要放弃了……”   萧胜天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虚抱着她,并不敢用力,她这么纤弱,生怕一不小心便碰坏了,后来慢慢地放开了,收紧了力气,这么收紧后,才发现她真得很瘦,薄薄的翠花棉衣裹住动人的曲线,每一份起伏都是柔腻香软到骨子里的动人。   如今听得她这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在找你。”   顾清溪听着这话,却是越发心痛得身体发颤,她无力地将脸偎依在他胸前,低声喃喃说:“你没有找,你为什么不早点找我,你耽误了好多好多年。”   她心疼自己,也心疼那个耽步不前,一直等在远处的他。   闭上眼睛,她看到的,全都是飞机昏暗的光线下,他寂寞的侧脸。   ******   萧胜天并不知道顾清溪说的好多年是什么意思,他也只是以为她被吓坏了说胡话而已。   他越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其实离开的时候,不是抱,而是捧着顾清溪离开的。   这让顾清溪觉得,自己是一个精心包装的瓷器,他生怕碰坏了自己。   他抱着自己,踩过水洼,大踏步地跑出这片厂区,跑到了学校外的街道上,在那里,停着一辆车子。   他停下来,似乎想将她放在那辆车子上,之后停下来,似乎想将她先放在一边,如此摇摆,倒是仿佛纠结了一番。   顾清溪眨着泪眼,疑惑地看着他。   萧胜天被她看得脸红了,忙解释:“你脚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把你放车后座上。”   嗯……可是他为什么不把她放车上?   萧胜天浓眉打结:“可是你能坐稳吗?要不然你坐前头横梁上,我——”   他说:“我抱着你?”   他又犹豫了下:“但是这样能行吗,要不还是你坐后面吧?”   满脸泪眼的顾清溪一时呆住,她是没想到像他这样杀伐果断的人,竟然在纠结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好说:“我坐后面就行了,才没那么娇气。”   萧胜天道:“好。”   说着,他连忙脱下了外套,为顾清溪披上,披上的时候,他又解释说:“最近总是和柴油机打交道,可能有柴油味儿,你不要嫌弃。”   顾清溪小声说:“我在意这个吗?”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脸更红了:“不在意就好。” 第58章 医治   萧胜天骑着车子, 顾清溪裹着她的大棉衣坐在后面,看着他宽阔的肩自己那挺括结实的背脊,只觉得仿佛可以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雨。   有那么一刻, 她甚至想将脸贴在他后背上,紧紧地抱住他。   不过到底是没有, 之前扑入他怀中,是筋疲力尽时无法克制的依赖,现在理智恢复,她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只觉得羞愧。   夜色深浓, 雨倒是停了, 路上的水洼却是淤积堵塞, 不过好在萧胜天细心谨慎,专捡好一些的路,竟然很快到了医院。   县医院门口亮着惨淡的灯, 萧胜天赶紧支住车子, 之后抱着顾清溪,就往医院里跑。   冲进去后, 他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便连忙道:“大夫, 麻烦你快帮她看看!”   那白大褂的突然看到两个人过来,吓了一跳, 之后看他们这样子,明白了:“你先过来, 我给你先检查检查。”   当下萧胜天抱着顾清溪,跟着大夫走进了一个房间,大夫开始为顾清溪检查伤口。   顾清溪脚上的玻璃渣确实扎进去了, 大夫先清理消毒, 拿着镊子:“竟然这么大一块。”   顾清溪也就罢了, 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再疼她也不觉得难受了,反而是旁边的萧胜天,一看这个,马上皱眉:“大夫,这看起来很疼,她没事吧”   大夫瞥了他一眼:“能有啥事?不就是疼吗?”   萧胜天顿时脸黑了,疼还不够难受吗?她生得娇弱,能受这种疼吗?   眼看着大夫拿着那镊子就要动手,他忙道:“大夫,你手底下轻点。”   大夫瞪他:“少说话。”   萧胜天忙点头:“好,我不说话,但你手下轻点,她还是学生,比较娇气。”   大夫不再搭理萧胜天了,低头专注地帮顾清溪处理伤口,萧胜天见这,也不敢说话了,就那么盯着那伤口。   围着那玻璃渣,已经肿了一圈,看得触目惊心,他咬牙,别过脸去,干脆不看了。   大夫将那玻璃渣取出来的时候,顾清溪疼得几乎倒吸一口气,她的手下意识张开攥紧。   这个时候萧胜天的大手覆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拳。   她咬着牙,愣是没吭声。   “你疼的话你叫出来,没事,别忍着。”他低声这么说,言语中的焦急显而易见。   “真得不太疼了……”顾清溪疼过后,觉得有些虚弱,无力地笑了下这么说。   大夫娴熟地帮顾清溪包扎伤口,之后开始吩咐了一堆注意事项:“注意不要碰水,饮食清淡,过三天来换药并复查,如果发烧的话注意随时就诊。”   萧胜天从旁连连点头,大夫让萧胜天去交钱,不过给单子之前,突然想到:“她是学生?”   萧胜天:“是。”   大夫看了一眼顾清溪:“一中还是二中的?”   萧胜天:“一中的。”   顾清溪一听大夫问话,顿时明白了,这次受伤的学生依然有,都送来医院了,所以大夫一看才知道这又是学生,一时不免担心,难道费了那么大功夫,最后还是会有同学死去?   大夫:“那不用交钱了,县一中二中的这次公费治疗,你们不用交钱,直接过去那边吧,你们学校的领导好像在那边。”   萧胜天也明白了,忙道:“我抱你过去。”   顾清溪:“嗯。”   当下抱起,不过走了两步,他又顿住了:“要不我——”   说着,他看到了旁边的一个轮椅,当下忙说:“我推你过去。”   顾清溪也怕萧胜天累,没多想,便点头。   于是萧胜天将她放在轮椅上,推着她过去,过去后,便听到那边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再走近了,一个教导主任一个校长在那里等着,一脸焦躁担忧的样子。   萧胜天推着顾清溪过去,那位校长却是认识顾清溪的,看到后,马上道:“咦,这不是顾清溪,你也受伤了,你没事吧?”   顾清溪赶紧说了自己的情况,校长听说顾清溪只是脚上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他并不知道顾清溪之前失踪的事,见顾清溪只是轻伤,并不怎么严重,也就没细问,正好这时候旁边房间中,再次传来一声惨叫,那惨叫声几乎变了形,不像是人声,听得瘆人。   那校长忍不住叹了口气,犯愁地道:“那屋里叫唤的是孙跃进,哎,你说好好的,他怎么就跑去那边女生宿舍,被横椽子压了腿,这可怎么好!好好的一个学生,学习挺好,又是班长,这腿怕是没救了。”   顾清溪听了,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知道孙跃进好像被砸了一下,但以为顶多是皮肉伤,毕竟上辈子,这个人可是前途大好,现在却竟然砸了腿,要成——瘸子   这影响就大了,就算你考上大学,一个瘸子,以后怕是也只能成为照顾对象,许多机会都会失之交臂!   更何况,现在距离明年高考预选也就一年了,受了这个打击,能不能恢复过来,会不会影响高考,这都不好说。   本来她对孙跃进是充满反感痛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是现在听到他这遭遇,突然觉得他这惩罚也够狠的。   如果她不知道上辈子孙跃进的种种风光得意,她会认为这个人只是倒霉罢了,但是现在知道,且清楚得很他其实可以如何志得意满,现在再看这般境地,就显得格外凄凉可怜。   正想着,萧胜天却微俯首,低声问:“是因为他?”   顾清溪微怔了下,抬头看,这才发现学校领导已经进去那诊室中去看孙跃进,走廊里只剩下自己和萧胜天。   她意外于他心思的敏锐,其实自己并没说什么,他便猜到了。   当下点头:“是,不过算了……他已经这样了,得到报应了。”   萧胜天的脸沉如锅底:“那也不能轻易饶了他。”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就萦绕在她耳边,她低声说:“其实我也没事……”   萧胜天:“之前是谁在那里哭鼻子?”   顾清溪顿时不说话了,她羞愧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胜天低头,正要说话,突然那边走廊里急匆匆赶过来一个人:“怎么样了,王校长呢?”   这人却是冯三狗,当初搜查宿舍的就是这个。   冯三狗猛地跑来,先是看到了顾清溪,看到顾清溪的时候,他惊讶地说:“啊,你不是失踪了吗,找到了啊?!”   说完这个,他就看到了萧胜天。   他愣了下,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倒是仔细打量了萧胜天一番:“你,你是谁啊,这人谁啊?”   萧胜天自然认出这位,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挑眉:“你又是谁?”   冯三狗听着这声音,脸色就变了。   他甚至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满脸提防地看着萧胜天,那样子像是旷野落单的羊遇到了野狼。   “你,你,你——”他脸上惨白,步步后退。   萧胜天淡定得很,勾唇笑了下,却是低头问顾清溪:“清溪,这是谁?”   顾清溪其实对这冯三狗反感得很,不过当下也是介绍了下,之后又对冯三狗说:“这是我同村,他叫萧胜天。”   那冯三狗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听着,支支吾吾了几声,之后便说:“那好,那好,我过去那边看看。”   之后“嗖”的一下子,头也不回,就溜走了。   一时顾清溪也是疑惑了:“他怎么见到你就像——”   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小鬼遇到了钟馗,吓成那样也不容易。   萧胜天一脸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可能这个人胆小,我长得看着凶?”   顾清溪却是自然不信,她拧眉,突然间明白了:“之前他被——”   萧胜天马上“嘘”了下,指了指旁边的诊室。   顾清溪顿时肯定了。   之前听说冯三狗被揍得厉害,躺床上好些天不能下来,大家都暗地里笑话看他热闹,看来那次竟然是萧胜天打的了!   顾清溪想想这事,又有些担忧,压低了声音说:“他不会去告发你吧?”   萧胜天却低声道:“放心好了,他不敢,多说一个字,我饶不了他。”   顾清溪想起刚才冯三狗那落荒而逃的样子,也是觉得好笑,看他那样子确实不像是会告状的,要不然当场就告了。   一时看看那边诊室来了一个大夫,大家都围着大夫问东问西,不曾注意这边,便又低声问萧胜天:“你当时怎么好好地打他?”   当时……两个人也没定下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萧胜天却只是淡淡地说:“看他不顺眼。”   顾清溪抿唇,有点想笑,不过忍住了。   就在这时,诊室里突然发出一声嚎啕大哭:“让我死,让我死,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 第59章 再见陈昭   声音凄然充满绝望, 顾清溪听着,倒是能体会到孙跃进这个时候的感受。   高中生,学习相当不错, 长得还算清秀,还是班长,眼看着如果不出意外,大专应该是能考上, 再不济中专也没问题吧?考上后, 粮食关系户口就跟着转过去, 毕业之后定档,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鲤鱼跳龙门, 从农村孩子变成吃商品粮的, 想想这前途无量, 谁不羡慕?   可是突然间没腿了,这一瞬间的打击足以让人万念俱灰。   不过顾清溪理解归理解,倒是不同情。   很多年后,当孙跃进跑到她面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会反思,会无奈, 会不能理解,想着当年自己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 怎么就有了这种龌龊心思。   现在顾清溪却懂了, 其实不是人老了变坏了, 而是坏人变老了, 年轻时候还带着一层滤镜, 看不轻,以为那人清隽文雅,其实他在雨夜对自己说出的那番话,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是读书之后被隐藏的另一面,是本性中的丑陋。   所以他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如果不是他纠缠自己,又怎么会被倒塌的房屋砸中?   萧胜天看着她:“走,我推你进去看看吧。”   顾清溪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她想起来当时孙跃进说的那些恶心的话,他可别发起疯来,在大家面前大张旗鼓地说,不过想想,才觉得自己多想了。   他当时想侮辱自己,如果他说出来的话,那自己把事情也说出来,他不但要断腿,还要进监狱蹲几年了,运气不好赶上很快就要来的严打,说不定枪毙都有可能,现在估计他最怕的就是自己。   萧胜天却笑了:“怕什么?”   说着,他推了她径自进去。   诊室里人并不多,校长正在那里苦心婆口地劝说着孙跃进,旁边的护士帮忙按住他。   这时校长看到顾清溪进来了,连忙道:“清溪,要不你来劝劝他,你们都是同学,同学之间有共同语言,能说话。”   床上的孙跃进,听得“顾清溪”这三个字,原本胡乱闹腾的身体顿时定在那里,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之后他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顾清溪。   他当然记得,当时喝酒上了头,想欺负顾清溪,结果就被砸中了,可以说,顾清溪是一切的关键。   从他的角度,他看到顾清溪在轮椅上。   “你,你也被砸了?”他眼里陡然燃烧起一种疯狂诡异的希望,那是一种处在深渊的人恨不得拉别人一起下水的希望。   顾清溪摇头。   当她摇头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孙跃进眼中的失望。   她在心里冷笑,这个人可真是活该了,没了腿,成为终身的残疾,一辈子别想爬起来。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道:“孙同学,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你如果不去干出这种事,怎么会被砸呢?”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校长愣了,啥,孙跃进干啥事了?   萧胜天眉毛微动,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他大概猜到,可能孙跃进对她有些企图,才逼得她从狗洞里钻出去,孙跃进估计想跑没能跑掉,结果被砸了。   但是她打算说出来吗?   要知道社会风气非常保守,特别是她这种还在上学的女学生,如果和这种事沾上关系,哪怕你再无辜再清白,别人都可能说三道四,村里之前就有这种例子,被人传着说被一个光棍欺负,后来受不了,那家姑娘的爹直接强硬地把自己女儿嫁过去了,说彩礼都不要了,不然留着丢人。   萧胜天并不会在乎这个,但到底不想让她被人非议。   孙跃进也是吓了一跳。   那天宿舍里几个男生偷偷溜出去,说是开开禁,就弄了一个二锅头,一人喝了一点,他根本也没喝多少,就那么几口,谁知道几口酒下肚,他多少是有点飘了,人也有些收不住,又看到孤身一人跑到后面宿舍的顾清溪,竟然鬼使神差跟出去了。   当时自己做的那些事,如果顾清溪说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腿废了,那如果万一说出来,公安局来抓自己呢?后半辈子就在牢里度过?   孙跃进整个人脑子里都是懵的,他吓傻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只能傻傻地看着顾清溪,睁大眼睛看着她。   顾清溪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名声,所以她皱着眉头,一脸谴责地说:“你竟然去女生宿舍偷东西。”   孙跃进一愣:偷东西?   旁边的校长脸色顿时不好了:“偷东西?”   萧胜天耸眉,眸中泛起一丝笑意,亏她想得出。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就垂眼看着她,看她怎么胡诌坑人。   顾清溪继续道:“你如果不去偷东西,又怎么可能跑到哪里去?不跑到哪里去,你就不会被砸,也不会断了一条腿,这都是对你偷东西的报应。”   孙跃进差点蹦起来:“我,我哪有——”   然而话说打一半,他就咽下去了。   他发现如果自己说自己没偷东西,就必须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他一个男生,那个时候跑过去干嘛?   他说自己去叫那些高四女生也没人信啊,况且眼前又有一个顾清溪,是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好受,她是不是会把自己欺负她的事说出来,如果她说了,那,那自己——   所以他憋在那里了,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校长几乎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顾同学,你意思是说,孙同学跑去女生宿舍偷东西,所以才被困在那里,才被砸中了?”   顾清溪点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编故事:“是,我过去的时候,先把高四的学姐都叫起来,她们跑出去后,我怕万一有没通知到的,就想各处都找找,谁知道这个时候看到孙同学在人家宿舍里躲着,正在那里翻箱倒柜想偷人家东西,当时我吓到了,低叫了一声,他就发现了我,他想求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我哪能隐瞒这种犯罪行为?我是绝对不会看在他是我同学的份上徇私的,我就想跑,他非追着我,我跑到了围墙外面,结果就被玻璃渣给扎到了脚。”   整个过程,有细节有转折,而且除了免去了自己“差点被欺负”细节外,其它都是和事实吻合。   孙跃进浑身冰冷,一句话都不能说。   校长脸上的表情就微妙起来了,他望向孙跃进:“这是真的吗?”   孙跃进却是哑口无言,他是想辩解,想说这是胡说八道,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说辞,腿部传来的剧痛也让他脑子发晕。   他竟然只能傻愣愣地瞪着发红的眼睛,喘着气,不知道怎么办了。   校长脸色顿时严厉起来:“本来我们的撤散工作组织得非常好,但是你竟然跑过去偷东西,如果你不偷东西,你就不会砸伤知道吗?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也给我们的工作找麻烦吗?我们的工作本来做得很好,但是个别同学不遵守纪律为非作歹,导致我们的工作出现纰漏,这个责任,孙同学,你得自己负责!”   孙跃进猛地抬头看过去,校长已经一改之前的小心哄劝,满脸严肃谴责。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愣了很久,之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突然间,万念俱灰,他觉得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   看着孙跃进那备受打击的样子,顾清溪心里自然是觉得痛快。   她还是会想起上辈子的那个孙跃进,再对比这个,真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结局。   而随着校长出来后,又问起来学校的情况,这才知道,本校有好几个出事了,有孙跃进,有胡翠花,孙跃进至少找到了,胡翠花至今不见人影,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顾清溪并不认识的,因为各种原因竟然没能跑出来,被砸了。   所幸的是都没有性命之忧,当时房屋坍塌,到底是没睡着,醒着就知道躲,所以好歹保住命了,只是人难免要遭罪。   顾清溪还问了二中的情况,听那意思,也是有几个受伤的,但也没特别严重的,这才松了口气,想着看来闫淑静那里进行得很顺利,一时更加放心了。   又因着听说学校里还在找自己,便说早点过去学校和大家说声,让大家放心,那校长虽然此时对孙跃进是诸多不满,但偷东西的事回头看看怎么处置,该处罚处罚,现在他还是自己学校的学生,到底得帮着照料,一时无奈地道:“本来说是冯三狗过来帮忙,谁知道到现在没来!”   这话说起来无奈,顾清溪却有些心虚,哪敢说冯三狗其实来了只不过被萧胜天给吓跑了。   最后校长委托萧胜天把顾清溪送回学校:“好歹让学校里放心。”   一时萧胜天推着轮椅,到了医院院子,这个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嚣张了一夜的雨褪去,斑驳的墙壁上残留着湿意,一旁的老柳树枝叶清脆嫩绿,挂着剔透晶莹的露珠,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清新的气息。   世界依然是那么美好,仿佛昨晚的奋力拼搏,医院里哀嚎的同学,都不曾存在一般。   顾清溪想起来据说还没找到的胡翠花,不由感慨:“其实胡翠花本来应该好好的,她也是赌气,非和我倔。”   必须承认她自己当时也是没压住脾气,胡翠花自己也倔,结果她跑回去了,出事了,也是实在没想到。   萧胜天将车子从车棚子里推出来,又薅了一把草随意擦了擦车座椅和后座上的水珠子,才道:“别人的事,你管她呢,你自己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顾清溪听了,抿唇看他:“我昨晚可是干了大事的。”   萧胜天瞥她:“是挺了不起的,不过你也顾顾自己,你现在说话已经好像感冒了,你不觉得吗?”   顾清溪揉了揉鼻子,她现在确实有些感冒了,刚才还打了两个喷嚏。   她心虚地别过眼去看别处。   萧胜天挑眉间,眸光晶亮,是好笑又好气的语气:“总让人担心!”   这话自是不知道多少亲昵在里面,听得顾清溪心头暖意袭来,面上泛起薄红。   好像经过了昨晚之后,两个人关系凭空比之前更亲近了许多。   他语气中,都是对她的担心,竟是视两个人为一体那种亲近。   萧胜天将车子提到了轮椅旁,弯腰就要将她抱过去车子后座上,这么低头间,却见她白瓷般的面颊上,晕起一层动人的胭脂色,比枝头桃花更娇艳几分,一时微怔住,少顷,喉结滚动,他低声说:“我……扶你到车上。”   其实本来想抱,因为昨晚就抱了,觉得现在也应该抱,但是乍然间看那粉面桃花,竟有些不自在,加上这是白天了,就算是清晨,也会有人走动,万一让人看到总是不好。   顾清溪也有些意乱,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便点头:“好。”   萧胜天弯腰,就要扶顾清溪,谁知道这个时候,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咦,这不是萧同志吗?”   萧胜天忙起身,离了顾清溪稍远,之后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人正是陈宝堂,就是那天夜里他曾经帮过的那人,冯庄公社的书记。   陈宝堂见果然是他,热情地过来:“萧同志,谢谢你,太感谢你了!上次多亏了你,我还说什么时候一定要登门表示感谢,没想到这就碰上了,好巧,你这是来医院做什么?”   萧胜天神情淡淡的:“也没什么,小事。”   这两个人说话间,顾清溪的目光却落在不远处。   就在她距离四五米远的墙下,在那斑驳的红砖墙下,陈昭虚弱地站在那里,他娘和他妹妹扶着他。   他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衣,戴着帽子,帽子下露出苍白的脸。   顾清溪太熟悉这个人了。   十年后,他死了,而她将他的相片挂在墙上十年。 第60章 小酸   陈宝堂自然是对萧胜天言语间都是感激, 因问起顾清溪的伤来,还说他在医院认识熟人:“放心,熟得很, 有啥事你就说,说一声的事,让他们照顾照顾。”   萧胜天听着这话,眸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陈昭身上。   约莫二十岁, 略有些瘦弱, 并不是太出众的年轻人, 不过形容间还算俊俏,比一般人白净,在乡间算是长得模样不错的。   只是这人正望向坐在轮椅上的顾清溪, 且那目光间, 仿佛有些意外, 又有些惊喜。   这就不对了。   萧胜天笑着:“这就是贵公子了?”   陈宝堂说话间不觉文雅起来:“对对对,这是犬子,叫陈昭,这次多亏了你。”   一时又让陈昭过来,给他介绍了:“这就是萧同志,那天晚上多亏了萧同志开着拖拉机把咱们捎过来,不然你这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顾清溪一直抿唇不说话, 她知道这辈子,她和陈昭应该没关系了, 但看到这个人, 她的心里还是不好受, 有相伴了十年的亲切感, 也有种种的疲惫无奈, 当然也有被欺蒙的无法释怀。   甚至她真想揪着他的衣领问,为什么要骗我,明明骗了我,却仿佛还是又善良又温和的模样,若无其事,仿佛你天底下最无辜!   但她知道不能,问不出来什么,她找不到那个已经消弭在时光隧道中的真相。   如今安静地垂着眼,听着他们说话。   陈昭走到了近前,感激地对着萧胜天笑了笑,那笑虚荣苍白,不过却温和得很,他一贯如此,笑得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着温和的光,好像他是这个世上最单纯的人。   “谢谢你,原来你就是萧同志,那天的事情听我父母说了,实在是对你感激不尽。”陈昭望着萧胜天这么说,他的声音和煦,但或许是大病初愈的关系,说话很轻。   “我听着说是肾病?”萧胜天突然笑着问。   “唉,提起来这个就头疼。”旁边的陈昭娘叹了口气:“我当时怀着他的时候,出门买菜,结果遇到那遭瘟的带着狗出门,那只狗乱跑,我被吓到,摔倒了,当时就生了。生下他早,从小身体不好,肾不好,肺也不好,反正三天两头都是病,想想也犯愁,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陈宝堂瞪了自己媳妇一眼,又忙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小毛病,人家大夫说了,治治就好了,这不,才几天,就能下床回家了。”   萧胜天心知肚明,也就不多说了,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医院。   离开的时候,看到公社里的红旗轿车来接陈昭一家子,陈宝堂还招呼着说让车子送送萧胜天两个,当然被萧胜天拒绝了。   顾清溪坐在萧胜天后座,小心地抬着那被包扎过的腿。   这个时候的街道上已经有人活动了,还有早起上班的人,浩浩荡荡的洋车子大队,可谓是川流不息,还有公交车的喇叭声,热闹得紧。   不过顾清溪却觉得萧胜天有些过分沉默了。   “你干嘛不说话?”她抬起手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   隔着衣服,戳不太动,他后背挺硬实的,顾清溪只好收回来了。   “没什么。”萧胜天回答了三个字,懒懒的。   “到底怎么了?”顾清溪有些疑惑,自己见到陈昭,心里确实复杂,说不上来的滋味,但他这是怎么了?   “饿了吗?”萧胜天却这么问。   “我——”顾清溪无奈:“我问你话呢。”   “给你买个包子吃好不好?”萧胜天却停下了车子,伸展开修长的腿,单脚蹬在地上,之后招呼说:“老板,来八个肉包子。”   “好,来了!”热气氤氲中,那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热情地招待了一声。   顾清溪看过去,包子是新鲜刚出锅的,松软白净,一看就是皮薄馅大,浓郁的鲜肉香味随着那清冽潮湿的空气被吸入鼻中,让人馋得几乎流口水。   昨晚折腾了大半夜,今天早上还没吃饭,她确实是饿了,更何况这种白面擀薄皮做成的包子,本来就让人垂涎三尺。   不过——   顾清溪看着那包子:“八个是不是有点多了,能吃完吗?”   那包子那么大,两个人吃八个吗?她觉得她吃两个就足足饱了。   萧胜天将车子放下,小心地扶着她下了车:“当然能吃完,我平时能吃四个。”   他能吃四个,所以买了八个?   顾清溪眉毛动了动,无奈地说:“那你觉得我也能吃四个吗?”   萧胜天这才意识到了,不过还是道:“你瘦,还是多吃点吧,这个包子很好吃,还有豆浆可以搭配着喝,豆浆是免费的。”   顾清溪:“再吃我也吃不了四个,我们要六个吧。”   旁边的老板笑哈哈:“你们先坐好了,等着。”   萧胜天扶着顾清溪坐下来,这是一家很小的店铺,里面只有三张桌子,而且一看就是农家自制的那种旧桌子,有些年月了,边角都磨得发亮,不过打扫得整齐,擦得干净,旁边放着一个锅,锅里是白浓的豆浆,也冒着热气。   这是改革开放后冒出来的私营小饭馆,物美价廉,而且听说还可以不要粮票。   包子很快上桌了,冒着热气,轻轻地咬一口,馅料鲜美,仿佛有鲜汁往外淌,再喝一口香醇热烫的豆浆,在这冷冽的早晨,在经历过昨晚那一场惊险后,自然是最美好不过了。   萧胜天又取来了一点腌咸菜,店家把腌咸菜切成细条,上面竟然还奢侈地滴了两滴香油。   “配着这个吃。”   “嗯。”   顾清溪小口吃着,吃得满口香。   萧胜天:“多吃点吧,补补,你这脚得养一些天了。”   顾清溪:“其实也没大事。”   萧胜天:“过两天还得去医院换药,你打算怎么着,学校不知道怎么安置你们?”   顾清溪:“顺其自然吧,再说我另一只脚还好,蹦跶着也能走。”   她肯定不可能因为这个回家停课,虽然现在各门功课都进步不小,但她也怕耽误了,还是不能大意。   萧胜天:“你以为你是蚂蚱,还蹦跶着走?”   顾清溪听到这话,想起蚂蚱怎么蹦的,一时想笑,不过忍住了。   萧胜天见她这样,眸中也有了笑意:“到学校找找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看看哪个方便照顾下。”   顾清溪:“嗯嗯,我们宿舍,彭春燕还有闫淑静都不错,再不济班上也有别的热心同学,这个不怕的。”   萧胜天听着,点头,之后吃包子。   临街的店面,外面是川流不息的上班一族,还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偶尔有来买包子的,都是带着就走了,店铺里面只有两个人,无声地吃着包子。   顾清溪想着今早遇到陈昭的事。   其实上辈子,她带着他去医院不知道多少次,她也曾经怀疑过,也问过医生,但是他总是一口咬定,以前没有这个毛病。   她心里感觉不对劲,但还是信了。   毕竟他和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阳光,脸上都是温和的真诚。   结果其实就是骗人的。   顾清溪在心里苦笑了声,她就是太单纯,之前萧胜天也说过,说她傻,她还不以为然,其实果然就是傻,别人把她卖了,她还给别人数钱呢。   “其实你说得挺对的。”她轻轻喝了口豆浆后,这么对他说。   “咦,我说什么了,你竟然觉得对?”萧胜天抬眸瞥她一眼。   “我现在也觉得我傻。”顾清溪很老实地说。   “知道自己傻就好,以后要听话,知道不?”萧胜天低笑出声,望着她的黑眸发亮。   顾清溪面上微热,没吭声,意思就是让她听他的话呗,不过现在到底只是这样,她还不好意思凑过去巴巴地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认识他?”萧胜天收住笑,用筷子轻轻地夹了一点咸菜丝,口中却很随意地这么道。   “啊?谁?”顾清溪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就那个陈昭。”萧胜天望着小碟子的咸菜丝,看着上面泛起的那丝油光:“生病的那个,看着挺年轻白净的。”   “见过,”顾清溪并不想刻意欺骗他什么,再说他这个人观察能力强,心思敏锐,自己这种愚笨的在他面前也藏不住心事,她只能是含糊了下:“以前知道这个人,不过没说过话,怎么了?”   “没什么。”萧胜天笑着,很无所谓地说:“就是随口问问,毕竟我看着你们好像认识,他当时看了你好几眼。”   顾清溪自己倒是没注意这个。   她后来听陈昭说过,说当时她还是初中,过去公社帮着王支书抄写东西,他去公社找他爹,结果就看到她,用他的话说,他当时都看傻了,眼睛一直追着她不放,回去后想得睡不着觉。   他还说,这就是一见钟情,从此后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如今想来,这句话应该不是什么花言巧语,他确实是在三年前见过自己,就此有了印象,所以今天才会打量自己。   见顾清溪没说话,萧胜天咳了声,淡淡地道:“这个陈昭身体看来很不好。”   顾清溪微怔了下,还是点头:“嗯。”   萧胜天继续道:“我听着这意思,是娘胎带来的,不好治吧,还是肾上的毛病。”   顾清溪:“是。”   萧胜天犹豫了下,好像要说什么,又很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顾清溪疑惑地看向他。   萧胜天咳了声,有些狼狈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顾清溪有些茫然,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他倒是对陈昭很上心,本来以为他有些反感陈宝堂的。   “人家说了啊,肾不好,肺也不好。”顾清溪疑惑,难道说还有别的不好?   萧胜天耸眉,一时也是有些无奈,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实在是说多了,这些不说她估计也不懂,说多了该认为他耍流氓了,一时只能作罢。   恰好包子吃了,豆浆喝了,便准备回去学校,萧胜天又扶着顾清溪上了车子。   旁边包子铺老板将他们剩下的两个包子打包给他们,笑呵呵地说:“小姑娘,你看你对象多体贴你,有福气哪!”   顾清溪的脸腾地红了,别人一看他们就是在处对象吗?   萧胜天反倒是没说什么,一派大方的样子,冲包子铺老板谢过了,便骑着车子送顾清溪。   路上,有一处不平,道路坎坷,车子也晃起来,萧胜天低声嘱咐:“抓住我的衣服,别摔下去。”   顾清溪忙点头,抓住衣服了,不过确实是晃,扯着他的衣服,这样他可能也难受。   萧胜天又说:“实在不行,那你抱着我的腰吧。”   声音不大,低低的。   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嗯”了声:“好。”   顾清溪伸手去抱了,纤弱的胳膊,搂住那结实的腰,他这个人长得壮实,腰却精瘦,看来他的体型是肩膀很宽但是腰却瘦下来的那种?这就是书里说的鹤势螂形蜂腰猿背?   顾清溪自己在那里瞎想,想得面热心动,胳膊也不敢实打实地楼,只能是虚虚地抱着,可即使这样,都能感觉到男性滚烫的贲发感。   其实也不是没抱过他,之前他找自己,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他怀里,但是当时是特别情况,现在不一样。   这么抱了一小会,那段坎坷的路过去了,她想了想就要抽回来手。   谁知道正在这时才,车子陡然停了下来。   这么一停,她的身体收势不住,就这么撞到了他背上。   好疼。   她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却陡然间转过身来,牢牢地将她搂住。   他搂得特别紧,特别严实,几乎将她箍在他身上,好像要箍到他的骨子里嵌进去。   顾清溪紧闭着眼睛,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感官更加敏锐,她能清楚地感到他属于男性的力道,还有他急促的呼吸,狂猛跳动的心,热烫硬实的胸膛。   他应该也很紧张,因为他的身体紧绷着,紧绷到几乎在颤动。   这让顾清溪想到了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烈烧人的熔浆在流动,只是暂时压抑,而渴望却几乎随时喷泄而出。   顾清溪心酥体软,四肢无力,她觉得自己化为了一只飞蝶,无助地被他擒住,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刻,紧闭着双眼,听着他狂猛的心跳,所有的理性和计较全都烟消云散,她甚至觉得,他怎么着都行。   然而他终究是放开了她。   他微转过身,盯着别处看,大口大口的喘息,声音低哑:“走,我送你回去。”   顾清溪两只脚都是软的,只能是低低地嗯了声。 第61章 谭树礼的不悦   重新被安放在车后座, 顾清溪坐在上面,她看着面前那个背影,难免胡思乱想,想着他抱着自己时的那种力道, 那是让人想起来心神都随着颤抖的冲击。   这么想着间, 突然间, 她记起来他刚才和自己说的话, 关于陈昭的,他说陈昭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说不好治, 还说肾不好, 再之后,他神情好像有些别扭, 也就不说了。   她愣了下, 陡然明白他的意思, 脑子里轰隆一声, 仿佛有巨雷滚过,一时之间,竟是羞耻至极,明明他应该不知道上辈子,但却仿佛上辈子所有的秘密被人看破了, 还当场说出来一般。   那件事,明明委屈的应该是自己, 但是她并不好意思让人知道, 为陈昭, 也为自己守着那个秘密。   一时脑子里乱糟糟的, 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干嘛和自己说这个,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因为陈昭看自己,他不高兴了,所以特意先在自己面前说陈昭的身体,让自己千万不能对陈昭有什么想法?   这是……吃醋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车子停了下来,萧胜天回首看她:“到了。”   顾清溪心陡然一顿,竟有些不敢去看他。   萧胜天也看出来了,她脸面赛桃花,粉软红腻,眼梢自有一股风流气韵,一时竟有些看得挪不开眼:“你……怎么了?”   顾清溪赶紧摇头:“没什么,风吹得有些头晕。”   萧胜天还是忍不住盯着她看:“那……我送你进去学校。”   顾清溪:“嗯。”   萧胜天扶着她就要下车子。   顾清溪却在这时,想了想,到底是忍不住说:“那个……我想问问你……”   萧胜天:“嗯?”   顾清溪低头,轻声说:“你怎么好好地提起陈昭来啊?”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比春日清晨时分似有若无的风更轻。   但萧胜天却清楚地听到了。   萧胜天咳了声,看向别处:“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觉得——”   顾清溪红着脸:“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   萧胜天磨牙,想起当时的情境,到底是不痛快,终于还是问道:“你当时怎么一直看他?”   顾清溪微诧:“我……我没怎么看他吧。”   她哪有心情看陈昭,满肚子都是觉得不痛快。   萧胜天颇有些不悦:“你就是看他了,当时我和陈宝堂说话,你仰脸看陈昭了。”   顾清溪觉得好笑,又不敢相信:“……那也只是看一眼吧,我还看陈昭娘和妹妹了呢。”   萧胜天墨黑的眉耸着,脸部线条紧绷,满腹怨怪地说:“你看了他好几眼。”   这句话说出来,真是气鼓鼓的样子,顾清溪怔住了,她没想到萧胜天竟然还可以这样,倒是好生看了他几眼,那语气,配合他那严肃又悲愤的神情,她沉默了一会,竟然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足足高出她一个头的少年,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压迫下来,墨黑的浓眉耸动,不悦地道:“你还笑?”   顾清溪还是想笑,不过看他这样,拼命忍住,捂着嘴巴,却还是忍不住,最后终于笑出声。   萧胜天的脸都黑了。   他抬头看校门口,大早晨,又是才遭遇了事,自然是没一个人影,他径自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握住了她的,轻轻地捏她手指。   一点不疼,但痒,酥,且烫手得很。   顾清溪没想到这个,下意识就要抽回来,他却捏着不放,用着一些惩罚性的力道:“还笑吗?”   顾清溪低头抿唇笑:“不笑了行吧?”   雨后的清晨,清新沁凉,她轻笑间,仿佛柳枝挂着的露珠,太阳升起,剔透纯澈。   而他手中捏着的那双手,是他无法想象得柔滑软嫩。   胸口有火在蒸腾而起,而他定定地望着她,却只是说:“那行,饶了你。”   说着间,放开了她。   手抽回来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息却有些异样,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但谁也不会说什么,都装作若无其事。   “我送你进学校吧。”   “嗯。”   进去学校,就看不到他了,顾清溪有些失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不说都好,空气都是甜美的,她恨不得永远这样。   但到底她也有自己的责任。   萧胜天扶着她重新坐上了车子,进了学校,刚走了没多远,迎面就见一群人,提着几包封口的炸果子还有一尼龙兜的桃子,拿着水壶脸盆什么的。   为首的正是谭树礼,后面还有彭春燕王明霞,以及几个高四的女生。   彭春燕看到顾清溪,自是惊喜不已:“你回来了?你没事了?我刚听冯三狗说,说你在医院,他也没说清楚,我还以为怎么了,正想着大家伙一起看看你,再给你带点东西。”   谭树礼的目光却落在了萧胜天身上,之前天黑着,看不清楚,但他已经感觉到,这个人并不简单,现在早上,他越发意识到,明明对方大概应该也和自己同龄,但是站在那里的气度,那是自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而顾清溪是和这个人一起过来的。   他看了眼萧胜天,问顾清溪:“顾同学?这是怎么回事?你之前怎么不见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清溪忙把事情大概经过说了说,最后道:“我脚被玻璃扎了,他把我送到医院,我这只是小伤,没大事,就先回来了。”   彭春燕见她没事,自然是高兴,拉着她的手又哭又笑的,王明霞还有其它几个也都感动又庆幸。   “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们怕是小命不保。”   “昨晚上没找到你,我们都担心死了,到处找。”   “是啊是啊,急得不行了,今早听说你在医院,大家伙都要扑过去,不过又说伤得不重,才稍微放心,然后准备着买了东西过去看你。”   一时大家拥簇着顾清溪,七嘴八舌地问,萧胜天见此,便道:“她脚受伤了,先安置下来吧。”   大家这才恍然,于是萧胜天推着车子,大家跟着,领到了一处教室。   这处教室还算干净,也不是太陈旧,里面已经放置了不少上下铁架子床,看来是打算当宿舍的。   他们一行人过来后,不少女生见到,都围过来,大家都知道是顾清溪救了大家的命,一个个感激涕零,因为说起顾清溪脚受伤了,需要照顾,当然都恨不得代劳。   萧胜天见此情景,知道自己肯定不适合在这里待,便说:“我先回去,我就住生产资料局后面的宿舍楼二楼,有什么事你托人去找我就行。”   这个时候不少女同学的目光就落在萧胜天身上,大家才注意到这个人。   萧胜天生了一张英俊的脸,神情间高傲冷峻,说话做事却一派沉稳,那是一种和教室里的男同学不一样的气质,这种类型的男生,对于没出校门的女生来说,自然是新鲜,没见过。   特别是细看间,他眉梢间流溢着的一股野气,更是有着别样的吸引力,让人想起看过的书,读过的诗,让人不由展开想象。   好几个女生都悄悄地打量他,有的还偷偷脸红了。   顾清溪也感觉到了,她低声说:“我知道,那你先回去吧。”   谭树礼看着这一幕,眸光黯了下来,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袭来,他总感觉顾清溪和这个叫萧胜天的男人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气场,这是别人很难插进去的。   这让他莫名不安,他忙上前:“我也得出去了,不过顾同学,你是不是没吃饭,我去给你打饭吧。”   谁知道他说完这个,顾清溪还没说话,萧胜天已经开口了:“她吃过了,刚才吃了包子喝了豆浆。”   谭树礼神情一窒:“吃过了啊……”   萧胜天将一个小纸包放下:“这是今早吃剩下打包的两个包子,等下饿了吃,托人去灶房热热,别吃凉的。”   一时又对彭春燕道:“你是清溪的舍友彭同学是吧?”   彭春燕赶紧点头:“是是是!”   萧胜天笑了下。   彭春燕看他那么一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这个萧胜天真好看。   萧胜天:“这是清溪的药,这几天要用的,她到底脚受伤了,行动不便,你和她关系好,还得麻烦你多费心。”   彭春燕听着他的声音,醇厚好听,一时竟然觉得,他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男主一样,她抿唇,轻笑了下,低声说:“知道啦,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忘记的!保准照顾周到!”   顾清溪从旁听着,见他叮嘱得如此细致,还当着那么多人面,便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只从旁低着头。   一时萧胜天离开,谭树礼也走了,大家顿时放松了,围着顾清溪,七嘴八舌说话,顾清溪问起来学校的情况,其中一个便说胡翠花:“胡翠花真是活该了,当时清溪都劝我们别回去宿舍了,苦心婆口地劝,结果呢,她根本不听,非和人对着干,犯倔,这下子好了吧,她被砸了,受伤了!”   “就是!她还在那里撺掇我,幸亏我听清溪的,没听她的,不然就上当了,就要跟着她一起倒霉了!”   这个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大家都暗地里偷乐,谁不知道就是她当时也跟着胡翠花在那里嘀咕怀疑的,如今倒是这么说了。   顾清溪听了:“她伤得怎么样?”   当时在医院,只看到了孙跃进,可没见胡翠花。   彭春燕一撇嘴:“谁知道呢,听说是砸到了脑袋,具体啥情况也不知道。”   顾清溪见此,也就不问了,她能做的,尽心而为,其它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且看造化就是。   谁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女同学小声问:“对了,清溪,刚送你过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另一个马上眼睛发光了:“看着对你真好,细致体贴,真疼你,他是你哥吗?”   彭春燕听到这个,笑了:“不是,这是清溪的同村,这个人特别有本事,可真是了不得的一个人物!”   啥?   大家都好奇起来,纷纷打听。   彭春燕便说起来萧胜天弄化肥的事,以及他当时怎么镇住那群抢化肥的人。其实当时听孙跃进说萧胜天的不好,她以为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后来人家三言两语,孙跃进丢人现眼跑了,她才意识到,这个人了不得,是一个人物!   “这么厉害,原来当时东风村的化肥是他弄来的?”   “他怎么那么有本事,他哪弄来化肥?”   “嘘,这肯定不用想,他家有关系呗,可能有门路,也许人家父母和化肥厂有关联。”   彭春燕噗嗤一声笑了:“这倒不是,你们都想错了,我听说他父母早就没了,家里一穷二白就剩下他一个人,是不是啊清溪?”   顾清溪点头:“是。”   她这一说,大家就更好奇了,竟然都开始围着问起来,彭春燕在那里激情昂扬地说,在她口中,简直是把萧胜天说成了像金庸小说中大侠一样的人物,添油加醋好生热闹,周围一群人竟然听得津津有味,敬佩不已,再想起刚才萧胜天那俊朗的外表,有几个不免意动。   于是大家自然问起来:“清溪,他和你啥关系啊?”   顾清溪很随意地笑着说:“两家地挨着,平时我娘也会请他过来我家吃饭,反正关系还不错。”   “我懂了!这就是世交,是不是邻家哥哥一样?”彭春燕恍然大悟。   “可得了吧,我看人家对清溪照顾得紧,哪有这么细心的哥哥。”说这话的女生笑得一脸暧昧。   其他人想想,觉得有道理,都纷纷捂嘴笑起来。   顾清溪也不承认,也不否认,想想,自己也笑了。   喜欢的人被别人钦佩,她自然也高兴,谁没点小小的虚荣心呢。   彭春燕听到这话,笑容慢慢收起来,望着窗外,想象着萧胜天和自己说话时候的模样。   他看上去应该是一个高傲冷峻的人,但是他和自己说话时,黑眸中带着一抹温柔的笑,看得人心中轻荡。   彭春燕咬唇,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惆怅和烦躁感来。 第62章 宿舍夜话   谭树礼和萧胜天一起走出女生宿舍的, 走出宿舍一段后,谭树礼停下了脚步,萧胜天也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这雨后的校园中, 地势稍微低的地方都是水, 水波粼粼, 竟有种别样的清润静谧。   谭树礼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长得个子高,自己这个高度,竟然还要微微仰脸看他。   逆着的金光映在他身上, 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和贵气, 好像他是从中古世纪踏着清辉走出的骑士。   谭树礼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出来了,其实论学历, 论家境, 甚至论相貌, 他觉得自己都未必比萧胜天差, 甚至比他好。   可自己在他面前,总是不由自主觉得自己低人一头。   “这次多亏了你,我代表我们所有的同学感谢你。”谭树礼打起精神,笑望着萧胜天,一脸诚恳。   “没什么, 应该的。”萧胜天神情淡淡的,他当然看出, 这位高三年级的班长对顾清溪有些意思, 他也记得这就是霍云灿提到的那个。   必须承认, 模样确实不错, 比那个陈昭要好, 看着阳光,估计在学校里也会打球什么的,很吸引女学生喜欢。   “这次的事,顾同学付出很多,如果不是她,只怕是出大事了。”谭树礼其实想直接问问,你和顾同学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亲近,但是他又不好问出来,只好没话找话。   萧胜天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谭树礼怔了下,他觉得萧胜天不按理出牌,也觉得萧胜天刚才可能看清了自己的心思,有点狼狈,也有点尴尬。   他轻咳了声,还是说:“对了,忘记问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找到顾同学的?”   萧胜天淡声说:“也没什么,当时你们走了后,我继续在那里找,结果发现围墙上有一处痕迹,想着当时可能清溪从围墙那里出去了。”   痕迹?   谭树礼惭愧:“我竟然没发现,然后呢?”   萧胜天:“我翻围墙过去找她,在那边废旧工厂的车棚子底下找到的。”   谭树礼听着蹙眉:“她怎么跑去围墙外面?怎么不回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自然想起来孙跃进手里的那双鞋子,顿时脸色不好看了:“是,是和孙跃进有关系?”   萧胜天点头:“孙跃进潜入女生宿舍偷东西,被前去通知女生的清溪发现了,孙跃进哀求清溪不要告诉别人,清溪劝说无效,孙跃进恶向胆边生,幸好清溪机灵,跑得快。”   ……   这一番故事听得谭树礼傻眼,他没想到孙跃进竟然是这样的人,更没想到原来顾清溪面对这样的危机。   他咬牙:“本来孙跃进出事了,我们都很同情,没想到他竟然干出这种事来,真是罪有应得!报应!“   萧胜天赞同:“确实是报应。”   谭树礼再次看向萧胜天:“多亏了你,真得太感谢你了!”   萧胜天眸中带着笑,淡声说:“不用,本来就应该做的。”   谭树礼听着这话,愣了下,不过还是试探着说:“你和顾同学都是一个村的吧?”   萧胜天:“不是一个村,隔壁村的,不过距离近,小时候也一起上过学,我和她家里人也都熟。”   谭树礼听着,心里自然是越发疑惑,不过想着顾清溪是高中生,学习好,肯定能考上大学,以后吃商品粮,这个人虽然优秀,但将来前途肯定不如顾清溪,他们两个……应该不至于吧?   ******   因为这次顾清溪出了大力,不少同学自然心里有数,听说她被找到了,且脚受伤了,都跑来看她,有人自发地给她送来了水果,还有糕点什么的,有的人还贡献出自家的祖传创伤药,更有人主动给她打水送饭。   彭春燕感慨赞叹:“清溪,你现在应该改名,叫顾女侠。”   她赞叹完后,又忍不住说:“我看那位萧胜天也很厉害,应该叫萧大侠!”   顾清溪听了,没说话,她感觉彭春燕一直提起萧胜天,这让多少不太舒服,但也没太在意这个,她还担心着闫淑静那边的情况,因为现在人多手杂,也没听说。   好在王明霞跑过去二中,打听了下,这才得到消息,说是闫淑静通知了二中的,撤退了不少学生,不过也有个别的在撤退过程中受伤了,但不严重,至于闫淑静,可能胳膊上擦了点皮,但也没大问题。   听到这话,顾清溪这才算彻底放心了,一时又恰好有人提起来顾秀云,说是顾秀云没出啥事,但是跑去医院了,主动表示要去照顾伤患。   “她要去照顾孙跃进。”就有人露出暧昧的笑,偷偷地对顾清溪说:“嘴上说得光明正大,其实谁不知道,她要去看孙跃进。”   大家都笑起来,当然也纳闷,孙跃进听说腿受伤了,不知道还能走路不,顾秀云竟然也不嫌弃,巴巴地跑过去伺候,也真是痴心一片了。   晚上时候,彭春燕把顾清溪委托给了别的同学,自己先过去叔叔家了,她住不惯大宿舍,再说她也担心出事,便住叔叔家。   临走前她还问起来:“对了,清溪,我看萧胜天不是住生产资料局的宿舍吗?我叔叔家距离那边不远,你有什么需要捎的话,我帮你传个话什么的。”   今天才走的,也没什么话,顾清溪摇头,彭春燕便说:“行,那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   王明霞见此,便帮着顾清溪端水什么的,倒是热情得很,谁知道刚吃过饭,闫淑静回来了,两个姑娘见到的时候,互相看着对方,之后激动地抱在一起哭了。   两个人一整晚没见,但是都知道了对方发生的事,也都明白对方经历了怎么样的委屈和艰难,这个时候再相见,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一时抱着竟然不舍得放开。   哭了一番后,闫淑静看宿舍环境并不好,一个大教室,放了好多床,大家都紧挨着,拥挤凌乱,便提议让顾清溪过去自己家住,顾清溪觉得自己腿上受伤,行动不便,去别人家也是给人家添乱,自然不肯去。   谁知道到了晚一些,闫守新夫妻亲自过来接她,说是好好照顾她,已经和王校长说了,顾清溪见此,也就不好推辞,跟着过去了。   过去了闫淑静家,顾清溪开始还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闫淑静妈妈却热情得很,直接诚恳地和她谈了一番,说让她不用不自在,这次如果不是她提醒,只怕是会出大事,到时候不但学校,就连闫守新都得遭受连累。   “你是大功臣,救了不少人,也帮助了政府工作人员。”闫淑静妈妈笑着说:“现在我们照顾下受伤的你,这都是应该做的。”   顾清溪想想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还是盼着自己能早些好起来,这样就能不太麻烦别人了。   当晚,闫淑静倒是很兴奋,她想起这件事来,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拉着顾清溪说了半天。   顾清溪陪着她躺在床上,也说起自己的经历来,当提到萧胜天来救自己时,闫淑静感动得不行:“他可真好!”   顾清溪听着这话,不说话了。   他确实是好,真得很好,好得让人心酸。   闫淑静想了想:“清溪,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顾清溪顿时沉默了,这是第一次,她和人说起来萧胜天。   那本来是自己最隐秘的快乐,是自己藏在暗处的甜蜜。   温馨的小卧室中夜色朦胧,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滴答答的声音,闫淑静感觉到了顾清溪的沉默,微微翻身,用手托着下巴趴床上:“看来是真的了?”   顾清溪点头:“嗯,应该是。”   闫淑静兴奋起来,好奇地说:“什么叫应该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叫应该?”   顾清溪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上辈子她先是专注学习,便是喜欢孙跃进也不过是暗暗地想想,那个时候大局为重,之后高考失利,就是匆忙嫁人,嫁人后便是看病,照顾。   哪怕后来有人对她有意向,她也是无感,只是疏远地拒绝。   她犹豫了好一会,才说:“也没明说什么……反正他对我挺好的。”   闫淑静越发凑近了,笑得贼兮兮的:“对你怎么好?”   顾清溪脸红了,不过还是说:“反正哪里都好,他给我送热水袋,给我买包子吃,还送我雪花膏,做什么都惦记着我。”   闫淑静:“哇!你赶紧细讲讲。”   细讲讲是肯定没法讲的,许多羞涩的心事,哪可能和别人讲那么详细,只能说大致说说,不过即使这样,也引得闫淑静惊叹连连。   说了好一番,最后闫淑静忍不住道:“那以后呢,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顾清溪:“也没想过,就顺其自然吧,我家里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只能是熬一熬,也许他们以后能改变主意,我自己现在靠着家里供养,也不好倔着性子让他们失望难过。”   闫淑静想想也是:“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听着你说他的那些事,觉得他特能干,以后日子不会差,我爸说了,现在改革开放,以后社会会发生很大变化,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别想多,走一步算一步。”   顾清溪:“对。”   其实她多少意识到,这个世界和她所认知的那个世界有些不太一样了,也许是蝴蝶效应,也许是别的,所以她不能想着这辈子的萧胜天还是上辈子的那个风云人物,但是无论怎么样,跟着他,日子总不会差,她相信他,再说了,就算实在不行,自己努力拼搏,也能养两个人。   闫淑静回忆了一番:“那天他来送我们,和你就很亲近,当时我也没多想,太傻了!”   顾清溪别过脸去:“那是赶巧了。”   闫淑静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你给我说实话,你们,有没有那个——”   顾清溪:“哪个?”   闫淑静显然是不好意思,她凑近了,咬着顾清溪的耳朵:“有没有亲嘴啊?”   顾清溪一听,连忙道:“当然没有!”   闫淑静有些失望:“没有啊,我好奇,还想问问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怪怪的。”   顾清溪听她这么说,想笑:“别瞎想了,当然不可能!”   闫淑静不死心:“那别的呢,拉手呢,拥抱呢?”   顾清溪不说话了,她想起来今早回去学校的路上,他先是使劲地抱了自己,之后又借着惩罚自己,捏着自己的手,残留的触感还在。   闫淑静顿时明白了:“真的拉过手,抱过啊?”   顾清溪低声说:“以前没有过,就这次,我脚受伤了,他抱了我。”   闫淑静:“哇!什么感觉啊?会不会很奇怪?”   顾清溪:“也没什么,当时脚受伤了,疼得要死,也顾不上别的,还有功夫瞎想。”   她说谎了,隐瞒了后面萧胜天还抱过自己的事,更隐瞒了萧胜天握过自己手的事,不过也实在是怕闫淑静追问,毕竟这种事,说出来实在是羞耻,让她说出口不容易。   闫淑静却不依不饶:“那你会不会很害怕?还是觉得很好?”   顾清溪抿唇:“就那样吧。”   闫淑静还要问,顾清溪赶紧阻止了她:“睡觉啦!明天还得早起呢!”   闫淑静只能作罢,不过显然还是好奇。   这一晚,顾清溪躺在那里也是好久才睡着,睡着后,竟是仿佛进入了一个圆筒状的光圈,那光圈一直变幻颜色,光怪陆离,最后终于定格成一个遥远的画面。   画面逐渐清晰,里面竟然出现了人影。   人影却是萧胜天和自己。   她仔细一看,那个萧胜天沉稳成熟,赫然真是后来三十八岁的那个,而自己……也是后来的那个顾清溪。   两个人正从一处别墅走出,之后萧胜天打开车门,陪着那个自己上了车。   车子缓缓开走,消失在那条公路上。   顾清溪睁大眼睛,努力地盯着那个画面,她看到那别墅有些眼熟,隐约记得就是自己曾经去过的,而那条道两边种了法国梧桐,当时自己坐着车子前往萧胜天的别墅,曾经迷茫地盯着那些梧桐树看过。   她有些疑惑,并不懂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会看到二十年后的自己和萧胜天?   这么迷糊着醒来,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口干舌燥。   躺在那里,回忆那梦中的景象,不免越发疑惑。   太清晰了,清晰得让她并不敢相信这是梦,那个画面中的发型,衣服,还有人走路的气质气息,都太真实,真实到她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凭空想象。   只是如果自己已经重生到了这个时代,在二十年后,怎么还会有一个顾清溪?   顾清溪又想到了自己重活一世,所经历的许多事都和上辈子细节有了差异,包括这次房屋坍塌的事,上辈子只有二中,这辈子却是二中一中都有。   她想起来自己以前读的科学杂志,难道说这个世上有平行空间,其实自己并不是重活到自己的十八岁,而是来到了另一个平行空间?   那为什么自己还会在原来的那个空间一直存在着?自己一个人分成了两个人,还是说另一个人占据了自己原来的身体?   顾清溪想着这些问题,越想越不能明白,最后想得头疼,昏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她是被闫淑静轻轻推醒的:“清溪,清溪,你生病了,走,我们得去趟医院。”   顾清溪费力地睁开眼睛,迷惘地看着闫淑静。   闫淑静:“你发烧了。”   顾清溪听到这个,才意识到,自己浑身火烫,果然是病了。 第63章 病了   顾清溪生病了, 闫淑静妈妈拿了体温计来量,竟然三十九度,顿时吓了一跳, 先让顾清溪吃了一片安乃近, 让住附近的同事帮着请个假, 就要带着顾清溪去医院, 可问题是闫守新今天赶上去下面公社里视察, 闫淑静妈妈一个人推着车子也没法把顾清溪送过去。   正犯愁着, 谁知道拖拉机嘟嘟嘟地响, 一望楼下,这可真是喜出望外,竟然是萧胜天来了。   闫淑静妈妈高兴得不行, 连忙过去接,车上一口气下来好几个, 却是廖金月还有顾建国陈云霞。   原来萧胜天昨晚回去了村里,和廖金月说起这事来, 廖金月自然是担心得不行了,着急忙慌当天就要赶过来看闺女,被萧胜天拦住了, 说好了一大早他开着拖拉机送她进城。   进城后,先去了学校, 一问才知道过来闫淑静家这边了, 便又赶过来了。   双方简单寒暄了两句,廖金月便问起来闺女, 一听自己闺女发烧了, 心疼得掉眼泪, 于是赶紧上楼过去看了。   顾清溪刚吃了安乃近, 烧稍微退下去了,但还是觉得身上没劲,见到自己娘和哥哥,也是晕乎乎的。   这可把廖金月难受坏了,张罗着,让顾建国背着顾清溪下楼,让萧胜天开着拖拉机送医院。   折腾着去了医院,大夫给看了看,说是受凉发烧了,没什么大碍,给打了青霉素针,又给开了安乃近,说是如果再烧上来就吃一片。   从医院出来,廖金月的意思,是把顾清溪带回去,反正现在也没法上学,还不如先回家养身子,闫淑静妈妈见此,倒是也没说什么。   其实她倒是不怕麻烦,顾清溪干了这么大一桩子事,照顾下她自己也心甘情愿的乐意,但就怕小姑娘面皮薄,自己不好意思,再说孩子病了,回去家里父母身边也舒坦。   闫淑静却是不舍得顾清溪,拉着手叮嘱了一番才作罢。   一时萧胜天开着拖拉机带着顾清溪一家子离开,这边闫淑静母女目送着她们走远了。   闫淑静妈妈叹:“清溪可真是懂事,也能干,是个有胆识的好姑娘。”   闫淑静却琢磨着萧胜天和顾清溪的事,她故意问:“妈,你觉得那个萧胜天怎么样?”   闫淑静妈妈:“那可是能干人,不是一般人,我看早晚能出头。”   闫淑静笑了:“你说这个萧胜天和清溪,是不是看上去还挺配的?”   闫淑静妈妈一听这话,那双眼睛顿时像探照灯一样望向女儿,好生把女儿一番打量:“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闫淑静:“瞎说的呗,就是觉得年纪差不多,而且人家挺熟的!”   闫淑静妈妈严厉地警告女儿:“第一,你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第二,这是人家的私事,你不能瞎说,再说了,清溪肯定能考上大学,以后那是大学生,天之骄子,哪能和不上大学的农民在一起?”   闫淑静有些委屈,她觉得人家萧胜天不错。   特别是今天仔细看了看,眉眼俊朗,气质很不一般,比他们班好多男生好多太多了,凭什么人家就不能娶清溪?   她不服,低声说:“妈,你刚才不是还说,这个萧胜天以后肯定不是一般人吗?怎么现在又说配不上清溪了?”   这话风变得太快了吧。   闫淑静妈妈理所当然地说:“那能一样吗?就算再能干,也是农民,能和大学生比?清溪以后早晚是吃商品粮的,大学生天之骄子,那就是不一样。”   闫淑静:“……”   原来她妈妈这么想的,可真是没想到,这思想也太顽固了吧!   闫淑静妈妈趁机教育女儿:“你也一样,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向清溪学习,以后考上大学,那就是天之骄子,到时候,要找啥样的没有?”   闫淑静彻底不说话了。   ******   从闫淑静家出来后,顾建国还有陈云霞便要过去医院,陈云霞那个毛病,之前简单地做了下手术,现在还得去复查,她得去查了。   临走前,顾建国帮着把顾清溪安顿在拖拉机上。   原来出发之前,萧胜天就想到了这一出,便提醒廖金月带上铺盖,在拖拉机后面铺好了。   如今顾清溪舒服地躺在软和的褥子上,盖着被子,旁边还有亲娘照料着,自然是舒心。   廖金月知道了女儿的情况,倒是也不难过了,脚上被玻璃扎了,没啥,虽然发烧,但生病吃药就行了,吃药不行就拿青霉素输液,总有办法,这么一想也就松了口气。   一时想起学校的那些事:“我都听胜天说了,你啊你,也太爱出风头了,真出了事怎么办!”   不过想想又说:“可那么多学生,都是孩子,这也是应该的。”   顾清溪身上虚弱,没什么力气,就躺在那里听着她娘说。   日头晴艳,一缕缕阳光自那树梢缝隙洒落,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前走,在轻轻的颠簸中,斑驳的阳光轻盈跳跃在顾清溪脸上,对于高烧中的顾清溪来说,是略带着一些沁凉的抚慰。   前面开着拖拉机的是萧胜天,身边守护着的是自己母亲,这是世上她最信任倚靠的两个人,对于一个病人来说,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这时候她娘却提起了萧胜天:“多亏了这孩子,昨晚上跑回去和咱说了这事,不然家里哪知道,听到这个消息后,村里都吓傻了,你大伯娘也急得不行,不过咱也顾不上她,咱赶着胜天的拖拉机过来县里,如果不是胜天,我怕是都不知道怎么办。”   顾清溪也想起来她堂姐顾秀云,倒没听说她出事,不过也一直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儿了。   “胜天这孩子,真是一个顶仨,做事牢靠,想得也周到,咱都慌得不行,就他能沉得住气,该拿啥,该怎么办,咱没想到的,他都替咱想了,这孩子可真好。”   “嗯,这次多亏了他找到我,不然我可能得在外面淋一夜的雨。”   她娘这么夸萧胜天,顾清溪也便趁机提了这事。   “是,我听人说了,是他救了你,这是救命恩人——”   廖金月这么说着,却是想起来,如果在古代,自己女儿可能都要以身相许了,不过现在不流行这个了,再说自己女儿是高中生,以后是要吃商品粮的。   她这么一想,不由又叹了口气:“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顾清溪大概能猜到她娘是在可惜啥,不过也没说什么,老一辈的思想顽固,是很难改变的,吃商品粮的城市人和农村人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家人对自己寄予厚望,当然不会让自己和萧胜天在一起。   不过时代在变,世界也在变,她相信萧胜天也会用实力告诉自己娘,不是萧胜天配不上自己,其实是自己配不上萧胜天。   拖拉机到了村里后,村头好几个揣着袖子晒太阳的凑过来,问起这是咋回事,学校坍塌的事,他们也听说了,就是不知道确切。   廖金月哪有那心思,只敷衍了几句,谁知道马三红跑过来:“我闺女怎么了,你去一趟学校,都没打听打听我闺女的事?”   廖金月:“我哪有那心思,没看我闺女病了,你要打听自己去!”   马三红却不管:“清溪,你堂姐咋样?有你堂姐的消息吗?”   顾清溪便想起来顾秀云说的,她要把自己和萧胜天的事到处嚷嚷,当下便道:“我就没见我堂姐。”   马三红瞪眼:“为啥没见?你堂姐出事了?”   顾清溪虚弱地说:“这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堂姐主动要求过去医院,伺候我们班一个断了腿的男同学。”   马三红:“啊?伺候人?”   她好好的闺女,怎么跑去伺候人?   顾清溪摇摇头:“谁知道呢,大家都说我堂姐和那个男生好,才去伺候人家,但我也说不好。”   马三红:“啥?你啥意思?”   周围人一听,都窃窃私语起来,还能这样?顾秀云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跑去医院伺候男人?伺候人,那不就是端屎端尿的活吗?这样伺候了人家,以后不是就得嫁给人家吗?   顾清溪:“反正别人都不去,就她非要去照顾人家,大家都这么猜呗。”   她这句话,算是在小小的村子里投下了炸弹,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直接打趣说,马三红你闺女厉害,读书时就给你把女婿找好了,你不用愁了,说完哈哈哈一番,可把马三红气得不轻。   这边拖拉机继续往村里开,开到了家门口,顾保运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他也是担心得不行,不过他得守着家,如今探头一看,闺女虽然脸色苍白,但冲自己笑呢,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拖拉机一侧的挡板打开后,廖金月扶着顾清溪要下来,萧胜天已经抢先一步过来跟前:“婶,清溪病着,这边脚上还有伤,我背她进屋吧。”   廖金月:“那哪行,让老头子背。”   但是萧胜天已经蹲下来,廖金月见此,也只能扶着顾清溪。   顾清溪便趴到了萧胜天背上,两只手虚虚地扶着他的肩膀,脑袋无力地耷拉在他背上。   他肩膀宽阔有力,后背很硬实,顾清溪被他这么稳稳地背着,很快就进了院子。廖金月在前头引路,打开了顾清溪住的耳屋,萧胜天大踏步进去,将她放在她那张炕上。   放下后,萧胜天又忙去车上拿了顾清溪的药,还有收拾的一些书和水果:“过两天她精神好点了,肯定得看书,我托她同学帮她拿出来的。”   廖金月感动得不行:“你这孩子想得就是周到。”   萧胜天看了一眼炕上躺着的顾清溪,盖上了被子,只露出乌丝掩映间的脸,往日白净的脸上因为发烧的缘故,泛起两坨醉人的晕红。   “那婶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清溪,有啥事,你说话就是。”   “今日刚接回来清溪,就先不留你吃饭,赶明儿你过来,让你叔陪你喝两盅。”   顾清溪躺在炕上,其实精神有些涣散了,刚才和马三红说那些话透支了她不少力气。   不过回家了,她也就放心了,听着自己娘和萧胜天说话,她也慢慢地睡着了。   ******   三月里,屋外头的鸟总是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顾清溪在那鸟叫声中半睡半醒,中间她娘过来摸过几次脑袋,又喂她吃小米汤。   到了傍晚时候,她烧退下去了,人也有点精神,竟然能自己坐起来拿起书看看了。   她娘自然不乐意,直接抢走了,让她没事多休息。   谁知道这个时候,萧胜天却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布兜子。   顾保运出去自家地里忙乎了,廖金月招呼萧胜天直接过来耳屋:“进来坐吧。”   萧胜天便进来了。   他一进来,顾清溪倒是有些窘迫,这是她的房间,房间不大,简陋得很,勉强整齐而已。   其实和房间怎么样并没多大关系,农村里的屋子,大差不差都是这样,只不过自己非常私密的地方被他闯入,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萧胜天进来后,并没多看,只是把那布兜子递给廖金月:“这个叫草莓,新鲜玩意儿,我也是无意中得的,清溪病着,估计没什么胃口,你看她愿意吃这个吗?”   顾清溪一听,有些意外。   要知道香蕉在这个年代都是金贵东西,一般农村孩子没见过,至于草莓那娇贵东西,更是寻常人听都没听说过,他怎么弄来这个?   不过又一想,这辈子的他和上辈子发展不太一样,如今的他手头有些积蓄,也有了一些人脉,想弄来这个倒是也有可能。   廖金月拿过来看,却见红润鲜嫩的果子,新鲜得还带着绿叶子,不由纳闷:“咦,这叫啥?咱见都没见过呢!”   萧胜天:“草莓,听说是个娇贵果子,不过味道好,甜,也清口,拿水冲着洗洗就能吃。”   廖金月便过去洗了洗,放在一个白瓷盘子里端过来。   先拿了一个给萧胜天,萧胜天却递给了顾清溪:“你尝尝。”   顾清溪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非常清甜地道的草莓,一咬都是红汁,这个再过二十年,也不是穷人能吃的水果,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尝到了。   廖金月笑骂了一句:“你怎么只知道自己吃,先让胜天吃啊!”   说着又递给萧胜天,萧胜天让她先吃,最后大家各拿了一个吃,萧胜天也就罢了,他已经尝过这味儿了,廖金月却惊喜得不行:“这草莓可真好吃,比咱们的苹果梨都好吃!”   萧胜天:“觉得好吃是吧?”   廖金月:“是!清甜,也香,能不好吃嘛!”   萧胜天:“好,以后每年我给婶送这个吃。”   廖金月噗地笑了:“你说我咋没这福气,得你这么一儿子。”   萧胜天淡淡地看了旁边的顾清溪一眼,才说:“那我以后就把婶当亲娘孝顺。”   廖金月感动不已,不过当然觉得萧胜天只是说说,没当真,一时又留下他吃饭,萧胜天也没客气。   廖金月这边去做饭,让萧胜天等一下,饭马上就好了,萧胜天也就不动地儿,若无其事地过去看旁边的书架。   顾保运用木头自己做的,粗糙,不过倒是实用。   廖金月见此,也就没说什么,径自过去厨房了。   萧胜天对着那书架好生看了一番,看得顾清溪都不好意思了:“都是以前学过的课本什么的,也有笔记。”   萧胜天:“你做事细心,学过的书都整理得这么齐整。”   按照年级,一码一码地排好,而且每本书都清爽干净。   一时又看向旁边的画:“这是你画的?”   他这么一问,顾清溪更羞愧了:“对,随便乱画的。”   生在农门,又是这个年代,当然没机会去学什么画了,不过顾清溪从小爱画画,没上学之前就喜欢用树枝在地上瞎画,后来上学了,拿着粉笔在墙上画,当然也会在草稿纸上画。   这幅应该是她上初中时画的,农忙图,里面画了耕种的人物,还有远处的山,炊烟袅袅什么的,算是勾勒细腻非常用心的了。   萧胜天:“画得真好,我记得你小时候为了画画,把草稿纸都用光了,后来考试只能心算。”   顾清溪有些意外:“这你都记得……”   那个时候太小,稀里糊涂的,她都不太记得他了,对他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在那里捡起被人家打碎的碎瓦片。   萧胜天却不再说了,他拿过来草莓,递给她吃。   “不吃了。”她已经吃了三个了,本来病着,也怕吃了凉的消化不好。   “那就不吃这个了,”萧胜天道:“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说得你什么都能弄来似的!”顾清溪躺在那里抿唇轻笑。   萧胜天低头看她,她还有些虚弱,笑起来轻软温润,像是春日里晚间时候吹过篱笆的风。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一头来自荒野贪婪的狼,一直到盯得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他才看着她脸颊上那羞涩的嫩红,低声说:“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办法弄到。”   不知是不是怕人听到,声音很低,就像是暧昧的耳语。   顾清溪的身子便如过电一般,泛起一阵酥麻,又觉羞涩难当,无处遁形。   往日的她,面对那双黑眸中的狂野,总是能逃的,可是这一次,是在她的家里,她的房间里,她还病着躺在被子里。   最脆弱的时刻,她退无可退,就那么承受他火烫炙人的话。   他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探入被子中,来捉她的手。   她想躲的,但根本躲不过,只能被他捉住了。   顾清溪心里害怕得紧,怕自己娘突然进来看到了什么,又怕他就像那天的孙跃进一样发了野性子要如何,怕得两腿都打颤,心也跟着抖。   “你,你放开我。”   “就不放,就不放,就不放。”他俯首,在她耳边,咬着牙,连说三声。   “你——”顾清溪咬着唇,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时候躺在被子里的自己,便是离了水的鱼,还不是任凭他摆弄。   萧胜天轻轻地把玩着她的手,虽然是打小长在农村的姑娘,但是廖金月疼她,没怎么干过粗活,那手娇嫩得很,捏在手里滑溜溜软嫩嫩。   昨天握过一次,昨晚想了一夜,想得睡不着觉。   “你放心好了,”他俯首靠近了她,低声说:“我知道你娘的心思,你娘肯定不舍得把你嫁给我,不过我总有一天会让她改变心思。”   这些话太过直接,直接得一下子挑破了两个人之间从未捅破的窗户纸,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将顾清溪淹没。   “嗯……”她心慌意乱,还能说什么,只能垂着眼低声应着。   “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会让所有的人都说,顾清溪嫁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会让她们羡慕赞叹,而不是替你惋惜。”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头,声音坚定却温和:“给我一点时间。”   顾清溪微微闭上眼睛。   她想,这辈子,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在耳边说出这样的话,她值了。   她虚弱地“嗯”了声。   “我相信。”   ******   廖金月今晚做的是擀面条。   最近顾建国和陈云霞的买卖不错,萧胜天还帮着介绍了几个“好客户”,赚了不少,因为这个,廖金月自然是舍得了,竟然破天荒用白面做了“擀面条”。   其实廖金月有一手好厨艺,她擀出的面条薄得像纸,切成细柳条那么宽,往那烧得咕嘟咕嘟开的滚开水里一放,滚那么几滚,煮得细面条都几乎成透明的,就下笊篱捞起来,不说用什么调料,只看这溜光水滑的面条都忍不住流口水。   顾建国和陈云霞回来了,两个人兴得合不拢嘴,满脸放光,陈云霞钻到灶房里,羞涩地和廖金月说了,廖金月当场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我老顾家有后了,我们也要抱娃娃了!”   这么一声,全家都喜气洋洋,连顾清溪这里的病气都去了几分   恰好这晚顾保运还摘了一些菜回来,有荠菜、洋葱,野萝卜还有黄瓜,黄瓜切丝,洋葱切丝,荠菜也切成小段,最后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脆生生鲜嫩嫩地和面条码一起,再浇点调料,谁能不爱吃。   于是全家围坐在正房的饭桌前,吃面条,喝面汤,再吃点凉拌菜,一个个笑逐颜开,合不拢嘴,直夸好吃,廖金月大方地道:“擀了不少呢,今日咱放开肚子吃,保准管饱,需要咱就继续下,滚烫的水,到锅里就好!”   不过大家已经都吃饱了,于是廖金月拿出来萧胜天带来的草莓贵大家吃,顾建国和陈云霞都没见过,自然是稀罕,尝一个直呼好吃,萧胜天又说起自己以后打算弄一个草莓园,种植草莓。   “这个怎么种啊?咱自己能种吗?” 廖金月稀罕地问。   “这个需要大棚种植,也需要一些技术,得慢慢搞,等上了道,到时候婶你帮我来管理。”萧胜天笑着说。   “我哪有那本事!”廖金月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完饭后,大家伙高兴,廖金月找来了扑克牌,拉着萧胜天一起打牌,顾清溪这里精神倒是还好,也没怎么烧,便从旁看他们打。   她是陪着廖金月看牌,之前和萧胜天一起打牌,没注意观察过,也就不知道,现在旁观者清,她发现萧胜天应该是靠着观察别人摸牌的心思来推测,推测对方扑克花色的分布以及路数,之后采取对应的策略。   如今他和自己娘打牌,也是花了心思的,不会太明显地喂牌,但也会放水,且放得手段极为高明,丝毫不会让自己的对家察觉,自己娘以为自己手气高“牌恰好都能管住萧胜天”,高兴得合不拢嘴,以至于都开始吹嘘起当年来:“你们都年轻,我以前和我小姐妹打牌,那才叫厉害呢!”   顾清溪哥嫂不知道,还以为是娘真厉害,自然敬佩得不行。   顾清溪看出门道,也不说破,只抬眸看了一眼萧胜天,忍住笑,萧胜天眸中含笑,之后继续给廖金月喂牌。   打了一会,顾清溪有些累了,廖金月便放下牌,让顾建国背着顾清溪,陪着过去将顾清溪安顿下来,萧胜天手里捏着牌,坐在那里看着。   出门后,顾清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他还是坐在那里望着自己这个方向。   她便收回了目光,在那月光之中,她想,其实萧胜天应该是想背着他回屋,只是有家人在,怎么也轮不着他。   回到屋中,躺在那里,她也睡不着,就侧耳听着那边动静,听着他们还在打牌,爹高谈阔论,娘也兴致很高的样子。   萧胜天真是会哄人,如果爹娘有个他这样的儿子,那是多大的福分。   或许是白天睡多了的缘故,一时根本睡不着,月光从纸糊的窗户洒入屋内,如纱如雾,唧唧的虫鸣声低低地响起。   顾清溪不免想起他在这房间里坐着时的情景,他看自己书架上的书,看自己墙上贴着的画,还紧攥着自己的双手。   顾清溪翻了个身,只觉得他握着自己的那力道还在,而他对自己许下的诺言,也还在耳边。   偏生这个时候,外面却响起来了口哨声。   那口哨应该是极细极软,声音轻缓悠扬,在这静谧的夜晚,竟如流水一般潺潺流淌。   顾清溪心里先是一顿,她一听,就知道这是萧胜天吹过的曲子。   在这僻陋的乡村,也只有他能吹出这样的口哨声了。   她抿唇,轻笑了。   他必是吹给爹娘哥哥他们听呢,但她心里明白,这是吹给她听的。 第64章 被表彰   顾清溪在家住了两三天, 烧退了,身体还是有些乏力,不过比起刚开始好多了, 至于脚上的伤, 肯定是要养几天, 现在走路还是隐隐作疼,得小心翼翼地走。   萧胜天这几天好像挺清闲的, 没事就过来串门,来的时候一般提着东西, 不吃草莓就是杏子,要么是两斤猪头肉, 或者买一些炖下水,甚至是切一块牛肉带着。   这么一来廖金月都不好意思了:“你说你每次过来都带东西, 也太破费了!”   萧胜天:“这也不算什么,没多钱的事,而且赶上前头村里人家卖的, 私底下弄, 不要粮票。”   廖金月:“那也得要钱啊, 我现在算看明白了, 钱是好东西, 有钱, 啥都能买到!虽然说现在好多东西依然要票, 但手里有钱, 能买到不要票的东西!”   一时廖金月便劝说萧胜天:“你得攒着钱, 你说你已经老大不小的小伙子了, 如果有父母在, 也得说亲了, 娶一房媳妇进门,过两年抱个大胖小子,那才叫日子,不然一个人孤零零的,冷锅冷灶,多没劲。”   萧胜天十八岁了,虽说现在法律规定男的结婚得二十岁,但有几个真守这规矩的,还不是十八九就赶紧相亲,看到合适的先定下来,不然晚了就难了,一晃过了二十五,到时候就难找了,再耽误到三十岁,那就是一辈子打光棍的料了!   萧胜天却是很不在意的样子:“我不着急那个。”   廖金月:“哪能不在意呢?要不这样吧,我给你说一门亲,是我娘家对门的一个闺女,长得好看,十七八岁,正是好时候,你看了保准满意。”   萧胜天笑:“婶,算了,我现在其实要啥没啥,弄化肥挣了一点钱,但那点钱也留不住,现在打算做本钱干点别的,回头万一都赔了,人家闺女跟着我喝西北风去。”   廖金月一听:“咋,你又要折腾啥?”   萧胜天便说起自己打算弄化肥厂的事,又说起自己还打算包一些地,来种草莓以及一些其它稀罕水果。   廖金月听得茫茫然:“哎呦,干这么多事,这得多钱啊?”   萧胜天:“婶儿,所以说,别给我张罗了,我现在这情况,可不敢娶媳妇,万一耽误了人家呢。”   廖金月:“其实那也没啥,你能干,将来跟着你肯定过不了苦日子,姑娘家肯定不亏。”   萧胜天听了这话,笑着没说话,却是看旁边的篱笆。   顾保运在院子里种了丝瓜,又竖起几根竹竿,这个时候碧绿的丝瓜藤已经爬满了篱笆,又顺着竹竿和旁边的老树,撑起一片绿意盎然的棚子,棚子底下,顾清溪坐在板凳上,正拿着一本书闲看,偶尔间抬头逗逗旁边吃虫子的鸡。   风吹过时,那绿莹莹的丝瓜架子随风而动,她耳边的一缕碎发也跟着轻轻扑打着她柔腻的脸颊。   他收回目光:“婶,我不着急,想着等几年再说。”   如果顺利,她会考上大学,考上大学还得上大学,他有足够的耐心慢慢地等着。   ******   这天,廖金月过去做饭了,萧胜天便在院子里陪着顾清溪喂鸡,他会学鸡咕咕咕地叫,叫得非常像,好几只母鸡都斜着眼睛瞅他,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顾清溪被他逗得笑死了:“那几只母鸡被你吸引了。”   萧胜天一本正经:“我可看不上这几只母鸡,毛一点不好看,我喜欢五彩缤纷的母鸡!”   顾清溪更加笑起来,笑声传入正在烙饼的廖金月那里,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她摇头叹,想着自家闺女不是爱笑的性子,不过胜天这孩子会说话,也会逗人,倒是能逗乐她。   再一想,还是觉得太可惜了,如果自己闺女不是以后要考大学吃商品粮,让萧胜天当自己女婿,那自己才是一辈子不用担心女儿了!   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念头罢了。   谁知道正做着午饭,就听到外面动静,往墙头外一看,原来是王支书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当下忙迎过去。   王支书看到了顾清溪和萧胜天,满脸堆笑,先过来热情地和萧胜天握手:“哎哟,你也在,那天我去公社里,人家陈书记还提起你呢,我说你能干,人家陈书记一直夸你,干得好啊,干得好!”   以前也就罢了,顾清溪对王支书心存感激,但是现在,已经全都变了味儿了,她自然是不免想起上辈子王支书帮忙介绍的那些工作,就没一个能成的,固然也许是自己倒霉,但后来事情没成,王支书遗憾地说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结果就介绍了陈昭。   这么一想,顾清溪自然起了疑心,难道说自己高考失利后,遭遇的种种挫折,竟都是别人设下的圈套?   听起来很诡异,但其实也不难,毕竟他是支书,那边是书记,和各厂子打个招呼,让人家不要她,人家犯不着非执意招她,毕竟她也不是惊天动地的什么人才人家非要不可,大家非亲非故,顺手人情的事,何乐而不为。   是以顾清溪如今看王支书,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只觉得此人保藏祸心。   王支书却是热情得很:“今天我过来,是要宣布一桩大喜事,听说咱们清溪为了保护同学们,在这次坍塌事件中不畏艰难,冒着生命危险通知同学转移,展现了她舍己为人的精神,县里通过商量决定,对咱们清溪同学进行表彰!”   他嗓门挺大,过来的时候有几个邻居也是跟着过来看热闹的,现在听到这个,都惊讶得不行,被县里表扬,那可真是了不得!   马三红也听到动静了,凑过来跟前看:“啥?表扬?我们红英去照顾受伤的同学,怎么不表扬表扬我们?”   王支书笑着说:“那不一样,顾清溪同学的表彰,是县里决定的,嫂,你有意见,得去问县里。”   马三红其实心里正恼着,那天顾清溪说什么自己女儿去照顾一个受伤的男同学,她第二天就赶紧去县里了,找了一番,果然是的,气得她不行,把顾秀云打了一顿,逼着她去上学了。   谁知道今天,顾秀云回来,一进门就红着眼圈闷家里,问她她也不说,马三红越想越恼,觉得这闺女养大了不由人,根本不听话了。   本来自己正恼着,转头看廖金月这里闺女竟然要被表彰,那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怎么想怎么不平衡。   廖金月看着马三红那不服气的样子,当时就笑了:“其实说起来,我家清溪还是不如你家红英啊!”   马三红听着这话,有些舒坦,旁边的人却问了:“咋就不如,咱清溪这不是挺好的吗,被县里表彰呢!”   廖金月卖了一个官司,才慢悠悠地说:“我家清溪到处救人,立了大功,也不过是得一个表彰,而你红英,跑过去伺候受伤的男同学,没准得个女婿呢!”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笑得大声,肆无忌惮。   马三红气得脸都憋红了:“你说啥,你说啥!你什么意思你?”   廖金月:“我能有啥意思,这不是恭喜你要得一个好女婿,听说别的都挺好,就是有点腿瘸,但没关系,反正好歹是一个女婿!”   马三红当场恨不得扑过去直接去掐廖金月脖子,被一群人赶紧拦住了。   她指着廖金月:“我闺女说了,你才得了一个女婿呢,你闺女和萧胜天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呸,当我不知道!”   廖金月马上呸回去:“你说啥呢,你再说一遍,胜天就像我干儿子一样,谁敢乱说话,小心我拿剪子剪豁了她的嘴!”   王支书也忙说:“我说嫂啊,你家红英的事,另外说,但不能因为这个就张口污蔑别人家清白,人家清溪这是县里要表彰的,你能随便说吗?”   旁边的人纷纷点头:“对,人家胜天过来这边吃饭,那是人家关系好,能一样吗?”   马三红还要说什么,但是别人哪里信,赶紧劝说了一番,把她劝回去了。   劝回去后,马三红回家自然对着顾秀云一顿臭骂,顾秀云哭得不行了:“顾清溪就是和人家萧胜天好,好得跟什么似的,你不信拉倒!”   她本来之前是打着主意,在村里捅破了萧胜天和顾清溪的事,坏了顾清溪的名誉,到时候顾清溪也许只能被迫嫁给那个流氓瘪三萧胜天,那才是毁了她一辈子!   但是后来孙跃进出事了,她是再没别的心思,一心照顾孙跃进,陪着他安慰他,这次回到家,她娘当然是各种把她痛骂,她就赶紧拿顾清溪的事出来搪塞,结果没想到,她娘竟然不信。   她也是气得不行:“你不信就去问,那个萧胜天就是和顾清溪有来往,我都见到过!萧胜天还跑去学校找顾清溪,人家孙跃进说的!他亲眼见过的。”   她不提孙跃进也就罢了,提了,马三红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下恨得一巴掌打过去:“你这下贱玩意儿,供你吃供你穿,是让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勾搭男人!结果你倒是好,自己勾搭了男人,还推说别人,人家廖金月家的萧胜天是光明正大来往,人家是当干儿子一样,哪有什么私情,人家都是过明面的!”   过明面?!   顾秀云不信:“放屁!他们两个就是好了,肯定错不了——”   谁知道她娘又是一巴掌:“你好好在家,别给我出去丢人现眼,以后,不许你再去搭理那个瘸子!”   瘸子,这两个字,刺痛了顾秀云的心:“他不是瘸子,他还能站起来,还能走路,人家说了,只要去首都看病,就能治好,不会有后遗症。”   “我呸!去首都看病,他咋不上天呢?!反正以后不许你和他来往!你自己犯贱,我还要脸呢!”   马三红其实往日还是疼女儿的,今天也是在廖金月跟前被气到了,才说出这种话,顾秀云听着自己娘的话,想着自己和孙跃进将来,想起孙跃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哭得肝肠寸断。   孙跃进说了,他一直心里有自己,只是顾清溪以前总是暗地里撩拨他,他才一念之差,想错了,但其实他心里最初更喜欢的是自己。   顾秀云当然信孙跃进,她一直觉得顾清溪这个人狐媚子,如今看,果然不假,到处勾搭男人,连没上过学的萧胜天都勾搭!   她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堂妹呢!   ******   顾清溪自然也是有些担心,顾秀云如果到处乱说怎么办,不过看起来她之前的法子凑效了,先把顾秀云的事说出去,她再说自己的事,别人只以为她是为了胡搅蛮缠,反而不信了,再说最近萧胜天时常过来自己家,一口一个神的,那架势真是要认自己娘当干娘,别人也就不怀疑什么。   而接下来两天,萧胜天或许是避嫌,反而不过来了,为了这个,廖金月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叨叨了几次,说让顾建国去叫萧胜天过来吃饭。   “就是马三红胡说八道,惹得人家多想了。”   “本来没有的事,倒是闹得尴尬,回头你们可谁也不许提这茬。”   顾建国连忙点头,说是自然不提,反倒是陈云霞,不由得看了小姑子一眼。   其实她一直隐隐感觉,萧胜天和自家小姑子之间好像是有点什么,但是她这个当嫂子的,也不能乱说,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去叫了萧胜天后,萧胜天根本不来,说是忙着事,明天还得去县城,这让廖金月颇为失望,觉得家里都冷清起来了,叹气连连的。   好在县里的表彰马上就到了,倒是让廖金月一下子兴奋起来。   表彰的头一天,王支书还有公社里几个都来了,给廖金月一家子说了许多注意事项,说是人家县里人来了要如何如何的,还让村里的人都学习鼓掌,要求他们鼓掌鼓得响亮有力。   马三红顾秀云也被叫来鼓掌,旁边人不免笑,说你们是一家人,你们可得加把劲鼓掌,倒是把马三红尴尬得不行,可是又不好不鼓掌,只能勉强应付着。   顾秀云只觉得好笑,心想这都什么人,沽名钓誉的玩意儿!   廖金月见此,自然是更加觉得脸上有光,高兴得走路都带风,傍晚时候更是跑到村口,和人家闲扯话。   在这热热闹闹中,全家都高兴,不过顾清溪却有些失落。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萧胜天了。   自从那天马三红当场说了那件事后,萧胜天一直没来过自己家。   她知道他是顾及自己名誉,怕影响自己,但见不到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以至于什么表彰什么荣誉,对她来说都不能高兴起来。   这天傍晚,她嫂子在灶房做饭,她娘在街道上和人吹牛,爹和哥哥从地里干活还没回来,她想了想,随口说自己去拾鸡蛋,便出了家门,绕过篱笆,走到了屋子西边那块空地,之前萧胜天曾经在这里等着自己。   此时已经马上要入四月了,正是花草芳菲的季节,黄蓝相间的蝴蝶犹如飞着的花,就在脚边萦绕飘舞,她往远处看去,顺着这条路,她能看到那边村口萧胜天的家门,看不真切,但知道那是他家。   她真希望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不说话,只要看一眼都行。   正这么想着,她就看到村子中间的那条道,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人拿着镰刀,另一个背着竹筐,正往南边地里走。   这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萧胜天,女的,她隐约认出那就是以前见过的秀菊。   顾清溪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路上的那两个人,一时竟然连伪装一下情绪都难,就那么不眨眼地看着他们。   这个时候萧胜天和秀菊也看到了这里,萧胜天笑着冲这边打了声招呼,之后便继续和秀菊说话,倒好像和她不熟一样。   秀菊轻笑着,之后瞟了一眼顾清溪的方向。   再之后,两个人就走远了。   顾清溪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到脚边母鸡发出咕咕的声音,她才收回了心神。   ******   第二天是表彰大会,县里特意派了人开着红旗小轿车来的,来了好几个领导,其中也包括闫淑静的爹闫守新。   公社的人早就在这等着了,陈宝堂和王支书都特意过来,亲自请了顾清溪一家子过去,当陈宝堂看到顾清溪的时候,认出来了,恍然,之后也就笑了,热情地夸了一番顾清溪。   大家一起到了村子里的场地,场子中间架起来大喇叭,还挂起来红条幅,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来看热闹,就连村里小学都放假了,帮着一起来鼓掌。   顾清溪环视过众人,目光却落在了角落的一处。   陈昭竟然也来了,他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正站在喇叭旁边,跟着往这边看,当他注意到自己看他时,便对着自己一笑。   很熟悉温和的笑容。   顾清溪记起,陈昭身体不好,但是爱摆弄电子产品,修理这些倒是可以,估计是来帮忙的吧。   表彰大会很快就开始了,先是县委领导说了顾清溪的表现,接着便开始颁布奖状了,由顾清溪上台简单说了下感受,之后由领导亲自将奖状颁发给顾清溪。除了奖状,还有奖品,奖品是一个搪瓷缸,一个大红塑料皮笔记本,还有一个——   那是一个纸盒子,包得严严实实的。   顾清溪好奇地看着那纸盒子,很是厚重,外面还标着大写英文字母的型号,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旁边笑着的闫守新。   闫守新鼓励地望着她:“顾清溪同学,这是县委里经过商议,特意拨出来资金为你添置的奖励,你打开看看吧?”   顾清溪试探着打开来,打开后,惊到了。   这竟然是收音机!   收音机,在他们这里俗称为戏匣子,这可是值钱玩意儿,这一个要三十多块钱呢,价格要说特别贵,也不至于,自己家里现在光景好了,也是能拿出来这些钱的,但问题是拿出来是一回事,肯拿那么多钱买一个戏匣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毕竟这个东西在老一辈人眼里,是闲东西,只有吃饱了没事的才会买这个。   顾清溪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这么一个奖励,不敢置信地望向旁边的领导。   领导却只是笑着说:“看到顾清溪同学喜欢这个,我们就放心了,这次你立了大功,我们也是想将奖励落实到实处,能发一些确实对你有用处的奖品。”   顾清溪感激不尽,连声感谢,这意外太惊喜,她实在没想到。   周围村里人看着这情景,一个个羡慕得不行了,顾秀云更是有些想不到,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戏匣子,差点哭了,她也想要一个这个,最近一直磨着爹娘给自己买,爹娘也答应了,说如果下次考试好,就给她买,而现在,看起来自己是没指望了,但顾清溪竟然有了!   她又想起来自己和孙跃进的种种,前途渺茫,一时险些掉下泪来。   廖金月看着这戏匣子,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恰好这个时候,人家领导请她上台,说一下她是怎么教育女儿的,周围鼓掌声响起来,廖金月脸上火辣辣,她这辈子还没上台演讲过呢。   她觉得自己脚底下都是虚的,整个人是飘的,走上前后,她两眼茫然,腿脚僵硬,这时候领导给她递过来话筒,她脑子里轰隆隆的,只觉得眼前一片白。   好不容易镇定了心事,看过去,周围都是人,有同村的,也有外村来看热闹的,平时熟悉的那些人,如今全都笑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廖金月觉得自己脑子里都是浆糊,半天竟然说出话来。   偏生这个时候,还有人在那里起哄:“嫂,说啊,你说啊!”   廖金月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我这个闺女,从小就听话,是个好人!”   她这一说,嗓门特大,周围的人都纷纷鼓掌。   廖金月大受鼓舞,继续说起来,说自己闺女如何优秀,说自己闺女救了大家她也觉得光荣,又说自己如何教导。   有些话,本来她不会说,但不知道怎么,就从嘴边冒出来了,说得那叫一个激情昂扬,掌声阵阵。   “咱娘真厉害,我都不知道咱娘这么能说。”顾建国低声说。   “是,如果是我上去,估计腿都发软,哪能那么能说呢!”陈云霞敬佩不已。   “得,也就是瞎说吧。”顾保运是吝啬于夸赞自己媳妇的,赶紧贬了一句,这也算是自谦吧,哪好意思说自己媳妇厉害。   顾清溪看着自己娘,站在旁边心里自然是高兴,她娘这个人,上辈子一直都是缩着脖子,见到人不好意思打招呼,遇到人家说话,赶紧躲着。   没办法,儿媳妇没孩子,是个绝户,闺女说是学习好又没考上大学,哪好意思见人,人堆里说话,就怕人家问起来这个。   时候一长,她娘好像胆子就变小了,眼神也胆怯得很,见不得场面,也不爱看热闹了。   结果现在,台上的娘,可和上辈子不同,两眼发光,满脸红光,说出话来底气十足,那都是自信。   顾清溪想着,这辈子终究是有些不同吧。   正想着,就听旁边一个声音说:“你娘说得真好。”   轻声细语的,很是温柔。   顾清溪抬头看过去,是陈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了。   她淡声说:“我娘不识字,也就随便说说吧。”   陈昭笑了:“我看你娘也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不然这怎么也得是一个支书。”   顾清溪就不说话了。   和陈昭,没什么好说的。   陈昭却又继续搭话:“你的脚伤好些了吗?”   顾清溪:“好了,现在走路不影响了。”   其实脚底下还是有些疼,但勉强也能走路。   陈昭:“那就好,上次碰到你,看你那样,一直挺担心的。”   这话就有些亲近了,顾清溪抿着唇,没搭腔。   陈昭自然是意识到了,便也不说话了。   后来到了会议结束的时候,他才道:“我家也有一个那样的戏匣子,我很熟,之前也拆开过,你用戏匣子,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万一不好了,我也能修。”   顾清溪点头:“好,谢谢你。”   陈昭抿唇,看向顾清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清溪对他冷淡疏远,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并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她,一时想起那天在医院的情景,是以为自己有病,所以远着?   他苦涩地笑了下,又说:“我身体不太好,不过那是先天的,娘胎里带出来的,不传染。”   顾清溪听这话,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他误会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她不打算解释。   她只是淡声说:“嗯,那还好,你好好养着就是了。”   陈昭自然是失落,不过还是笑了下,过去了他爹那里。   表彰会结束时,那边陈宝堂陪着领导们离开,王支书也跟着寒暄,临走前,抽空把顾清溪叫到一边:“刚才和你说话的陈昭,那是陈书记的儿子,你好歹对人家热情点啊,人家那孩子挺好的,脾气好,虽然没上高中,但也有文化,人家读书挺多的,你们好好聊,没准有共同语言呢。”   顾清溪抬头望向王支书。   这些话,她听着耳熟,上辈子听王支书说过一次。   王支书被顾清溪看得愣了下,小姑娘有一双清澄的眼睛,好像看到人心里去。   顾清溪笑了,淡声说:“王支书,我和他有不太熟,不是同学,非亲非故的,没啥好聊的,而且人家是书记家的公子,我和人家说多了,还觉得自己是讨好人家呢。”   说完,她转身离开,回家。   王支书看着她的背影,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点燃,皱着眉头吧唧抽了几口。   ******   顾清溪走出人群中后,并没有立即回家,她依然走着往日走惯了的那条小路。   今日自然是高兴的一天,县委给颁发的奖状荣誉,还有那收音机,都让她高兴,她甚至感觉,就算自己考不上大学,凭着这个,她以后招工也有好处。   但她依然不能高兴,她想起来陈昭凑过来和自己说话,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王支书不动声色的劝说,她觉得那是一个坑,这些人竟然还想让自己跳入和上辈子一样的坑里吗?   顾清溪有些愤愤,这些人把自己当傻瓜,而偏生上辈子,自己就是一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一处偏僻地,一抬首,却见春意盎然,四处蝴蝶飞舞,花草繁茂,当下便怔在那里,她当然记得,上一次村里开会,她就是走这条路,当时下雪了,她遇到了萧胜天和他的雪人。   当时他把带有他残留温度的雪人送到她手里。   现在呢,草飞莺长,春暖花开,她站在这里,却看不到他。   一个冲动,顾清溪咬咬牙,便不再回家,她径自过去萧胜天家里。   她想去找萧胜天,想和他说话,想告诉他不许躲着自己不见自己,就算他是为了自己好又怎么样?   就这么走到萧胜天家门口,却恰好见那斑驳的朱红大门被推开,顾清溪一喜,以为恰好碰到他,谁知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姑娘。   秀菊。   顾清溪愣了下,站在那里不动了,昨天傍晚时候,萧胜天和那姑娘有说有笑去地里的情景,她还记得。   如今她却从他家里走出来。 第65章 不理你了   秀菊看到顾清溪, 也愣了下,之后便笑了。   她打量着她:“你是来找胜天哥哥的吗?”   顾清溪点头:“他在家吗?”   秀菊咬了咬唇,看着她说:“在呢, 刚才我给他做了饭, 正吃着,等下吃完了, 我给他收拾下刷锅刷碗。”   顾清溪:“是吗?”   她不太信秀菊的话。   她相信萧胜天的为人,这几天一直不找自己,是怕别人误会了, 给自己惹麻烦,他很注意维护自己的名誉,怕把自己陷入非议之中。   萧胜天不喜欢秀菊,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去招惹人家姑娘。   但是那天他和秀菊有说有笑去南边地里的事,多少让她不舒服。   秀菊:“那当然了,你找胜天哥哥有事吗?我给你把他叫出来吧。”   顾清溪:“不用了。”   一时连见萧胜天的想法都没有了。   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秀菊自然看到了顾清溪脸上的失落,她知道这个姑娘很优秀,听说今天还开了表彰大会表扬她,真风光。   结果现在, 她眼里竟然看着发暗, 明显是难过。   秀菊有些心虚, 不过想想胜天哥哥,她还是咬咬牙, 继续说:“不想见那就算了,等会儿胜天哥哥还得去我家打牌呢, 可能他就不在家了。”   顾清溪:“我找他也没什么事, 就是顺便路过, 那我先走了。”   秀菊:“对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顾清溪:“什么?”   秀菊:“我们村里的支书想着给胜天哥哥提亲呢,胜天哥哥也问了,明天估计过去相亲。”   顾清溪淡淡地看着秀菊:“那不挺好的?恭喜他了。”   秀菊继续道:“我知道你非常优秀,大家都说你好看,学习也好,但你那前途,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可是我们不一样,胜天哥哥也不一样,他现在也十八岁了,到了相亲的时候,在农村啥情况你也知道,不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找,再过几年找不到,只能打光棍,你能忍心这样耽误他?”   秀菊嘲讽地笑了下:“以后你如果考上大学,还不是把他给扔一边,现在看他有钱,和他谈对象,就是利用下他的钱吧?”   顾清溪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突然道:“关你什么事?”   秀菊:“你?”   顾清溪:“你也知道他给我钱用?他有钱,愿意给我用,你管得着吗?”   秀菊听着,目瞪口呆,这不是县城里有文化的高中生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顾清溪却是豁出去了。   她当然是有些难过,不痛快,心里酸得难受。   但是她知道萧胜天肯定不会去相亲,也不可能和秀菊好,他就是顺势说一句,让别人觉得他有点别的想法,免得把他和自己想到一处而已。   毕竟自己还在上学,如果影响了名誉,说三道四风口浪尖,他不愿意让自己难受。   但是秀菊这么说,那就是故意的了。   此时看着秀菊那目瞪口呆的样子,顾清溪心里好受多了。   看着别人受打击,自己的难过也缓解了。   秀菊:“你和胜天哥哥谈对象,就是为了他的钱,对不对?”   顾清溪:“我为了什么,你管不着,但你记住,你家胜天哥哥心甘情愿的,也不是我逼他的,他的钱愿意给我花,你和我说这个有用吗?你能管着你胜天哥哥的钱不给我花吗?”   秀菊大受打击,她无法理解地看着顾清溪,为什么胜天哥哥眼光这么差,竟然喜欢上这种人?   顾清溪:“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没事跑来给男人做饭,有什么意思?他不是说要去相亲吗?你看他就算去相亲,也不会吃你这窝边的草,说明他从来没看中过你,你这么上杆子,自己不觉得丢人?”   秀菊一下子受不了了:“只是别人和胜天哥哥说,胜天哥哥也没说一定要去相亲。”   顾清溪:“哦……这样?那就是他心里有我,绝对不会去相亲的。”   秀菊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清溪,过了好一会,她终于确认,这女人根本点廉耻!   可是胜天哥哥偏喜欢这个女人!   秀菊眼泪差点落下来,愤愤地瞪了顾清溪一眼,走了。   顾清溪看着秀菊离开,自己也往回走。   她现在不想看到萧胜天,看到后她会忍不住想和他闹脾气。   ******   回到家里,她家里围了不少人,热热闹闹的,她哥哥正站在小院中间,摆弄着那戏匣子,戏匣子开始咔嚓嚓的都是噪音,后来被调整得慢慢清晰起来了,里面竟然是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听到这个,大家都激动起来,聚精会神地听。   顾清溪见此,便悄没声地回屋去了。   回屋后,自己先生了好一番闷气。   她明白萧胜天的心思,怕连累自己,所以干脆远着自己,但是他这么为自己考虑,反而是把自己的心放在火上烤,他怎么能不明白,这么看不到他,被他远着,心里比一千一万个人说三道四还要难受。   这么想着,记起上辈子,上辈子的那个萧胜天,心里自然是有自己,但是为什么却从来没说过什么,为什么二十年的时间都没靠近自己一步!   就算自己之前对他有误会,但他为什么不做哪怕一点努力!   她隐约意识到,萧胜天是矛盾的,他这个人生性骄傲,桀骜不驯,但是骨子里又是自卑的,这种自卑,可能从他被那么多人围观着捡起地上碎瓷片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顾清溪这里闷了半天,最后只好拿起英语书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读,努力让自己转移视线。   她并不生气,也不泛酸,不就是一个秀菊吗,萧胜天不喜欢她,一点不喜欢,所以她不该乱吃醋!   这个时候傍晚了,炊烟四起,到了吃饭时候,顾建国把戏匣子收起来,村里还没通电,这个得用电池,他不太舍得这么耗费电池。   外面听戏匣子的也都恋恋不舍准备回家做饭吃饭去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很快饭做好了,都过去正屋吃饭,今天正屋焕然一新,那奖状自然是仔细地裱起来挂在正中间,而收音机也放在旁边最显眼的地方,上面还拿了一块布珍惜地盖上。   顾保运还把自己珍藏的蜡烛拿出来点上,这是平时都不舍得点的。   今晚伙食不错,炒了豆角,拌了一个凉菜,熬得是棒子面红薯粥,吃得是棒子面饼,一家子吃得满足,吃饭时难免说起今天顾清溪被颁奖的事。   廖金月提起自己白天演讲的事,自是眉飞色舞,满脸兴奋,她觉得自己活了四十多年,这是最出风头的一次了!   顾建国连连夸赞,陈云霞督促顾建国说让他学着点:“咱这买卖想要做好,得有口才,全靠你了!”   顾建国摸摸脑袋,觉得自己比起娘来差远了。   说话间,廖金月便想起来萧胜天,多少有些遗憾:“胜天这孩子,看着开朗,其实心思挺细的,人家怕咱们想多了,干脆不来了,你说这事也真是的,何必呢!哎!”   顾建国之前因为萧胜天多了几笔买卖,对萧胜天看法也有些改观:“说得是,其实今天这么好的日子,胜天如果在,和我爹一起喝几盅,那该多好啊。”   这么一提,就连顾保运都有些遗憾了:“改明儿过去看看,让他来咱家吃个饭。”   吃过饭,陈云霞和廖金月收拾碗筷,顾清溪也拿起扫帚扫地擦桌子,很快屋子里收拾利索,顾清溪正要回屋,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却是萧胜天来了。   她神情一顿,打算直接回屋了。   一出去,就见萧胜天已经和她娘一起往屋里走了。   萧胜天看着她,她随意打了声招呼,便要回自己屋去。   萧胜天:“我带了松子,清溪要不要尝尝?”   顾清溪听了这声音,鼻头发酸,才几天没见,她觉得倒像是一辈子那么久。   她淡声说:“不用了,刚吃了饭,也没什么胃口。”   她娘连忙说:“你吃过松子吗?没吃过尝尝,过来,坐下一起尝尝。”   在自己娘面前,顾清溪也不好太别扭,只能进屋去了。   进屋后,萧胜天便说起这两天特别忙,还出了一趟省,所以没过来,言语间还是很亲近,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廖金月也就不提之前那茬,说起自己闺女今天得奖的事。   萧胜天笑看了一眼顾清溪,之后便望向墙上的奖状,已经熏得发黄的墙上,奖状已经被裱在相框里了,挂在墙上,颜色鲜艳,格外惹眼。   一时又问起来戏匣子,萧胜天自然是夸赞连连,廖金月更来劲了,又把自己演讲的事说了,听得大家直乐呵。   萧胜天带来的松子是炒过的,颗粒饱满,吃到嘴里香得很,大家吃得高兴,便说一起打牌,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顾清溪见此,本来要趁机起身回屋,谁知道廖金月让她帮看着牌,她也只好坐在那里。   坐在那里,却是自始至终没看萧胜天。   中间廖金月起来提暖壶倒水的时候,顾清溪可以感觉到,萧胜天几乎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边,但她就是没抬头,不想看他。   廖金月回来,继续打牌,兴致高昂,不过萧胜天那里明显有些低落了,笑起来都有些勉强。   顾清溪看着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干脆起来回屋了。   回屋没多久,就见萧胜天走去院子里,估计是找解手的功夫出来的,他也不去厕所,就站在院子里,往顾清溪这边看。   顾清溪在屋里看到了他,但是没吭声。   她想,自己今天过去他那边,他在家里,哪能不知道自己遇到了秀菊,结果他装傻,说不得自己和秀菊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本来两个人之间的事,是他凭空牵扯了别人,倒是让人家有理由把自己说教一番。   萧胜天在那里站了一会后,也就进屋去了。   进屋后,里面又传来打牌声和说笑声,打了那么几轮,也就散了。   顾清溪站在窗子后面,看着院子里的萧胜天,他临走前,还看过自己方向,不过外面有月光,屋子里暗,他应该看不到。   当晚辗转反侧,自然是几乎一夜没睡着,第二天醒来,困得要死,不过还是爬起来,准备去学校。   她如今身体好了,得赶紧回去学校,补一补功课,准备这学期的期中考试了。   第二天,自然是顾建国送她去上学,路上,恰好遇到萧胜天开着拖拉机去县城里,说是要捎他们一段,顾建国当然乐意,便把车子放拖拉机上,自己和顾清溪在拖拉机后头坐着。   萧胜天是说让顾建国或者顾清溪到前头来的:“前头没风。”   顾建国自然不可能自己去享福让妹妹在后面吹风,可顾清溪也摇头拒绝,不去,就想站后头。   萧胜天便不再说什么了。   如此到了县城,顾建国看看时间,他是想去集市一趟的,不过又担心萧胜天不顺利。   萧胜天看出他的意思,便说:“怎么不顺路,我现在暂时住在生产资料局的宿舍,正好经过他们学校,你放心就是,我把清溪送到学校。”   顾建国放心了,正要点头,谁知道顾清溪说:“哥,人家难道就没事,开拖拉机到县城,肯定是要办事,还是你送我吧,你也不急那一会儿吧?”   这话一出,顾清溪便感觉萧胜天望向自己,那目光失了光彩。   顾清溪不理,故意对顾建国说:“哥,你送我吧。”   自己妹妹都这么说了,顾建国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笑着说:“行,行,那我送你,不麻烦胜天了。”   下拖拉机的时候,顾建国在搬车子,顾清溪看向萧胜天,他也没看自己,正看着地上的马路,侧脸冷硬,像一块冰。   顾清溪一狠心,跟着顾建国走了。 第66章 那不挺好的吗   回到学校后, 依然是住教室改造的宿舍,几十个女生住在一个宿舍里,便是再用心打理, 平时也乱糟糟的。   不过顾清溪一到宿舍,不少人都围过来, 七嘴八舌的,大家都对顾清溪感激不尽, 也都知道顾清溪得了奖励的事, 顾清溪问个啥,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告诉她。   于是顾清溪很快知道,孙跃进的腿保住了, 但是瘸了,这辈子走路都得一瘸一拐的了, 估计再也没法正常了, 因为他偷窃的事,学校打算对他进行记过处分, 还报了派出所,看看这个应该怎么处理, 顾秀云上次被家长直接叫回去, 暂时没回来。   这个顾清溪倒是知道,她大伯娘管着顾秀云,说是顾秀云敢去照顾那个瘸腿同学,就要打断她的腿。   胡翠花碰到了头,现在养得差不多了,不过记性不太好, 听说急得不行, 在医院里拿起书来就开始学, 生怕自己以后跟不上学习了。   还有其它几个受伤的,大毛病小毛病都有,不过都没性命之忧。   顾清溪重新开始上课,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周围同学看着她的时候,眼中竟然都是敬意,就连物理老师看到她,都感动地说:“清溪同学,你做得很好,很好,多亏了你!”   这都让顾清溪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也不过是尽心而已,现在大家这样,倒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而另一位女英雄闫淑静,县委也给她颁发了奖状,二中的校长特意过来一中表示感谢了。   不过这些风光终究会过去,最后还是落实到学习上,上了两天课后,大家投入到学习中,也就不会一直去想着这个事了。   顾清溪因为耽误了一些课,自然是加倍努力在学习上,丝毫不敢懈怠,这天胡翠花也回来上课了,脑袋上戴着帽子,红着眼圈,也不怎么说话,就一直拼命学习。   大家看到她,自然有些窃窃私语,都知道她当时非要倔着回去宿舍,现在自食其果了吧?提起这个,不得不佩服顾清溪,那真是一己之力救了大家伙。   顾清溪却在忙着学英语,做数理化,她知道自己还算聪明,但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要想在整个省的范围内突出,只能靠着勤奋拼命学习了。   她语文不用犯愁,英语目前进步很快,沿着这条路子学习肯定不会差的,数理化方面,其它的还好,都有很好的计划安排,现在就是有些发愁数学和物理最后一道压轴大题,这道题不解决,就干等着失分,心里终究是觉得可惜,只是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好办法。   学习之余,她当然偶尔间也会想起来萧胜天。   想起来的时候,胸口都是闷闷的,她会记起月光底下他站在自己院子里看着自己的情景,也会记起街道上当自己拒绝让他送过来时,他那失落的样子。   不过心疼归心疼,顾清溪还是不会心软。   如果他觉得想暂时远着些,那就先远着吧。   他骨子里的那份自卑,也许需要时间来磨平。   一直到这天周四,照例是顾清溪过去闫淑静家学英语的时间,闫淑静自然是高兴过得很,放学后拉着顾清溪就往家走。   “我妈也想你了,之前一直惦记你,现在好了,她终于可以放心了!”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那场大事,有了共同经历和秘密,顾清溪觉得自己和闫淑静更加亲近了,而闫淑静和她之间好像说话更随意了。   “好,我也想阿姨了。”顾清溪笑着背了书包,和闫淑静一起走出校门。   谁知道没走多远,就见前面一个人,就像一棵孤独的树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   艳红的夕阳映照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顾清溪的心猛地一缩,猝不及防间,就那么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自己,眸光紧紧地锁着她,眼中泛着红血丝。   闫淑静见到了,有些惊讶,她看看顾清溪,看看萧胜天,最后呐呐地说:“哎呀,我刚才好像忘记带作业本了,我,我回去拿下,清溪,你等我下,我等会回来!”   说完背着书包赶紧跑了。   顾清溪见了,有些慌,她总觉得萧胜天此时的样子太过凝重,盯着她的样子像一头饿了几百年的狼。   她咬唇,站在那里不吭声。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低声开口,声音沉哑。   顾清溪不说话。   “你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了?”萧胜天迈前一步,用嘶哑的声音说:“你别不理我。”   顾清溪鼻子泛酸,她咬着唇,别过脸去,低声说:“是你先不理我的。”   萧胜天:“我没有。”   顾清溪微微仰起脸,看向远处,远处的云被烧成了火红色,壮丽蔚然。   她抿唇,到底是说道:“你和秀菊说笑着去地里,你还让她给你做饭,她说你就要去相亲了,你让我怎么想,我知道了不难过吗?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在乎你,这些事我看了可以当不知道?”   她垂下眼睛:“既然你认为我不在乎,那我就不在乎好了,我为什么要在乎?你干嘛又要来找我?我以后就当不认识你好了!”   看她这样,萧胜天咬牙:“我也是怕别人误会你,你也知道,在村子里,你这样的姑娘名声多重要你应该也知道,不想让你被人家说三道四,我,我——”   其实顾清溪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清溪:“所以你就故意和人家好是不是?到时候大家都说你和人家好了,我心里好受了?这样就对我好了?”   萧胜天眸中泛起痛苦:“对不起,是我错了,可我没让秀菊给我做饭,那天去地里是正好她也要过去赶上了,别人说让我相亲,我也没有要相亲,我怎么可能去相亲!”   顾清溪:“那天我去找你,在门外碰到秀菊,我们说话,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萧胜天点头:“是。”   顾清溪:“可是你还是不出来见我,你装聋作哑!”   萧胜天攥紧拳头,低头:“是我的错,我当时也没想明白。”   顾清溪嘲讽地笑了:“你后来怎么又想明白了?难道我就该在那里一直等着,看你和别人说笑,等着你想明白了来找我?我哪知道你什么时候想明白,如果你一辈子想不明白呢?”   萧胜天连忙解释:“我说得想明白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着怎么才能对你更好,毕竟你在上学,你前途好,我不可能因为我让你受影响。”   顾清溪:“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我永远不会怀疑你对我的心意,也不会怀疑你的诺言,但是人家那样和我说,我心里能好受吗?那时候我也希望你能站出来,和我说句话啊!”   萧胜天满脸狼狈,几乎是哀求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做错了,你,你别生我气了行不行?”   顾清溪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维护我,一点不需要,如果你觉得这样子很好,那现在干脆也不要见面了,就当我们从来没开始过,等你风光发达的那天,如果我们有缘分,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她转身就往学校走。   萧胜天一听这话,急了,抬手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别走!”   顾清溪抿着唇,也不挣扎,就那么看着他。   萧胜天攥着她的手腕,气喘粗重,就那么红着眼望着她。   顾清溪沉默。   萧胜天定定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做错了什么,你就骂我好了,骂完了我改行不行?给我机会,我都可以改,你现在这么说,是直接要我的命。”   此时的他,完全失了往日的沉稳和桀骜,黯淡的眸光中是挣扎不安。   顾清溪何尝不心疼,何尝不难受。   “你觉得你配不上我,是不是?”她垂眼,低声这么说。   “是。”萧胜天犹豫了下,到底是承认。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坐上你的车子,你是不是永远不会主动走到我面前?”   这个问题让萧胜天沉默了好一会。   过了一会,他点头,哑声说:“是。”   顾清溪:“为什么?”   萧胜天:“就是不会。”   他不说为什么,顾清溪却是知道。   他这个人骄傲,但是又自卑,无论是骄傲和自卑,都在阻挡着他踏前一步。   如果不是这一世,因为最初的感激和感动之心,她先迈出了那一步,他永远都会在原地望着。   顾清溪:“那你为什么今天要来找我?”   萧胜天抿唇凝视着她,气息在这一刻凝滞,他沉默片刻,说道:“是你先招惹我的,你既然招惹了我,就不能因为这个轻易放弃,顾清溪,你不能不要我,把我半截仍在路边,我受不了。”   那声音失落和消沉,甚至充满迷惘的绝望。   顾清溪的心顿时犹如被针扎了一下,痛得几乎呼吸艰难。   她低声说:“可是你听到了我和秀菊的说话,是不是?”   萧胜天:“听到了。”   顾清溪望着他的眼睛:“那你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会愿意坐上你的车子吗?”   萧胜天神情陡然一顿,他意识到了:“为什么?”   顾清溪:“我和秀菊说了,我就是贪图你的钱。”   萧胜天显然不信,现在他也许有一点钱,但那时候那么穷,怎么会有人贪图他的钱。   顾清溪:“我知道你不信,可我说的是事实,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将来很有钱,万贯家财,人人敬仰,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知道那个梦是真的,所以我想接近你。”   萧胜天:“是吗?”   顾清溪点头:“是。”   萧胜天突然道:“如果是这样,那不挺好的吗?”   顾清溪不懂地看向他。   萧胜天:“如果有一天我能有万贯家财,还能人人敬仰,那别人再也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也能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了。”   顾清溪:“可我就是贪图这个,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也许我不会理你,你明白了吗?”   萧胜天:“那又怎么样?”   顾清溪无奈起来:“所以我就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我根本没你想的那么清高,我都是为了你的钱!你懂了吗?”   萧胜天却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眸光是刻苦的缠绵温柔,像风像雾也像秋风春雨,四季轮回他好像可以亘古不变就那么一直望着自己到地老天荒。   顾清溪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了。   萧胜天看着她,低声说:“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如果我将来能挣到很多钱,而你恰好喜欢我挣的钱,那不挺好的,喜欢我的钱和喜欢我一样的,你喜欢什么,我就努力去挣什么。”   这声音太过温柔,温柔得让人心酸。   顾清溪拼命压抑下眼泪:“那你以后不许不理我!”   萧胜天:“好。”   她带着鼻音说:“以后不许和秀菊说话!”   萧胜天:“好。”   顾清溪:“以后——”   萧胜天:“你可以写在纸上,列上一百条,我贴墙上背下来。”   顾清溪眼泪直接落下来了。   萧胜天伸出手,握住她的:“我知道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你心里的难受。”   顾清溪擦了一把眼泪:“反正以后不许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要理你了!”   她才不会说,当时看到他和秀菊有说有笑,看到秀菊从他家中走出来,她虽然明知道他绝对不会和秀菊有什么,但依然又痛又恨,痛得不想活了,恨得想和他同归于尽让这个世界消失。   那简直是让人疯狂的折磨,而一切发疯都始于此。 第67章 高考改革   过去闫淑静家的路上, 闫淑静一直体贴地没说话,也没问什么,后来到了家里, 闫守新依然没回来吃饭,闫淑静妈妈和两个姑娘一起吃饭。   中间闫淑静妈妈叨叨了几句,还要拉着她们说话, 闫淑静说着急学英语,她妈也就自己回房织毛衣去了。   回到屋里后,闫淑静终于忍不住问了:“到底咋啦,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我看你都哭了。”   本来她不问也就罢了, 她这么一问,顾清溪想起刚才, 顿时红了眼圈。   闫淑静吓到了:“哎呀, 你别哭,你哭什么?他还真欺负你了?这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不行咱们一起找他麻烦去?以后再也不理他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顾清溪听她这么说,又想笑, 小姑娘家,并不懂得这种男男女女的心思, 难过了想哭, 高兴了也想哭。   闫淑静看她竟然又笑, 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怎么了?”   顾清溪抿唇坐在那里, 这才说起来:“本来是有些闹气, 不过现在好了, 心里好受了, 只盼着以后他别再这样。”   闫淑静更加糊涂:“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啊!”   顾清溪想了想:“我也不懂。”   闫淑静:“……”   顾清溪:“反正我就知道,之前我难过了,气死了,死了的心都有,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学习是干学,吃饭也是干吃,没什么滋味,但是现在,天蓝了,空气清新了,吃饭也有滋味了。”   闫淑静:“……”   她觉得自己更加迷惘了,现在的顾清溪,看着和平时那个理智冷静的顾清溪一点不一样。   搞对象这么可怕吗,把一个人的性子都改了?   ******   顾清溪记得,高考改革的事是在这年四月的一个周二提出来的。   她想着,如果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没有大的区别,这个改革应该还是会出现。其实就算改革不出现,学好了英语,总归是有好处的,是以也没有太计较期盼着高考改革的消息。   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依然是一个周二,当时大家刚上完早自习在吃饭,突然就听到学校的大喇叭里传来消息,咔嚓咔嚓的声音传遍了校园,放出来的消息就是关于高考改革的事情。   是中央人民广播电视台的声音,女播音员用响亮的声音播报了这次高考的改革,理科考试包括数理化语文政治外语六门,同时加试生物,文科包括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和外六门,文理的前五科将由原来的100分变成满分120分,而外语成绩则是以百分之百的原始分100分计入总分。   这个消息一出来,整个校园炸锅了,好多以前不重视英语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说别的,就是顾清溪的宿舍里,胡翠花那脸色都白了。   她把功夫都用在数理化上,她觉得那才是万年吃香的,英语只有30分,她觉得就算自己再差,考十几分好了,别人拼死拼说二十几分,能差出多少,还不如数学一道大题或者作文上多得点分呢!   彭春燕也吓了一跳,她也不太在乎英语,之前顾清溪带着她学,她其实想想不太重要,觉得还是在数理化上下功夫吧,也就没当回事。   没想到高考突然改革了,当下也是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时赶紧去找顾清溪求助,顾清溪直接把自己笔记给她:“你没事可以多看看,先多记点单词,这些都是我平时总结的课内知识,把这些掌握了,一百分的题考七十分应该没问题。”   彭春燕大喜,感激涕零,捧着笔记如获至宝。   胡翠花眼馋地看着笔记,咬咬牙,到底是自己拿着书去学了,她没脸找顾清溪借笔记,只能靠自己了。   进了教室,好多学生都愁眉苦脸,叹息连连,有的已经赶紧拿起英语课本读起来,还有的看到了顾清溪,扑向顾清溪:“清溪,你英语学习好,赶紧给我们讲讲秘诀。”   这么一问,竟然不少人都凑过来打听。   顾清溪便将自己的学习技巧说了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她自己的那些书,当然不好贡献出来给大家,她就告诉大家要重视课本,把课本上出现的单词学会了用法,最好是背下来课本中那些句子。   “英语考试想拿满分也不容易,但是我们可以先以七十分为目标,如果能把英语课本搞熟了,那至少拿七八十分没问题。”   “问题是怎么搞熟英语课本啊?单词我们也记了,但是有些题还是不会做啊!”   “那就背,”顾清溪说得简洁明了:“把高中的英语课本全都背下来,背多了,句子的语感就有了,什么动词不定时过去时态,还有介词用法固定搭配,等到考试的时候,你心里自然就浮现出例句,不就能做对了吗?”   大家恍然,觉得好像有道理。   顾清溪继续说:“至于作文,高考的作文并不难,但是需要我们能正确地,不带语法和拼写错误地阐述一件事,怎么避免语法错误呢,还是得背,背熟了,到时候写作文,直接把现成的句型往上面套就行了。反正总结一句话就是,单词要记熟了,默写全对,咱们高中的英语课本全都背熟了,再不济,七十分肯定也没问题。”   大家听顾清溪侃侃而谈,自然是惊叹不已,不过想想,背课文,这难度可不小,平时不用功,现在还来得及吗?   “可是,清溪……那么多课文,你都背熟了吗?”   “是啊,咱们课文也不短,全都背过也不容易啊?”   顾清溪听了,直接背诵了一段课文,语音流畅,发音好听。   大家全都惊呆了,面面相觑,要知道这是上学期的课文,就算当时大家背过,现在也都忘记了啊。   “英语不难,我们不考听力不考口语,就是死记硬背,我们条件有限,没条件听英语广播,也没条件去和外国人对话,更没有太多学习资料,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是要走应试路线,充分利用课本,把课本搞得滚瓜烂熟,咱不说和城市里那些有条件有见识的比,只要拼过和我们同样条件的人,我们就赢了。”   有些人恍然,打算回去背单词,有些人愁眉苦脸,文言文都好难背,现在背英语,不容易。   还有的人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读都读不通顺,怎么背熟啊?”   这么说了半天,老师来了,恰好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的课,英语老师激动地宣布了这件事:“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加倍努力投入到英语学习中。”   相对于老师的激动,下面学生们全都如丧考妣。   ******   到了第二天,学校的教导主任找到她,说是为了提高学校的英语成绩,打算在学校弄一个广播站,在广播站里播放英语,来提高大家的英语能力。   顾清溪一听,这自然是不错。   教导主任的意思是,需要两个主持人,他觉得顾清溪英语好,口齿清晰谈吐也好,很适合当这个主持人工作。   顾清溪详细地询问了这个广播的时间,算了下并不会太耽误自己的时间,也就同意了。   她现在对自己将来的高考有了一些信心,在提高自己的情况下,她也希望能帮帮学校的同学,尽量让更多人有更好的前途。   班里的同学听说要成立英语广播站,自然是高兴,纷纷指望着顾清溪在广播里“多讲点英语,给我们熏一熏,没准就能记住了”。   胡翠花从旁边,却是冷着一张脸,瞪着顾清溪,倒好像和她有仇似的。   顾清溪不懂,这又是怎么了,自己可没得罪她啊。   可很快她就明白了。   这天她过去了学校的广播站先试着放音,结果一进去就发现,另一个主持人竟然是谭树礼。   她自然是有些意外:“你不是马上要筛选考试了?”   那个筛选考试,关系到是否能够拿到高考入场券,还挺重要的,这个时候高三学生应该加紧准备复习了。   四月的阳光自玻璃窗户照进来,谭树礼笑得无奈而和煦:“我其他的还好,就是英语有点担心,正好参加这个广播,督促我好好学英语。”   顾清溪想想也是:“那广播站有什么杂事,需要我干的尽量我干,英语之外的事,尽量能不麻烦你就不麻烦你。”   到底是马上要高考的关键时候,她不忍心看谭树礼被耽误太多时间。   谭树礼感激地笑了:“谢谢你,顾同学,有你这句话,我就不客气了,其实我也想向你请教下英语的学习,虽然我高三,你高二,但我感觉你英语水平比我好多了。”   顾清溪倒是也没太谦虚:“我最近确实在英语上下了一些功夫,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问就是,我如果能知道,肯定和你说,不知道的,你就当抛砖引玉了。”   谭树礼忙道:“行,我就不客气了!”   之前顾清溪对谭树礼比较疏远,也说过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不过时候长了,她发现谭树礼这个人相当不错,关键是她看那意思,谭树礼现在对胡翠花根本没任何想法,因为一个莫名的胡翠花而非要和人家把关系闹僵,实在犯不着。   没了这层心理负担,不得不说,其实谭树礼这个人很好相处,说话风趣幽默,做事体贴,长得也清爽看得赏心悦目。   顾清溪英语好,就由顾清溪负责英语选题,而谭树礼帮着查资料,帮着调音等,两个人搭配起来,倒是正好取长补短。   英语广播站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办起来了,每天清晨或者中午饭后就开始播放一段,播放的内容都是顾清溪精心选取的,比如今天读英语诗并解释单词含义,明天分析总结某个句型的典型用法,或者讲一个英语趣味小故事。   顾清溪声调轻柔,发音标准,谭树礼虽然发音有些生硬,不过贵在风趣幽默,饱满热情,两个人播放的英语,很快就受到了大家的喜欢,有时候吃着饭,还能听到大家讨论说今天的英语小故事挺有意思的还想再听。   因为这个,顾清溪和谭树礼关系自然是比之前好多了,有时候顾清溪这里刚吃完饭,那边谭树礼已经在宿舍外等着过去广播站了。   如果是别的情况,大家早就风言风语了,不过这两位,大家都知道人家要放广播的事,而且放的英语广播大家都受益,大部分人也就没说啥。   倒是胡翠花,眼红得难受,好几次在那里冷嘲热讽的,都被顾清溪顶回去了,后来胡翠花就发疯一样学英语,天没亮就爬起来学。   顾清溪看着,也不说什么,人家能努力学习那也是本事,学得好,把自己位置顶了,过去和谭树礼合作当搭档,她欢迎。   如此转眼就要进五月了,谭树礼马上要进行筛选考试,广播暂时停了几天,又因为高三年级筛选考试,要用教室,其他年级就暂时先放假了。   这天是周三,顾清溪收拾着东西,彭春燕凑过来:“对了,你打算怎么回去?”   怎么回去这件事,其实早就商量好了,明天萧胜天开着拖拉机回村里,到时候可以把她捎回去。   最近两个人见面机会不多,但他总是会在周四的时候等在路上,闫淑静会行个方便,两个人可以稍微说几句话,有时候时间紧,不说话,他就在那里对自己招手示意下。   不过这些事,她并不太想和彭春燕说,姐妹是好姐妹,但是自己和萧胜天的秘密她只和闫淑静说了。   下意识,她总觉得彭春燕大大咧咧的,嘴巴不牢,而且她好像对于萧胜天的事过于感兴趣了。   当下顾清溪说:“明天回去吧,看看有没有回我们附近村子的捎车。”   彭春燕笑了:“那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我叔叔家住吧!”   顾清溪:“那肯定不方便。”   彭春燕:“我叔叔这几天去市里开会了,不在家,就我一个人住,说实话我一个人住还有点害怕,你跟着我过去,就当陪我多好啊!”   顾清溪:“算了,别折腾了,我赶明儿一早就回去了。”   彭春燕拉着她的手哀求:“清溪,就当你帮帮我,我一个人住真害怕,再说我们晚上也可以趁机说说话,好不好?”   顾清溪无奈,只能应了,她想着彭春燕叔叔所住的宿舍,好像距离生产资料局宿舍不远,就隔着一条马路,到时候直接去找萧胜天就可以了。   当下两个姑娘过去那边宿舍,走过去的时候,就见那条街上还挺热闹,一问才知道,这个地方晚上竟然有一个夜市,现在天还没黑,大家已经开始摆开摊子了。   彭春燕顿时来了兴致:“我们等下出来看看吧?”   顾清溪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些都是卖东西的,虽然家里现在好一些了,但到底地里的麦子还没收上来,她很节省,平时从来不乱花钱,就不太想去。   彭春燕执意想去,后来顾清溪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看看这边的市场,也许自己哥哥可以来摆夜市呢?当下也就同意了。   于是把东西放在了彭春燕叔叔宿舍后,两个女生便结伴出来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两边的路灯亮起来,街道上已经摆起了不少摊子,有推着手推车进城卖甘蔗的,也有卖爆米花的,卖糖扭扭的,卖报纸的,卖水果的,卖纽扣拉链针线各种日用品,甚至还有卖衣服的,卖衣服的叫卖着说是港版的好衣服。   彭春燕看着馋了,跑过去买了一个糖拐来说,顾清溪没兴趣,就没买,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看到有卖草稿纸的,都是成叠的,问了问价格,非常便宜,顾清溪就买了一些。   彭春燕:“你买这个,又不像我买的是能吃的,回头拿着也不太方便啊。”   顾清溪:“咱们草稿纸消耗量挺大的,平时在学校旁边供销社买,比这个贵,现在麻烦一些,还能省点钱。”   彭春燕叹息:“你家现在条件不是挺好吗,你哥卖那个编织品也挣了钱,你干嘛这么抠。”   顾清溪听了没说话,她知道解释了彭春燕也不懂,自己哥哥嫂子挣的钱,自己花起来肯定不踏实,凡事还是省着点。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正走着,却听到一个声音:“顾同学?”   顾清溪回头一看,认出来了,竟然是陈昭。   陈昭见到顾清溪,腼腆地笑了下:“好久不见,你这是出来逛街?”   顾清溪点头:“你是来县城工作了?”   上辈子,陈昭是结婚后一两年,才被他爹安排到县城的文化局上班,没想到这辈子倒是来得早。   这么一说,许多人的人生都发生了偏差。   陈昭:“是,现在在文化局上班,宿舍就在不远,正好出来逛逛,没想到碰到你了。”   顾清溪神情淡淡的:“那你好好逛吧,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   不过彭春燕却是笑了,她看着陈昭:“你认识我们清溪啊?”   陈昭:“之前见过两次。”   彭春燕:“那敢情好,反正我们自己逛着也烦,一起玩儿吧。”   彭春燕这么说的时候,顾清溪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不过彭春燕调皮地冲她笑了笑。   没办法,大家一起逛,逛到了一片摊位,有卖煮花生的,也有卖肉夹馍的,还有几个在那里喝啤酒的,旁边还放着戏匣子,里面竟然放着摇滚音乐。   顾清溪看着这场景,真实地感到,这个社会的变化之大,就在几个月前,这个画面都不会看到。   自由开放的市场即将来到,许多机会都会出现,这是属于萧胜天的机会,也是属于自己哥嫂的机会。   等回去后,她得和哥哥嫂嫂说下,抓住这个夜市的机会。   这么往前走着,陈昭见顾清溪四处看,兴趣很大的样子,便给她介绍:“听说这边的夜市规划得不小,以后还会区分各种区域,比如零食区,日用区,农产品区,在这里,咱农民可以把东西拉进来城里随意买卖,当然了,只限于晚上。”   顾清溪听得直点头:“那真是不错。”   陈昭:“听说你哥哥卖芦苇编织品不错?”   顾清溪:“还行,不过现在这个季节也没芦苇了,所以暂时没别的活,在想着干点啥呢。”   陈昭笑了:“其实可以弄点港版的衣服来卖,我听说有人去广州那里进货,挣了大钱。”   顾清溪听得心里一突,她哥上辈子就是弄港版的衣服,结果说是走私的,被抓了,差点要坐牢。   当下便笑了下,试探着说:“港版的衣服,好像都是从香港走私过来的吧,这个如果出事,是不是都是大事?”   陈昭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这个好像是,但是如果有些关系,一般不会有事的。”   顾清溪想到自己哥哥上辈子,后背泛凉,在心里一个冷笑,还是说道:“那还是算了,风险大,我家这种,也就是干点卖苦力的活。”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连累了哥哥?   有些人算计自己,所以干脆连哥哥都算计进去了?   一时倒是想再和陈昭多说说话了,谁知道正说着,就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咦,这不是顾同学吗?”   顾清溪看过去,却见在那夜市的灯光下,简陋塑料布搭起的棚子旁,小木桌旁,两个人正在喝啤酒吃花生,其中一个正是萧胜天。   她看过去的时候,萧胜天也正好望过来,四目相对,顾清溪抿唇笑了下,别开了眸光。   彭春燕眼睛顿时亮了,她笑着过去:“好巧,你也在这里?”   霍云灿好奇地看看彭春燕,萧胜天便起身为大家介绍了下,算是认识了。   陈昭见到萧胜天,也上前打招呼,彭春燕彻底好奇了:“原来大家都认识?”   陈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过没多说,萧胜天见此,也就没提,只随意敷衍过去了。   陈昭很快推说自己有点不舒服,累了,想回去,大家客气了几句,他也就走了。   霍云灿看着陈昭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胜天,之后笑着说要了一些毛豆花生炒田螺啥的,请两个女同学吃,彭春燕大方得很,直接答应了,顾清溪却看向了萧胜天。   毕竟这是他的朋友。   萧胜天笑着说:“他有钱,不要客气。”   霍云灿看到这个,意识到了,笑起来:“胜天都说了让你不用客气了,他的话你得听吧。”   顾清溪没想到霍云灿眼睛这么尖,被他当众道破这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萧胜天直接瞪了霍云灿一眼:“少说句话,你觉得会有人把你当哑巴吗?”   霍云灿无奈摇头,想说你为了维护人家小姑娘,真是马上拿我出气,不过想着还有一个彭春燕,到底是没说。 第68章 剥花生   霍云灿要了一些花生毛豆爆炒田螺什么的下酒料, 还给两个姑娘要了豆腐汤,顾清溪见了,忙说:“不用太破费, 就坐下来说说话,我们也不饿。”   萧胜天:“不用客气,说了他请客,想吃什么自己点。”   说着, 把菜单递给了顾清溪。   顾清溪笑了:“已经不少了。”   萧胜天看她一眼, 收回了菜单, 之后对旁边的老板说:“把啤酒收走吧, 不喝了。”   霍云灿:“什么?”   萧胜天:“有姑娘家在,你喝什么酒?”   霍云灿:“……”   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出来不就是喝酒的, 结果见到姑娘, 他就不让自己喝酒了……   萧胜天以眼神警告他。   霍云灿立即挺直了背脊, 正襟危坐, 摆出正经人的样子来。   萧胜天这才放过他。   彭春燕含笑看看萧胜天, 看看霍云灿:“你们是不是都住这附近啊?”   霍云灿:“对,都住这附近, 这不是晚上出来聊天嘛, 你们这是出来玩呢?今天不上课?”   彭春燕:“我们高三年级明天筛查统考, 我们得给他们腾教室,就放假了,要一口气下周一才上课呢!我就带着清溪过来我叔叔家住,出来玩, 没想到正好遇到你们。”   霍云灿:“是吗, 你叔叔住这附近?”   彭春燕点头:“是, 他在县图书馆上班,就住文化局的宿舍,那边街南。”   霍云灿:“那真是巧了,现在胜天临时住在生产资料局的宿舍,我就在文化局后面县委的大院那里。”   彭春燕好奇地问:“你在县委工作?”   霍云灿:“不是,是我爸在那里工作。”   这边两个人倒是说得热闹,顾清溪不吭声,萧胜天也不怎么说话,就拿来了盐水花生,剥了来,放到了她面前。   花生好吃,不过剥起来水淋淋的,手就湿了,他这么剥了放在她面前,她直接拿着筷子吃就行了。   顾清溪默默地吃了几个。   萧胜天又用牙签来挑了田螺,他很细心,技术也过关,挑出来恰好是中间最好吃的那块嫩肉,而且不带任何杂质的,挑了放在顾清溪面前,让顾清溪吃。   顾清溪低声说:“不吃了。”   萧胜天便又剥花生。   彭春燕和霍云灿说着话,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道:“我们清溪是大美女,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   霍云灿一听,看了眼顾清溪,笑着问:“是吗?都有哪些人关注,说来听听。”   彭春燕:“当然了,清溪英语特别好,最近做了英语广播站,每天给我们播放英语呢!”   霍云灿轻轻挑眉:“这么厉害啊?我听说一中现在每天早中晚播放英语,原来是顾同学播放的。”   彭春燕连连点头:“一个是清溪,另一个是我们高三年级的一位学长,谭学长,人长得不错,学习也好。”   霍云灿听了,有意无意地问起来:“你说的谭学长,是不是白白净净的,看着挺文雅的?”   彭春燕:“对,叫谭树礼,高三年级一班的班长,说起来可有意思了,那位学长本来都要高三了,不应该做这个了,结果因为清溪是女广播员,他也就去做,大家都说估计是为了和清溪当搭档。”   这话一出,顾清溪马上制止她:“春燕,别瞎说,人家谭学长也是为了学英语,现在英语改成一百分制了,他英语不太好,想通过这个方式促进自己英语学习,和我可没关系,人家答应做这个广播站的时候,教导主任还没找到我,那时候我也没答应呢。”   彭春燕:“哎呀,清溪,你激动啥,我就随口说说,本来大家都这么说,我开个玩笑,你也太当真了。”   顾清溪一听这话,也有些不高兴了。   其实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还算珍惜和彭春燕的关系,总觉得彭春燕性子单纯,上辈子,有些时候,她说话不适合,自己也觉得那是小孩子不懂事。   但是现在说的这话,却不是随便能说的,特别是在萧胜天面前。   自己没那心思,萧胜天也应该相信自己,但相信是一回事,听到看到,总归是不舒服,就像自己看到他和秀菊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心里会难过一样。   所以她必须解释得明白,打消他的疑虑。   但现在春燕这话,有意无意说自己和男生有什么暧昧关系,自己解释,她还来一句我就是开玩笑的你干嘛这么认真,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   霍云灿也意识到了,忙打哈哈说:“其实没啥,都是小事,不过小事也应该注意,毕竟人家姑娘家的名声,不能乱开玩笑。”   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自己上次出门遇到的趣事,彭春燕本来还想提这事,不过插不进嘴,只能罢了。   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萧胜天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给她剥花生,到了后来,顾清溪低声说:“真不吃了。”   他这才停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歌声,却是摇滚嘶声裂肺的吼叫声,彭春燕好奇地往那边打量。   霍云灿解释说:“那是录像厅里放的吧,好像是港台那边的片子。”   顾清溪听了录像厅,顿时懂了。   八九十年代,录像厅遍地开花,一般都是偷偷放一些港台电影,还有一些三级片什么的,没想到小县城里早早就有这个了。   霍云灿解释说:“那老板是我朋友,你们要去看,我带你们去看,不要钱。”   彭春燕自然是不懂,好奇地看,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我们去看看吧。”   她想起来自己爱看的武侠,觉得有点像。   虽然刚才对彭春燕有些不满,不过到底是同学,顾清溪忙说:“别去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以后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去看。”   然而彭春燕听着那音乐,简直是仿佛勾着她的魂,她哪里舍得不去。   顾清溪再劝,她就有些不高兴了:“清溪,你不知道,我看的小说都是那边来的,我就想看看。”   顾清溪蹙眉,求助地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明白她的意思,问霍云灿:“知道那里面今天播的什么吗?”   这话里意思,霍云灿自然懂,忙说:“就是一个武打片,看了也没啥,我心里有谱,不合适的肯定不能去看。”   萧胜天这才道:“既然没事,让她去看吧。”   彭春燕疑惑地看萧胜天:“你不去吗?”   萧胜天:“不去。”   彭春燕明显有些失望,之后看向顾清溪:“清溪,那你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去不太敢。”   顾清溪:“我不太想去,想回家休息去吧。”   彭春燕看看萧胜天,有些犹豫了,霍云灿好奇探头看那边:“今天是一个武打片,好像特别好看,据说是金庸小说改编的!”   刚才聊天,霍玉灿知道彭春燕喜欢看金庸小说。   彭春燕被诱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跟着去了。   他们两个走了后,棚子底下一下子安静了,萧胜天自己剥着花生吃了几颗。   顾清溪抿唇坐在旁边,只看着他吃。   萧胜天一个抬头:“你这么看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顾清溪:“为什么不好意思吃?”   萧胜天:“吃的时候有没有声儿啊,吃相好不好看那啊,会不会被嫌弃啊……操心的事多了。”   顾清溪噗嗤笑出声,她咬唇看他:“你就知道耍贫嘴,和别人说话也这样吗?”   萧胜天一脸严肃,低声说:“我最近别说和姑娘说话了,就是那天霍云灿带我去吃饭,结果要了一只烤鸡,我都先研究下是烤公鸡烤母鸡,反正母鸡我肯定不吃。”   顾清溪听着,又想笑,又好气,又无奈:“你胡说,就知道用甜言蜜语哄我!”   萧胜天:“那你被哄到了吗?”   顾清溪故意道:“没被哄到,再来十个。”   萧胜天:“这么贪心啊,那只能慢慢来了,需要一些时候。”   说着这话的时候,一脸沉思状。   顾清溪看他这样,简直是想呸他。   萧胜天:“我算了算,估计来十个需要五十年六十年吧,也许能活九十岁,那就七十年,咱们慢慢来。”   顾清溪的笑便慢慢收敛了,她想起来上辈子那个三十八岁的萧胜天。   不由得想,如果自己没有重生,那个时候的自己和萧胜天有机会吗,他们还有多少年?其实就人生来说,三十八岁还很年轻,还有许多年可以慢慢来。   萧胜天看她这样,微凑过来,低声说:“怎么了,是不高兴我这么说?”   顾清溪:“没有,就是想着,不知道二十年后,咱们是啥样的。”   萧胜天:“你希望二十年后是什么样的?”   顾清溪:“没想那么多呢。”   萧胜天:“我倒是想了不少,走,一边逛我一边和你说。”   说着就要起身,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账还没付呢,萧胜天挑眉笑了:“说了要宰霍云灿,没想到坑了自己。”   一时结了账,两个人走出来,路边灯影阑珊,人声鼎沸,录像厅的噪杂闷响,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空气中弥漫着的小吃香味,一起组成了这夜晚浓郁的烟火气。   两个人走得很慢,并排着走,不过有大概半米的距离。   萧胜天:“你想吃什么吗?”   顾清溪:“大晚上的,不饿,不想吃。”   萧胜天:“好,那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现在不缺钱。”   顾清溪笑:“好像发了财的样子,语气好大。”   萧胜天:“等我发了财,我就不问你要吃什么了。”   顾清溪:“那问什么?”   萧胜天:“直接把好的都卖下来,想吃什么随便。”   顾清溪忍不住想笑:“你就知道说好听话哄我。”   萧胜天停下了脚步,低首看她:“不是哄你,真心话。”   微凉的风吹过集市,他清朗低沉的话便在那熙熙攘攘的背景音中送入耳中。   顾清溪:“对了,给你说一下谭树礼的事。”   萧胜天:“谭树礼怎么了?”   顾清溪:“你别装了,肯定心里在意,就是刚才彭春燕说的话,我和人家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一起广播,最近倒是走得近,不过都是正常同学交往。”   萧胜天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没啥,我怎么可能多想呢,再说你也不是那种人。”   顾清溪点头:“嗯。”   那她就放心了。   萧胜天:“不过他长得是不错,在你们学校挺受欢迎的吧?”   顾清溪:“应该是吧,我们宿舍一个女生就喜欢他。”   萧胜天:“那就是了,但他今年高考,高考如果能考上,应该就离开了。”   顾清溪点头,点头过后,抿唇笑看他:“你这么关心人家?”   萧胜天低哼了声:“那当然了,我虽然不在意,但也不想别人觊觎你,想都别想。”   这句话到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顾清溪忍不住笑;“那你刚才还装,分明就是小心眼。”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就是小心眼怎么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得很,顾清溪越发想笑。   这边路灯坏了,摊位也少了,暗影幢幢之中,溶溶的月光洒下来,落在路边冒出的荒草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剔透的雨露,虫鸣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细碎清脆。   他捻着她的手指,低声说:“不提这茬了,你是不是生日快到了?”   顾清溪:“你怎么知道?”   萧胜天:“不告诉你。”   顾清溪却隐约猜到了,笑望着他:“你该不会很早就知道了吧?”   萧胜天别过眼去,看远处的摊位,那是一个修车子的,正在那里修补一个内胎。   他淡声说:“是。”   顾清溪更加笑了:“说说嘛。”   萧胜天:“不想说。”   顾清溪:“可是我想听啊,我想听你说。”   萧胜天看她一眼,终究是说:“咱们小学时候,要统一登记户口,你报过生日。”   他们农村,并不是像后来那样一生下来就有出生证户口,是当时统一做登记,每个人报一下自己的生日,上面给注册登记了户口,之后才有身份证号。   顾清溪心里一动,看着萧胜天:“你是不是从小学就注意到我?”   萧胜天:“是。”   顾清溪:“你——”   她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出来。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又隔了一些年月,早就忘记了,他什么时候注意自己的,又惦记了多久?   萧胜天却是笑道:“你小时候又笨又傻,天天被人欺负,想不注意都难。”   顾清溪顿时瞪大眼睛,她小时候是有些傻乎乎的,但是有他说的那么糟吗?   萧胜天:“不过好像现在依然是笨,笨死了。”   顾清溪:“你不笨,天底下你最聪明行了吧!”   萧胜天笑了,低头看,他手里握着她的手指,一直没松开。   她的手指生得好看,细长柔软,想着之前听说过柔弱无骨这个词,大约就是说她这种手吧。   顾清溪见他捧着自己的手一直看,被看得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要收回来。   他哪里让她抽,握在手心里,捧着那手,微微低头下去。   顾清溪意识到了,只觉得手指酥麻,酥麻里带着电,那电就流窜向了身上各处,一时竟觉得浑身无力,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低头过去,似乎想亲上她的手,不过到底是没有。   溶溶月色中,他抬眸看她,幽深的黑眸中闪着光:“我喝了一点啤酒。”   顾清溪“嗯”了下,她多少闻到了,气息中带着酒味。   萧胜天:“喝得不多,不过我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顾清溪不说话。   萧胜天眸中的光炽烈犹如熔岩,就那么锁着她:“醉了会想发疯,想让你留在外面,要不你别回去了,我想抱着你,抱着你一整夜,好不好?”   那声音低到犹如呢喃,带着嘶哑的疯狂。   顾清溪:“你果然是醉了,发酒疯!”   萧胜天望着她:“其实这几天一直想你,想得睡不着,晚上做梦都是你。”   那种烈火焚烧一般的热情扑面而来,烫得顾清溪不敢直视。   她别过脸去,望着不远处那朦胧的路灯,低声说:“你就是醉了,开始胡说八道了。”   萧胜天定定地望着她,哑声说:“就当我醉了吧,赶明儿这些话你就忘了吧,不然怕你骂我。”   顾清溪抿唇笑了:“行,明天我就忘记了。”   萧胜天:“那个彭春燕的意思,明天你开始放假”   顾清溪点头:“对,你明天不是回家吗,到时候你接我回去。”   萧胜天:“好,明天回去,你娘估计给你过生日,到时候我赖你家去吃面。”   顾清溪:“嗯。”   这个时候,街道上的夜市已经差不多要散了,冷清了不少,那边摊位上支着的塑料棚子也在收摊。   萧胜天:“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顾清溪:“好。”   萧胜天:“你那个同学,估计去看武打片了,一个武打片得两个小时,估计一时半会完不了。”   顾清溪:“是吗?”   萧胜天犹豫了下:“要不你再陪我待一会吧?”   顾清溪的手还被萧胜天握着,她仰脸看着萧胜天:“不了,回去早点睡,明天你来接我。”   萧胜天明显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好。”   于是萧胜天送她过去那边图书馆的宿舍,送的时候,走得很慢,路边黯淡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一长一短的影子,就那么拉着手往前走。   顾清溪停下脚步,看着这影子。   萧胜天也就停下来,陪她一起看两个人的影子。   过了一会,顾清溪突然道:“你弯下腰来。”   萧胜天不懂,不过还是低下头,弯腰,俯就着她。   顾清溪握着他的手,犹豫了下,终于,猛地转身过去,踮起脚尖来,去亲他的脸。   因为心急,也因为没经验,本想亲脸颊的,谁知道唇却碰到了下巴。   他下巴很硬,硬得有些扎人。   异性的肌肤触感是如此不同,这陌生的感觉如一道电流,让顾清溪浑身一个激灵,之后脑子里轰隆炸开。   她心慌意乱地看着他,看到他惊讶地望着自己。   突然就觉得没脸见人,一扭脸,自己赶紧跑了。   萧胜天是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缓慢而僵硬地摸着自己被她亲过的地方,怔怔地傻站了半响。   ******   跑回宿舍后,顾清溪才发现自己没有宿舍钥匙,钥匙在彭春燕那里,彭春燕没回来,她进不去。   这宿舍是筒子楼,很长的走廊,走廊两旁有鞋架还有做饭的炉子什么的,时不时有人从宿舍里出来拿东西或者上厕所什么的,顾清溪干站这里太引人注意,她便跑到了旁边角落楼梯口那,等着彭春燕回来。   彭春燕到了很晚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回来看到顾清溪,也是猛地才记起来:“哎呀,我忘记了,你没钥匙进不去。”   当下赶紧开门,开门后点灯,洗漱,准备睡觉,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   顾清溪倒是没什么,反而是彭春燕,念叨了半天   最后躺那里,彭春燕忍不住说:“对了,问你个事。”   顾清溪:“啥?”   彭春燕:“你啥时候回来的?”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早就回来了,你跟着去看录像后,我就回来了啊。”   彭春燕不信:“你没和他多说说话啊?”   顾清溪:“他?你是说萧胜天吗?”   彭春燕:“是啊!你们没趁机多说说话?我觉得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顾清溪:“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彭春燕:“真得没有?可我觉得他对你真好,给你剥花生,没那意思,他干嘛对你这么好啊?”   顾清溪:“他这人就是好。”   彭春燕:“真的假的?”   顾清溪不太想说了。   她是把彭春燕当成朋友,但是彭春燕太过关注萧胜天了,前些天也是,总打听萧胜天的情况,而且她这种打听给自己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好像自己的什么东西被觊觎。   于是她淡淡地来了一句:“这没什么真的假的,我们都是学生,好好学习才是关键,就算有什么,也是以后的事,现在想多了对学习没好处。”   彭春燕听着,想起来自己的学习问题,顿时心塞起来,也就不说什么了。   躺在那里,彭春燕辗转反侧了一番,也就睡着了。   顾清溪却一直睡不着。   她忍不住回想起来上辈子,上辈子在别人冷落了自己的时候,彭春燕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联系,经常会说点什么。   以前的她从未注意过,现在回想下,她知道的好多关于萧胜天的事,竟然都是彭春燕提起的。   比如萧胜天的公司上市了,萧胜天的身家多少了,萧胜天上了什么什么财富排行榜,萧胜天去参加了什么国际经济会议,这些,都是彭春燕说给自己听的。   之前的她,总觉得萧胜天距离自己很遥远,是一个传奇人物,而彭春燕提起这个传奇人物,就像其他人提起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现在再回想,原本的“说起昔日有出息同乡”再牵扯上男女关系,却是有些微妙了。 第69章   顾清溪想到这里, 自是后背阵阵发凉。   上辈子的萧胜天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这种喜欢,自己从未知道, 彭春燕从何而知,她和自己说起萧胜天种种的时候,难道真得只是找一个人“抒发一下”,而不是别有用意?   以前不知道, 不放在心上, 现在回想, 细思那些言语, 蛛丝马迹还是能找到的,她就是有意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和萧胜天有联系了。   顾清溪又想起彭春燕这一世对萧胜天的种种在意, 越发不舒坦起来, 只觉得恨不得自己早早逃了, 再也不要和她同处一室。   好在后来, 她也就那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 彭春燕还在睡, 光线模糊的宿舍内,熟睡的彭春燕看着很是单纯无害的样子。   顾清溪有一丝犹豫, 想着也许误会了她, 不过又想起来陈昭。   陈昭何尝不总是一副无辜模样。   她沉默了一会,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上辈子,其实那个背后插刀的,本来就是自己要好的同学吧, 只是自己套用了一些自以为是的经验, 只看表面, 可能再次错了,再次轻信了别人。   一时收拾了东西,临走前为彭春燕关好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此时天还早,文化局宿舍一片静谧,走出文化局宿舍大门,便见一缕晨光穿过淡薄的雾气,照在街道上,让一切变得光亮起来,而就在那淡金色晨光中,一辆拖拉机安静地等在那里,萧胜天穿着宝蓝色的确良衬衫,含笑站在一旁。   那衬衫样式很简单,是最基本的款,后来的世界怎么变,这种最简洁的衬衫好像永不过时,以至于顾清溪这么看着他,竟觉帅气耀眼到分不清时代。   “你起得挺早,不睡个懒觉?”萧胜天笑着问。   看到他,顾清溪心情大好,周围一切都变得绚丽多彩起来,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变得温煦舒服。   她笑着走近了:“你不是挺早的,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萧胜天:“这不是怕你万一出来了还得等我,也不知道去找我就傻等着,我才早起一会。”   他这么说,顾清溪却是明白他的体贴,心里越发感念。   一时两个人上了拖拉机,顾清溪看过去,宝蓝色衬衫勾勒出他健美的身型,可以让她一眼看个明白,他果然和自己之前想的一样,是那种宽肩细腰的,很有型。   感觉到他也在看自己,顾清溪没继续打量,便随意收回目光。   拖拉机突突突地响起来,顾清溪别开脸看路旁边,这个时候麦子已经长起来了,过膝盖了,齐刷刷绿盈盈的,风一吹,浅绿色麦浪随风而动,美得像一首流溢在麦田里的诗。   拖拉机路过一处公社街道的时候,萧胜天停下来,说是要给拖拉机加点水,这种柴油机烧时间长了,发动机发热厉害,不加水容易把发动机烧坏了。   于是拖拉机开到了一处地头,那里有个手扶压水井,因为没桶,就借了人家旁边肉铺的水桶,是一个姑娘提着水桶给他的,那姑娘看到他时候还冲他笑了笑,应该是认识。   萧胜天和她说了几句话,便提着桶过来了。   顾清溪赶紧过去帮忙,这压水井是得一下一下地把水给压上来,顾清溪本来要压,萧胜天让她一边看着。   顾清溪于是就乖乖地从旁看着了。   看着的时候,忍不住笑着说:“我看你倒是挺讨姑娘喜欢的,到哪里都受欢迎。”   萧胜天眼睛都没抬,认真压水,清澈的井水咕咕咕地从沉积了铁锈的压水井里流出,流到了水桶里。   “和人家就说过几句话。”他随口这么说。   “我就是纳闷。”顾清溪笑着叹道。   不免心里暗自纳闷,他这人年轻时候其实还挺开朗的,后来功成名就,他上那种采访财经名人的节目,侃侃而谈幽默风趣,其实吸引很多人喜欢吧。   但他就是不结婚。   他喜欢自己,她信,但如果说一直等了那么多年,她还没那么自恋,现实中哪可能有这种事。   萧胜天看了她一眼,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他笑得温煦:“纳闷什么?”   顾清溪:“你挺招人喜欢的?”   萧胜天:“是吗,招你喜欢?”   顾清溪睨他:“我说正经话呢!”   萧胜天笑了,继续压水,顾清溪想了想:“你就是心眼太多了。”   他这个人其实挺精明的,是褒义的精明,心思敏锐。   萧胜天:“那是当然,我可不像你那么傻。”   顾清溪又不太服气:“我怎么傻了?”   萧胜天却只是笑:“被人家卖了还给人家数钱,说得是不是你?”   顾清溪愣了下,想起今早的感慨,就不说话了。   萧胜天也就不说了,提起来满满一桶水,过去了拖拉机旁边,打开水桶盖哗啦啦倒进去。   顾清溪从旁看着,四月的阳光下,她看到他挽着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手臂是小麦色的,年轻健康,结实沉稳。   拖拉机捣鼓好了,萧胜天把水桶还给人家,重新上去拖拉机的时候,萧胜天说了一句:“你那个舍友,叫彭春燕的,就昨晚那个,你远着点。”   说完这话,拖拉机突突突响起来了,顾清溪自己在拖拉机的颠簸中,倒是傻想了半天。   ******   回去家里后,廖金月自然是留萧胜天吃饭,又说起来第二天恰好是顾清溪的生日,到时候让他过来一起吃面。   萧胜天笑了,说道:“既然赶明儿要过来给清溪庆祝生日,那我今天当然不能留家里吃饭。”   廖金月:“为啥?”   萧胜天:“也不能天天来家里吃,今天吃了明天我不好意思来了,明天的长寿面肯定更好吃。”   廖金月笑了:“就你心眼多。”   一般农村里,不怎么过生日,不过顾清溪这次生日就是满十八岁了,算是一个大生日,况且廖金月一向疼女儿,最近日子过得又好,过一个生日自然不在话下。   当天晚上廖金月早早地剁肉馅包饺子,陈云霞也打下手帮忙,她现在怀上了身子,这都是多亏了小姑子指点,她心里感激得很,对这个小姑子也是掏心挖肺,盼着小姑子好。   本来顾清溪从旁忙着烧火拉风箱,不过被这婆媳两个赶出去,让她没事多读书,好好复习,明年就要高考了。   顾清溪只能回去了,拿出书来温习功课,把之前做的卷子整理错题本什么的。   第二天过生日,萧胜天早早过来了,提了一块上好的炖牛肉,热腾腾还冒着热气,拿给廖金月让廖金月去切了,自己却提着一个袋子进了屋。   进屋后,便见顾清溪正轻倚在旁边的老桌案上写寿字,白底染小碎花的衬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段,黑亮的辫子柔顺地轻搭在窄瘦的肩头,白净柔腻的小手指尖微染上一些墨痕。   萧胜天盯着那小手指,有种冲动想捏在手里,只是到底身边有人,忍住了,径自将手里的袋子放桌上,对旁边的顾保运说的:“清溪生日,我也没啥好送的,正好得了一本画册,给清溪翻着玩吧。”   顾保运听了,一连声说破费了,打开来看,装订很讲究的册子,翻开来里面一张张的黑白画,看了一番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门道,连声说:“这个画得挺像,画得真好。”   比年画看着更像真人。   之后也没当回事,就随手递给了旁边的顾清溪。   顾清溪接过来手里,却是有些惊讶。   她喜欢画画,上辈子当老师,在陈昭去世后,自己为了打发时间,也上过素描课,所以对这种画册能看得懂,这是一本八开大本的画册,就叫《素描》,里面收录了一些著名画家的景点素描作品。   最关键的是,这套画册当时出版的时候,发行量就很小,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再版,以至于后来根本买不到了。   顾清溪拿着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一时又有些疑惑地看向萧胜天:“这哪来的?”   萧胜天:“买来的。”   顾清溪也就不问了,这东西肯定不是那么好弄的,要书票,还得想办法排队什么的,反正要费不少功夫才能弄到,难为他竟然弄来了这个。   抬头看过去,他已经在和自己爹说话了,好像没这回事一样。   ******   过了生日,顾清溪也不怎么出门,就在家里温习功课,毕竟学习时间很紧张,偶尔累了,没事看看他送的画册,满心里都是喜欢,因为画册,也因为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他对自己的心思,她能体会到,那是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一股脑给自己。   而这两天晚上没事时候,萧胜天就过来和廖金月他们打牌,打牌间隙也说说自己开厂子的事,说是已经筹备差不多了,得招工了。   顾建国听着心动,不过想想自己家里那摊子事,也就算了,又说起来现在改革开放的事,都觉得要抓住时机好好干,讨论得热火朝天,萧胜天还帮着廖金月和顾建国出主意,说起这编织的事,说是应该建立一个自己的牌子,然后去参加首都的农特产品展销会,将商品卖给国外的人。   “咱们农民自己觉得这东西不新鲜,但是外国人稀罕,他们不懂这个,觉得好玩,还觉得很有中国特色。”   “我听新闻里意思,我们中国人的劳动力不值钱,但是人家劳动力值钱,人家那里刷盘子刷碗都能挣不少钱,没有人会花功夫编织这个。”   “刷盘子挣不少钱?”廖金月有些不信:“那咱天天给他刷盘子去不行?”   “婶,当然行。”萧胜天笑了:“不过也得咱能过得去。”   廖金月一听这个想想也是,去国外,哪里是随便能去的,外国人说话她也听不懂。   “咱人不能去国外,不过东西能过去,咱在家里费功夫做的一些手工艺品,国外看着就觉得这东西稀罕,能卖不少钱,所以这是一个门路。”萧胜天笑着说:“所以现在就得留心这方面的信息,看看能不能把这块做成外贸,去赚外汇。”   这些信息对于顾建国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他求助地看向顾清溪。   顾清溪是家里的文化人,也是能拿主意的。   顾清溪听到萧胜天说这个,其实是有些惊讶的,要知道现在是八十年代初,说是改革开放,但是从上到下的政策普及还要许多时候,到了九十年代初,村里才从公社里拿来了一箱子一箱子的改革开放科普书籍,讲关于深圳改革开放的,才算把这个事普及到农村。   但是萧胜天现在就琢磨得这么清楚了。   这也是就是超脱于时代的见识和眼光吧。   她见自己哥哥看向自己,便道:“这些事,我听学校老师好像提到过,他说的是对的,以后改革开放,国际贸易,就是向国外卖东西,这个能挣不少钱,挣了外汇也是为国家做贡献,这是光荣的事,自己也能挣钱。”   其实学校老师哪里懂得这些,以后报考志愿,学校老师只知道让填物理化学数学,什么是国际贸易都一窍不通,有的以为会计学就是给大家伙记账的,全都稀里糊涂。   顾建国听着,不由对萧胜天敬佩起来,忍不住详细问一番。   萧胜天便在那里手把手地给顾建国讲,详细透彻地讲,听得顾建国敬佩连连,也开始琢磨着,甚至打听去首都的火车票需要多钱。   顾清溪就从旁安静地看着他,虽然现在的他还年轻,但是恍惚中,好像能和二十年后那个在财经节目上侃侃而谈的萧胜天对应上了。   正看着,他却突然望过来,倒是正好把她的目光逮个正着。   他沉吟了下,笑着说:“我就瞎说说。”   他还挺谦虚的……   顾清溪抿唇轻笑了下,起身去忙别的,不听了。   ******   在家里待了几天,除了在家附近逛逛,基本都是闷屋子里学习,出去串门也没什么意思,昔日要好的小姐妹大多都定亲准备结婚了,也有的已经结了。   她的舍友顾红英果然嫁到了本村那个王满仓,王满仓上辈子就是一个混的,偷奸耍滑,人品不行,当时顾清溪劝过顾红英一嘴,但看起来顾红英自己本人也知道那人不成器,也没办法,家里人贪图王满仓家的彩礼,要让她嫁,她能怎么着?   上辈子,这王满仓后来和人勾搭,九十年代碰到严打,一口气关了十年。   顾红英结婚那天,顾清溪也过去了,新房里,顾清溪和几个姑娘正陪着顾红英说话,恰好听到几个妇女在外面说话,人多口杂,有人没注意,就在那里叨叨“挺好的一姑娘,嫁给王满仓这是糟蹋了”这种话。   当时大家都尴尬起来,顾红英也不自在,之后看看顾清溪,突然就红了眼圈,但是也没说什么。   其实当时在宿舍里,彼此关系已经有了间隙,如今见到,如意不如意的,少说话是对人家最大的体贴,你劝也好哄也好,说什么听在有心人耳中都能衍生出别的意思来。   倒是顾清溪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闹亲的小年轻,农村闹亲的陋习,是见到女的就可以胡来,有几个看到顾清溪,眼睛都亮了。   平时不敢的,现在借着闹亲可以胡来了,有几个嚷着将带刺的桑子扔向顾清溪,弄得顾清溪头发上粘了好几个,还有几个凑过来说要做蹲人的游戏,幸好过来几个妇女掩护着,顾清溪赶紧跑了。   回到家后,萧胜天恰好在,帮着廖金月喂鸡,见到她,笑了:“头上怎么回事?”   顾清溪:“有人在那里闹新媳妇,我也被洒了,赶紧跑回来了。”   其实除了带刺的桑子,还有一些红碎纸片,黏在她头发上,她便有了绯红的喜气,看着娇媚动人。   萧胜天眼眸转深,轻声说:“以后少瞎跑,那些人开玩笑没谱。”   她当然不知道,隔壁几个村年轻小伙子,哪个不惦记惦记她,就算知道不可能,可私底下讨论总会讨论,都暗暗说也不知道这样的姑娘以后被谁娶到,那真是沾大便宜了。   每到这个时候,萧胜天就不太爱听。   甚至觉得她也太能招人了,宁愿她不那么好看。   顾清溪:“知道啦!”   听着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过那不太情愿里透着乖软。   萧胜天:“过两天我送你回学校吧,在村里也没什么意思。”   顾清溪:“嗯……好。”   ******   过两天,萧胜天和廖金月说了,便送顾清溪过去,路上停在一供销社,他问她要什么吗,顾清溪自然说不要,不过他还是带着她进去了,买了一支钢笔,两瓶墨水,还买了一些草稿纸笔记本,那本子和平时自己裁剪的不同,都装订得特别整齐。   顾清溪并不想让萧胜天花钱,难免嘀咕了一句,萧胜天来了一句:“不花我钱,那你想花谁的?”   顾清溪想说我花家里的啊,但看看他那个样子,没敢说。   他这个人其实有时候还是容易想多。   回到学校,放了这么多天,有人玩野了,有人一直努力学进步了,大家自然各有感慨,不过这个时候大家最关心的当然是高三年级考得怎么样,到底考了什么题目,今年题目难不难。   谭树礼考完后,一身轻松,继续和顾清溪一起做广播,做广播间隙,顾清溪自然问起来。   谭树礼:“还行,英语我觉得确实进步了,不过有几个没把握,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   当下谭树礼便凭着记忆说了几道自己没把握的英语题,和顾清溪讨论,顾清溪想了想,确实不容易,你说超标了课本吧,倒是没超标,但是不另外多学是做不上来的,她记起来自己之前背的名著例句,便给谭树礼分析了分析句子结构以及考察重点,谭树礼恍然,恍然之后对顾清溪越发佩服:“你可真行,竟然能直接背下来。”   顾清溪:“我也是死记硬背,背的关键句子,想着多少对语感有帮助。”   谭树礼恍然,觉得这个方法好,他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还可以冲刺一把,顾清溪见了,便说回头可以把自己英语笔记给他用。   “我笔记借给彭春燕了,不过还有一本是整理名著经典句子的,你拿过去多读读,读熟了也管用,那里面基本囊括了重要时态,也有一些经典的固定搭配和短语。”   谭树礼大喜,自是对顾清溪感激不尽,一时当然更有投桃报李之意,便努力回忆了一番这次考试的数理化题目,写下来给顾清溪参考。   顾清溪自然感兴趣,其它也就罢了,那几个大题确实有些难度,她想了一番,也没答案,想着回去后好好琢磨。   回到宿舍后,顾清溪也没去上自习,就在宿舍里研究那几道题,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根本没思路,后来尝试着在题目中找线索。   她想起来后来她参加一个教师培训的时候,虽然是教师培训,但是那位老师很爱扩展,曾经提到了她教中学孩子的经验。   解题最关键是思路框架,简单的题可以一眼看到框架,但是有些复杂的题,框架其实是藏起来的,你不能一眼看到,这个时候就需要顺着思路去找线索,如果线索实在找不到,可以去想公式,公式给人信心,可以让人放松下来,这叫肌肉放松。   顾清溪回忆着与这个相关的公式,最后慢慢地有了感觉,从公式逆推思路,于是就有了灵感,发现了这里面是有线索的,万物总是有源,出题人之所以这么出,这道题到底要考察什么?   顾清溪尝试着列条件,分析,最后终于有了思路。   这其中,自然也遇到了一些难题,她列了算式,比较,又推演了一番,最后做出来的答案,自己觉得应该没问题了,只是不确定,想着明天找数学老师再确认下。   第二天上午并没有数学课,是英语和语文,英语语文老师都提到了这次的筛查考试,说这次大家考得并不太好,特别是英语,需要加倍努力。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难免讨论起来这次的筛查考试。   “今天他们数学老师讲了卷子,题都讲了,听说最后一道大题挺难的。”   “这么难的题,咱们到时候不知道咋样,筛查不通过,连高考都不能参加呢!”   大家难免叨叨几句,因为住的是教室改造的大宿舍,这边说话,那边听得清楚,最后哪个年级啥情况,都一清二楚的。   顾清溪听了,自然是有兴趣,恰好对面床一个睡着的就是高三年级的,便问起来最后一道题怎么解的,她想验证下自己的方法。   那女生听了,也有兴致:“你最后得数是多少?”   顾清溪:“算出来总量是一百四十八。”   那女生笑了:“就知道你算错了!那个据说是二百多,我记得是。”   她也不是太确定,就问旁边的,旁边的一个正在那里吸溜吸溜喝汤,听到这个,随口说了句;“就是二百四十三,我记得特清楚,我做错了。”   顾清溪疑惑了,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当下也没怎么吭声,等到了下午课间的时候,她就把那道题重新验算了一遍,自己想着各种可能,以及自己是否遗留了什么条件,算来算去,并没有错啊。   晚上时候,她和谭树礼说起这个事来,谭树礼正好今天听了这道题的解法,就给她讲了讲。   顾清溪听得蹙眉,她觉得不对劲,觉得老师这个解法中,好像遗漏了一个条件,导致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是错误的,当下自然是和谭树礼讲了。   谭树礼听了顾清溪的解法后,便又给她再次重复了那个老师的解法,顾清溪分析这里面的问题,谭树礼说不上来,但觉得老师总是没错的,顾清溪只好再给他分析,最后谭树礼也疑惑了。   顾清溪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是老师那个解法,他觉得不至于出错吧?   最后想了想:“正好明天会开一个经验交流会,到时候你可以问问我们数学老师,看看他怎么说?”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晚上回到宿舍,她不敢大意,重新又将那道题研究了一番,画图,列算式,公式对应,重新将所有的推理过程做了一遍,确认是没有遗漏后,才算松了口气。   彭春燕看她忙活,凑过来问:“你干啥呢?”   顾清溪解释说:“就是今天提到的那道高考筛选题,我的答案和高三年级老师给的不一样,我想着明天问问老师去。”   彭春燕看了一眼,没太有兴趣,随口说:“那肯定你错了啊。”   虽然现在高二年级大部分课程已经要学完了,剩下的一年主要是复习总结考试了,但是这种难题,大家一般都放弃了,老师也得费尽做,顾清溪自己做出来的当然是错的。   她很好心地说:“那明天你把你的解题步骤拿着,去问问老师到底哪里错了,到时候人家可能给你指点指点。”   她这一说,旁边的胡翠花也听到了,眼神就往这里斜了斜,笑着说:“费了老大劲,以为自己多能耐呢!”   顾清溪一向是懒得搭理这个人,不过听到这个,还是来了一句:“至少我做了,有些人连点思路都没有呢,连做都不敢做!”   胡翠花:“我不像某些人脸大,明明做错了,还觉得自己挺能耐的。”   这两个人正说着,旁边王明霞还有几个高三年级的女生听到了,便凑过来问咋回事。   大家拿着顾清溪的验算题看了看,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觉得好像没问题,但明显和老师的思路不一样,于是便道:“你这个自己再检查检查吧,肯定错了,我们王老师的答案是这个,你和王老师答案不一样。”   顾清溪见此,也就没说什么。   她对自己这道题是很有信心的,所以想着明天一定要问问老师,看看那位老师的具体思路,谭树礼之前转述的那个解题思路还是不够清晰。 第70章   第二天, 是经验交流会,其实就是高三年级的老师给大家讲讲这次的筛选考试, 不但给高三讲,也要给高二讲,这样高二年级的师生也吸取一下经验教训,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先是教导主任讲话,接着是高三老师讲经验,最后是高三年级的几个优秀学生讲话,挑了三个优秀学生, 其中一个就是谭树礼。   谭树礼提到了自己的数理化学习,也提到了英语学习,还重点提到了高二年级顾清溪同学对她的帮助,认为现在广播站对他的英语促进很大,大家自然热烈鼓掌, 还有人翘头往顾清溪这里看。   胡翠花看得咬着唇,眼圈都红了, 她也在努力学英语,她甚至自己偷偷打听高三年级的试卷在做题,但是好像怎么都不如顾清溪优秀。   谭树礼的眼睛里有光,但他在看顾清溪, 看不到自己。   她坐在那里, 难过得要命, 偏偏旁边几个高三女生在小声议论:“这个顾清溪真厉害, 她英语水平那么好,结果数学也这么好, 真是没法比。”   她听到了, 便嘲讽地笑了声:“她数理化根本不行。”   “啊?”那几个女生惊讶地看向她。   胡翠花:“去年期中考试, 她才考了七十多分,结果到了期末,才两个月时间,成绩就突然上涨了,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想着这啥意思,作弊吗?   胡翠花:“她不是和你们班谭树礼走得近吗?”   那几个女生想想也是,之后恍然;“难道她是靠着谭树礼?”   胡翠花:“谁知道呢,反正她也就是文科好,数理化都不行,思维逻辑性差,不过她这个人特别爱出风头,啥事都有她,干一分,她能说出三分来。”   这倒是让大家恍然,一时不由感慨:“平时听她说英语挺流利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另一个还是觉得:“她学习挺好的啊,我听说她以前就是经常考前几名,上次数学七十多估计是发挥失常了吧?”   胡翠花在心里冷笑,很轻蔑地说:“才不是呢,她这个人挺会伪装的。”   她们私底下说着这话的时候,顾清溪正一心想着她最后那道题,她看那位数学陈老师正好离开了前面的座位,就跑过去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陈老师虽然是高三的,但是自然也知道顾清溪,看到顾清溪后和颜悦色的说:“顾同学,是有什么事吗?”   顾清溪便笑着将自己做了高三年级筛选题的事说了,最后说了自己的答案和老师的不太一样,想让老师帮忙分析下。   陈老师倒是热情得很,都是本校的学生,别管是不是自己教的,他是希望大家都学业进步,便道:“行,你把你的思路说说,我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顾清溪恭敬地将自己之前写好的解题过程递给了陈老师。   陈老师一看,很工整漂亮的小字,解题过程写得清晰明了,当下不由赞叹连连,好学生人人喜欢,这种解题过程,看着也赏心悦目,更难得的是人家有心,高二年级就敢试着去解高考最后的难题,哪怕错了,也是勇气可嘉。   当下两个人走到了一旁窗户边,那里有把椅子,陈老师戴上眼镜,坐在那里借着外面的阳光看那解题步骤。   这道题很复杂,他皱着眉头仔细地看顾清溪的思路。   正在这边说话的胡翠花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她一直盯着顾清溪的动静,心里想真是好笑,竟然还跑去谭树礼老师面前卖乖!   当下故意道:“比如现在,你们看,顾清溪跑去找高三年级的老师问问题了。”   那几个女生听到了,惊讶地看过去:“好好的,她为什么不问自己老师,跑去问陈老师?”   胡翠花笑了,撇嘴说:“为了出风头呗!要不别人怎么注意到她。”   大家疑惑了:“啥?”   胡翠花详细解释说:“你们这次不是筛选考试吗,考试的最后几道大题,听说她自己做了一番,做了后,答案和你们老师做得不一样,她不明白怎么回事,特意去请教你们老师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噗嗤笑了。   “她还挺厉害的,这种大题都做?我们高三也没几个能做出来的!”说白了,能做出那种题的,估计是考名牌大学的料子了,一般人哪能指望?普通题目能做出来就很好了。   “哪能真会?做出来答案和老师都不一样,就是借故表现一下自己呗!”   大家想想也是,觉得何必呢,都做错了,还去找老师问啥?   不过也有一个,平时挺佩服顾清溪的,便为她辩解说:“话不能这么说吧,那道最后一题根本不是人做的,她竟然也试着做,人家做错了,找老师问问怎么回事怎么了?毕竟那个答案是咱高三年级数学老师出的,不是高二年级的!”   胡翠花:“她这个人就是这性子,问谁不是问?你看她干嘛不敢在这里问,躲一边去,不就是怕让大家知道她其实根本啥都不懂,就是找老师套关系呢!”   这种话,有不信的,觉得顾清溪不是那种人,但也有几个就恍然了:“还是你想得明白,原来是这样!”   胡翠花听着这话,很有些得意。   她好恨,好恨,恨不得让顾清溪马上出丑一番。   一时想着,就算顾清溪会做题又怎么样,最好是让大家看看,人家老师是怎么挑出她的错误,最好是大家都围观一番才好呢!   当下故意道:“顾清溪竟然研究那么难的题,还要去请教陈老师!”   她这么一说,声音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太小,自然大家都看过去了,于是原本没注意到的,也抬头看,自然看见顾清溪和陈老师正在旁边说话,陈老师好像正指导顾清溪什么,言语间甚至有些激烈争论的意思。   大家都好奇起来,问怎么回事,自然有好事的说了。   “那肯定是顾清溪错了呗,陈老师给她指导呢!”   “顾清溪还挺厉害,敢做那种题,还敢去请教陈老师。”   谭树礼这个时候正好走过来,他听到这个,虽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还是忍不住说:“其实顾同学做的那个,未必就错,我觉得她的思路挺对的,我看不出她有问题,也许她那个没错。”   他这么一说,好几个都看向他。   谭树礼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说顾清溪没错就意味着说自己老师错了,忙说:“我也没觉得陈老师错了,也许顾同学那道题哪些思路有破绽,只是我没看出来。”   这倒是让旁边的高二年级数学胡老师感兴趣了,便过去:“咋回事,讲啥题呢,我去看看。”   这时候陈老师已经和顾清溪争执上了,陈老师觉得那个地方顾清溪思路不对,顾清溪便开始给陈老师解释,两个人讨论得还挺热烈。   见胡老师过来,陈老师连忙对他说:“你快过来看,顾同学这道题的解法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她这个答案是错了,肯定解法是错的,就是一时看不出哪里错了。”   其实顾清溪昨晚上自己校验了好一番,她觉得自己的思路没问题,所以认为应该还是陈老师哪里弄错了,因为这个,她是想私底下和陈老师探讨下这个问题,毕竟老师是人,老师也有错的时候,但老师是需要权威的,她并不想让太多人注意到这件事,免得陈老师没面子。   但是现在被胡翠花这么一提醒,好像大家都注意到这件事了。   她远远地看向胡翠花,却见胡翠花好笑地看着自己,那个样子,倒像是看热闹,看自己丢人现眼。   这也太无聊了,这个人就像一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   这个时候胡老师也很感兴趣地看着顾清溪的解题步骤,顾清溪只好一步步地解释,这里为什么这么做,那里是什么思路。   这边听演讲的同学看到,不好意思过去,但自然免不了私底下嘀咕,胡翠花便故意说道:“其实她已经够优秀了,才高二,何必呢,非得让大家都知道,她已经做三年级的题,她就高兴了?”   彭春燕低声说:“她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吧……”   话虽然这么说,她其实也觉得,顾清溪有些太爱表现了。   闫淑静从旁不说话,她觉得顾清溪挺有想法的,对或者错的都无所谓,反正就是看看自己的水平怎么样,也算是一个试炼。   而这边,顾清溪解释了一遍后,两个老师都陷入了沉思,陈老师皱眉片刻,突然问顾清溪:“这个地方,怎么来的?”   顾清溪忙给他解释。   陈老师又拿起来自己的解题步骤,给顾清溪慢慢地对,这么对着对着,胡老师突然道:“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陈老师沉思片刻,恍悟:“这里漏掉了一个条件!”   顾清溪也发现了:“对,这里漏掉了,所以后面就不对了。”   陈老师眼睛发光了,他忍不住再次看了看顾清溪的解题步骤:“你咋想到的这些?”   顾清溪便将自己的推演步骤,以及最初怎么想的说了。   这些思路,听得两个老师面面相觑,之后夸赞连连:“不错,不错,你这个切入点非常新鲜!”   “看来这道题从一开始就错了,想错了,一步错,步步错,这是出题人精心设计的陷阱,就这么掉下去了。”   一时大家探讨了一番,算是有了结论。   一群学生在这边看两个老师和顾清溪讨论得热烈,就有那好事的偷偷过去听,谁知道正好听到一耳朵,说是“就这么掉坑里去了”,顿时明白了。   便忙过来说:“好像确实顾清溪错了,顾清溪一开始掉了陷阱。”   他这一说,大家都笑了,有的说:“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其实也就这样。”   当然更有的觉得顾清溪还是满厉害,至少人家敢尝试。   闫淑静听这话,便说:“是,能有思路就很好了,我对于这种题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谁知道正说着,就见两个老师过来了,陈老师听了一耳朵:“啥,你们说啥呢?”   胡翠花心情大好,故意大声说:“我们说顾清溪做错了那道题的事。”   陈老师跺脚:“啥跟啥啊,是我做错了,我想错了,人家顾同学做对了!”   啊?   一时自然不少人意外了,闫淑静也是不敢相信:“意思是清溪那个答案是对的?”   陈老师:“不错,顾同学是对的,顾同学这才高二,竟然能做这种难度的题了,再复习一年,她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能考上名牌大学呢!”   旁边的教导主任听了,自然也很高兴,一脸神奇:“不错,顾清溪同学是一个好苗子,咱得好好培养。”   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以前顾清溪数理化还不错,但也就那样吧,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谭树礼更是眼睛放光:“顾同学,你可得好好给我们传授下经验,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思路的!”   他一直觉得顾清溪好看,也有灵气,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他自认为数学不错,没想到这种大题,竟然远远不如顾清溪一个高二的学生。   他这么说的时候,又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往这边看过来,知道这是顾清溪,都不免敬佩,顾清溪长得好看,英语好,数学也这么厉害。   “以前她也就是年级前几名,但如果说比别的强很多,也没有那么厉害,现在竟然一下子往前进步了好多。”   “对,她以前数学其实不行,反正不是解最后一道大题的水平。”   “现在这成绩,说不定能进清华北大呢!”   小声的议论,眼神中的羡慕,全都聚集在顾清溪身上。   顾清溪也没想到会这样,本来这件事就是请教下陈老师,发现他的思路有问题的话,他自己再和学生更正下免得误导学生就是了。   毕竟老师错或者对的,都不好当着大家的面不给老师面子。   结果胡翠花非嚷嚷着,好像天底下人都知道了。   陈老师是有涵养大度的人,并不在乎让学生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她却看胡翠花不顺眼了。   恰好这个是校长上台讲话了,大家都各自回了座位,而胡翠花的座位就挨着她。   她侧首,就那么看着旁边的胡翠花。   胡翠花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对,想着刚才谭树礼说的话,一时真是难受得要死,挫败和无奈让她脸上一块块地红。   这个时候见顾清溪看自己,越发难受了。   她咬牙:“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至于这么显摆吗?”   顾清溪打量着她。   其实她接触谭树礼多了,她竟然开始替上辈子的谭树礼不值,上辈子的谭树礼怎么娶了胡翠花这样的人?   真是糟蹋了。   胡翠花:“你看我干嘛?”   顾清溪:“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   胡翠花:“什么?”   顾清溪:“我看你早上一直在背那段英语课文,你到现在没背下来吧?”   胡翠花:“怎么可能,我早背熟了!”   顾清溪笑了:“真的吗,要不你背一句我听听?”   胡翠花不屑:“我干嘛要背给你听?”   顾清溪看旁边没人注意,便望了一眼那边的谭树礼:“今天谭同学好像打算播那一段讲解,你如果能背好,没准谭同学会注意到你。”   胡翠花当然不信,她觉得顾清溪没按好心,不过看看谭树礼,她终究说:“你当我不会吗,我早背熟了。”   说着,她便快速地念了那段英语几句。   顾清溪笑着下,之后用轻缓流利的声音说:“Before liberation he was a cart driver,who could barely keep body and soul together, let alone support his family. ”   胡翠花听着,愣了下,顾清溪读得非常好,字正腔圆,一听就给人一种这是在说外语的感觉,而自己读得很生硬,而且……好像有些发音不太一样。   顾清溪:“是liberation,不是来博瑞,还有soul不是瑟,你读了一早上,一直都是错的,我听了都想笑,不过想着让你继续读错误的吧,就没提醒你。”   胡翠花:“你?!”   胡翠花顿时感到了莫大的羞辱,顾清溪太恶毒了吧!   顾清溪:“把心用在学习上,别没事盯着别人,就算我学习不好不优秀,也不意味着你优秀,天天和别人比,不如管好自己。”   说完,顾清溪径自走人,胡翠花想着顾清溪刚才的话,默了半响,只觉得好像一巴掌热辣辣地打在脸上。   偏生这个时候,一回头,恰看到一个人正蹙眉望着自己。   正是谭树礼。   她有些慌了:“我,我……”   说了一半,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其实自己也没说啥,也没做啥,但就是莫名觉得丢人现眼。   谭树礼蹙着眉头:“顾同学说得没错,好好学习才是正经,别总想着歪门邪道。”   说完,他也快步过去追顾清溪了,他还有事想和她商量。   胡翠花看着谭树礼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话,简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才好。   ******   孙跃进现在重新回到学校读书了,因为偷窃的事也没造成什么损失,没抓现行,所以派出所没抓他,不过学校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给他记了一个处分,这个处分那是要放在档案里跟着走的。   他受伤后,腿部做了手术,手术还算成功,不过落下一个瘸腿的毛病,走路一边高一边低。   虽然大部分对他都比较同情,但是难免有些异样的目光,偶尔有人好奇问他的腿怎么回事,他都敏感易怒,慢慢地大家也都不敢和他说话了,班长的职位自然是没了,孙跃进一下子成了班级里大家都避着的人物。   但是即使这样,顾秀云对他依然痴心一片,中午的时候会抢在前面过去帮孙跃进拿他的尼龙兜,之后讨好地送到他面前。   孙跃进对她却是时冷时热,偶尔心情不好了会挖苦嘲讽她,顾秀云却依然是不离不弃。   顾清溪看着这情景,也是感慨,上辈子的夫妻应该也是顾秀云自己苦苦追求的吧?可怜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堂姐竟然对自己曾经恋慕过的人抱着这个心思,若是知道,怎么着也得心生提防吧。   这次筛选考试结果出来后,谭树礼考得不错,顾秀云当然是没通过,难过得回家哭了一番。   顾清溪冷眼旁观,她知道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轨迹,顾秀云哭了一通后,应该是又回到学校打算复读,复读一年,之后就考上了,反而是自己没考上。   这一世,因为顾秀云和孙跃进的事,马三红气得不轻,为了这个僵持了半天,最后终于说定了,顾秀云再也不许和孙跃进有什么接触,家里让她再学一年,给她一次机会。   顾秀云自然陷入了纠结之中,如果要复读,就得和孙跃进断了,如果不复读,自己和孙跃进未必就能成。   最后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选了复读,因为家里的事,也因为这次打击,倒是没见怎么凑过去讨好孙跃进了。   顾清溪自从上次数学难题的事,被大家惊叹不已,一个个都把她封为数学学霸,不过她自己却知道自己的分量,这次自己能做出来,其实也是凑巧了,况且是下了很多功夫才想起来的,可考场上,哪有那个时间让自己慢慢推敲呢?所以她还是得努力,提高自己的解题能力,争取在考场上将这种难题做出来。   虽然这一次高考后她会加倍留心,但留心归留心,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力不能为的,她也希望从各方面降低自己被替的可能,所以一个办法就是,让自己的成绩出众,好到一般人不敢随便去替代。   当然,对于自己来说,能考进一所更好的大学,就是能去一个更好的平台,将来出国深造以及各方面的机会都会好很多。   她自己一时也没别的好办法,后来就想着,把历年的难题都整理下,进行分析总结,找出其中的规律。   恰好那天她和谭树礼提起来,谭树礼觉得这个主意好,于是两个人一起来,谭树礼作为高三的学生,资源自然多一些,把自己平时的模拟卷子以及难题都进行总结,和顾清溪两个人分头整理,梳理这其中遇到的知识点,公式,以及解题思路。   不过遗憾的是,最后也没发现什么规律,其它题目都很简单,但是唯独最后一两道大题,出题的人仿佛和考生有仇,怎么偏怎么怪怎么来。   顾清溪研究了几天后,终于叹了口气,她决定从平时的教材入手,把教材那些定理公式的证明过程都自己试着推倒一遍。   题再难再怪,其实一切始于基础,把基础搞熟了,做到烂熟于心,能力提升,考试的时候以不变应万变。   如此潜心钻研了一个月,顾清溪把定理公式搞了一部分,这个时候就看出进步来了,再看原来的那些题,一眼就能看出里面考察的“框架”以及出题人的目的。   她恍然,突然意识到,以前自己做题,只是在对付题,却没想过,一道题的背后其实是有一个刁钻的出题人,那个出题人是一边设下陷阱障碍一边偷笑,等着这些考生跳坑,而自己要做的,是琢磨透那个出题人的意图,试图找出真正的解法。   一时仿佛醍醐灌顶般,再看原来的一些难题,仿佛就能看透出题人的意图,出题人要考察的内容。   她把这个感悟告诉谭树礼,谭树礼细想一番,也觉得颇有道理,沿着这个思路,两个人再一起研究原来的那些难题,感悟自然不同。   不过谭树礼时间不多了,转眼就到了七月份,他要参加高考了。   这个时候正赶上放麦价,顾清溪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天是萧胜天过来接她,本来已经上了车子,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个总结的公式推理笔记,应该给他,考试前看看,能稳一下心神。”顾清溪看看校园,皱眉这么说。   萧胜天正将她的尼龙兜挂在车把上,听到这个,扬眉:“谁?”   顾清溪:“……谭树礼。”   萧胜天当然知道,最近顾清溪和谭树礼走得挺近的,她潜心钻研数理化难题,高二年级的大部分都没那水平,谭树礼学习好,又是高三的,能和她说到一块去。   这事他知道,顾清溪和他说过,他当然说根本不在意,一起学习而已,只是互相帮助的好同学,能有什么事。   再说,他相信顾清溪。   可知道是一回事,现在看顾清溪竟然这么惦记着谭树礼,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清溪也意识到了,多少有些心虚,低声说:“这不是人家马上要高考了,这是重要的事……都是同学,一起学习,这么重要的事,我自然盼着人家能考好一些……”   她自然是问心无愧的,和谭树礼之间,再没别的,是纯学习的战友关系,她自认为平时除了学习,她和谭树礼几乎不谈别的。   而谭树礼那里,最近一门心思扑到高考上,在这种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可反过来想,如果是萧胜天,他和某个女同学关系这么要好,而自己对于他们之间的学习一无所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怕是酸得发疯吧。   她低头,很是歉疚地说:“你别多想了,我肯定对他没任何想法,现在这关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萧胜天:“他人呢?”   啊?   顾清溪诧异地看着他。   萧胜天却是单腿利索地一迈,矫健地跨上了车子,单脚踩住脚踏板,沉声说:“你不是说要给他笔记吗,我带着你过去,不然见不到了,不就耽误了?”   顾清溪没想到这个,怔了下。   萧胜天挑眉,笑看着她:“怎么,不给他送了?”   顾清溪赶紧说:“送,那赶紧送吧,他家走前街这条路,估计刚走,没走多远。”   萧胜天点头:“好,上来。”   顾清溪赶紧抱紧自己的书包,坐上了他车子后座。   萧胜天踩着车蹬子,过去前街,这个时候前街人不少,下班的人流来往,满眼都是车子,还有公交车鸣笛的声音,乱糟糟的。   萧胜天皱眉看了看四周围:“他真走这条路?”   顾清溪不确定了:“应该是吧……”   萧胜天:“那再往前赶赶。”   然而其实并不好走,前面车流太多,大热天的,他穿着的确良衬衫,因为骑得快,后背流的汗湿了衬衫,湿的布料便贴在他后背上,现出结实富有纹理的后背来。   顾清溪忙说:“算了吧,别追了,我估计人家早就走远了,这也不是多要紧,没必要。”   她突然就不舍得了,其实就是一个笔记,谭树礼马上就要考试,临阵磨枪也没用,无非就是一个心理作用。   但因为别人的一个心理作用,而让他这么遭罪地在太阳底下骑着车子追人,她不舍得。   萧胜天抬手擦了擦汗:“试试吧,咱骑过去这段人多的,估计前面就好走了。”   顾清溪:“咱何必呢,别人的事,别管了,也不是多要紧的。”   说着,从书包里掏了一本书,给他扇风。   萧胜天:“高考挺重要的,人家既然也帮了你,现在关键时候,给人家送个笔记,能做的就做。”   大热天的,汗水往下淌,顾清溪鼻子发酸。   其实知道,他看自己和谭树礼走得近,肯定不好受,自己要送,他答应了,磨洋工不积极,或者见自己这么说,顺势说不送了都可以。   偏偏他还非要送。   顾清溪:“他也许——”   说着这话,就听到那边一个声音喊:“咦,顾同学?” 第71章   谭树礼自然就看到了萧胜天, 那都是见过一次的,当下愣了愣, 也就上来打招呼了。   “你们不是走那个方向呢,怎么过来这里了?”一般来接顾清溪的是顾清溪哥哥顾建国,但萧胜天也接过几次,谭树礼见过,自然知道他们往常惯走的路。   “谭同学,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总结的那个公式笔记, 应该给你拿着,到时候考试前,你可以看看,哪怕公式早就记住了,但是你看到那个, 心里也放松,不容易紧张。”   说着, 顾清溪拿出来那笔记给谭树礼。   谭树礼有些意外,接过来,笑了:“谢谢顾同学,你想得真周到, 我都没想到这个, 确实看看这个心里感觉踏实, 真得麻烦你们了。”   他望向萧胜天, 萧胜天的额头还挂着汗,明显可以看出刚才费劲骑着车子追过来的, 当下愧疚:“真得太麻烦你们了, 特别是萧同志, 太感谢你了!”   男人的直觉,他明白萧胜天肯定是对顾清溪有意思的,能没意思吗,没意思哪个天天帮着这个那个地照顾着,还那么周到。   所以他也知道,正如他对萧胜天有提防和敌意,萧胜天其实对他也有提防和敌意。   只是没想到,萧胜天竟然带着顾清溪骑着车子追自己,就冲这点,人家这人品真不错,做事也大气敞亮。   萧胜天淡声说:“没什么,清溪惦记着这事,毕竟是你高考的关键时候,不能耽误。”   这么说着,谭树礼倒是有些尴尬,这么麻烦萧胜天,他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一时恰好看到旁边卖豆腐脑的,还有烧饼啥的,他忙说:“对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正好打算吃了再回去,吃了先去新华书店看看闲书,然后再回去,要不我们一起吃吧,我请你们!”   顾清溪当然不肯,忙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提前祝你考个好成绩。”   不过萧胜天却说:“正好我也饿了,那就吃点吧。”   顾清溪没想到萧胜天说这个,就要给他使眼色,萧胜天笑:“我来请你们两个吃。”   谭树礼忙说自己要请客,不过尴尬之中,觉得自己的言语轻飘飘的,说出话来不如人家萧胜天扎实沉稳。   一时大家过去那豆腐脑摊子,谭树礼又想起来刚才顾清溪给萧胜天的那个眼色,瞬间沮丧极了,觉得自己在顾清溪那里,只怕还隔着一层呢。   谭树礼心里失落,不过到底是打起精神来,和萧胜天顾清溪说话,说话间问起来萧胜天在做什么,萧胜天轻描淡写地说在弄厂子。   顾清溪听他提这个,抿唇笑了,便对谭树礼道:“他现在和人家合作,开了私人的化肥厂,最近拿到了区里的批文,可以光明正大给咱农村供应化肥了,到时候需要化肥,你说声就是了,让他给你想办法。”   谭树礼看着顾清溪,他觉得顾清溪说起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和萧胜天熟稔得很,很有些“自家人”的意思,而且她提起来萧胜天,眼睛就一下子变得特别明亮。   他便笑了笑:“萧同志太能干了,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吧?现在已经做这么大的事业了。”   萧胜天还没说话,顾清溪已经说道:“他就是瞎弄吧,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旁边的萧胜天听到这话,耸眉,看了一眼顾清溪。   她竟然说自己没什么了不起?   这是……替自己谦虚?   谭树礼:“哪是瞎弄呢,一般人可弄不出来,这可是化肥厂,现在化肥多紧缺啊!”   顾清溪便又说:“他不但弄了化肥厂,现在还在帮着我哥哥想办法弄编织品出口的事,他确实想法挺多的,见识广,脑子活络。”   说着这话,言语中不无骄傲。   上个月,萧胜天才陪着自己哥哥顾建国去了一趟首都,了解了一下外贸出口的事情,虽说因为时代限制,事情没办成,不过顾清溪可以感觉到,自己哥哥明显开阔了视野,开始有想法了,胆子大了,说话也比以前能侃了。   这就是变化,一点一滴的变化,最后促成了人生的改变。   顾清溪想起这个满心欣慰。   谭树礼:“那可真了不得,编织品这个还可以出口?这怎么出口啊?”   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一刻顿时觉得自己见识太浅薄了,只知道读书本上的知识,外面的世界竟然啥都不知道。   一直不说话的萧胜天也终于开口道:“其实就是国际贸易,现在改革开放,重点有两个,一个是改革,一个是开放。”   谭树礼茫然地看着萧胜天。   萧胜天见此,干脆和谭树礼解释了下,开放是什么意思,以及国际贸易的含义,将来社会如何如何发展。   他侃侃而谈,有理有据,见识广博,说出的话自然是不一样,一时竟是令谭树礼折服不已,敬佩得不行了:“我们平时只知道傻读书,哪里知道这个,你太厉害了!”   都是同样的年纪,人家的那见识,那眼光,那胸襟,都不是自己能比的。   谭树礼甚至暗暗地想,如果自己读了大学,能有萧胜天这见识吗,能和人家比吗?   一时心里竟然有些迷惘了。   萧胜天淡声说:“这没法比,你们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天之骄子。”   这话倒是安慰了谭树礼,想想也是,考上大学,吃商品粮,以后就不是农业户口了,这是多少钱买不来的。   吃完了饭,结账的时候,萧胜天直接把账结了,谭树礼要结,不过却没能争过萧胜天,一时自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说要请你们的,没想到反而让你破费了。”   萧胜天:“这都是小事,没什么。”   顾清溪从旁笑:“让他请吧,他比咱们有钱。”   萧胜天挑眉,瞥她一眼,没说话。   之后和谭树礼分开,骑着车子慢悠悠地回家,这个时候傍晚了,西边的夕阳落下,将那一大片金色的麦子涂上了壮丽的火红色。   萧胜天:“你这是替我谦虚?”   顾清溪笑:“难道还要替你显摆吗?”   萧胜天无奈:“你还拿着我化肥给人家做人情了。”   顾清溪更加笑了,抓住了他衣服的后面:“就拿你的化肥做人情,怎么了,哼哼!”   萧胜天也笑:“行,我的就是你的,我哪敢说什么。”   他笑起来清朗低沉,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的笃定。   顾清溪听到这话,一时心里自是甜得吃了蜜一般。   她其实也想说,自己的就是他的啊,全都是他的。   不过到底是没说。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低声说:“抓紧了我腰,我骑快点,咱赶紧回家。”   顾清溪犹豫了下,把手放在了他腰上。   那腰很结实,触感烫人,顾清溪的手颤了下。   不过好在他专心骑着车子,应该并没注意。   一时萧胜天骑着车子,顾清溪安静地坐在后座上,偶尔两个人说说话,夏风徐徐而来,吹过顾清溪的脸颊,带来的是一阵阵麦香。   睁开眼看过去,大片的麦子熟透了。金黄色的麦田望不到边际。   当下不免想着,她家北边地里的麦子,今年应该大丰收吧。   ******   这一年的小麦确实是大丰收了。   小麦是村里当时集体种下的,分到个人手里后,大家精心伺候,该浇水的浇水,该打药的打药,可以说是像精心伺候自家的孩子那样伺候着麦子。   到了这个季节,走过去,揪下一只麦穗来搓一搓,便有饱满的麦粒从麦穗里脱出来了。   最初那麦粒是饱含汁液的绿色,咬在嘴里有韧性,清香好吃,等过两天,麦穗就变硬了,变黄了,熟了,就得准备收割了。   顾清溪特意揪下自家的麦穗尝过,每一粒都是鼓鼓地胀着,简直是要爆裂开,这一亩地的收成肯定少不了。   廖金月笑得合不拢嘴,北边那几亩地实在是麦子涨势看,她每天都要遛一圈看看,看着那麦子,想到收到满仓的粮食,简直是做梦都想笑。   再想想自己儿媳妇那吹气球一样的肚子,更是满心喜欢,加上女儿争气,学习好,眼看着明年就是上大学的料子,她还有什么好愁的?   她现在扬眉吐气,每天都要去街上和人家说说话,走路带风,人人羡慕。   而那个以前总是压她一头的马三红就愁了,女儿没过高考筛选,只能复读一年不说,因为孙跃进的事,名声也被连累得不好。   这也就罢了,偏偏她家地里的麦子,长得不旺,一看那麦粒子就是瘪的,估计收不了多少。   为了这个,马三红愁得不行,见到人就诉苦,可这也没办法,你自己不争气抓号抓到这个,再说了,就算抓到不好的,你仔细伺候也行啊,伺候好了照样能长庄稼,可你家连化肥都不给用,庄稼能长好吗?   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咋回事,所以马三红一诉苦,大家都躲着,怕了她了。   到了收割的时候,全村的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老小齐上阵开始收麦子。   顾清溪自然也不学习了,拿着镰刀过去割麦子,大热天的,戴着草帽,挥汗如雨,于是金黄的麦子柔软的麦秆在唰唰唰的镰刀下成片地倒下,之后用麦秆子搓成绳,扎成结实的一捆捆。   扎起来了,应该往打麦场运了。   顾清溪家里有一辆农用拉车,但是没驴子,本来廖金月的意思,是买一头驴,这样平时进城方便,但是顾建国如今跟着萧胜天,长了见识,认为回头攒攒钱,也买一辆拖拉机,干件大的,驴子这种牲口拉车反而看不上了,所以没买。   于是廖金月就有些犯愁了:“这咋办,本来说好用隔壁你花嫂子家的牛车,但人家今天被她大姑子家借走了。”   已经收割下来的麦子,那麦穗子里的麦粒几乎都要爆出来了,放在地里这么晒着,随时麦粒子爆出来脱落了,谁还在地里一粒一粒地捡?这得赶紧拉到打麦场去。   廖金月犯愁:“你花嫂子也真是的,本来说好的!”   顾建国倒是不着急:“不行咱先自己拉,慢慢拉吧。”   顾保运也是这么觉得:“以前没牛车驴车,还不是自己慢慢地扛?”   廖金月想想也是,于是一家子便将一捆捆麦子往农车上垒,垒成一摞一摞的。   正垒着,就见那边顾清溪大伯和大伯娘赶着驴车路过。   他们的麦子收成不好,麦子还不饱满,想着再等两天看看,所以还没收割。   顾清溪大伯见了,下了驴车,过来看看,搓搓手说:“要不先把驴子借给你们用用吧,反正这两天我们不用。”   他说这话,廖金月眼睛一亮,心里也感激起来。   谁知道她刚要说话,马三红已经嚷嚷开了:“你说啥呢,我不是已经说好了,咱驴车得给我娘家弟弟用?早就说好了,你怎么忘记了?”   顾清溪大伯一听这话,就不吭声了。   顾保运眼巴巴地看着:“哥,这驴车?”   顾清溪大伯咳了声,为难地说:“怪我,忘了,确实你嫂说了,要给她弟用。”   顾保运:“哥,我们就用这一会,拉几趟就行。”   不过廖金月看出来了,冷笑了声,还是说道:“得,说那话干啥?求别人有意思吗?这年头,谁能指望谁!咱自己拉就行了,哥嫂既然把驴车都定出去了,咱不用就是,自己出点力气怎么了!”   马三红坐在驴车上,用一根野麻桃叶子悠闲地扇着风:“没办法,我家的这驴,平时喂饲料养着,可是费了不少力气,现在是农忙的关键时候,如果能给你们用,我们肯定就给了,但这不是咱没空闲嘛,也是没办法。”   廖金月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简直是恨不得马上去集市买驴子,怎么也要自己买一头驴子,用起来!   马三红看着廖金月,更加笑了:“你们赶明儿也去买驴子吧,不过我听说现在驴子可不好买,都正用着,谁买啊?没办法,平时自己没养,关键时候,谁家借给你,只能靠自己——”   谁知道正说着,就听到那边拖拉机突突突地响声,大家看过去,就见老远一辆拖拉机开过来。   廖金月翘脚一看:“咦,那不是胜天吗?”   顾清溪看过去,果然是萧胜天。   他上次送她回来后,就出门去了,一直不见人影,没想到今天突然赶回来了。   说话间,萧胜天已经开车拖拉机到了眼跟前,他停下来,看了看这满地的麦子,笑着说:“婶,我开拖拉机回来了,正好帮着拉过去打麦场。”   廖金月大喜过望:“太好了,胜天,你来得太及时了,我们这里正犯愁呢!”   顾建国几个也都搓着手高兴,不用自己费力气了,拖拉机可比农用板车大多了,一下子就能拉不少,这可真是省事了。   旁边的马三红看着这个,脸色就难看了,她看了一眼旁边那拖拉机,哼哼了声。   廖金月刚才还在那里憋屈难受,现在一下子扬眉吐气了:“嫂,我家就用拖拉机了,这下子不用愁了。”   马三红讪讪地说:“拖拉机是不错……”   廖金月现在都懒得搭理她了,当即赶紧开始拾掇自己的麦子,一家子忙活起来,萧胜天也帮着一起搬,将捆起来的麦子往拖拉机上搬。   他们这次大丰收,收割的麦子不少,一拖拉机竟然没装完。   萧胜天笑着说:“咱家这是大丰收了,先把这一拖拉机运过去,等回头再运一趟,反正拖拉机快,就是一会的功夫。”   廖金月:“对,这个快!”   当下一家子或者跟后头,或者坐拖拉机上扶着麦捆子,萧胜天便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过去打麦场。   一路上自然遇到慢悠悠的牛车和驴车,比起那些装满了麦子的驴车牛车,这拖拉机简直是庞然大物,一下子能装普通驴车好几倍的麦子。   大家自然是纷纷侧目,有的驴车赶紧给拖拉机让路。   廖金月坐在麦子堆里,用手扒拉着麦子别掉下去,在拖拉机的颠簸中,她神气活现,见到一个就和人家大声打招呼,满脸都是笑。   拖拉机很快到了打麦场,自然又引来一群人围观,一家子赶紧轰轰烈烈地卸车,将麦子都卸下来。   萧胜天:“清溪,你在这里看着麦子,我们去拉后面的。”   顾清溪点头:“嗯。”   其实不用他说,肯定是顾清溪在这里留着看麦子,看麦子是一个轻松活儿,不过他这么说,顾清溪心里明白,他这是怕自己累着。   一时大家过去收麦子了,顾清溪也没闲着,将那些成堆的麦子全都往一处拢,又把旁边的零碎麦秆拾起来说好了。   正忙着,旁边一个叫春凤的过来了。   “那个萧胜天帮你们拉麦子,收钱不?”她小声问顾清溪。   “不收,就是帮忙。”顾清溪擦了擦汗这么说。   “他对你们家真好……”春凤犹豫了下:“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顾清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过去:“瞎想啥呢!”   这种事,不到最后,她当然不能透底,还有一年才考大学呢。   春凤:“他对你真没意思啊?”   顾清溪笑了:“春凤,你这是咋啦?突然怎么问起来这个?是看上人家了吗?”   春凤和她差不多年级,小时候也是一起玩的,不过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就不上了。   春凤听了,倒是不好意思了,连忙说:“也没啥,就是好奇下。”   顾清溪便没说话,很快拖拉机再次过来了,这次麦子都运过来了,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将麦子垒成麦垛,先放着,赶明儿就得脱粒了。   接下来几天就忙活起来了,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就是收麦子。   往年是帮着集体收,虽然也是上心,但现在成了自己家麦子,干劲到底不一样了,顾清溪一家子闷头苦干,加上萧胜天帮忙,又有拖拉机帮着拉碾子,很快麦子就脱粒好了,打整干净了,拿油布铺好了,晒在太阳底下。   旁人看着顾清溪家这麦子收得利索,自然是羡慕,偷偷地打听萧胜天的拖拉机。   不过萧胜天已经开着拖拉机回去东风村了,人家开始帮着村里关系好的收麦子,大家一听,自然都盼着他能抽出时间帮帮自己家,一时萧胜天再次炙手可热,人人都盼着请他来家里吃饭。   这天晚上吃饭,廖金月突然来了一句:“你说好笑不,今天你隔壁杏花嫂子,竟然问我,说我们是不是把胜天招了女婿!”   顾清溪听到这话,心微顿了下,低头继续吃饭,装作没听到。   顾建国:“娘,别瞎说,哪能乱开玩笑!”   廖金月:“我就随便说说呗,哪能呢,肯定不合适,不过胜天是真好,我听说他现在化肥厂子的买卖好得很,红红火火的,人家肯定是大忙人,你看最近几天,过来找他的不是呢,人家干的那是大事业,结果人家竟然还抽空开拖拉机回来给咱收麦子,这人好,不是忘本的。”   陈云霞看了看自己小姑子,却是说:“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春凤娘,竟然找我,说是让我帮忙说媒,说合下她闺女和萧胜天,看看能成不。”   廖金月一听就笑了:“得,就她家春凤?前些天不是说了一个亲事,结果没成吗?就她那样,也能配得上胜天!”   陈云霞:“可不是嘛,所以我说了,人家萧胜天去过首都,干的是大买卖,人家见识大,怕是不成,可她不听,非说让我试试。”   廖金月自然不当回事,又笑了一通,不过最后还是感慨,说萧胜天还是得赶紧找,虽然现在他行情好,但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这些话,顾清溪也只是听听,她知道他会等,他也有耐心等着自己。   ******   忙活了几天,紧赶慢赶,麦子终于打理干净了,饱满的麦粒晒得嘎嘣响,一遍遍地扬尘,去掉里面的麦麸子和灰尘,就是干净的麦子了。   廖金月家把麦子过了秤,算了算,一亩地竟然收了三百六十斤,五亩地算下来就有一千八百斤,这一千八百斤,需要给公家交公粮三百斤,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了!   一千五百斤麦子啊!   廖金月高兴得差点腿软直接倒那里。   其实现在顾建国挣了一些钱,日子不那么难过了,但在农民眼里,钱是钱,粮食是粮食,没法比的,那一大把一大把的饱满麦粒子,看在眼里,整个人都踏实下来,那不是纸钞票能带来的。   全家都高兴得不行,家里条件好了,眼看着仿佛白面馒头也能吃得起了。   当下廖金月就让顾建国拉着两袋麦子,过去轧成面粉,她也想蒸大白馒头吃!   顾建国自然赶紧照办,这一天,家里收拾整齐干净了,麦子也大部分装进大缸里了,万事妥当了,廖金月让顾建国去买了两瓶子二锅头,要了一些猪头肉当下酒料,又炒了几个鸡蛋,凉拌了黄瓜豆角什么的菜,请来了萧胜天。   萧胜天最近忙得不见人影,不但跑去县城里办事,如今把他拖拉机借给大家伙来运东西,总是有东家西家的请他吃饭。   以至于廖金月一看到他就感慨了一句:“胜天,你现在是大红人,能请到你,这是婶的面子。”   萧胜天当即就笑了:“婶,别逗我了,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来了。其实我这次,有个事想请教下清溪。”   说着,他望向了顾清溪。   顾清溪有些意外。   廖金月纳闷:“她一天到晚就知道读书学习,能知道啥?”   萧胜天:“之前清溪曾经给过我一本书,那本书是讲经济原理的,最近我正好在看,就想问问她。”   廖金月一听,倒是有些骄傲:“是吗,书本上的事啊,那可能清溪懂,你有啥事就随便问。”   说着,还叮嘱顾清溪说:“你好好和人家胜天讲讲。”   她不知道书本还分课内课外,以为自己闺女书本上的知识都懂。   顾清溪点头:“嗯。”   午饭吃的大白馒头,又暄又香,别说就着菜了,就是拿着一个馒头直接啃,都是有滋有味,一时想起以前吃红面窝窝头的日子,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咱这日子怎么这么好了,如果天天都能吃大白馒头该多好啊!”顾建国感慨。   “得,想得真美!”陈云霞笑着来了一句,她现在肚子已经起来了,不过常年劳作的关系,行动并没有什么不便,反而利索得很。   顾清溪听着笑了,她想以后无论穷富,白馒头还是吃得起的。   吃过饭,顾建国带着媳妇去医院检查去了,说是要“产检”,顾保运去睡一个午觉,廖金月也串门去了,家里也没别人,屋子里太闷热,顾清溪便拿了小板凳,坐在南边丝瓜秧搭成的凉棚底下和萧胜天说话。   “怎么了?”她低声问他,声音软软的。   这听在萧胜天耳中,倒像是撒娇一般,一时看过去,她今天穿着白底碎花衬衫,曾经乌丝一般的辫子剪了,成了清爽灵动的齐耳短发,一撮柔软的发轻别在耳朵上,那头发乌黑,衬得耳朵白腻秀净,姣美动人。   绿莹莹的丝瓜架子下,丝瓜藤蔓垂下,枝叶嫩黄小花儿开得娇艳,她却比花更多几分清新娇媚。   萧胜天眸光落在她耳边,就那么凝着她。   顾清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低声嘟哝说:“你到底要问什么啊?”   萧胜天:“好好的怎么剪头发了?”   他还记得以前,月光底下,她羞涩地闷头往学校里跑,两条辫子尾梢在后面轻荡,清灵好看,有时候做梦,都梦到她这个背影。   顾清溪:“天太热了,而且明年高考,想节省时间学习,打理头发太麻烦了。”   长头发洗起来麻烦不说,梳理和编辫子都需要时间,她想节省时间,况且天这么热,头发多了难受。   萧胜天却说:“那以后再留长头发吧。”   顾清溪:“以后?”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低声说:“以后我帮你打理就行了。”   顾清溪脸上微红,抿唇笑。   丝瓜秧子下,清香似有若无,年轻的姑娘清灵秀气,抿唇一笑间,眼波流转,说不尽的婉转。   “我这样子不好看是吗?”她垂着修长的睫毛,低声这么问。   “当然好看,这样肯定好看。”萧胜天忙说。   “那你干嘛要我留长头发。”顾清溪望着地上,那里是家养鸡留下的点点梅花痕迹。   “我觉得那样也好看……”   “那就是剪短头发不如长头发好看了?你果然是这个意思!”   “……”   萧胜天一时哑口无言,他确实不是那个意思。   刚才最初看到她,只觉得如同夏日里的一阵清风,看得人满心喜欢,比吃了凉爽的西瓜还要喜欢。   只是他又总惦记着她扎辫子的样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刚不是说觉得打理麻烦嘛,反正你以后要留,我就想着你如果要留起来,我可以帮你打理,当然你如果想剪短头,我也觉得挺好看,你想怎么着都行。”   顾清溪看他费劲解释的样子,决定饶了他,便笑着说:“算了不逗你了,我就当没听到吧!”   萧胜天这才松了口气,浓眉耸动,很是委屈地说:“那你以后别总逗我,你只要一不高兴,我就慌,你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   顾清溪听着这话,好像很委屈的样子,不免好笑,又无奈:“我本来就是逗你玩的,至于吗?” 第72章   这个时候, 夏日习习而来,曼妙的枝叶随风而动,一时自有清香扑鼻而来, 绿意盎然之中, 小姑娘轻笑间灵动清新。   萧胜天看看左右,院墙外并没人经过, 他便大胆地伸出手来捏着她的。   她自是要躲的,但没躲过,到底是让他握着了。   萧胜天捏着她手在手心,低头细细地看:“怎么这么好看?”   上次她生日, 在那里写字,剔透白净的小指尖染上一点墨汁, 当时就想捏在手里,如今倒是如愿了。   “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我。”顾清溪小声嘟哝。   “就是好看,这次不是哄你。”萧胜天笑, 低头看, 之后看着她那透粉的指甲:“我看有些姑娘会染指甲, 你染上肯定好看。”   乡村染指甲,是用凤仙花, 家里种一两株,长成了后捣成碎汁,加上明矾,敷在指甲上, 再用青麻桃叶子包住,外面用绳子绑了, 睡一夜, 第二天起来指甲就是红的了。   这样染上的指甲, 可比后来的指甲油好看自然多了。   “太操心了,家里也没种那个。”顾清溪低声说:“染了也没什么意思。”   一般等着相亲的,染一个好看,她犯不着。   萧胜天想想也是,她和一般姑娘不一样,别人想的是打扮好看,她脑子里想的是学习,一时倒是记起来之前她给自己抄的《国富论》,便道:“对了,之前你帮我抄的那个国富论,我看着确实不错,本来当时看了,也没太懂,最近我研究了下改革开放的事,发现这里面有些东西,都是一个道理。”   顾清溪听他提这个,倒是喜欢,这辈子的萧胜天的起步方式和时间都不一样,既然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她当然希望尽自己可能去影响他,让他少走一些弯路,当下便道:“那是自然,那本书是亚当斯密写的,可以说是西方经济学的“圣经”,是非常经典的书 ,即使过了一两百年,再看,依然有借鉴意义。”   萧胜天蹙眉,低头想了想:“不过我最近看了改革开放,有个疑问——”   顾清溪听着这个,便大概猜到了萧胜天的问题。   八十年代,是探索的时期,这里面会出现一些思想的不确定,一直到九十年代初,一位伟人在南方画下了那个圈,一切都仿佛定调了。   顾清溪看着萧胜天:“你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下,我虽然不懂,但看了书后,也可以给你抛砖引玉。”   她想,她是有必要提示一下,也许这样,他可以省去许多弯路。   ******   一番深谈后,萧胜天陷入了深思之中,今天本来是想她了,借故和她说说话,也把自己心里的疑问和她说说,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提示了这么的多新思路,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   顾清溪低头拿树枝拨拉着地上的土,那里有几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心里却带着几分兴奋,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对萧胜天产生了影响,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他总是可以免去一些弯路吧?   萧胜天沉思一番后,突然问道:“这些,你怎么想到的?”   顾清溪心里一顿。   在他面前,她是不设防的,恨不得把一切都掏心挖肺,但是这些事,确实自己不应该知道的。   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萧胜天看着她,目光温和包容:“不想说就不说了。”   顾清溪:“我说做梦做来的,可以吗?”   萧胜天看着她,突然笑了:“当然行,你之前还做梦梦到我家财万贯呢。”   顾清溪:“对,我还梦到了别的。”   萧胜天很感兴趣的样子:“什么?说来听听。”   顾清溪却不想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重生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她觉得上辈子的一些记忆,如今想起来,已经隔了一层,仿佛那是另一个人的生活,另一个人的人生,于她来说,像读一本书,开始新鲜,后来那书就慢慢地淡。   于是她低低地说:“忘记了,都是梦,哪记得那么清楚。”   萧胜天凝着她,突然说:“那你梦到过陈昭吗?”   顾清溪听到这话,心骤然一缩,猛地抬头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看她这样,忙说:“我就随便问问,我没别的意思,你——”   他并不想非逼着问她什么,也不想吓到她,但她刚才的样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顾清溪手指都在颤,她望着他:“你为什么突然问起来陈昭?”   萧胜天:“我随便问的。”   顾清溪:“你随便问,怎么会问到陈昭?”   她很固执地想知道答案,萧胜天想了想,只好说:“直觉。”   他当然不会说,她看到陈昭的时候,那个样子,明显有些异样。   顾清溪沉默了一会,她想着,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也许是因为这个吧。   当下便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完全无关的人,你却突然问,我觉得怪怪的。”   萧胜天赶紧解释道:“那我以后不问了,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我——”   他想了想说:“我就瞎说的,你别在意。”   顾清溪心里松快了些。   其实上辈子的许多事,也不是说不可以告诉他,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她也怕吓到他,如果有缘,两个人可以携手一世,也许白发苍苍时,她会在夕阳下和他讲起曾经的那一世。   而这一日,萧胜天回到家里,脑中却是不自觉回忆着当时顾清溪的样子。   原本安静垂下的睫毛,陡然间颤了下,甚至脸上骤失血色,她确实是被自己吓到了。   只是一个陈昭而已,怎么吓成这样?   她在害怕什么?   萧胜天皱眉沉思一番,手指轻轻敲打着老圈椅的把手,最后终于起身,他想去公社里走一趟,试探下陈家人的口风。   ******   这次顾清溪家一口气收了一千八百斤的粮食,可算是大丰收,家里的缸不够用,赶紧去县里买了几口新缸装麦子,别人看到自然是眼馋,羡慕得不行,直说你家这下子富了!   其他人家,也有收得多的,也有收得少的,不过大部分都能吃饱饭,总体上个个欢喜,唯独顾清溪大伯家,那块地本来就不够好,加上伺候得也不上心,麦粒不饱满,干等了两天,看别人都收了,熬不住,也赶紧割了,最后打下来粮食一过秤,竟然一亩地才收了二百斤不到。   这就有点难受了,看看别人大丰收,竟然还要买缸垒水泥粮仓,再看看自家,怎么都不是滋味。   为了这个,马三红自然少不了说几句酸话,还让自己孙子过来顾清溪家吃饭,贪小便宜,廖金月是个良善的,对马三红孙子倒是好言好语,到底是孩子嘛,但是多余的便宜,是绝对不想给他们占。   马三红为此哭穷了一番,又去找王支书,那意思是能不能免了公粮。   但怎么可能,免公粮这个事,别说王支书愿意不愿意,就算他愿意,那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啊!   马三红家哭天喊地一番,但该交的还是得交,而且是尽快交。   王支书在喇叭里一直喊,催着大家赶紧去交公粮,尽快把公粮交了,拿到交公粮的条子去他那里。   廖金月这里也是着急,交公粮这个事得尽快,庄稼人做事踏实,欠着别人粮食总觉得不自在,恨不得赶紧还了。   本来她是想着等萧胜天那边的拖拉机,不过萧胜天最近一直不见回来,她也找不到,当下心里急,便说好了拿麦麸子换,借用人家的驴拉着车,直接就要过去公社里。   因为陈云霞肚子不小了,廖金月不想让她颠簸,便让顾清溪跟着顾建国的车过去公社里交公粮。   车子满满地载了三百斤粮食,都是颗粒饱满筛了几次的上等好麦子,怕到时候万一缺秤,还特意多放了十几斤。   麦子沉甸甸地装上了,顾建国赶着车,顾清溪坐在后头,出发过去城里。   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路过王支书家,王支书正端着饭蹲在门口吃,手里还捏着一个大白馒头嚼,他看到顾清溪,忙打招呼:“这是去城里?”   顾清溪:“对,去城里交公粮。”   王支书笑了:“好,很好,这几天得赶紧交了,咱高中生的觉悟就是不一样。”   顾清溪笑着打了招呼,驴车便慢悠悠地下了村口那个坡,过去大道上了。   王支书端着饭碗,看着顾清溪他们的背影,过了一会,直接放下碗,对他家二小子说:“小二子,咱洋车子放哪儿了?我去趟公社。”   ******   这天实在是热得厉害,太阳毫无阻拦地烘烤下来,像是要把人烤化,顾清溪戴着草帽,但汗水依然是打湿了耳边的几缕头发,就那么贴在脸上。   她使劲摇蒲扇给自己扇风,扇过来的风也是闷热的风,难受得要命。   这个时候不免想念萧胜天的拖拉机了,坐上去,风一吹,凉飕飕的,那才叫舒坦。   不过想也没用,眼下麦子收了,农民收拾下地里,就应该耕地用肥料了,这个时候正是萧胜天厂子里最忙的时候,他三天两头到处跑省外,根本不见人影。   这么一路煎熬着,驴车总算到了公社粮管所附近,远远地看过去,粮管所是两排低矮砖瓦房,墙外面还残留着白底红字的大标语,大路上都是车子,一看就是来交公粮的,或者赶着驴车,或者推着平车,每个车上都是沉甸甸的粮食。   大家的脸上,是丰收的欢喜,也是排长队的焦躁,还有人在那里叹息:“咱眼巴巴地把粮食交上去,怎么还得排队呢!”   “没办法,这是应当应份的,给国家做贡献,本来就得交。”   如今农民分了地,收了不少粮食,一亩才交五十斤粮食,大家都知足了,可这排长队真难受。   顾建国一看这情景,头疼了:“这得排多久,前面都是车。”   顾清溪:“那就慢慢来吧,这事也没法急。”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也跟着来交过公粮,确实挺辛苦的,粮管所的人也是鼻孔朝天,一个不小心,粮食不符合人家标准,还得拉回去重新晒。   顾建国擦了擦脸上的汗,愁眉苦脸:“是。”   干等在这里真不是滋味,那两排砖房低矮,旁边连棵树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地被太阳烤着,每个人都一脸焦躁的汗,驴粪和汗水混在一起,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顾建国看看妹妹,只见她脸蛋都被晒得泛红,有些心疼了:“早知道不让你来了,这不是活受罪嘛!”   顾清溪擦了擦额头的汗,笑了:“这有啥啊,就是热一点,热总比冷好。”   顾建国仰脖子看那边,一眼看到了:“那边有卖冰棍的,我去买两根,解解热。”   顾清溪想说别花那个钱了,犯不着,谁知道顾建国已经往那边挤了,人声鼎沸,闹腾得很,顾清溪没办法,只好停在原地等着。   周围人乱糟糟的,有人在说收成,有人在说上次交公粮没交成的犯愁事,还有人吧嗒吧嗒抽着卷烟,味道传出来,熏得人难受。   也有人注意到了顾清溪,毕竟在这充斥着粗糙农村妇人和庄稼汉的地界,像顾清溪这样,一看就清爽秀气的女学生很少见,有好几个年轻人偷偷地往顾清溪这里看。   顾清溪等了一会,这车子没怎么往前走几步,人又被烤得难受,也是有些无奈,忍不住探头看哥哥那边,说是去买冰棍,怎么还没回来?   正想着,她哥哥便从人群中挤过来了,跟着一起过来的竟然还有陈昭。   乍见陈昭,顾清溪倒是有些意外。   而陈昭看到顾清溪,也愣了下。   顾清溪留着短发,戴着草帽,清爽利索,额头间的刘海被草帽压得贴服在光洁的额头上,看着有几分乖娃娃的意味。   她穿着半截袖的衬衫,露出洁白秀气的胳膊,那皮肤很好,像是怎么晒都晒不黑一样,和周围的人气质截然不同。 第73章   再见陈昭, 顾清溪心里没任何波澜,她礼貌却疏远地向陈昭点了点头,之后问哥哥:“冰棍呢?”   顾建国嘿嘿笑:“咱别吃冰棍了, 刚我碰到陈同志, 陈同志说可以帮咱想办法,赶紧把这公粮交了。”   顾清溪挑眉, 神情却是淡淡的。   她当然知道,陈昭的亲戚啥的都是县城或者公社里工作,有一个表哥就在粮站。   顾清溪:“算了,还是老老实实排队吧。”   当下顾清溪又对陈昭道:“陈同志, 谢谢你的好意思,不过还是算了。”   她不想欠这个人情。   陈昭:“顾同学, 你犯不着这么客气,排队半天,你也辛苦, 昨天还有一个排队中暑的, 你是学生, 没受过这种罪,真犯不着在这里一直等着, 早点交了回家多好?”   然而顾清溪哪里听这个?当下说:“真得不用了,我们可以继续排队。”   陈昭无奈,也就不说啥了,顾建国无精打采地坐在车帮子上扇着风。   顾清溪看看人多, 陈昭又在,看样子并不想走, 便道:“我过去买冰棍吧。”   一时过去了那边, 谁知道到了卖冰棍的地方, 人家冰棍恰好卖光了,只剩下箱子里的糖水儿,说是三分钱可以喝五口。   顾清溪看看那被人含过的软管子,哪里会喝,只能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陈昭倒是走了,但车子却也不在了,当下疑惑,问旁边的,人家指着那边说:“说是先走了,这不,往那边走了。”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一时也是无奈,赶紧追过去,追到后面街上,果然见陈昭正领着自己哥哥往前面走。   顾建国看到顾清溪,挺高兴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清溪,你看,这里就是粮站的后院,咱从这里过去,直接就绕道了,这大热天的,别费那个劲儿了,我看你也累。”   旁边陈昭也在帮着顾建国拉车子,白衬衫上蹭了一点灰,看着顾清溪,诚恳地说:“顾同学,我亲戚正好在这里,交粮食怎么都是交,我就带着你哥过来了,你别太在意,就是一点小事,再说了,上次你和萧同志帮了我,救了我的命,我一直想着怎么报答你呢。”   至此,顾清溪也就不说什么了,来都来了。   陈昭见此,自然是高兴,忙说:“你们等下,我叫叫我表哥。”   说完,飞快地跑进了粮站。   陈昭走了后,顾建国从旁小心地劝着顾清溪:“人家这个陈同志,人真不错,说他表哥就在粮站工作,可以帮咱直接收了粮食,你不知道,这收粮食讲究可多了,不光要排半天队,到时候你不认识人,人家根本不收你的,嫌弃你粮食不干净,晒得不够脆,或者缺斤短两,打发你回去,回头还得再过来排队,能折腾死人!现在人家帮忙,咱省事了。”   顾清溪听了,凉凉地说:“哥,好好的,人家干嘛帮咱?咱算哪根葱,人家要帮咱?”   顾建国愣了下:“也对,人家干嘛这么好心帮咱?”   顾清溪:“所以哥,以后你做事多想想,你算是什么人,为什么好事望你头上砸?再想想无缘无故,你怎么就比别人运气好?这运气好后头是不是有坑?毕竟咱坟头没长草,你脸上也没长花,不至于就比别人强。”   顾建国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妹妹说得有道理,不过他想了想,叹息:“这不是人家陈同志认识你吗?人家这是看你面子!”   顾清溪:“我?我只是一个穷学生,能有什么面子?”   顾建国疑惑了,突然,他想到了:“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顾清溪:“这我不知道,反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建国没听懂:“啥?”   顾清溪:“反正这次就算了,哥,你以后得长心眼,送上门的好事,天上掉的馅饼,你都不能要。”   顾建国依然有些懵懂,不过还是认真点头:“好,妹妹是文化人,说得肯定没错,我以后一定记住。”   顾清溪在心里想,未必真记住,但以后她一定要多提点,哥哥这个人挺善良的,但是也耳根子软,难免就上了人家的当。   这边说话间,陈昭过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眉眼间和陈昭多少有些像,顾清溪认出这应该是陈昭的表哥,叫胡全能。   胡全能其实也就二十岁出头,瘦高个,眼睛不大,戴个草帽,嘴里叼着一根烟,平时面对交公粮的,面孔朝天,还得交公粮的巴结着帮他点烟,不过现在看着倒是客气得很。   陈昭介绍了他这表哥,然后说表哥就是粮站的,可以帮忙先提前收,顾建国听了顾清溪那番话,本来已经心里打嘀咕了,当下便看向顾清溪,意思是顾清溪拿主意。   顾清溪本来不想沾这个便宜,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就这么退出去也犯不着,当下就说那麻烦了。   陈昭忙道:“不麻烦,怎么叫麻烦呢,就是理所应当的。”   当下那胡全能和陈昭便领着他们往前走,走到了前面院子里,那里就是收粮食的了。   旁边已经有一整排一整排的粮食袋子,垒了满满一院子,顾建国看到都傻眼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粮食啊!那磨成面粉可就是白花花的馒头啊!   胡全能看到了顾建国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下,没说啥,陈昭忙解释:“这就是收上来的粮食,今年头一年,收了不少,回头都得运到上面去,交到国家的粮仓里。”   顾建国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   一时陈昭领着他们走到前面,这里是粮站入口,陆续有板车拉着粮食进来粮站,大家排队轮着过大秤,是多少斤就给你开一个多少斤的条子,回去拿着那个条子交给村里的支书就算是交公粮了。   当然了,在过大秤之前,粮站工作人员会对那些粮食东挑西拣的,拿一个包针戳开粮袋子,取出来一些看看,要晒得干蹦蹦的,还要没有任何杂质的,不够格的人家工作人员直接说不行,让你拉回去重新来。   这个时候大中午,烈日把人烤得满头满脸的汗,后背都已经被汗打湿了,但是前来交公粮的农民,一个个都从旁规规矩矩站着,恭敬地陪着笑脸,还有人在那里给工作人员递烟。   就在顾清溪他们过去的时候,那边一个工作人员正用包针扎了一袋粮食,之后从包针里倒出来一些在手里,连尝都没尝,只看了一眼,就说:“拉走。”   两个字之后,那排队半天的农民有些没反应过来:“啥,啥意思?同志你看看,咱这粮食挺好的,你尝尝,你不信你尝尝,我们晒了好几天了,也没什么脏东西啊!”   “同志,求求你再看看,我们排队半天了,拉过来不容易啊!”   那工作人员不耐烦:“不合格,拉走,下一个。”   后面还有人催着,于是马上下一个,下一个倒是合格,那人听到合格,从旁点头哈腰的陪着小心,顺利地将粮食过秤了。   顾建国看着这情景,傻眼了,敢情人家这么挑,虽然自家粮食肯定用心了,但万一被也被挑毛病呢?   陈昭见了,安慰说:“顾同志,不用担心,让我表哥帮你们看看就行。”   旁边的胡全能说:“我检查检查。”   说着他取了包针来,“嗤”的一声戳进去粮袋子里。   顾建国看着这个,心一下子就收紧了,就像自己辛苦养出来的孩子被人家欺负了一样。   胡全能很随意地从包针里取出来一些麦粒子,放在嘴里尝了尝,一咬嘎嘣响,便说:“这个行,没问题,过秤吧!”   那边会计好奇地看了一眼,她知道平时胡全能这个人挺骄傲的,没想到今天这么勤快,一时不免纳闷这是什么人,又看顾清溪挺好看的,一股子书卷气,不像一般人,难免多看了一眼,之后便让顾建国抬过去过秤。   陈昭见了,也要帮着抬,胡全能赶紧过去帮忙,让陈昭旁边歇着,顾清溪自然不好让陈昭动手,自己过去和哥哥一起抬袋子。   这边他们过秤,那边排队交公粮的,还有检查不过关的,自然是羡慕得不行,不过也没法,不敢说什么。   过秤后,会计很快给他们打了一个条子,顾建国毕恭毕敬地收起来了。   走出粮站,陈昭殷勤地指点顾建国:“这个条子你收着,回去给王支书就行了,下次交公粮,你别在外面排队,直接找我就行,我带你进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顾清溪:“外面天太热了,人也杂,交了公粮,顾同学也好早点回去。”   顾清溪以前并不能确定,现在却是清晰地意识到,陈昭对自己的意图。   她轻笑了下:“谢谢你,陈同志,这次帮了我们大忙,赶明儿让我哥过去送点我家里自己种的菜,让你尝尝鲜。”   她这一笑,陈昭脸都红了,连忙说:“不用,不用,不用那么客气,就是举手之劳。”   顾清溪却在这个时候收起来笑:“无缘无故的,你帮了我们大忙,这是应该的。”   陈昭愣了下,顾清溪的言语中,撇清关系的意思太明显了。   说话间,恰旁边有个叫卖肉包子,顾建国想想饿了肚子,今天又顺利交了公粮,便要过去买包子,谁知道他拿了包子,陈昭抢着付账,顾建国自然不让。   正争论着,就见那边私营饭店里有人翘头:“小昭,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溪看过去,那人却正是陈昭的爹陈宝堂,而和陈宝堂一起的,竟然是萧胜天。   顾建国看到萧胜天,也是有些惊讶:“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萧胜天出来,看看陈昭,笑了:“在和陈书记谈事,你们这是过来干嘛的,交公粮,交了吗?”   说着,他望向了顾清溪。   陈昭愣了下,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萧胜天,不由看向自己爹。   顾建国连忙解释了自己交公粮的事,又说了多亏陈同志,不然这公粮真不好交,估计现在还在太阳底下排队呢。   陈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胜天没看顾清溪,他笑着说:“既然陈同志也在,那正好一起吃饭吧。”   陈宝堂也说:“碰一起了,那一起吃个便饭吧。”   这家私营饭店是才开的,大厨据说还是以前在上海干过的,厨艺相当不错,一些农家并不太吃的菜也能做得地道,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顾清溪看了看菜单,估摸着这是萧胜天请客,一顿饭下来估计得小两百了,这对农村人来说,是不小的开销,对陈宝堂父子,也不便宜。   顾建国看着菜单,直接咂舌,觉得这简直是抢钱,但有外人在,没好意思说。   吃过饭后,陈宝堂回去上班,陈昭自然也要跟着回去。   临走前,他看着顾清溪,倒像是有话说。   顾清溪只当做没看到。   她不想多看陈昭一样,特别是在萧胜天面前,那更是恨不得撇得越清楚越好。   这辈子,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跳这个坑的,陈昭和她没关系。   陈昭显然是有些失望,他越发感觉,顾清溪对自己好像有意见,自己怎么努力,她都不带看自己一眼的,恰好这个时候门店外有卖冰棍的,想起来顾建国当时说要给顾清溪买冰棍的,便买了几块,连同萧胜天也有,硬塞过去,之后才跟着他爹走了。   萧胜天笑着说:“哥,我过来的时候坐人家顺路车,你们赶车来的?那我正好和你们一起回去。”   顾建国一听,忙说:“行,我车和驴栓那边桩子边上了,我去赶过来。”   当下顾建国过去了,路边只剩下萧胜天和顾清溪。   顾清溪想起之前,萧胜天莫名在自己面前问起来陈昭,她总觉得,萧胜天找上陈昭的爹,是有原因的,不是无缘无故的。   她垂下眼,低声说:“怎么这么巧?”   萧胜天:“就是这么巧。”   顾清溪:“你怎么和他这么熟了?”   萧胜天笑看着他:“我是他的恩人,借着这一层,关系处一处不就有了。”   顾清溪睨他一眼:“你知道我的意思。”   烈日之下,萧胜天便收敛了笑,他望着她:“也没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顾清溪心里一顿:“啥意思?”   萧胜天略走近了,低声说:“你心里也知道,那个陈昭对你有意思。”   温热的气息笼罩着顾清溪,她抿唇:“是又如何,我不搭理就是了!这次我肯定不愿意让他帮忙,结果我去买冰棍,我哥就傻乎乎跟着人家走了。以后肯定远着点,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瓜葛”   萧胜天淡声说:“那就对了。”   说着间,他直接从她手里拿过来那冰棍:“走,我给你买好的雪糕去,不吃他的。”   说着,看也不看,直接将那冰棍扔垃圾桶了。 第74章   其实刚才从饭店里出来, 已经没那么热了,顾清溪也不渴,不想吃冰棍了。   不过萧胜天还是给她买了, 买的是雪糕,奶白柔腻的雪糕, 吃起来口感很好, 这个和之前那种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不一样。   顾清溪吃雪糕, 萧胜天便看她吃,她吃得很认真, 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   顾清溪抬头看他,觉得他也想吃雪糕:“你干嘛不给自己买一根?”   萧胜天:“我不想吃。”   顾清溪瞥他:“我就觉得你很想吃。”   当下干脆把雪糕递给萧胜天:“你尝一口吧。”   萧胜天看着她,挑眉笑了:“那我真吃了, 一口吃光了,你别哭。”   不知为何,那墨黑的眸子看得人脸红, 顾清溪低哼:“我才不会呢!”   这边萧胜天就要凑过来吃顾清溪的雪糕,谁知道这个时候, 顾建国赶着驴车从那边过来了,萧胜天也就后退一步, 一脸若无其事了。   回去的路上,顾清溪的雪糕也差不多吃完了, 萧胜天就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并排着。   这个时候地里的麦子都差不多收割了, 成群结队的小孩子在到处捡麦穗, 还有勤快的农人已经开始耕地准备下一茬的播种了, 在板车轱辘富有节奏的韵律中, 夏日的风习习吹来, 拂起顾清溪齐耳的短发。   她看了看身边的他,却发现,他一直在侧首望着自己,眸中带着笑,看得专注。   顾清溪被他的目光烫到,脸上微红,别过脸去,继续看农田,看那远处夏日里苍茫的山。   心里却是想着,下次见到,一定要给他买雪糕吃。   ******   顾清溪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月份了,本来开学是九月份,但他们马上高三,学习紧张,所以提前开学了。   开学后,那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大家都小心地打听原来的高三年级哪个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顾清溪自然也跟着关注打听。   已经毕业的谭树礼来学校两三次,他着急得很,他报了首都的大学,但是到现在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可能是我太贪了,应该报低点,也许报高了,没考上。”   谭树礼明显脸色不好看,带着黑眼圈,头发也有些凌乱。   顾清溪看着这样的谭树礼,想起来上辈子的自己。   这个年代,车马很慢,信息闭塞,很多农民子弟高考后,就等着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有时候明明考得很好,却没等到录取通知书,甚至有人以为“那个学校关门了”所以没通知书了——这并不是段子,而是这个年代的真事,这是后来的人无法想象的。   许多事,在后来信息年达年代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这个时候都可能发生,愚昧无知和信息闭塞足以杀死一个人所有可能的前途。   她安慰他:“别急,也许是录取通知书耽误了,也许人家学校录取通知书发的晚。”   依她的想法,这辈子的谭树礼依然报的上辈子首都那所大学,上辈子考上了,这辈子不可能没考上。   不过上辈子她和谭树礼不熟,不知道他中间什么情况,只知道后来他确实收到了。   谭树礼却有些焦躁:“万一没考上呢,那我还得重来一次了,我们班已经有两个收到了,我却一直没收到,昨天学校传达室没有,我去邮局问了,人家说没我的信。”   顾清溪沉默了一会,她想了想:“其实可以去问问学校。”   谭树礼:“去学校问?你意思是去首都问吗?怎么远,怎么去?再说我怎么去人家学校。”   他眼神中都是茫然。   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这座小城的高中生来说,外面的世界确实是陌生的。   她想了想:“你先别着急,再等两天,实在不行,就去问问别的县,有人报考那所学校吗,人家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如果没有,就买一张火车票过去首都问,我哥哥去过首都,其实没啥,就是花点火车票钱。”   谭树礼皱眉想着:“是吗?那就再等两天吧。”   和谭树礼分开后,顾清溪想想这事,也是头疼。   谭树礼的情况,让她莫名产生一种恐惧,一种对未知的恐惧,这个年代,许多事太不方便了,等待录取通知书的煎熬那真是要人命。   她看着谭树礼这样,也很怕自己会像他一样,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样的煎熬。   这天是周六,如果是平时,她应该是准备回家了,不过因为托了隔壁村的帮忙带干粮过来,她干脆就不回去了,在学校好好用功。   现在学校老师把他们这次高考的卷子弄到了,原高三年级的王老师对顾清溪非常欣赏,便把一份卷子给她,让她没事做做。   她如获至宝,周末重点将这套题做了。   做的时候,自然不舍得直接在卷子上写,而是用草稿纸写下来解法和答案,这天傍晚时候,她一套数学卷子做差不多了,做完后检查了一遍,又把自己没把握的给勾上,打算作为难点重点来突破。   正准备去吃饭,就听到外面有同学说:“顾清溪,你家里人来找你!”   顾清溪听着,就知道是萧胜天来了。   之前自己和他说过自己这周末不回家,他说到时候如果能腾出时间就带她出去吃饭。   当下就要起身,旁边彭春燕正在低头背公式,听到这个抬头看过来。   顾清溪注意到了。   她发现彭春燕只要听到萧胜天相关的,就会特别关注。   这时候恰好旁边有同学问:“是那个萧胜天来找你吗?   顾清溪:“估计吧,可能是我家里给我捎点什么东西。”   周围几个女同学就有些羡慕了:“真羡慕你,萧胜天呢!”   今年夏天,收了麦子他们家里都需要化肥,要去萧胜天的厂子去买,听说很紧俏,大家都知道这位萧胜天如今可是名声响当当。   甚至有几个,偷偷找顾清溪,想着帮忙弄点化肥,后来顾清溪帮介绍了下,果然就顺利买到了呢。   所以如今,大家面对顾清溪家认识萧胜天这件事,是纯然的羡慕,虽然也有个别的暗暗抱着希望,但想想,觉得还是没指望,也就算了。   顾清溪没理会这些,她也忽略了彭春燕望过来的目光,径自出去了。   走出校园,就看到果然萧胜天在外面等着,简洁的白衬衫,利索的黑色长裤,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学校门口,看上去耐性十足。   看到她出来,挑了挑眉,眸中带了笑。   顾清溪便笑着走过去。   谁知道就在这时,就听到旁边一个声音:“清溪!我刚喊你,你没听到啊,亏我还追出来!”   回头看,是彭春燕,她正欢快地跑出来,那样子,好像根本没看到萧胜天。   顾清溪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嘲讽。   关于友情消亡的一些遗憾,之前在怀疑起来彭春燕也有可能是那个顶替了自己的人时,那点遗憾已经不留什么痕迹了。   现在更多的是提防和小心了。   而萧胜天,乍看到彭春燕也是意外,他挑挑眉,看向顾清溪。   顾清溪:“春燕,你找我什么事?”   彭春燕跑过来,笑着说:“没啥,我就是突然想起有一个问题问你。”   “呀!”她像是刚看到萧胜天一样,惊讶地看向萧胜天:“萧同志,你也在啊!”   萧胜天笑:“我来找清溪。”   彭春燕看过去,他两手懒散地插在裤兜里,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裤子衬得那两条腿笔直修长,夕阳之下,他神情疏淡,唇边带着一抹笑,就那么望着自己。   不知怎么脸上就有些泛烫。   上次她家用化肥,跟着父母过去工厂找他,他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批了几袋子给她,当时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气魄,做事也大方,而且她觉得……他好像对自己挺好的……   关键是,这个人气场和班里男同学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陌生得发着光的,让人向往的特质,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男主角。   彭春燕的心微微发热,她是看了许多小说的,她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喜欢自己这种爽快的性子,还是应该多打交道,当下便上前,越发笑着说:“萧大厂长,上次多亏了你的化肥,真是谢谢你了!”   萧胜天挑眉:“这倒是不用了,你是清溪的同学,应该的。”   彭春燕听到这个,心里自然是有些失落。   他话里意思,之所以帮忙,都是因为自己是顾清溪的同学。   她心里泛酸,不过还是说:“既然赶上了,不如我请你吃饭,算是感谢你,一点心意。”   萧胜天:“请我吃饭?”   彭春燕点头:“嗯,为了感谢你嘛,不过你不要嫌弃,我是穷学生,没多少钱,估计请你吃不了好的。”   旁边的顾清溪听着这话,她可以听到彭春燕在和萧胜天说话的时候,那言语有些异样,和平时不太一样,带着一种女孩子的娇软。   这是一个对于她来说有些陌生的彭春燕。   她不喜欢这样,更不喜欢这样的彭春燕和萧胜天多接触,就像别人觊觎她私有的东西一样,当下上前,就要说话。   谁知道萧胜天却突然开口:“既然请不了好的,那就别请了。”   彭春燕一愣。   萧胜天笑着说:“请人吃饭,感谢人,总得拿出诚意,太差的我可不稀罕,你自己都说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好意思拿来敷衍我?”   彭春燕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没想到萧胜天竟然这么说话,一时羞愧得面红耳赤,眼睛里也几乎要落下泪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偏生说出这种话的萧胜天竟然还在笑,笑得温煦犹如三月月光:“走吧,清溪,你家里让我捎东西,顺便说给你补补,让你吃点好的。”   顾清溪没想到萧胜天说话这么狠。   不过她此时竟然没什么同情。   基于过往那一点友情,她还是对彭春燕安慰道:“春燕,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挑嘴,说话就是这么难听,不过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习惯了就好了,你这么大方的人,应该不会往心里去吧?”   她当然记得,当时彭春燕暗指自己和谭树礼如何,还说“只是开玩笑”。   这件事她当时没反击,但不代表不记得,只是适时拿出来还回去。   彭春燕一时目瞪口呆,想哭的,但又拼命忍住,她呐呐了半响,终于说:“我,我不在意,不在意,只是开玩笑,我,我怎么会在意——”   说完,再也忍不下去了,红着眼圈,一转身,赶紧跑回学校了。 第75章   萧胜天看都没看那个跑远的彭春燕, 一挑眉:“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清溪抿唇笑着跟他离开。   其实这年月,街道上的气氛活络起来了, 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也有并排走着的男女过去电影院看电影, 一看就是搞对象的。   但是萧胜天却非常注意, 走路的时候会和她保持半米的距离。   顾清溪想起刚才的事, 笑望着他,无奈地说:“你说话真够狠的, 估计她气得不行。”   萧胜天眸中泛起不屑:“我早和你说过,这种人,远着点。”   顾清溪好奇:“为啥?”   其实彭春燕表面看上去还算是开朗活泼不错的。   萧胜天:“这还需要为啥吗?我头一次见她, 就觉得小心思多,看上去心思单纯,其实都是骗人的——甚至连她自己都被自己骗了。”   顾清溪纳闷, 像萧胜天这种,应该是后来人们说的“直男”吧, 他为什么就这么火眼金睛?   便是自己,重活一辈子, 也是稀里糊涂的,开始还觉得她不错, 当然确实也不错, 是同学舍友, 平时没什么大事, 矛盾也不容易产生, 也是最近萧胜天的事, 她才感觉不是滋味。   萧胜天自然看出她的疑惑:“想知道为什么?”   顾清溪忙点头:“教教我吧, 我怎么看不出别人心思好坏?”   萧胜天看着她,审视一番,才道:“这也得看资质,你这资质不行,教一辈子也白搭。”   顾清溪:“……”   这不是逗自己玩吗?   萧胜天耸眉,很无奈地说:“遇到你这种资质不行的,没法教,只能我帮你把关了。”   顾清溪没想到还能这样,低声哼了下:“谁要你把关!”   萧胜天笑:“好了,不说这个了,想吃什么?”   顾清溪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张嘴要求:“我要吃好吃的!”   萧胜天:“好,那咱们去吃上次吃的牛肉面吧。”   那次的牛肉面,萧胜天带她去吃过一次,味道不错,里面的牛肉很地道,如今这种私营小饭馆很红火,物美价廉。   路上走着间,顾清溪想起来刚才彭春燕的情况,看看萧胜天,还是忍不住叹了声。   心想就凭他刚才对人家的那狠心,如果上辈子一直这态度,也怪不得一直单身了,那是再有钱也能凭实力单身一辈子了。   萧胜天:“想什么呢?”   顾清溪赶紧摇头:“没。”   萧胜天:“我怎么觉得你没想我什么好事?”   顾清溪心虚,赶紧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桩事。”   萧胜天:“什么?”   顾清溪没法,只好赶紧抓一个,却是想起来谭树礼录取通知书的事。   “那个……你还记得谭树礼吧?”   “他?怎么了?”   “他录取通知书到现在没收到,别人都收到了,他特别着急,我听着也挺着急,你说明年我高考后,如果收不到录取通知书,那该多难受啊!”   她是替谭树礼担心,但也是物伤其类,毕竟上辈子,她真遇到过这种事。   尽管做了各种准备,想着到时候小心提防,但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为什么没收到?”萧胜天:“是没考好,还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顾清溪叹息:“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人家,只能傻等,我让他不行就去首都问问,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家里人更不懂。”   萧胜天听着这个,略一沉吟,却是道:“我明天正好打算过去首都。”   因为第二天要去首都,所以想着临走前见见她,让她吃顿好的,顺便问问她想要什么,到了首都也好买给她。   顾清溪惊喜:“这么巧?”   萧胜天淡声说:“是,他报考的哪所大学,给我说下,我到时候找到地方,过去打听打听。”   顾清溪忙说给萧胜天了,那是一所首都能排前十名的大学,虽然比不上清华北大,但也响当当的。   萧胜天又详细地问他报的哪个专业,顾清溪哪里知道,只是说:“当时他提过要报内燃机专业,但是其它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这个时候,那家面馆已经到了,私营饭店的面馆和国营饭店不一样,私营的老板都特热情,见到萧胜天,赶紧殷勤地请进去,擦桌子上菜单的。   点好菜后,萧胜天:“谭树礼这个事,我到了首都会帮着问问,估计过三四天,我就回来了,你让他不用太着急,既然考得不错,那踏实等着,总应该有个交代。”   顾清溪:“好。”   这么说着,她就想起上辈子。   其实如今日子过得好,上辈子许多事,便慢慢模糊了,但她依然是记得,当时他来找自己时的那表情。   那个样子的萧胜天,依然是一身的野性难驯和刻意压下去的不羁。   但是这一次,差不多的年纪,他却已经更接近于后来那个沉稳若定的萧胜天了。   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是自己的转变影响了他,还是两个世界两辈子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她当然知道,他心里对谭树礼还是忌讳的,但今天自己提起来谭树礼,他二话没说,就想帮忙。   平心而论,如果易地而处,她是怎么也做不到像他这样的。   这是他的气度和胸襟,但她却不忍心太委屈他。   萧胜天淡声说:“就这么担心他?”   “才没有呢!”顾清溪感觉到了萧胜天言语中有浅淡的酸意,便道:“我没担心他,我是在想你。”   萧胜天听着这话,饭馆朦胧的光线中,有光从他眸中流溢而过:“想我什么?”   顾清溪:“其实谭树礼的事,我也就是随口提提,你犯不着怎么样……我总觉得……”   这时候老板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萧胜天正在里面洒葱花。   听到这话,他抬眸:“嗯?”   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低声说:“其实你犯不着为了我而勉强自己,你自己想帮就帮,不想帮就算。”   接下来的话,却是有些烫口,她轻声说:“比起外人,我更在乎你的感受啊。”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夏日里夜晚拂过窗前的风,吹得人心都醉了。   好半天,萧胜天都没说话,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她。   傍晚时候的阳光自窗户透入了微弱的光,那光轻淡柔和,丝丝缕缕地在这安静的面馆中交织成朦胧的一层纱。   陈旧暗红的餐桌前,乌蒙蒙的刘海下,那双眼睛羞涩地垂着,睫毛遮住了眸子,他看不真切。   她脸颊嫣红,娇俏安静,温柔似水,就这么看着,让他想起千转百回的一个梦,凭空生出许多遐想,甚至忍不住去想一辈子那么长的光阴。   有一种冲动想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甚至会离经叛道地想抱着她藏起来为所欲为就这么一辈子,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罢了。   在呼吸渐渐平息,理智回笼后,他抬手,重新为那碗面洒上绿莹莹的葱花。   她吃面喜欢放葱花,但是不能多,也喜欢放一点香菜,当然也更不能多。   他将那碗恰恰好放了她喜欢葱花和香菜的面放在她面前,淡声说:“吃吧。”   顾清溪手握着筷子,轻轻戳着面。   “我刚说什么,你听到了吗?”她声音低,颇有些埋怨,刚才说了后,他倒是傻看了自己一番,结果什么都没说。   有些小小的不甘心,她都这样说了,他竟然不吭声。   “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到了。”萧胜天吃了一口面。   面条劲道,配上几块酱红色的烧牛肉,味道极好。   “你听进去了吗?”顾清溪有些小小的恼火。   “知道了。”萧胜天低头望着桌子,笑。   “干嘛笑那么傻?”顾清溪意识到,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只不过不愿意太过外露情绪罢了。   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刚才说的那话,确实过于直白了。   “我高兴。”萧胜天扬眉。   “呸!”顾清溪有些不好意思,也就赶紧不提,反而呸了他一声:“我还是吃面吧!”   ******   吃完饭,顾清溪就想回去学校了,萧胜天却不许:“赶明儿就要去首都,好几天不回来,你不想我啊?”   顾清溪嘴硬:“我想你干嘛!”   萧胜天知道她的性子:“那我想你总行吧?”   顾清溪抿唇,不说话了。   路上的灯三三两两地亮着,夜晚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卖冰棍的卖糖葫芦的还有卖各种小零食的,都开始出动了。   萧胜天买了一份冰炒栗子,是把炒栗子放在碎冰里面冰着,吃起来嘎嘣脆中带点栗子雪糕的香糯。   顾清溪没吃过这个,觉得新鲜,忍不住剥开一个要吃,谁知道却并不好剥。   萧胜天:“笨死你了。”   说着这话,帮她剥开,剥开后,却不递给她:“张开嘴。”   他命令道。   顾清溪看了看四周围,有结伴出来玩的,也有牵着手搞对象的,还有专心叫卖的,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和萧胜天。   一切都是自己心虚,以为别人看到会笑话,其实这年代,大街上已经足够开放,有些姑娘已经穿上了百褶红裙子。   于是她犹豫了下,终究微微张开唇。   散落一街的灯光,如同失落在银河的星子,熙熙攘攘的叫卖是噪杂的背景音,萧胜天低头,在这由他的身影隔开的一方空间中,他看到姑娘清澈的眸子仿佛含了雾,迷离柔和,看得人想醉在里面。   他将那栗子喂到她口中。   顾清溪咬住,轻轻嚼,确实好吃,冰冻起来的栗子在炎热的夏日别有一番奇异滋味。   萧胜天不吃,他就这么看着她吃,哑声问道:“好吃吗?”‘   顾清溪点头:“好吃!”   这么一抬头,她看到萧胜天眸光炽烈直接。   呼吸微窒,她意识到了什么,心猛地漏跳一拍,还没及多想,他已经俯首下来。   “那我也想吃。”他的声音低哑温和,他的唇缓慢地覆上了她的。   当唇和唇相贴的时候,顾清溪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炸开了一朵花,五彩绚烂的火焰,瞬间洒落四处。   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所有的感官尽数无能,唇间生疏而莽撞的碰撞,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触碰。   屏住呼吸,几乎是一辈子那么长,他的唇才逐渐撤离。   她却几乎喘不过气来,微张着唇,迷惘地看着他。   萧胜天低首,用额头抵住她的,低声说:“我听说,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你怎么不闭上?”   额间来自男性的触感,以及鼻翼萦绕的滚烫气息,将她慢慢地自那失重的晕眩中拉回,她张了张唇,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地说:“我忘了……”   萧胜天:“那我们……再试一次吧?”   顾清溪的大脑一片混沌,她仰脸看着他,只觉得他像太阳,而自己已经化为了他滚烫的眸光中。   她低声说:“嗯……”   ~~~~~~~   夜色朦胧,夏日清凉的夜风吹起,顾清溪竟然迟迟不舍得回去学校。   在学校的时候,她觉得试卷的试题中自能品出别样的滋味,她沉迷于其中,但是如今离开学校,被他这么牵着手,就信步走到大街上,她竟然希望就这么走一辈子,连同那数学试卷中纵横交错的几何证明题都失去了吸引力。   不过终究是要回去,他第二天还要早早起来去赶前往首都的长途汽车。   “想要什么?”萧胜天低声说:“我给你买。”   “也没什么想要的……”顾清溪现在并不缺什么,事实上现在的她,用的纸和笔在同学们中都是很好的,萧胜天会带着自己去百货商店买,哥嫂也会塞给自己钱,就算是伙食,比起别人来也不差,家里条件好了,带的干粮比以前好,嫂子还给了自己一些粮票让自己不要饿到,除了这个,萧胜天更是三天两头带自己出来吃,说是“改善伙食”。   因为营养好了,她感觉自己肌肤更加红润,个子也比原来高了一些,以至于最近穿衣服都觉得比以前短了一点。   “你想一个吧,不然我也不知道给你买什么。”萧胜天捏着她的手笑道。   顾清溪想抽回来,他却不让。   在外人面前,他很正经,和她保持半米距离,但是一旦没人看到,他喜欢捏着她的手指。   “我哪想得到,也没什么缺的,不行你就去新华书店看看,那里有什么书吧。”现在才出的政策,说是废除了书票,买书不需要票了,而萧胜天有钱,顾清溪可以肆无忌惮提要求了。   “好。”萧胜天笑着手:“我看到什么合适的,就给你带来。”   “嗯!”顾清溪这么点头的时候,心里却是充盈着甜蜜的满足。   他这么说,让她有一种被纵容宠爱着的感觉,好像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自己。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几乎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恨不得一切好东西都摘下来递到她手里。 第76章   第二天, 顾清溪找到了谭树礼,说起来萧胜天过去首都的事,这让谭树礼眼睛瞬间亮了, 不过亮过后,他眸中又泛起一抹沮丧。   顾清溪能理解他的心思,可能对于他来说, 多少存着一点和萧胜天较劲的意思,毕竟是同龄人, 萧胜天又那么优秀。   但是有一天,自己陷入无助茫然之中, 指望着一点光亮, 那个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假想敌,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只是人生就是不断的和解, 与自己和解,也与自己的假想敌和解,谭树礼只能接受,别无他法。   谭树礼默了半响,才苦涩地说:“顾同学,谢谢你, 谢谢萧同志, 他如果能帮我打听,那是帮了大忙。”   顾清溪:“对他也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太在意。”   谭树礼看看顾清溪, 想说什么, 不过犹豫了一番, 到底是没说出口, 苦闷地离开了。   顾清溪把自己做的那套高考卷子还给了陈老师, 又把自己的完善过的解题也麻烦陈老师帮忙过目。   陈老师看了看,这些答案他都已经烂熟于心,快速浏览,竟然没发现什么明显错误,当下不免惊讶:“你这是多长时间做完的?”   顾清溪:“这个试卷是我自己模拟着高考时间做完的,不过这些用钢笔画的,是后来添加的。”   她没表,不能看时间,不过用了下午两个自习的时间,根据上下课钟声来判断时间,掐着点做的。   陈老师再看那些红笔,不由惊叹连连,她做完了题目后,竟然把每道题都画出长线来,在那长线旁上这道题的考点,公式,以及易错点等等,几乎是把每道题都分析透了。   他越看越激动:“不错,不错,你做的这个,能不能借给我用用?”   顾清溪:“当然可以,我还盼着陈老师帮我看看错误呢!”   陈老师笑了:“能有啥错,你这个全都对,而且解题的思路,总结的笔记,比我的讲义还要好,我打算拿你这个当讲义给高三年级的同学讲了?”   啊?   顾清溪意外:“这能行吗?”   她怕自己的笔记误人子弟。   陈老师:“你这笔记记得太好了,当然行,水平很高!”   顾清溪听陈老师这么说,笑了,不过还是道:“老师,这个笔记你可千万别提是我写的,不然我怕别人笑话我。”   陈老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   顾清溪却是收敛了笑,诚恳地道:“陈老师,我是说真的,多事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老师顿时明白了:“行,那我这个当老师的就窃取你的劳动成果,不提是你写的了。”   顾清溪点头:“好。”   她才高二,觉得自己的实力还是需要加强,所以希望慢慢积蓄能量,并不想把自己做高三年级试卷的事弄得人尽皆知,更不想让人知道陈老师用了自己的笔记讲题。   ************   萧胜天的电报是第二天中午时候发过来的,邮局说有顾清溪的电报,从首都来的,当时她还怔了下,之后猛然意识到了。   恰好谭树礼就在学校传达室去问信,得到了又一次没有通知书的消息,正沮丧着。   顾清溪赶紧和他说了,谭树礼半信半疑的,不过也跟着顾清溪赶去了邮局。   去了邮局,是先收钱再拿电报,电报不便宜,竟然要两毛钱一个字,发来的电报是七个字,要一块四,实在是贵,好在这个钱顾清溪还是能掏的。   谭树礼见了,忙抢着要付钱,顾清溪没让他付。   打开了电报,只见在那电报码中,是几个字“已录,静候通知”。   看到这个,顾清溪顿时激动了:“谭同学,你看,你看,这意思是你已经被录取了,让你等通知书,萧胜天他打听到了,看来没问题了!”   不过谭树礼还是有点不信,他对着那个电报码着实看了一番,又问人家邮局,这个怎么看,最后还是不敢相信:“是萧同志发来的?他没弄错吧?他该不会说的别人吧?”   顾清溪都忍不住笑了:“这还能有错,就是他发来的,你看这是名字,我让他打听你录取的事啊,给他说了你报考的学校还有专业,肯定不会错的,你放心好了。”   欣喜其实已经冲上谭树礼脑门,但是他还是怀着一丝忧虑,他抓耳挠腮,心里高兴,但又怕万一是假的,万一自己领会错了意思,或者干脆萧胜天弄错了呢?   顾清溪见状,知道不拿到录取通知书,他是怎么都不能安心的,当下便说:“那你先不用急,等着吧,反正他都这么说了,我觉得肯定没问题,你回家后,先别和别人提,这种事,也就是先自己吃个定心丸。”   谭树礼自然是明白,一时间对顾清溪千恩万谢,之后要回家,但又不舍得,看看顾清溪,对她说:“那个……萧同志啥时候回来了,你,你看看和我说声?不对,明天我再来,我看看萧同志回来了吗?”   顾清溪:“嗯,你明天再来吧,他其实也就是这两天回来,到时候他来了,你正好问明白一点。不过也没准他还没回来,你录取通知书就到了呢?”   谭树礼心里也希望这样,想想那种事情,觉得太过惊喜,都不敢相信能这么顺利,便忐忑又欢喜着骑了车子离开。   顾清溪不像谭树礼那样想多,她也更相信萧胜天,她知道谭树礼肯定没问题,当下也就松了口气,觉得神清气爽。   这段日子,和谭树礼一起学习,两个人算是战友,看到战友取得了成功,仿佛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鼓励,刷卷子做题都更有干劲了,苦闷的学习有了奔头。   而接下来两天,谭树礼天天过来传达室,终于在第三天,收到了来自首都的一封信,他颤抖着打开,果然是首都xx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被录取了!   一时同学们都知道了,老师也知道了,纷纷恭贺他,这是学校目前收到的最有名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谭树礼一下子出名了。   谭树礼这里高兴着,顾清溪却开始盼着萧胜天回来了。   说好的两三天就回来,结果过了这么久,她会忍不住想他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顾清溪发现自己好像变娇气了,以前没他宠着,自己仿佛怎么都行,觉得什么寂寞都能耐得住,什么苦头都愿意吃,如今有了他宠着,一点思念的煎熬都受不得,他不回来心里就难受,甚至带着一股撒娇的埋怨。   这天傍晚,刚吃过饭,正打算去上晚自习,就听到宿舍阿姨说外面有人找,让过去校门外。   顾清溪听了,顿时满心喜欢,想着一定是他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耽误了这些天都干嘛去了,他还说要给自己买书,不知道会买什么书?   一时自然是满心期待,放下书,就往外跑。   跑到校门外,她的笑容便收住了。   原来并不是萧胜天,而是谭树礼,正含笑站在那里。   她是有些失望的,顿时笑不出来了,不过看到谭树礼,还是勉强笑着说:“谭同学。”   谭树礼自然感觉到了:“很意外是吗,你本来以为是谁?”   顾清溪:“也没想那么多,不过你来学校,怎么不进去,反而让人喊我出来?”   谭树礼笑着说:“我这不是已经毕业了吗,以前是等录取通知书,现在拿到了,没毕业,也不好随便进去打扰同学们,毕竟算是毕业生了。”   顾清溪看他笑得开怀,那是多年苦读终于得偿所愿的笑:“这下子放心了高兴了吧?你家里父母也应该开心得不行了。”   谭树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我爹说要摆席庆祝,我娘说别那么多事了,就买了糖和果子发给大家,大家都来沾喜气,我爹还放了两挂炮。”   顾清溪听着,自然是羡慕,她虽然现在学习已经很好了,但终究没有拿到结果,没有那一纸通知书,就不算上岸,没上岸的只能在学海之中望着那些已经尘埃落定的人。   谭树礼看着顾清溪:“那个……我看那边有卖糖葫芦的,我请你吃吧?”   顾清溪:“好啊!”   于是两个人便沿着这条街道,边走边说话,谭树礼自然说起来自己考上那所大学如何如何,以及自己以后的一些设想。   说到后来的时候,谭树礼侧首看向顾清溪,笑着问:“那你以后什么打算?打算报什么专业啊?”   顾清溪:“我以后也想上首都的大学,专业之类的,倒是没想过,也许会学一个基础学科吧。”   她当然知道,以后国际贸易热门,计算机热门,金融热门,不过这些她也都谈不上喜欢,也许最后还是上师范类学校,继续当一个老师吧。   谭树礼:“那你可以现在慢慢想,等到时候报考的时候,我到了大学里也比较了解了,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顾清溪:“好!”   谭树礼:“我报的专业是内燃机,听说这个挺热门的,以后也能分配到好的部门。”   顾清溪:“那确实不错。”   只不过以后内燃机被淘汰了,估计到时候只能走别的路子了吧。   谭树礼:“对了,给你我的地址,到时候我给你写信鼓励你,你有什么事,也写给我。”   顾清溪听着这话,笑了,和上辈子一样的话,不过处境不同,心境也就不同,她点头:“好。”   谭树礼看她笑,脸上红了下:“以后多交流,等你考上大学,我可以带着你去逛首都。”   顾清溪其实出来的时候,多少已经意识到了,谭树礼今天有些异样。   之前,谭树礼就表现出对她的好感,只是当时她忙着学习,而他马上要高考,重压之下,彼此之间真的就是在共同学习,探讨数理化难题,交流英语学习经验什么的,不会有心思涉及别的。   今天,谭树礼功成名就,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正是一个人这辈子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他把自己叫出来,和自己说这番话,也就有点异样的意味了。   所以现在,顾清溪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她当然不会接这个话茬。   以后社会风气会逐渐开放,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关系不错,又是老乡,哪怕没什么特别男女关系,一起游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他这么说,显然是有特殊含义的“一起玩”。   顾清溪笑望着谭树礼:“一起玩?那挺好的,不过我已经和萧胜天说好了,到时候我去了首都,他会带我玩。”   谭树礼听到这话,唇边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想装傻都难。   他有些僵硬地收起了笑容:“是吗?”   顾清溪:“他最近时常过去首都,对那边挺熟的,他还说不但要带我去爬长城,去广场,还要去逛首都的老胡同。”   谭树礼再也说不上话来了。   萧胜天很厉害,各方面能力都太强,是他没法比的,最关键的是,人家还帮了他,提前给他吃了定心丸,这是大恩,他不可能不顾。   如果是别人,他还可以争取一番,但是对方是萧胜天,他没脸争,也没能力争。   他心里堵得难受,有些无法理解,自己考上了大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他就是比不过一个萧胜天?   他连小学都没毕业啊,以后如果和顾清溪在一起,能有共同语言吗?   偏偏这个时候,顾清溪又说道:“他还说,他奶奶以前就在那里老胡同有一个院子,说是祖上的,好些年了,很小的时候,他奶奶带她去首都指着看过,说他还记得那院子的样子,想和我一起再去看看。”   谭树礼有些惊讶:“是吗?”   顾清溪:“是啊,他的奶奶是以前是北平城名门世家,留洋过的,虽然后来遭遇了一些事的,但还是从小教他学习,所以他英语说得还挺溜的。”   谭树礼先是不敢置信,之后哑口无言。   顾清溪当然知道自己的话对谭树礼是怎么样的打击,但是没办法,她必须让谭树礼彻底死心,她也想让谭树礼知道萧胜天的优秀,不愿意自己喜欢的人被轻看,哪怕只是一时的。   于是她叹道:“他也就是不参加高考,不然没准比我们都强。”   这句话,算是一下子把谭树礼的心捶得死死的,再也没有半分念想了。   好像比什么都不如人家。   过了好一会,谭树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他为什么不参加高考?”   顾清溪:“要筛选考试,要重新获得学籍,太麻烦了,可能在他眼里,有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吧?不过我觉得也无所谓,重视学历,认为考上大学就是天之骄子,这种观念只是一时的,以后改革开放了,是能者的天下,大浪淘沙,是金子总能发光,他是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的。”   谭树礼沉默地望着顾清溪,他看到顾清溪这么提起萧胜天的时候,眼睛在发光,就好像萧胜天是她的向往。   心里越发苦涩,他知道自己没希望,从一开始就没希望。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失落缓解一些:“那挺好的……他真好……”   顾清溪继续加码:“是不错。”   谭树礼便不说话了,接下来,两个人过去吃糖葫芦,买了两个,一人一个。   冰糖葫芦鲜红,上面包裹着剔透晶亮的糖衣,咬在口中,酸脆甜糯。   谭树礼木然地吃着那糖葫芦,终于忍不住说:“顾同学,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清溪:“嗯,你问。”   谭树礼:“为什么?”   顾清溪没说话。   谭树礼看着远处街道上那来往的人群,低声说:“是因为他比较优秀吗?”   顾清溪默了一会:“是,也不全是。”   萧胜天就是萧胜天,是由那个优秀出众的他,和那个某些方面有些笨拙的他一起组成的,这都是他的特性。   让她心动的,是他形成他的每一个特质,甚至包括上辈子的那个他。   如果没有上辈子的那个他,这辈子她没有机会去了解他,更不要说去喜欢上。   她说:“他的每一个方面,我都觉得很好。”   谭树礼还是不死心,忍不住问:“是我哪里不好吗?”   顾清溪:“人和人是要讲究缘分的,我想着,我活这一世,也许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他,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缘分。”   谭树礼彻底不说话了。   喧闹的街道上,人生噪杂,他有些艰涩地动了动唇:“那挺好的……”   ******   这天是周日,顾清溪没回去,她最近着迷于读英语书,想着这周末干脆读完了,周日傍晚时候,隔壁村一个同学回来了,帮她捎了干粮。   也是巧了,顾秀云没回去,也让那个同学捎了干粮。   那同学便把两份干粮直接给她们两个。   宿舍门口,顾秀云看看自己的尼龙兜,里面竟然是红色的高粱面,顿时皱眉:“怎么是这个?”   她家条件一直不错,就算最困难的时候,也是吃着黄棒子面,没想到现在大家普遍条件好一些了,她竟然是红高粱面了?   这年头谁还吃这个?   她盯着那同学手里的尼龙兜:“那个是我的吧?”   那同学忙说:“当然没弄错,我还特意标了记号呢,这就是你家里给你捎的。”   这时候顾清溪正好过来了,那同学笑着说:“清溪,这是你的干粮。”   她有学习上的问题经常问顾清溪,所以对顾清溪很感激。   顾清溪接过来,正要走,顾秀云彻底受不了了:“你确定你没弄错吗?我家从来不吃这个,最次也是黄面干粮,我吃这个剌嗓子,我娘肯定不会给我带这个。”   她指着顾清溪的:“她家整天穷得打哆嗦,能吃白面馒头?”   那同学不高兴了:“你说这话没意思了,我还能给你们换了?到底咋回事,你回家问问不就知道了?反正你家里人给我红的,我凭空变不出白的也变不出黄的!”   这声音有点大了,周围好几个同学看过来,窃窃私语。   顾清溪接过来那尼龙兜,谢过那同学,之后才慢悠悠地看向顾秀云:“姐,我家现在粮食丰收,日子不错,不但吃干粮,还能吃肉,你真是想多了,还以为是过去吗?大家现在日子都好过一些了,你也不能总以为别人穷得吃不上饭。”   旁边几个也都笑:“说的是,说别人穷,先想想自己家啥情况吧?以前大家不都吃红的,确实穷,可现在地分到了咱自己手里,大家打了粮食,改善下伙食怎么不行了?”   “什么叫穷得直哆嗦,当你多富似的!”   这句话多少戳中大家心里的痛点,谁还没吃过红的,吃红的就叫“穷得直哆嗦”?   顾秀云本来就是高三年级留级的,今年留级继续参加考试得不多,所以就和原来的高二年级混在一起了,因为这个,自然和周围几个都不太熟,现在又被这么说,一时也是尴尬又憋屈,但又不敢说什么,便咬唇闷声提着尼龙兜回自己床铺了。   其实顾清溪也没想到,自己家竟然送来了白面馒头,虽然现在也吃过白面条白馒头,但这么白暄软的大馒头直接这么一大尼龙兜,还是觉得奢侈,她想着,回头还是和爹娘说,白里掺着一点黄的用吧,虽然丰收了,但家里处处都要用钱,哥哥想雇几个人帮着搞编织,这需要钱,才买了一头驴子干农活,这也花了钱,再往前说,自己嫂子年底就要生孩子了,她那情况,怎么也要来县城医院生孩子,这又得要钱。   所以自己还是得节省,黄面干粮很好吃了,犯不着非吃白的。   提过来那兜子干粮后,顾清溪就挂在自己床旁边了。   以前住小宿舍,有自己的柜子存东西,现在没有,只能这么随意挂着了,所以大家好多东西都尽量搬回家,在宿舍里只放少量的东西。   彭春燕看了她的尼龙兜:“清溪,你也吃白面干粮了啊?”   顾清溪:“家里今年丰收了,条件好一些了。”   彭春燕:“那真不错!我早说了,这个好吃,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   顾清溪听到这话,就没太搭腔,以前两个人关系还行,自从上次萧胜天直接说了彭春燕后,她对自己态度自然就有些怪怪的,表面上仿佛还行,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早变味了。   傍晚吃过饭,顾清溪正要过去自习,谁知道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来叫,她心里一动,马上意识到了,赶紧跑出去。   跑得很快,额头都渗出汗来,等跑出门外一看,果然是他。   他竟然穿了白衬衫牛仔裤,下面是白球鞋,简洁利索,站在那里,笔直修长含笑看着她。   顾清溪一时怔住,忍不住看了又看。   已经是傍晚了,但他身上那种糅合了沉稳和蓬勃的气质,让这光阴流转,一切都新鲜明亮起来。   “不好看?”他神情间竟然有一丝腼腆,低头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好看。”顾清溪咬唇笑,他是天生衣架子,宽肩细腰长腿,人气质好,颀长利索,怎么穿怎么好看,她只是没想到,原来牛仔裤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流行了。   萧胜天这才放松了:“我开始觉得这裤子怪怪的,不过霍云灿说不错,我就买了。”   顾清溪拼命忍住笑:“你觉得穿着怪吗?”   萧胜天:“适应了好像也还好。”   一时挑眉:“你干嘛这么笑?是很奇怪吗?”   顾清溪赶紧摇头:“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时代变了,接下来社会发展,会逐渐向后来的那个世道靠近了,牛仔裤让她嗅到了开放的气息和活力。   不过她当然不能提这个,便赶紧问:“你不是说要给我买书吗?书呢?”   萧胜天:“给你买了,放宿舍里,明天给你带过来。”   顾清溪:“啊?”   还要明天啊……   萧胜天看出来她的失望:“要不你跟我走过去,我给你拿出来?”   顾清溪:“也行。”   一个是学习累了,正好散散步休息眼睛,另一个却是,她确实想他了,想和他一起走路多说说话。   于是路灯下,两个人便并排往前走,这个时候的街道上,私人运营的餐馆店铺多了起来,斑驳的老房子里,放出喧闹吼叫的流行乐曲。   萧胜天想起来谭树礼的事:“谭树礼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吧?”   顾清溪:“前天拿到的,对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胜天:“人家早给他寄了,不知道怎么没收到,估计丢了,我找了人家招生办的,人家说给他补发一份。”   顾清溪听着,不说话了,信息不发达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收到,就以为没考上,不然呢,没有网络没有电话,写一封信都不知道往哪里写,农村出来的孩子,花几分钱坐公交车都要掂量一番,更不知道前往首都的车开往哪里,还能这么着?   好在谭树礼幸运,萧胜天过去问了,打听到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细想之下,也不免叹息。   一时经过一处,那里正在盖房子,萧胜天看到了,便说:“听说是要建一个电影院,到时候开业了,你陪我过来看。”   顾清溪:“嗯。”   萧胜天又说起来在首都的见闻,捡好玩的给她说了,这么说着间,也就到了他所住的宿舍。   他现在已经不住生产资料局的宿舍了,而是自己单独寻了一处院子,就在化肥厂附近,方便他来去。   走到院子外的时候,萧胜天看看顾清溪,犹豫了下:“要不……你进来坐坐吧?”   他说得犹豫,月光底下,顾清溪心微动,便想起之前她过去他院子里的事来。   夏风习习,空气中流溢着的就是渴望和甜蜜。   她低头,小声说:“嗯。” 第77章   他显然也是有些意外, 一时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开了门,于是两个人进去了。   并不算大的小院子, 院子里有自来水管, 晾衣绳上还挂着衣裳。   顾清溪看向那衣服, 是他的, 估计从首都回到家后先把衣服洗了。   萧胜天忙道:“别看了,走,进屋吧。”   顾清溪明白,抿唇笑了:“好。”   进去后, 里面布置简洁, 还算干净。   萧胜天赶紧招待她坐下,自己跑去旁边拎来了一个箱子放在那里。   看到那箱子,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又觉疑惑:“这,都是书?”   萧胜天:“是, 我也拿不准,人家介绍,说这些都挺好,我就都买来了。”   这简直是……疯了。   顾清溪:“这都多少钱啊?你干嘛买这么多?”   萧胜天忙说:“你看这个, 人家说是高中用的, 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资料,还有这个,你看是高考历年的试卷, 对你不是有用吗?还有这个——”   萧胜天对这些竟然如数家珍, 给她逐一介绍。   顾清溪的眼睛发光了, 这些资料太好了,太有用了,这估计只有首都有,他们在这种小地方,是不可能买到这些资料的!   顾清溪几乎贪婪地翻阅着,她还发现一本专门讲高考错题难题的,这让她兴奋异常,翻开来细看。   如此看了好一番,中间萧胜天去拿了水来给她喝,又去拿了首都特产稻香村点心给她吃,顾清溪没多想,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继续低头看。   萧胜天从旁看着她这入迷的样子,无奈了:“你也不能不理我啊!”   顾清溪听到这话,愣了下,抬头看他,之后看到他皱着浓眉的眉,委屈地坐在那里,便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笑,”萧胜天很是不满:“我给你买的书,你应该先感谢我吧,竟然有了书就不搭理我了!”   他这个样子,像是得不到包子吃的大黑狗,看得人想拍拍他的脑袋。   顾清溪把书放下:“你买的书真好。”   萧胜天凑近了:“那你说,你怎么感谢我?”   烫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夏天本来就热,他却逼得那么近,这让顾清溪呼吸有些艰难,她忙说:“谢谢萧同志!”   萧胜天不满:“就这?”   顾清溪脸红,低着头,软声说:“那你要怎么谢?”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颤颤,像拉丝的蜜糖,越来越细,最后几乎无声。   其实不用问的,他已经靠自己那么近,俯首间,两个人的鼻息交融。   “这几天一直想你,又觉得挺遗憾的。”他眸光火亮,凝着她,哑声这么说。   “遗憾什么……”顾清溪脸红耳烫,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那晚亲得不好。”声音低得仿佛耳语:“没经验,慌里慌张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一时只觉得腿软心酥,气息也变得艰难起来,好像周围的空气瞬间稀薄了。   “我们再试试好不好?”萧胜天低声说。   “不好吧……”顾清溪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是晚上,她在一个单身男子的房间内,被他的气息萦绕,毫无抵抗之力,却在和他讨论着亲不亲的问题。   “可是我想。”他柔和低哑的声音仿佛在撒娇,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经伸出胳膊环住了她:“清溪。”   先是轻轻环住,之后压抑的热情上来了,便大胆起来,紧紧抱住她,用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勺,低首迅猛地俯了上去。   ....................................   “抱着我,清溪,你抱紧我,闭上眼睛。”萧胜天的声音急促慌乱,这种事,都是第一次,不得要领,却又迫不及待。   顾清溪底是抬起胳膊来,环住了他的颈子。   他很高,浑身充满力道,她觉得自己是藤蔓攀住了磬石,也让她越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陌生和忐忑让她不能自制地打着摆子。   他自然是感觉到了,被他抱在怀中的姑娘,像是秋日里被冻坏的燕子般。   他怜惜地抱着她,努力压抑着几乎爆发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她的甘甜。   这滋味陌生而美好,他本想浅尝,但是尝了越多,越无法克制。   顾清溪感觉到了,整个人慌了。   不是不可以,她觉得自己早晚是他的,但是现在还太年轻,虽然按照结婚年龄,自己也符合标准了,但自己还在上学,还要高考,不可能因为这毁了自己的前途,她一定得克制住。   她便挣扎了下,低声道:“别,不能……”   萧胜天听着这个,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她,之后理智回笼,猛地清醒,放开她,陡然转过身去。   顾清溪失了禁锢,脚底下一个踉跄,便无力地瘫坐在那椅子上,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萧胜天。   他背对着自己,紧绷的肩膀几乎在抖,大口地呼着气。   天已经大黑了,屋子里只点了蜡烛,烛光摇曳间,一切都越发沉闷恍惚,屋子里安静得只有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你先回去吧。”他到底是开口。   “嗯……”顾清溪起身。   不过起身的时候,腿竟然发酸发软,险些没站稳摔倒。   萧胜天忙扶了她一把,却在碰到她手后马上缩回去了。   他显然是有些尴尬,低着头,也不说话,陪着她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着她:“你把衣服整理下。”   顾清溪一怔,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领口处,忙低头看,这才发现,因为刚才他抱着她太使劲,袖口那里有个扣子掉了,露出脖子和下面的一小片。   “扣子好像掉了……”她低着头,小声说。   “嗯,我帮你找个别针吧。”萧胜天显然也很是不自在,说了这话,便忙进去里屋去找了。   顾清溪站在那里等着,胸口像是被火烧一样,觉得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很快萧胜天回来了,他竟然真得找到一根别针。   顾清溪接过来,要为自己别上,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袖口衣服布料硬实,她竟然一直没弄好。   萧胜天看着:“我帮你吧。”   顾清溪没啃声,继续自己往里面穿。   萧胜天却直接接过来,帮她。   他低头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只能咬着唇微微仰起脸。   萧胜天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抱着她碰到的缘故,领口敞开的地方,原本像嫩豆腐一样的肌肤,那肌肤因为刚才的缘故,现在泛起了鲜红的淤痕,看着惹人。   萧胜天的呼吸便重了,屏住呼吸,目不斜视,到底是帮她别好了。   “好了。”   “嗯,那走吧。”   两个人便没说话,他领着她,走在那条路上,开始的时候没有路灯,夜色中,一切沉寂,后来便走到有路灯的街道上,街道两旁会传来录像厅的音乐声。   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萧胜天却突然停下脚步了:“你自己往回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就行。”   顾清溪瞥他一眼:“为啥?”   萧胜天犹豫:“让人看到,不好。”   顾清溪突然有些想笑:“你以前总找我,也没说让人看到不好。”   萧胜天却认真得很:“那我以后尽量不找你了。”   顾清溪:“到底怎么了?”   萧胜天:“我怕别人误会你,说你不好听的话。”   顾清溪:“你想啥呢!”   月光下,萧胜天看着顾清溪,无奈地说:“以前还没什么,不太心虚,现在心虚了。”   顾清溪这下子真得笑出来了。   本来确实很羞涩,也很尴尬,毕竟她虽然记忆中的上辈子嫁过人,但没有任何关于男女亲热的经历,一切都是那么朴实和纯洁……如今重活一世,经历了这个,总归不自在。   但现在,她只想笑了。   原来亲了抱了,他就心虚了。   她这么一笑,萧胜天脸红耳赤:“笑什么?”   顾清溪:“那你原来怎么不心虚?”   萧胜天竟然吞吞吐吐起来:“原来那不是没做这些事……”   顾清溪更加想笑了,不过努力忍住:“这些事?”   萧胜天额心几乎渗出汗来,看她竟然还笑,也是无奈,咬牙道:“咱们这不是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明明很羞人的事,但是顾清溪再也忍不住了。   她终于笑出声。   萧胜天这下子恼了,夜色掩映中,他紧攥住她手磨牙:“不许笑,怎么着,我们这种事都做了,你要反悔?”   反悔当然是不可能反悔的。   但他这语气,简直仿佛他们两个已经上了床似的!   虽然知道,在这个年月,大家都是这样的,包括顾清溪自己也是这样,但不知为什么,联想到后来的种种,还是想笑。   她甚至忍不住咬唇笑着问他:“那你如果不对我负责怎么办?”   萧胜天却道:“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负责?”   顾清溪本来是开玩笑的,但是他这话说得正经。   她仰脸看过去,他绷着脸,严肃认真。   她不自觉便收了笑,一时想起来许多,两个人的将来,上一世,这一世,家里的爹娘,自己要考大学的梦想。   萧胜天却继续说道:“我如今厂子里挣了不少钱,本来是计划着都投入进去盖大棚,投资做别的买卖,但现在打算拿出一些来,把我家里的老房子都修整下,再留一些供你上大学用,总之不会让你吃任何苦头。”   顾清溪忙道:“那不用,你按照自己的计划来,我上大学不用钱,学校包吃住,有补贴。”   萧胜天却根本不听她这个,继续道:“本来我最近也有一些想法,想着去外面试试,你如果能去首都上大学,我就去首都干,到时候咱就在首都安家落户。”   顾清溪没想到他想得这么远,亲了一下,马上连将来安家落户的事都想到了。   有些无奈,但更多是感动。   他是急切地对自己负责任。   她低头,轻声说:“好。”   她这么说,他却沉默了一会。   “到时候你考上了,我就去你家里和你娘说,你娘不愿意,我就求她。”   “嗯,到时候再说吧。”   ******   晚上回去宿舍后,顾清溪自然是有些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地想着被萧胜天抱着的那种触感,这让她心内燥热。   也会想起上辈子。   在上辈子的记忆里,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上辈子,她是陈昭的依赖,陈昭临死前,在依附着她生存。   而这辈子,萧胜天是自己的依赖,他几乎无所不能,像是要把自己包起来护着宠着。   那种被人豁出去一切用尽法子来宠着的滋味,这辈子也只有他能给自己了。   顾清溪深吸了口气,翻了个身。   有时候被他这样疼着,便忍不住想,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如今每天学习,自己经济上也不能自立,好像没什么能为他做的,最后想来想去,想起前一段看到别的女生有织围巾。   她想着……要不给他织一个围巾吧?   这么迷糊着瞎想,慢慢也就睡去了。   睡去了,却又是一个梦,梦里还是那个后来的萧胜天和自己,她看到那个萧胜天牵着自己的手,两个人正说话,神态间透着亲密,背景看着是海滩,星空,大海。   她自是心生疑惑,要细看,结果一个恍惚,这个梦就没了。   第二天醒来,怔了半响,也就不去想了,先把昨晚上萧胜天让自己带着的首都特产拿出来一些,给宿舍里随便分了分,人多,每个人尝一点,大家自然都说好吃,有人知道是萧胜天看她的,自然是羡慕,暗暗地打听,也有的多少猜到了,免不了风言风语,不过顾清溪人缘好,学习好,便是有人说起,大家也都有志一同不提这茬了,反而是说得自讨没趣罢了。   彭春燕倒是从旁打听,故意把话题往这边引,笑着说:“我们清溪可真是大美人,就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你实话告诉我们吧,那个萧胜天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然而她说完这话,竟然冷场了。   彭春燕见此,自然有些不忿:“你们不觉得吗?”   场面一番尴尬,闫淑静从旁笑着给岔开了:“这都高三了,想啥呢,好好学习是正经。”   彭春燕只能作罢,一时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实她也就是开个玩笑,这些人竟然没反应吗?   顾清溪分了特产后,便开始琢磨着织围巾的事了,这个闫淑静倒是在行,便找她打听,问了毛线哪里弄什么的,她心急,当天就赶紧去买了来。   织毛衣是一个功夫活,她当然没那时间,便想着可以边看书背书边织,奈何她本来织毛衣就不够熟练,看书认真的时候可能手上就停了,有时候手和毛线针不协调,几次戳到了手指,不过好在不严重。   如此织了几天,总算是织了一个开头,自己铺展开看看,自然是喜欢得很。   她选了浅灰色,看上凉淡清雅,想想萧胜天的样子,倒是很配他。   回头秋天到了,正好送给他可以戴上,顾清溪想着,他这个年纪,如今事业做得好,难免有些莺莺燕燕的看上,虽说他肯定没那意思,但如果遇到一两个,自己终究心里不好受,给他戴上围巾,别人就省了多想。   这几天,他陆续拿来了几本参考书给顾清溪,顾清溪就在学校里慢慢地学,不得不说,人家首都的参考书就是和县城的不一样,里面一些东西都是新鲜的,是她没见过的。   那本数学奥林匹克的书,她甚至发现有些题的解题思路对高考最后那道难题很有帮助,当下自然是欣喜若狂,便贪婪地研读起来,只是如此一来,织毛衣的进度自然是慢了。   不过好在秋天还没到,时间还很多,她可以慢慢来。   谁知道这一天,她正一边想着一道难题,一边织着毛衣,就听到外面有人来找。   她以为是萧胜天,连忙收起来毛衣,略梳理了下头发后跑出去。   跑出去后,却是她的嫂子陈云霞。   陈云霞肚子如今已经不小了,站在那里,满脸焦急。   顾清溪:“嫂,你怎么来了?怎么了?”   陈云霞看到小姑子,都要哭出来了:“你哥,你哥出事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好!”   顾清溪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了什么:“嫂,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上辈子的事,顾清溪还记得,那一年哥哥做买卖赔钱的事。   那时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时期,计划经济刚刚开了一个口子,大多数人要想买布,还是得去供销社按布票去买,可这个时候,有些人跑去外地,弄到了布,弄到了衣服,就在大街上支起小摊来卖,不说别的,就凭不要布票,就很容易能挣到钱。   而她哥哥顾建国,就是栽在了贩港版衣服上,当时买的那批货,他借了人家钱买的,进了后,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是残次品,根本卖不出去,后来低价处理,赔了,为此欠了一笔债。   此时的顾清溪,看着她嫂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多少意识到了,便忙安抚她,让她不用急,慢慢说。   可陈云霞哪能不急,便说起来:“这不是如今芦苇还没下来,一时也干不成,便想着做做其它买卖,你哥哥就跟着人家打听到了门路,去买布。”   顾清溪:“去哪里买布?”   陈云霞:“说是去Z州,具体哪里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出去想办法,急得要命,我也没顾上问。”   顾清溪却已经明白了:“是谁介绍他去买的知道吗?”   陈云霞:“听说还是公社里的那个谁,人挺好,支书家的儿子。”   果然是的。   顾清溪心里泛起一阵冷笑,她好气,好想抓住陈昭的领子问,你为什么可以笑起来那么温柔,心却那么黑?   两辈子了,放过彼此不行吗!   不过面对怀孕的嫂子,她到底冷静下来:“嫂,这件事你不用着急,我听着你这意思,人家还是给了咱布的,只是有瑕疵,这个事情咱可以想办法解决。”   陈云霞听到小姑子的话,哭了:“你说这可咋办,咋解决?这是一万多块钱的货款呢!”   这个时候,谁家一年挣一万,那都是万元户了,这么多钱,让人怎么办?陈云霞一听这钱,心都凉了。   顾清溪:“一万多也没啥,咱可以想办法解决,人生还长着呢,这点钱算啥?再说对方骗了咱,咱去找公安处理就行了,坏人肯定能抓住。嫂你怀着身子,别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养好身子,别的千万别多想。”   陈云霞两眼泪:“这有办法吗?”   顾清溪:“当然有办法,嫂,你咋来的?”   陈云霞:“我坐人家顺路的驴车来的。”   顾清溪:“好,那你先坐人家车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过去先找萧胜天商量下,然后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陈云霞想到萧胜天,心里稍感安慰,想着他那么厉害,也许真有办法?他这个人不错,不会见死不救的,一时又想起丈夫这一次,不免眼泪又落下来:“这次也是怪他自己,其实上次人家胜天喊着他过去工厂帮忙,现成给股份,他却不愿意去,说也想自己干点事,结果就和那个姓陈的弄了这东西,坑人的玩意儿!上次人家萧胜天问起他来,他还不和人说,瞒着人家!”   就是要面子,虚荣,想自己干一番事儿,结果惹出祸来。   顾清溪:“嫂,这件事你放心,肯定能解决,就一万多,以后再看,真不叫这事,不过这次哥哥做的确实不行,你回去后,自己放宽心,但和哥哥先别说,让他急急,兴许能长个记性。”   陈云霞如今听着小姑子说这些,已经觉得踏实多了,又听小姑子连这个都考虑到了,感动得拉着她的手:“以后遇到啥事,还是得多和你商量,读过书,见识不一样。”   一时顾清溪送了陈云霞过去,顺便买了几个包子让她路上吃,她自己则是顾不上别的,先去找萧胜天了。   过去萧胜天院子的时候,敲了一番门,并不在,她犹豫了下,到底是过去旁边他的工厂去了。   工厂其实并不算太大,不过大门口那里停放着货车还有拖拉机,还有几个人在忙着搬运,看得出,厂子里出货多,生意很不错。   顾清溪便往工厂里面走,她记得萧胜天曾经提起过,说是他在工厂靠北边建了一排简易房,当做临时办公的地方。   谁知道刚走进工厂,就见前面两个人过来,一个男一女,女的戴着眼镜,男的拎着包。   那戴眼镜的姑娘便问顾清溪:“这位同志,你找谁?”   顾清溪:“我找萧胜天。”   眼镜姑娘淡淡地说:“萧厂长今天不在厂子里。”   顾清溪:“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眼镜姑娘笑了下:“这就不知道了,萧厂长忙得很,谁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哪天会来厂子。”   听着这语气,顾清溪意识到了,估计这位姑娘以为她是求着萧胜天来买化肥的,便道:“这位同志,可能你误会了,我不是来买化肥的,我是他的朋友,过来找他,有急事。”   眼镜姑娘打量着顾清溪:“这位同志,我想你才是误会了,我不是骗你,萧厂长确实不在厂子里。我们萧厂长很忙,不可能一直在厂子里,一般有啥事都得登记才行。”   顾清溪无奈了,只好说:“我姓顾,等他回来,麻烦你说一下,就说一个姓顾的朋友来找他。”   眼镜姑娘打量着顾清溪:“知道了,我一定转达。”   嘴上这么说,但顾清溪听出了漫不经心,就是没当回事,肯定回头就忘,甚至就是故意不帮自己转达。   顾清溪没理会她,想着事情紧急,便往外走。   这件事,上辈子经历了太多,便是不懂做生意的事,多少也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了。   那批布,其实要想出办法解决也可以,可犯不着,她就是想去找陈昭,问个清楚。   也许这辈子的陈昭不知道上辈子的事,但他必须知道这件事。   当下顾清溪直接过去了文化局,她知道陈昭在文化局上班,过去后,去门卫登记,和人家说找陈昭,门卫说估计不在,顾清溪当然不理会,上辈子她找过陈昭,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直接说有重要的是,那门卫这才让人去送信,她就在门外等着。   文化局门外有两棵老槐树,顾清溪站在那老槐树下,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车流,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对陈昭是有怨气的。   上辈子他骗了自己,骗了十年。   她已经很克制,不会将上辈子的不满发泄到这辈子的陈昭身上,但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前提,现在他竟然主动找上了自己的哥哥,想将自己的哥哥拖下水。   那她就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当了十年陈家的儿媳妇,陈家的那点事,想不知道都难,如果他们非要这么逼自己,那就来吧,拼一个鱼死网破。   这么想着的时候,陈昭从文化局出来了,一眼看到顾清溪,惊喜不已:“顾同学,你找到?”   然而他说完这话,就感觉到不对劲了,顾清溪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时,带着一股疏远淡漠的凉意。   陈昭一愣:“顾同学,这是怎么了?”   顾清溪也不说话,就打量着陈昭。   陈昭越发疑惑:“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找我有事?”   顾清溪:“你帮我哥哥介绍了货源,进了一批布,是吧?”   陈昭点头:“对,你哥哥现在货已经到了吧,这个倒手就赚钱。”   顾清溪:“我哥哥现在不想活了。”   陈昭惊讶:“啊?什么意思?”   顾清溪笑:“你介绍的那家,是专卖残次品坑人的,我哥冲过去,买了一批根本不能用的布,他根本没那么多本钱,钱也是东挪西凑借的,现在布是瑕疵的,卖不出去,别人找他要钱。”   陈昭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我堂哥一直都是从那里进货!” 第78章   陈昭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我堂哥一直都是从那里进货!”   顾清溪:“是吗?可现在那家已经跑了,找不到了,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你堂哥还从那里进货?”   陈昭脸不敢相信:“不, 不可能, 我特意问的堂哥, 他怎么会骗我?这是他帮我介绍的!”   顾清溪:“少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就是故意的, 你对我有图谋, 所以故意接近我, 我不理你, 你就去对付我哥哥,变着法儿拐他往坑里跳!我和你有仇吗,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上辈子得罪过你吗, 让你这么对付我?是不是非要我家破人亡你才高兴?”   陈昭脸色煞白:“顾同学, 你听我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去问问我堂哥!”   顾清溪冷笑:“那你现在就去问吧, 我马上就去公安局,我要去告诈骗, 你和那些奸商利用我哥对你的信任,合伙对我哥施行诈骗,这件事, 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然就没完了!”   此时陈昭, 无措地望着顾清溪:“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匆忙跑回文化局,他去骑车子,他要赶回公社里,去问问他堂哥。   顾清溪可以感觉到,陈昭仿佛真不知道的样子,但是那又如何,她现在就是厌烦了他单纯无辜的样子。   他永远都是这样,善良,无辜,但是所有的错误所有的陷阱仿佛都来自于他。   顾清溪站在那里静默了片刻,便回到学校,借了同学的车子,一路赶回家去。   刚进村就有几个在村口大树底下乘凉的问起来,说你哥哥咋回事,是让人坑了还是赔钱了?还有几个犹犹豫豫,说家里就那么点钱,现在你哥哥借走了,那样子看来是想要钱。   顾清溪只能先拿好话给人家说,之后连忙回家。   回到家里,自然是愁云惨淡,他爹皱着眉头在那里喂鸡,呆愣愣的,她娘一见到她差点哭出来,她哥哥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闷着,据说是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顾清溪先劝慰了她娘,让她娘不要着急,说总有办法,又让她娘先陪着她嫂子,之后便过去哥哥的房间。   哥哥并不是会抽烟的人,现在却在抽烟,两眼通红,神情憔悴,这样的哥哥,让顾清溪记起来上一世的印象里,那个后来哭着说自己白活一辈子的哥哥。   顾清溪:“哥,这件事已经出了,总得想办法解决,你是咱家唯一的年轻男人,是家里顶梁柱,你躲屋子里,让爹娘犯愁,让大着肚子的嫂子操心,让你还在上学的妹妹奔波,你觉得合适吗?”   顾建国声音嘶哑:“可我能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人家当时让我检查了,可我没检查出来,外面一层是好布,里面是瑕疵品,可我当时没看到,我大意了啊!现在人家说当时卖给我的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清溪:“有合同吗?”   顾建国两眼茫然,摇头:“啥?”   顾清溪自然知道没有:“是谁介绍你认识的对方?”   顾建国眼神迷乱:“是……是陈昭介绍我的,可,可这和他有关系吗?是我被人家骗了……”   顾清溪:“怎么没关系?那人就是专门坑人的!哥,现在咱们马上到公安局,咱就说自己被诈骗了,对方就是用假冒伪劣产品害你,实在不行,咱就去告工商局,让工商局查他们到底是不是合法经营,咱这是法律社会,你被骗了,政府帮你。”   顾建国气得跺脚:“可我这也叫投机倒把吧!我去买布来卖,也不要布票!”   顾建国其实就是自己心虚,觉得自己去进那批布本来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声张,现在被骗了,也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顾清溪:“投机倒把怎么了?现在国家支持市场经济自由经济,就算你是投机倒把,你错了,自然有政府来惩罚你,你也犯不着替坏人瞒着?一码归一码,错了好好认错,但是那一万多的货,怎么着也不能自己负担!”   顾清溪一番话,听得顾建国动了心,不过到底是茫然徘徊,喃喃地说:“那,那公安会不会抓我去坐牢?”   这话听得顾清溪鼻子一酸,差点想哭。   当了半辈子农民,没什么见识,瞻前顾后,不懂法,不知道世道变化,所以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畏首畏尾。   顾清溪深吸口气:“哥,不会,顶多就是批评教育,最差了,罚你几百块,但咱被坑了钱,政府如果能帮忙追回,罚几百咋啦?”   顾建国自然是相信自己妹妹,当下带着哭腔说:“那,那咱就去公安局?”   顾清溪点头,一时从屋子里出来,和爹娘嫂子说了,大家都战战兢兢的,这个时候自然没主意,都听顾清溪的。   于是让爹娘在家陪着陈云霞等着,顾清溪陪着顾建国去县里报案,两个人骑着车子出来家门的时候,恰好遇到马三红。   马三红笑了:“这是咋啦?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我听说咱建国干的是大买卖,这是要发财啊?”   那样子,自然是等着看自家热闹。   顾清溪瞥了她一眼,便顺着她的话:“大伯娘,你等着吧,说不得我们明日就发财了,到时候只怕你要失望了。”   马三红一听,呸了声:“说的啥话,谁还指望你们不好一样!把人想得忒坏了!”   ******   顾清溪陪着哥哥顾建国来到了县城,公安局在哪儿她倒是知道,不过想着后面不知道多少事,怕耽误了同学,就先去学校还了人家车子,谢了人家,这才赶着和哥哥过去。   出学校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谭树礼,谭树礼是来学校感谢老师的,他考上大学,再过一些天就得去上学了。   见顾清溪脸色不好,他自然是惊讶,忙问起来,顾清溪便大致提了一嘴,说被坑了,打算去公安局报案。   谭树礼惊得不轻,也不敢细问,连忙道:“那,那我陪你们一起去吧,左右我现在没啥事,去了后,万一有啥事,还可以商量商量。”   顾清溪自然不想麻烦别人,不过谭树礼却坚持:“我村里有个嫁出去的姑娘,她男人好像就在公安局工作,我见过一次,他也应该记得我,万一遇到,没准还能帮帮忙。”   顾清溪想想也是,便谢过了他。   一时过去了公安局,自然是汇报交待情况,公安局的倒是挺重视,说是现在要严打,要打击这种诈骗行为,便让他们登记详细的材料。   顾建国这里登记着,顾清溪就开始反映了,她说怀疑陈宝堂联合诈骗团伙来坑害他们的钱,又把陈宝堂的身份也抖擞出来,甚至连他可能贪污什么的都一通说。   反正有的没的,先给他往重里说,到时候公安局去查他就是了,许多事,她多少知道一点,便擦边含糊地说,仗着自己还是学生,不懂事,在那里瞎猜胡想的——反正她没证据,都是猜想,万一错了,她也没本事负责任。   公安局开始听着只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后来顾清溪在这里分析得头头是道,又说得煞有其事,好像陈宝堂是犯罪团伙一员似的,想想这事,倒是也起了疑心,竟然真记录了顾清溪说的。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路灯亮起来,照着顾建国惨淡的脸。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办,觉得茫然,不知道钱能追回不。   谭树礼如今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自然是安慰顾清溪,安慰顾建国,又说了一番道理,认为政府肯定想办法为群众解决问题。   顾清溪:“今天麻烦谭同学了。”   虽然他那个同村姑娘的女婿并没见着,没帮上忙,但人家这么陪着自己,已经算是帮忙了,至少能壮胆。   谭树礼:“没啥,没啥,我也没帮上啥。”   自从那次后,两个人还没见过,如今再次相见,开始是因为操心这事,也没多想,现在安静下来了,谭树礼倒是有些不自在。   顾清溪:“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和我哥也得回去了。”   谭树礼:“好,你们打算怎么回去?”   这里正说着话,就见那边有人骑着车子过来,顾清溪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过去,竟然是萧胜天。   谭树礼看到萧胜天,一时真是面红耳赤,更加不自在起来,连忙上前:“萧同志,今天总算见到你了,之前的事,顾同学都和我说了,多亏了你,不然我这通知书怕是没了,我一直想找你郑重地感谢你,但你太忙,我也不知道怎么找你,现在遇到了,倒是好了,我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这些事,他其实是听别人说的,按理应该谢谢人家,但是想到顾清溪,总归是心里尴尬难受,便一直逃避着,不曾想今天恰好碰到了。   萧胜天神情淡淡的:“客气了,就是举手之劳,再说你是清溪的同学,一直和她一起学习互相帮助,这点事不算什么。”   这话里的亲疏听得谭树礼心酸,忙客气了几句,便借故先离开了。   萧胜天看看顾建国顾清溪兄妹两个:“时候不早了,先回去村里吧。”   估计家里人早等急了。   顾清溪点头:“嗯。”   今天折腾了这么久,她一直不觉得累,现在萧胜天来了,她觉得心里有了倚靠,倒是一股疲惫泛上来。   “哥估计今天也累得够呛,清溪,你坐我车子后头,我带着你。”萧胜天这么说。   此时的顾建国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于是顾清溪就坐萧胜天车子回去。   夜色之中,两人骑着车子出县城,街道上还算安静,萧胜天看看旁边顾建国那沮丧的样子,便安慰说:“哥,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那些欠款,我听说了,我那里还有些钱,到时候先替你顶上,回头你什么时候有了还我就行。”   顾建国听到这话,差点哭出来:“胜天,这怪我自己,没听你的,我如果早听你的,就没事了。”   萧胜天:“既然发生了,就别想了,回头把事解决了,以后有什么好生意咱们一起干,那点钱还不容易回来?”   顾建国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萧胜天又说:“不过哥,现在改革开放,经济发展,里面也出现一些不法分子,黑心得很,专门变着法子坑人钱,咱们以后一定得警惕,有啥事,咱先商量商量,研究透了再下手。”   顾建国感慨不已:“是,胜天,我就是太傻才上了人家的当,我以后一定小心,有啥事,多和你商量。”   他以前虽然敬佩萧胜天,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子不服输,认为都是两个肩膀顶着一个脑袋,自己怎么就比人差了?   所以这次,他是抱着想证明自己的想法,非要来一把大的,结果没想到就栽了。   如今算是彻底服气了,也明白了,自己差得远呢,别说萧胜天,就是他这没出过校门的妹妹,都比他强。   一时大家骑着车子出了县城,出了县城后,这路就不太好走了,也没有路灯了,经年的泥土路上难免磕磕绊绊的。   偶尔间路上还有轰隆隆的大卡车经过,两辆车子就不能并行了,一前一后靠边骑,慢慢地就拉开了距离。   萧胜天也不急,星月之下,田野空旷,他慢悠悠地踩着脚蹬子,和顾清溪说着话。   “干得不错,就该这样,直接找政府为我们做主。”   “我也是瞎想的,希望管用,还有那个布料钱,必须得想办法追回来。”   “嗯,能追回来最好了,实在不行,你也不用太担心。”   顾清溪听着这话,明白他意思是他来兜底。   但她却是自然不肯:“你想啥呢,反正这笔钱,怎么也得想办法弄回来。”   不弄回来,那就谁也不好过,顾清溪如今对陈家,是攒了一肚子不满,就算那些事是针对上辈子的陈家,但这辈子竟然对自己哥哥下手,也足够她恨的了。   萧胜天听她气鼓鼓的样子,笑了:“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跟小孩一样。”   顾清溪:“你不懂!”   萧胜天:“哦,我怎么不懂,你说来听听。”   顾清溪愣了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不想说。”   她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   他知道她也许有自己的秘密,不过没关系,一辈子那么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顾清溪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想她是藏不住事的,至少在萧胜天面前藏不住事,他心思敏锐,轻易能看透人心,但是上辈子的那些事,实在是不想提,也没法和人提。   回到家里时,煤油灯还亮着,廖金月和顾保运匆忙迎出来,看到他们,差点哭了:“咋样,到底咋样了?”   一时见到萧胜天,越发难过:“胜天,你说这可怎么办?他不懂事,太不争气了,竟然闯下这种祸来!”   萧胜天忙上前安慰,说了自己的想法,廖金月自然不肯:“那哪能好意思,肯定不行,自己闯的祸,自己怎么也得想办法,不能让别人给他擦屁股。”   进屋后,廖金月做了饭,大家一起随意吃了,吃了后,便分析起来顾建国的这事,萧胜天倒是研究过了,将法律条文和现在严打的形势说出来,让廖金月安心,说这件事通过法律手段肯定能解决的。   廖金月本来担惊受怕的,现在听萧胜天这么一说,倒是稍微安心了:“幸亏有你,我听你给咱讲的道理,就是明白。”   一直说到了晚上,眼看着估计得过十二点了,萧胜天这才回去,回去前,他看了眼顾清溪:“赶明儿你是去学校?”   廖金月忙道:“先让她去学校吧,她现在学习紧,不能耽误她。”   萧胜天:“那我明天陪她一起去,到时候再顺便去一趟公安局问问情况。”   廖金月自然是没有不满意的,连声应了,在顾家,顾保运是没主意的,儿子闯了祸事也指望不上,唯一能顶事的女儿到底是姑娘,还是学生,现在萧胜天这么能干的竟然帮着操持这件事,她是再欣慰不过了。   ******   第二天,萧胜天早早过来了,带着顾清溪过去县里,廖金月心疼女儿,天没亮起来给她蒸馒头让她带着,临走前又叮嘱一番,让萧胜天好好和她说说:“怕她心思重,别因为家里的事影响了她学习。”   萧胜天自然答应着。   出了村子,萧胜天骑着车子走在晨间的路上,这个时候晨雾已经散去,太阳也要升起来了,近处的村子,远处的山峰,全都沐浴在柔和的金色中。   往回看,袅袅炊烟中,沉睡的村子正在醒来,有勤快的农人扛着锄头走出村子,也有拾粪的老人走在乡间小路上。   山中晨雾,草间露水,还有这路边觅食的鸡,乡间景致如此静谧安详,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人,却是世间百态多少辛酸,在这时代骤变的洪流中,有人跃然而上风光发达,有人却失意潦倒处处磋磨。   如果不是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如果不是有萧胜天,那自己家将面临的种种,实在是让人后怕。   对于普通老百姓,想过个安稳平淡日子,有时候就是那么那么难。   “你别瞎想,这些事我来想办法,你好好在学校学习就行了。”   “这是我家的事,我不操心不行,哪能都要你管。”顾清溪是觉得,许多事,萧胜天未必明白,毕竟她知道的一些信息,是外人很难了解的。   而她要的,不光是想为自己哥哥找回钱,还希望陈家付出代价。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萧胜天沉默了下,道:“我们都到这关系了,你跟我见外这个?”   顾清溪不说话了。   一时又听得萧胜天突然道:“对了,昨天出事了,你怎么没来找我?”   顾清溪:“什么?”   晨曦之中,萧胜天声音闷闷的:“不来找我,竟然让谭树礼陪你去公安局?”   顾清溪听了,忙解释说:“也不是找谭树礼,找他干嘛?就是路上碰到了,人家热心,我也不好说拒绝,多一个人总是能心里踏实一点,对了,你昨天去哪儿了?忙什么了。”   萧胜天:“没去哪儿,就在厂子里忙活,忙了大半天。后来到了晚上时候听一个村里人说了你家的事,我赶紧打听了下,就去公安局找你们了。”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萧胜天一直在工厂的,那个戴眼镜姑娘说他不在,就是故意骗自己的了。   为什么这样,身为女性,她自然有些感觉,知道那个戴眼镜姑娘对自己的敌意,怕不是看上了萧胜天,才这样。   萧胜天听她不说话,便道:“下次有事直接去找我,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顾清溪听他那语气,一时心情倒是好了一些,抿唇,想笑,也就不和他提这茬了:“知道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萧胜天;“我自然有办法来解决。”   顾清溪想想:“反正我不想让你出钱,一万多块呢!”   一万多块,放在这年代就是万元户了,就是后来通货膨胀了,钱不值钱了,也不是随便谁都拿出来一万,老师工资才三千多一个月呢。   萧胜天笑:“替我心疼钱?”   顾清溪:“就是替你心疼行了吧?”   萧胜天这下子真笑了:“那我一定要把这笔钱省下来。”   他又慢悠悠地说:“我的钱以后都是你的,我得替你省着,不然你心疼怎么办?”   这话说得……他对自己的放纵和呵护浓烈而直接,几乎是毫无保留。   “不说话了?”萧胜天看她没回音,便低声说:“是我说过头了?”   顾清溪还是没说话。   萧胜天有些担心了,回头便要去看。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腰部却被人抱住,紧接着后背那里,便被柔软贴上。   萧胜天脑子里轰的一声,车蹬子都差点忘记踩,车把也没抓住,车子差点直接骑到道边沟里去。   刹住了车,他停下来,单侧长腿支着地面:“嗯?”   身后的姑娘,正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还把脸都贴在他后背上。   清早的乡间小路上虽然静谧,但不远处也有准备耕种的人,萧胜天血往上涌,哑声说:“清溪——”   顾清溪贴着他坚实的后背,低声说:“没什么,你别动。”   这辈子,她把自己武装好了,想着面对一切艰辛。   他却站在前头,为她挡风遮雨,将她庇护在怀里。   她从后面紧贴着他:“就是想抱抱你。”   声音低软轻柔,像晨间的雾一般。 第79章   到了县里后, 萧胜天让顾清溪先去学校吧,公安局那里的事由他来打听,但到底是自己家的事, 顾清溪也不想置身事外。   萧胜天却态度强硬:“你高三了, 操心这个做什么?我来处理, 你相信我就是了。”   顾清溪:“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担心——”   萧胜天:“怎么, 你怕我被陈家坑了?认为我干不过陈家那父子俩?”   顾清溪心里一顿,不说话了。   萧胜天低头凝着她:“别瞎想了,好好学习去吧, 等下次考试考得好, 我给你奖励。”   顾清溪鼻子发酸,他其实和自己一样的年龄, 但是这种宠爱,却是宠着女儿一般的纵容。   过了一会, 她才低声说:“好, 有什么事,你来找我, 和我说说, 不然我也担心。”   萧胜天:“那肯定。”   一时顾清溪回去了学校,宿舍里好几个围上来,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七嘴八舌的议论, 她这才知道,原来大家都知道她家出事的消息了。   “我听顾秀云说的, 她说你家欠了人家一屁股债, 说你哥可能坐牢, 真的假的?”   “是啊,清溪,到底怎么了,你没事吧?”   “有啥我们可以帮忙的,你说话?”   或许是因为她最近努力学习,带着大家也好好学,落井下石的倒是少,大多都是替她担心,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有人说拿出来自己的干粮和她分享,让她“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让顾清溪自然是感动不已。   必须承认,因为前世的记忆,她其实对周围的同学多少存着提防的,生怕人家就是那个冒用了她成绩的人,但是现在想想,那些心存恶念的到底是少数,大多还是淳朴善良的,毕竟这个年代的人绝大部分都比较单纯,没那么多心思。   这两天顾清溪学习之余,抽出时间来还是织围巾,如今眼看着已经入秋了,等入秋时候,天凉了,正好给他戴。   他为自己做了很多,而自己能力终究有限,能为他做得不多。   织围巾的时候,也会想起来他工厂里那个戴眼镜的姑娘,她想着,萧胜天对别人是断断没有任何心思的,但是架不住他能招蜂引蝶。   等回头这事过去了,她一定要给那个戴眼镜姑娘一点警告,让她以后远离了萧胜天。   ——她知道自己是很小心眼的,哪怕知道他不可能有什么念想,但他身边有个觊觎他的,她终究不舒服。   谁知道这天,她正织毛衣,就听到有同学过来说,外面有人找她。   她心里一喜,以为是萧胜天,谁知道那同学小声问她:“清溪,这又是谁啊,看着白白净净的,人长得不错。”   顾清溪疑惑:“是吗?我家里没这样的——”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了,是……陈昭?   当下忙出去,到了校门口,果然是陈昭。   这几天天有些凉了,学生都已经穿上了长袖的衣服,而站在门外的陈昭,身形单薄,已经穿上了厚实的外套。   他站在那里,微低着头,抿着唇,神情间好像有些茫然,脸色也看着苍白,倒像是病了。   顾清溪一看到他,便蹙眉:“你找我做什么?”   说话是毫不客气的,到了这个地步,没什么好客气的。   陈昭看到她,眼神一抖,嘴唇抿紧了:“顾同学,你——”   顾清溪:“有事说事,没事我回去了,我很忙。”   陈昭忙说:“你别急,我就和你说几句话,耽误一小会。”   顾清溪:“说。”   陈昭望着她,诚恳地说:“顾同学,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件事我不是故意想坑你哥的,我也是好心,他是你哥哥,我想帮他,我也没想到会成了这样,我问过我堂哥了,我一定会协助公安局调查,找出骗子来。”   顾清溪:“说完了吗?”   陈昭挫败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太多事了,太没用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咬牙,抓着头发,焦急地说:“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我没想到事情会办砸。”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顾清溪的眼里只有疏远的凉淡,他的道歉,丝毫不曾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陈昭气息艰难,他大口喘着气:“顾同学,你是不是生我气?怪我做事?对,我多事,我还没干好事,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这件事,我就算是豁出去命,也会一个人承担,不会让你哥——”   然而他说着的时候,顾清溪终于开口了。   她凉凉地看着他:“你的命能换来一万多块钱吗?”   陈昭听到这话,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定定地看着顾清溪,眸中泛起一丝无可名状的悲哀:“为什么这样对我?顾同学,我,我是好心,只是办了坏事,我也愿意弥补,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对,他觉得顾清溪恨他。   最初见到顾清溪,还是三年前了,那个时候她初三,跟着王支书过去公社里帮忙誊写资料,清隽小字,娟秀面容,他是再也挪不开眼。   明明穿着最简单朴素的衣裳,她却穿出了别样的秀雅。   家世还算不错,陈昭有机会见识到许多条件优秀的姑娘,但是哪一个都不如顾清溪。   顾清溪,人如其名,犹如山涧潺潺流淌的小溪,流入他的心里,从此再忘不了。   因为他身体不好,家里着急,想让他早点结婚,一个是冲冲喜的意思,一个是想着早点留点血脉,但是他心里惦记着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还很小,且学习很好,显然不可能早早结婚,他心里既然存着这个念想,就一直拖着,想着也许会有机会。   因缘巧合认识了她,既然认识了,便小心翼翼地接近。   父母那里应该也看出来了,因为他身体不好,宠他,便多少有点成全的意思。   陈昭只是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竟然害了她哥哥。   他痛苦地低下头,无奈地喃喃说:“我真得是好心办坏事,如果我是故意的,就让我天打五雷轰,顾同学,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会想办法,这件事,绝对不让你哥哥承担一分。”   顾清溪看着陈昭:“你会承担这件事,是吗?”   陈昭忙点头:“对对对。”   顾清溪:“然后我就会感激你了,毕竟你也不是故意的。”   陈昭:“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我就是求个问心无愧。”   然而顾清溪却突然一个冷笑;“可是我不感谢你,一点也不。”   陈昭惊讶地看着顾清溪。   顾清溪:“包括你没事要给我家走后门收公粮,我也一点不感谢你,我只觉得负担,只觉得膈应,我只希望你距离我远一点,远远的,咱们谁也不认识谁行不行?求你了,你别往我跟前凑,我看到你,就满心不痛快!”   陈昭听着这话,简直仿佛五雷轰顶一般,他不敢相信地望着顾清溪,摇摇欲坠:“你,你,为什么,顾同学,为什么……”   他真得好喜欢。   第一次见到,就喜欢,喜欢得心都在发抖。   他甚至觉得,也许她就是自己上辈子求而不得的爱人!   但她却天然地对自己带了敌意,拒之于千里之外。   “现在,麻烦你离我们学校远一点,我怕你身体不好突然发作,你家里人赖上我,还是说,你就是打着这主意?”顾清溪淡淡地说。   “我——”陈昭深吸口气,浑身颤抖,捂着胸口:“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我这就离你远点……”   顾清溪转身回学校。   一踏入学校,恰好看到顾秀云,正在那里看这边。   顾清溪正是心情不好,瞥了一眼顾秀云。   顾秀云只觉得那一眼都是冷,冷得像冬天里的冰。   最初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 :“你可真行,勾三搭四的,和萧胜天有一腿,现在还勾搭了支书家的公子,啧啧啧,是不是因为你哥哥赔钱了,萧胜天不舍得给你哥出钱,你就勾搭别人了?”   顾清溪:“你连自己的事都管不着,跑来管别人什么闲事?”   顾秀云冷笑:“我不跑来管闲事,还看不到这精彩一幕呢,我的好妹妹,和支书家的公子,这是什么关系,要不要我去和萧胜天说说?”   顾清溪:“你和谁说都没关系,你和萧胜天说,和我家里说,和全村说,和全县说,都没关系,不过作为妹妹,我得好心提醒你一件事,你肯定还不知道吧?”   顾秀云:“什么?”   顾清溪:“你知道孙跃进为什么现在和你好吗?”   顾秀云皱眉,疑惑地看着顾清溪。   顾清溪:“他以前才看不上你,他想和我处对象,但我当然对他没兴趣了,现在他残疾了,就只好找你了,你不嫌弃他,而且你姨妈在首都,他盼着你给他找关系,让他去首都看腿呢。”   这些话,顾清溪多少听人说过一耳朵,当时也没在意,现在倒是好,正好打击一下顾秀云。   顾秀云听到,果然脸色顿时变了,她是被戳中了痛楚,这何尝不是她怀疑的。   不过她还是辩解说:“你胡说八道,他说了他一直喜欢我,他还写信给我看!”   顾清溪:“是不是写着,你就是春天里的那朵花,你就是天边的那朵云,我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你,盼着你早点来到我身边?”   顾秀云大惊:“你,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上辈子孙跃进就曾经给自己写过,后来还把同样的话写给过顾秀云。   他只会写这个,不厌其烦可以给不同的人这么写。   顾清溪淡声说:“因为他给好几个人写过啊,难道你不知道吗?谁搭理他,他就缠上谁。”   顾清溪笑了下:“这种人,做过贼,还是个瘸子,谁看得上,也就你愿意捡破烂了。”   说完这话,她脚步轻快地进学校去了。   本来看到陈昭心情不好,谁知道这顾秀云跑来当炮灰。   而顾秀云,呆呆地站在那里彻底傻眼了。   孙跃进,真得是这样吗? 第80章   顾秀云看来是备受打击, 为了这个,应该是没少和孙跃进闹。   孙跃进自然是气得要命,但是他怕顾清溪, 不敢来找顾清溪对峙, 况且他是惊惧于为什么顾清溪知道自己情书的内容——那是他当初打算写给她, 结果后来没来得及送出去的。   这让孙跃进疑神疑鬼,他甚至觉得顾清溪也许不是人, 因为这个,自然更不敢来找顾清溪麻烦,最后只能是和顾秀云在那里翻来覆去地吵。   吵了一番,孙跃进指天发誓, 顾秀云哭了一番,那里又哄一番,才算勉强消停了。   顾清溪看着他们闹腾, 心情自然大好,大好之后,想想陈昭,越发觉得嘲讽。   明明自己身体那么差, 凭什么要连累自己接近自己?还装作那么无辜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说话狠,估计陈昭备受打击,但是那又如何?她只希望他离自己远一点, 随便他怎么受打击, 关自己什么事?   因为心情不好, 她跑去找过萧胜天,结果他并不在, 又去工厂找, 又遭遇了那个戴眼镜姑娘。   当下直接走人, 这笔账,她先记下来了。   而这天,她一回到学校,就见门口等着几个人。   有陈昭的堂哥,陈昭的表哥,陈昭的妹妹,为首的当然是陈昭的妈。   她一看,便知道,果然找上门了。   陈昭的妈眯起眼睛,打量着顾清溪:“顾同学,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个事。”   顾清溪当然知道他们的目的。   她淡声说:“什么事,请说吧。”   陈昭妈:“方便的话,我们到一个安静地儿慢慢说吧。”   顾清溪:“抱歉,我很忙,没有太多时间。”   陈昭妈一噎,旁边陈昭妹妹陈秀玲看不过去了:“你这是啥态度啊?”   顾清溪:“我就这态度。”   她知道陈秀玲的性子,这位小姑子可是一个专会挑唆的主儿。   陈昭妈忙拦住陈秀玲:“算了,你别说话。”   陈秀玲:“高中生了不起啊,你先看看你和谁说话呢!至于吗?以为你自己是谁?”   陈昭妈警告:“秀玲!”   陈秀玲不服气,不过还是不吭声了。   陈昭妈这才看向顾清溪:“清溪,我是想问问,你和我家陈昭,到底怎么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周围已经有经过的同学好奇地打量起来了,有的认出来这是顾清溪,一个个窃窃私语,显然都在好奇这是怎么了。   陈昭妈看了看四周围,便已经有了算计,高中学习不错的女学生是吧?大庭广众之下,牵扯上这件事,怎么着都能让你名声沾上污点,别人说三道四,看你受得了吗?   顾清溪望着陈昭妈妈,她自然看出来陈昭妈的心思,她是惯于使用这种伎俩。   周围人很多,所以她最紧要的是解释清楚。   于是她便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阿姨,我和陈同志一共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当时陈同志生病了,我和同村遇到,帮着把他送到了医院,我虽然不敢说见义勇为,但也是学习雷锋办好事。”   陈昭妈:“我不是说这次,我是说——”   顾清溪直接打断她的话,继续说:“第二次就是上次在大街上遇到陈同志,说了几句话,当时我同学彭春燕也在,说了几句话后,陈同志就回家了。”   陈昭妈皱眉:“最近你们见过——”   顾清溪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第三次就是前天了,陈同志突然来找我,向我道歉,说我哥哥被人坑钱的事是对他的错,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哥哥被人坑钱了,我知道如今我家正摊上了事,可是这和陈同志有啥关系?他竟然主动说是他的错?还说是他被骗了,以至于害了我哥哥,我也正纳闷,所以打算抽空去一趟公安局,算是一个线索,和公安局说清楚。”   围观的一个个恍然,原来以为是顾清溪在外面和人家儿子有什么瓜葛,原来这事和她哥哥有关系?   一时也有人同情,想着本来顾清溪学习好,长得也好,谁知道家里摊上事,自己还被人找上来,也真是倒霉。   陈昭妈脸色难看了,本来姑娘家,摊上这种事,总归是名声不好,特别是周围还有人看,但是谁想到,眼前这小姑娘,三言两语竟然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好像啥事都没有一样,甚至那言语里暗指自家儿子做了亏心事才会这样。   当下盯着顾清溪:“那我家陈昭怎么回去后就生病了?随便说几句话,我家陈昭就能生病?顾同学,你和我儿子,能没点关系?”   顾清溪心里冷笑。   她其实是故意隐瞒了她和陈昭的事情,但是那又如何,相信这个当娘的未必全都知道,也就不会当场拆穿了。   反正她清楚明白地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三次见面,每一个都堂堂正正无不可对人言。   当下轻叹了口气,很无奈很无奈地说:“阿姨,你儿子来找我,他道歉,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都是他的错,我觉得莫名其妙,就说你在说什么,麻烦你别找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事去公安局,结果他就脸色不好看了啊,我也很无奈,你说你要我怎么办?他因为我哥哥的事来找我,我避而不见?”   “他说的那些话,我听不懂,所以阿姨你与其问我,还不如问你儿子,看看到底是病糊涂了,还是心里太歉疚,或者因为别的什么?难道是怕去公安局,所以回去吓病了。”   顾清溪说完这个,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周围人从原来对她同情的目光,变味了对陈昭妈的鄙薄。   自己话语中的意思很明显,各种暗示引导,大家鄙薄地看着陈昭妈,仿佛陈昭妈是强娶喜儿的恶霸黄世仁。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陈秀玲听不下去了:“你这是啥意思?谁怕去公安局?我哥做事堂堂正正,怕谁了?你有什么话,直接说清楚,别在那里藏藏掖掖!”   顾清溪:“我也没说你哥是畏罪装病啊……我就是不懂,不懂他怎么病了,更不懂我就和他说了一次话,他病了为什么你们来找我?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就在文化局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找找文化局的看门大爷,没准人家当时也都听到了。”   陈秀玲看着茫然的样子,气得想笑:“你还装傻?找谁也没用,我哥就是因为你病的!”   顾清溪听着,是越发无奈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哥为啥来找我道歉我不知道,但是他找我道歉,他病了,你们就怪我,这个责任我担不起,我还纳闷他为什么要因为我哥的事道歉,不如这样吧,我这就去公安局,问问公安局,我和人家大街上说了几句话,人家病了我要负责任吗?”   陈昭妈一看这势头不对,马上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这姑娘心眼挺多的,本来说不清的事,她嘴皮子利索,说得又响亮干脆又清楚明白,闹了这么一番别人反倒是对自家指指点点,当下赶紧说:“我儿子病的事,我也是来问问,既然和你没关系,那就算了,去公安局大可不必了。”   顾清溪:“阿姨,你能承认你儿子的病和我没关系,那就结了,不过这件事,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   陈昭妈听她前半句,微松了口气,又听后面的话:“其实我已经把我和陈昭同志说的话,全都汇报给公安局了,包括他向我道歉的事。”   陈昭妈顿时瞪眼:“?”   顾清溪正义凛然地道:“我相信公安局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陈昭妈脸色难看起来,望着顾清溪,一时五味杂陈。   这个小姑娘,不好对付,给自己在这里装了半天,把自己撇得特干净,其实做的事,挺能下黑手的。   这种姑娘,就算儿子再喜欢,也万万不能娶!   别想进她陈家门!   ******   一时陈昭一家子走了,旁边自有人赶紧过来,同情地看着顾清溪。   “清溪,你这到底咋回事?”   “你也不用害怕,咱这是新社会,不怕他们家。”   “不行你去一趟公安局吧?说清楚事情,免得他们找你麻烦。”   七嘴八舌,全都是同情顾清溪的。   顾清溪听到这个,越发放心了。   别想莫名其妙地托她下水,别想和她沾上一点关系。   至于她哥哥的事,让萧胜天想办法吧!   而让顾清溪没想到的是,很快学校里就有人传,说是陈昭看上了顾清溪,求而不得,就故意陷害顾清溪的哥哥。   “太过分了,这就是恶霸黄世仁啊!”   “清溪学习那么好,他们竟然动这种心思?”   一时大家对顾清溪同情不已,闫淑静更是小心翼翼地陪着顾清溪,闫淑静妈妈让她过去吃饭,说有什么难处可以张口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言语间还透露出“陈家好像牵扯入一桩子麻烦事”的意思,让顾清溪不要怕。   顾清溪听着,自然是懂了。   陈家的事,早晚会爆发,也不过是早晚问题,现在算是提前引爆了。   回到学校后,就连校长都把她叫过去,对她表示关心,意思是你是学校的苗子,我们很重视,你放心好了,安心学习就行:“不用害怕,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大家传达的好意,让顾清溪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   唯一担心的是,萧胜天一直不见人影,后来她回家,问起来这事,说是萧胜天跑去了区里,根本不在县里。   至于哥哥那个事,她娘说:“公安局已经去抓人了,估计能抓到坏人了。”   她哥哥自然依然忐忑难过,唉声叹气,不过又多少存着一点希望。   顾清溪回到县里后,也去公安局问了问,人家只说正在调查,具体的就不肯说了,顾清溪见此,也就不问了。   她如今也没什么能做的,只盼着一切顺利,自己在学校好好学习,偶尔抽空继续织围巾。   这天,谭树礼却突然来找她,请她吃拉面。   也是巧了,恰好是往日萧胜天会带她去吃的那家。   “本来想着请萧同志一起吃的,谁知道萧同志没在,就只能请你了。”   “顾同学,说实在话,我这次考试这么顺利,得感谢你,多亏了你,”   “本来你就考上了,我也没做什么。”顾清溪笑着说:“考上就挺好的,总算是放心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得到回报了。”   人生最美好的大概在于,奋力拼搏之后,得到回报那一刻的甘美。   “嗯,希望明年你一切顺利,”明明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谭树礼却苦涩地笑了下:“对了,你和萧同志的事,你家里怎么想的?一切还顺利吧?”   既然挑明了,谭树礼也就不避讳着了。   “家里不知道,现在先不提了,怕家里反对,等考完了,能顺利考上大学,我就和家里提。”顾清溪想想最近的一些事:“他对我家里很照顾,我娘也很喜欢他,我不知道现在提出来,我娘怎么想,应该不至于太激烈反对吧。”   “那你哥哥的事呢?”   “就那样吧,如今公安局在查,等他们的结果。”   “那希望一切顺利吧。”这时候面条上来了,谭树礼望着那热气腾腾的面:“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你尽量说,虽然我也没什么能耐,但是有啥事,我能做的一定帮你想办法。”   “嗯,谢谢你,谭同学。”顾清溪笑了下:“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担心,我觉得事情总能解决,从长远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人这一辈子不知道遇到多少坎,慢慢地来吧。”   “你说的是。”谭树礼突然有感而发:“你看以前咱多穷,别说有没有钱,就是有钱,也没票吃这种白面面条,现在世道眼看着变了,许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以后社会会发展很快,日新月异,将来的事情,咱们都想不到。”   一时大家都不说话了,低头安静地吃面。   顾清溪心里许多想法,但是也不好和谭树礼说,两个人是同学,是战友,但也就那样,又因为他上次的话,注定目前只能这么不尴不尬着了。   吃过面后,谭树礼陪着顾清溪回学校,路上谭树礼突然提起来:“对了,你们宿舍胡翠花找我,说到时候要向我请教,和我通信。”   顾清溪听着:“她可能想向你学习吧。”   其实胡翠花这种,她觉得配不上谭树礼。   但这是人家的人生,这是人家的姻缘,她也不至于因为讨厌胡翠花而要怎么样,如果谭树礼依然看上了胡翠花,那也是他自己的缘分了。   谭树礼犹豫了下,他不知道这种事和顾清溪说是否合适,不过他不知道和谁说,当下还是道:“我和她不熟,说实话,以前也没什么大印象——”   其实印象甚至不太好,总觉得这姑娘品性一般。   他无奈地说:“不过大家是一个学校的,人家要请教我,我也不好拒绝,她还挺诚恳的。”   当时胡翠花找上他,一脸崇拜。   这让他想起顾清溪提起萧胜天时眼中流溢的神采。   他如今考上大学了,正是人生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按说应该高兴,但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即使考上了,也失败了。   一直到胡翠花找上他,他才意识到他想要什么。   顾清溪听到这个,笑了,她以前一直疑惑为什么谭树礼竟然看上了胡翠花,现在算是明白了。   一个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在对自己含蓄的告白失利后,备受打击,这个时候一个姑娘的热情让他有了自己被需要被崇拜的满足。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一个缘分,在适当的时间出现。   回到学校,当晚回去宿舍的时候,不免留意了下胡翠花,这才发现胡翠花红光焕发,正和别人说话,恰好说起来谭树礼,却是满脸自豪。   这么看着的时候,胡翠花注意到了顾清溪,笑着望了一眼顾清溪,那眼神中却是胜利者的骄傲。   顾清溪哑然失笑,不再理会了。   胡翠花却不和别人说话了,走过来,趁着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低声说:“我拿到了谭学长以后的宿舍地址,他说到时候他会给我写信。”   顾清溪:“恭喜你。”   胡翠花:“他人很好,我以后打算没事多向他请教,他还说祝我顺利考上大学。”’   顾清溪:“那不挺好的吗?你得偿所愿了。”   胡翠花却是有些失望,她确实得偿所愿了,心里的欢快简直是要飞起来,她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不能让别人知道,但是哪里藏得住,恨不得让天底下知道才行呢!   顾清溪之前和谭树礼走得那么近,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是一对了吧?结果呢,现在自己截胡了,谭树礼和自己通信了!   他那样的人,如果对自己没有意思,怎么可能和自己通信呢。   顾清溪看着一脸显摆的胡翠花,只觉得好笑。   她如今操心的事很多,家里哥哥的生意,萧胜天什么时候回来,学习,织围巾,还真没心思去看她显摆,她就算这辈子依然嫁给谭树礼,只能当谭树礼这个人看人不准,自己也不会说什么,让她自己高兴去吧。   当下也就没搭理,胡翠花见了,越发得意,她觉得自己终于胜了顾清溪一筹。   私底下,闫淑静看出来了,问起顾清溪咋回事。   顾清溪便和她说了,闫淑静都笑死了。   “我看出来了,谭树礼就是在你这里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这个时候胡翠花恰好出现了,给了他大男人的满足感!男人啊,啧啧啧,其实看着谭树礼还挺聪明的,没想到也犯这种糊涂。”   “这就不知道了,这是别人的事。”   她和谭树礼是朋友,但也没到那份上干涉人家私人感情,没准人家最后就是真爱呢?   “我就想着,有一天胡翠花知道了实情,会怎么样,啧啧啧,我好期待!”   顾清溪看过去,一向温柔娴静的闫淑静竟然一脸坏笑,不由也笑了:“你这啥思路啊,一肚子坏水,平时真看不出来!”   闫淑静:“就是暗暗地期待下嘛!”   顾清溪笑叹,这么感慨间,却是想起来上辈子。   她当然知道胡翠花有意无意间向自己显摆的优越感,现在想想,有些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显摆,她一直是把自己当成假想敌啊。   其实谭树礼在她这里留下的印象很淡,如果不是后来见到,怕是都想不起来当年谭树礼塞给自己的那个纸条了。   ******   好消息是那天周五传来的,是顾建国和陈云霞一起过来的。   说是公安局找到了对方,对方承认了罪行,说是不但这样骗了顾建国,还骗了别人。那人坑了他的钱后,还打算拿钱去买拖拉机,最后当然拖拉机没买成,公安局帮着把钱追回来了。   陈云霞提到这个,高兴得都要哭了:“这事总算是熬过去了,我可是吓死了,你说真出事,这日子怎么过。”   顾建国却是羞愧得很:“妹妹,这次多亏了你拿主意,还有胜天,帮了大忙。”   顾清溪详细地问了问,又去公安局了解了下情况,她问的当然不止自己哥哥这事,还有陈昭的堂哥,以及陈昭的爹陈宝堂相关的,结果人家说陈宝堂这是另外一个案子,正在审理,至于陈昭堂哥,现在也暂时在审查中。   顾建国和陈云霞听到顾清溪问起这个,自然是惊疑不定,说你怎么得罪人家,顾清溪便稍微解释了下,说这事估计和他们有关。   顾建国想想也是,但到底是担心,让顾清溪不要惹事,顾清溪见了,也就不说了   许多事,哥哥不清楚,说了白白让他担心罢了。   如今一直煎熬着,过了两三天,到了这周六的傍晚,萧胜天终于回来了。   重新见到他,顾清溪都觉得仿佛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当时的萧胜天看上去有些落拓,褪去了少年锐气的他,下巴那里竟然有了青涩痕迹,眉眼间也透着疲惫,就像是走了许多路后终于走到了她面前。   她就想起上一世,当她决定嫁给陈昭后,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两世的萧胜天犹如黑白画片一般不断地在顾清溪眼前交错,她眼眶微潮:“你都干嘛去了,竟然好些天不见了!”   语气中是怨怪,娇嗔,还有喜欢。   他对她那么包容宠爱,以至于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起来,养出来小孩子一般的脾气。   萧胜天笑:“怎么,想我了?”   顾清溪咬唇:“对,想你了。”   萧胜天倒是怔了下,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接,以前她含蓄,且容易含羞。   顾清溪眼中泛潮:“你都干嘛去了!”   萧胜天看她这样,忙收了笑,认真地说:“我去了区里,反映了陈宝堂的问题,本来计划三四天回来,谁知道遇到了别的事,就讨论起来以后的发展,结果就耽误了。”   当然他没细说的是,这其中自然遭遇了一些麻烦,包括如今他回来县里,刚一下长途汽车,就被找了麻烦。   陈宝堂之前指望着巴上他这条线讨些便宜,现在是羞恼成怒,就怕狗急跳墙。   顾清溪鼻子发酸,低下头:“你没事就好。”   声音低低软软的,带着些许埋怨的担忧。   萧胜天低头定定地望着她细致柔和的眉眼,一时竟是心潮涌动,也只有被这样一个姑娘牵挂着的男人才知道,被她这样埋怨的滋味有多好,那是牵心动肺,是揉进了骨子里的甜,是恨不得为她出生入死的冲动。   他看了看四周围,街道偏僻,人并不多,但偶尔也有行人走过。   当下喉结滚动,压抑住了,沉声问:“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顾清溪眼圈泛红:“就学习啊,还能怎么着,我哥的事人家查出来了,说对方抓到了,钱应该能追回来。”   萧胜天:“那就好,至于陈宝堂的事,这几天估计就有结果了。”   顾清溪心间微动:“这几天?”   萧胜天:“人家一直在查,这种事总需要证据,就算查了,还得走流程呢。”   顾清溪想想也是:“那就慢慢等吧。”   其实当初的许多细节,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陈宝堂的一些问题罢了,如今提醒了公安局,引了他们怀疑,但具体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她也拿不准,况且这辈子还有一个萧胜天。   当下忍不住问道:“我看你上次就请陈宝堂吃饭,你都干啥了?”   萧胜天却不说:“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套套近乎,了解下,知道人家都干嘛的,什么心思。”   其实本来也没想怎么着,就是觉得顾清溪对陈昭的反应不对劲,直觉让他认为陈家有点古怪,所以去搞搞关系,探探虚实,谁知道就出了顾清溪哥哥这个事,这事也算是一个把柄,抓住了,请人去查陈昭堂哥的事,一查一个准,剩下的就是写举报信去县里去区里,让上面的人介入。   现在严打,国家对这种蛀虫自然是绝不姑息,所以这事很快就展开调查了。   可以说,对方不害顾建国,还不至于牵扯出来。   顾清溪扯他袖子:“你说说嘛,我想听。”   萧胜天直接捉住了她的手:“等有结果了,我们再慢慢聊。”   顾清溪:“好吧。”   看看时候不早了,顾清溪也该回去,萧胜天便说送她到校门口。   其实这么近,根本不用他送,但是这么久没见,如今恨不得多说一句话才好,能多送一步是一步。   两个人并肩走在那狭窄的小巷子里,这个时候月光从树梢漏下来,在这静谧的小巷子里形成斑驳的银光,初秋时的巷子静谧安详,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及不知躲在何处的虫鸣声。   正走着,萧胜天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顾清溪疑惑地仰脸看过去。   她还没看清楚,他却陡然间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之后猝不及防间,他便已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是在街道上,顾清溪一惊,下意识看向四周围,四周围月光如薄纱,并不见人。   不过任凭如此,也还是惊惶无措:“别……这是外面……”   萧胜天用狠劲将她搂紧了,贪婪地将下巴抵扣在她头发上:“就是想,特别特别想,没事,我刚看了,这里挺偏,没人经过,我就抱一下,抱一下就好了。”   他的言语沙哑凌乱,因为渴望而紧绷着。   顾清溪无奈地咬着唇:“别被人看到。”   这么说的时候,羞耻得声音都在颤。   因为紧抱着的缘故,他几乎是将她生生地压在他胸膛上,咯得生疼,又因为这初秋时分穿得衣服实在太薄,略一个动作间,就刮得人又羞又疼,偏生这个时候他还更用了几分力气,像是将她嵌进去一般,迫得她险些低叫出声来。   而这一声,听在萧胜天耳中,却是缠绵入骨,恨不得将她揉进血脉里。   之前就发现了,她肌肤莹白水润,像嫩豆腐一般,抱在怀里,柔软处自柔软,盈润处却是让人不可思议,一时自然惊叹造物主之神奇,竟然生出男女阴阳之别。   一时粗鲁地捧起她的脸来,贪婪地亲她。   上次在他的住处,就这么亲过,后来一直惦记着,这次见了,实在是不方便,想要,又不合适,忍了一晚上,现在忍不住了。   顾清溪没想到他在外面竟如发疯一般,粗鲁成这样,即使这边没人,可万一有人经过呢,一时又惊又怕,竟抖得犹如筛子,口中呜咽了几声,挣扎着想推开他。   当然是推不开。   被撩起来火的男人,此时将这贪念了不知道多久的姑娘搂在怀中,恨不得将她吃到口中才解渴,哪里轻易舍得放开。   “疼——”顾清溪被堵住的唇发出微弱的声音,两只手无奈地捶打他厚实的肩膀:“唔唔——”   确实疼,他那贪劲儿,像是要把人吃疼了。   萧胜天这才放开她,放开后,低头看她,墨黑的短发长了一些,细软顺滑地跃动在纤弱的肩头,凌散在净白如玉的脸颊上,此时她脸上泛着红,像是刚刚爬上枝梢的粉桃花,娇艳欲滴,特别是那唇儿,水光潋滟楚楚可怜。   萧胜天抬起手指来,轻轻地抚了她的唇,那唇柔软得让他想起秋天时摘下来的棉花团儿。   “你,”顾清溪眼睫毛抖了抖,泪都险些落下来:“你太过分了!”   两个人到了这一步,不是说不让他这样,只要别太过分,亲一亲,她也是喜欢,也是愿意的,但是大街上,万一被人看到,那怎么办?   况且还是吃人一样的亲法!   萧胜天一看她的眼泪,顿时那些渴望便烟消云散了,从坚硬到软瘫,不过是片刻之间,他忙抱着她哄:“别哭,你别哭,我错了……要不你打我吧。”   顾清溪听到这个,抬起手来,便捶打他胸膛。   如此打了几下,他纹丝不动,反而自己拳头好疼,气得简直想哭了:“大晚上的,在外面呢,你别发疯!你弄得我疼死了!”   “是我乱发疯。”萧胜天一叠声认错:“要不你咬我一下吧。”   “行,你弯下腰来,我要咬你。”   萧胜天赶紧咬下腰来,一脸认命:“随你处置。”   顾清溪抿唇,看着他,他家里基因好,父母都是好相貌,自然生得不差,甚至那不羁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旧日贵族才有的气派。   月光底下,她对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   萧胜天被她看得别扭:“你是不是舍不得了?心疼我了?”   顾清溪:“我这是看看哪里好下嘴!”   萧胜天“要不然你咬这里吧。”   他指指自己的嘴唇。   顾清溪顿时没好气了,直接对着他的耳朵下口咬。   萧胜天低低发出一声闷哼,姑娘的牙齿触碰到耳朵时,并不疼,只有酥麻撩人,一时血气贲张,脸红耳涨。   顾清溪当然没真用力气,她就是咬了几下那耳朵,想了想,又试探着吹了口气,满意地看着他结实的身子因为太过压抑颤了颤,之后才放开。   她垂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咬过了,报仇雪恨了。”   萧胜天低首看她,眸光滚烫,哑声说:“你可以再咬一下。”   顾清溪扭脸过去:“才不!”   萧胜天:“就咬一下,我求你咬行不?”   顾清溪抿唇笑了:“就不,我回去了!”   说完这话,就往学校跑去。   萧胜天不提防她就这么跑了,想追,又怕惹人注意,最后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跑过去巷子那头,倒是看着她的背影傻站了半响,都不舍得挪开步。 第81章   陈昭的父亲陈宝堂因为一些经济问题, 被查办了,随之被处置的还有陈家的一些旁系亲戚。   这个案子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 在小小的县城, 一时成为了话题。   便是在学校里,也有人提起来,大家纷纷说活该:“这就是黄世仁倒台了,活该,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又不是旧社会!”   大家自然赞同这话,也有人特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清溪。   顾清溪听着, 松了口气。   这件事是早晚发生的,现在早发生了几年,很好。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甚至开始怀疑, 当年自己的种种不顺遂,也许就和陈昭家有关系, 是他们下了套子让自己钻。   不过这个世界的许多事都变了,陈家也早早倒台了,如果真的是陈家做的,她也无从得知了。   好在真相并不重要,只要她能顺利考上大学, 怎么着都行。   她的围巾也差不多织好了,用的是灰色,本来她织的时候, 大家都觉得这个颜色不太好看, 现在织出来了, 又觉得不错,“看着挺洋气的”,“像是人家大城市才有的”,都开始琢磨着也要织一个这样颜色的了。   当然也有人好奇她这是给谁织的,顾清溪没说,只推说家里人。   萧胜天帮了家里许多,她娘也是把萧胜天当半个儿子看,说家里人也好像没什么。   这天顾清溪将那围巾小心地折好,放在了书包里,之后便要出门去找萧胜天。   萧胜天那里还放着不少学习参考书,她偶尔会过去那里看书,毕竟那么多书,放在宿舍里不太合适。   今天围巾织好了,正好过去把围巾给他,顺便过去拿另一个英语参考资料,谁知道出门的时候,彭春燕说:“对了,清溪,我有个朋友,想和你说说话,你跟我过去一趟,他就在那边一家凉皮摊旁边等着你。”   自从上次后,顾清溪和彭春燕关系并不好,面和心不和,如今听到这个,自然警惕:“是谁?”   彭春燕:“你见了就知道了,他想和你说说话,就一句。”   顾清溪:“既然是要说话,那就坦坦荡荡,像现在这样缩头缩尾藏藏掖掖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对方是要干嘛,我忙着,不去。”   彭春燕:“哎,清溪,你咋这样,我能害你吗?不是什么坏事,人家也是求我,想和你说话,你也别太不近人情,好歹和人家说句话怎么了?”   顾清溪笑看着彭春燕:“春燕,我真挺忙的。”   彭春燕咬唇;“你是不是想去找萧胜天?”   顾清溪:“对。”   彭春燕:“你的围巾,也是给萧胜天织的吧?”   顾清溪:“对。”   彭春燕打量着顾清溪:“你俩好上了?”   顾清溪:“你想多了。”   她现在高三,关键时候,还没公开关系,就算大家心照不宣了,她自然也不会承认。   彭春燕抿了下唇,她望着顾清溪,过了半响,才说:“清溪,就当帮帮人家吧。”   顾清溪:“我只是一个穷学生,没什么能力,帮不了别人。”   彭春燕:“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我答应的事,必须得做到。”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眉眼间自有一股义薄云天的架势。   顾清溪:“……你答应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彭春燕:“我答应把你叫出去,和人家说说话了。”   顾清溪:“你自己答应别人,你自己去和人家讲,我不想搭理!”   彭春燕:“你就当为了咱们的宿舍情谊行不行——”   正说着,那边过来一个人:“顾同学,是我想见你。”   顾清溪看过去,是陈昭。   她一看到陈昭,马上皱眉:“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妈之前纠缠我,现在你家犯法遭到报应了,你就不能放过吗?我和你不熟,我现在高三了,你能让我安静安静吗?我欠你了吗?”   她看到陈昭,这脾气就压不住,恨不得让他滚,滚得远远的!   陈昭苦涩地说:“你不要生气,我只给你解释一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顾清溪:“然而我不想听,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陈昭:“我真得不知道那家是坑人的,我以为是好事,就告诉你哥哥了,我这么说,你能信吗?”   顾清溪:“你是要说这个?”   陈昭捂着胸口,摇摇欲坠:“是,我就是说这个。”   顾清溪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自是想起来上辈子,每次遇到什么事,明明委屈的是自己,明明错的是他,但让步的一定是自己。   为什么?因为他会病啊!   他这么捂着胸口,风一吹就倒,谁还敢怎么样?   她真得好庆幸,庆幸这辈子他和自己没关系了。   是,他生来身体不好,他还好像很善良,他也许真得是没有恶意想讨好自己所以去帮着哥哥却弄巧成拙,但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的人,她可以同情,甚至善良地作为外人捐款给他治病,学雷锋扶他过马路,但是让她自己去绑定这样的人生,为了他的命负责,她做不到。   她笑看着陈昭,淡淡地说:“说完了是吧,那我知道了。”   陈昭愣了下,疑惑地看着顾清溪:“顾同学,那你——”   顾清溪:“我知道了,你说完了,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陈昭面上现出复杂的痛苦,他望着她,艰难地说:“好,好,我知道了,那我走,我走……”   陈昭走了,背影蹒跚,看着颓然而绝望。   彭春燕看不过去了:“清溪,你,你怎么这么狠心?他有多可怜你没看到吗?”   顾清溪:“关我什么事?”   彭春燕:“他家里出事了,现在工作没了,自己身体也不好,你知道他现在多惨吗?你这是要人家的命啊!”   顾清溪:“他家里出事那是自己做错了事,付出了代价,和我有关系吗?”   彭春燕不敢相信地看着顾清溪:“你,你怎么这样?清溪,咱俩之间的事,那是咱俩之间的,就算你对我有不满,我也没真心怪你,我们还是好同学,但是你干嘛这样对人家?人家还不够可怜吗?我没想到你心肠这么硬!”   顾清溪听着这话,笑了:“你觉得同情他,那你赶紧过去安慰他啊,最好是带他去你家吃饭,也许还可以招他当女婿,干嘛非赖上我,我没欠他!”   说完这个,她背着自己的书包,径自过去找萧胜天了。   彭春燕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响,最后终于咬牙:“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通人性!”   顾清溪才不管通不通人性,谁通人性,谁去负责陈昭的人生,谁去忍受病人最后无端的坏脾气啊!   顾清溪一脚脚地往前走,路上的石子都被她踏飞。   一直走到萧胜天家门前的时候,她才停下了脚步,在那里默默地站了好一会。   看到他这样,自然是为他难过,毕竟上辈子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就算是一条狗也有感情,但是上辈子的她无私了,这辈子只想自私。   自私怎么了,凭什么不能自私?   “怎么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顾清溪猛地抬头,便看到了萧胜天,他正拧眉打量着自己。   “没事。”顾清溪低头,淡淡地说。   “还说没事,我看你这样子,眼看就要哭鼻子了。”萧胜天笑:“谁欺负你了?还是考试没考好?最近你们也没考试吧?”   “说了没事!”顾清溪笑了,因为陈昭带来的那点惆怅顿时烟消云散了:“你这是要出门?干嘛去?”   “本来打算过去厂子里,你过来了,那我不去了。”萧胜天见顾清溪不说,也就不问了。   “干嘛不去?还是去吧。”顾清溪想起来之前那个戴眼镜姑娘,两次了,她还惦记着呢。   “这不是想陪你吗?”萧胜天笑,秋日的阳光下,笑得眼中火亮:“进屋吧,我今天买了一点上等好牛肉,还有土豆,打算炖了给你吃。”   顾清溪过来萧胜天这里,偶尔也会吃饭,他做的饭确实味道还不错,而且很舍得用好食材,有一次她问起来,他说得给她增加营养补脑子,说高三学习挺紧张的,不能营养跟不上。   她听得想笑,觉得他操心真不少。   不过她并不着急这个:“土豆炖牛肉我要吃,不过你现在要去工厂,还是先办正事吧。”   萧胜天:“怎么了这是?说吧,有什么目的?”   顾清溪笑了:“我今天作业做完了,学习任务完成了,轻松,就想到处走走,你要去工厂,我还想见识下,工厂里都干什么,好奇嘛。再说了,还可以了解下化肥的制作,对我学化学也有帮助。”   萧胜天墨眉耸了下,显然是不信,不过还是道:“好,那你和我一起去吧。”   想了想,又道:“去了厂子,人家问起来,就说是我妹妹吧。”   顾清溪斜眼打量他:“为啥?”   萧胜天:“这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吗?”   顾清溪:“别人?别人是谁?”   萧胜天无奈地耸眉:“我怕对你影响不好。”   顾清溪:“我怎么不怕?”   萧胜天笑打量着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吃火药了?”   顾清溪低哼:“我不管,反正今天我要去你工厂,学习学习!”   萧胜天看她这样,哪还敢说什么,忙道:“好,那你跟我一起过去吧,不过到时候我可能比较忙,顾不上陪你的话,你自己等会儿了。”   顾清溪:“也没说要你一直管啊,我又不是小孩。”   萧胜天无奈:“你那性子,跟小孩有什么差别?”   顾清溪低哼一声,也就不说什么了。   萧胜天:“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再过去?”   顾清溪:“不饿,先去,等回来正好吃你的牛肉。”   萧胜天无奈地笑着说:“好吧。”   一时萧胜天骑车子过去,顾清溪就坐他车子后座,这小院距离就在工厂一侧,骑车一会就到。   到了工厂,除了守门的老头,竟然没什么人,顾清溪失望,便特意拽了下他衣服:“这里磕磕绊绊的,慢点骑。”   她就是这么幼稚,恨不得再次见到那个戴眼镜的姑娘,让她看清楚,自己和萧胜天就是很熟,以后自己再来,别想着没事敷衍自己。   萧胜天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以为是她嫌颠簸,便忙道:“好。”   当下他自然骑得慢了,但是这个时候正是忙的时候,除了一辆货车经过,竟然没什么人。   顾清溪更加失望。   萧胜天带着她从前面绕到了后面,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氨水的味道,看过去时,这工厂并不算小,这个年代,地皮还不值钱,县里生产资料局找路子,批了这么一大块地,这地原本是荒着的,就算是现在,厂子里面不怎么经过的地方也有野草横生。   车子停在一排粗糙简易的低矮棚房前,萧胜天指着一处说:“这是我的办公室。”   这办公室自然很简陋,窗户上连玻璃都没有,就拿旧油布糊上,门一看就是不知道哪里拆下来的旧门,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一切都刚开始,资金有限,当然能省则省。   顾清溪便跟着萧胜天进去了,里面也是简陋,不过却意外地整齐,旁边有个自己装订的书架,书架上放着一本《生产工艺以及流程》的书,还有别的一些文件,都整齐码着,旁边挂着一个小黑板,黑板上用粉笔画了表格,上面是标题写着“运行班产量成本日报表”,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顾清溪看了一番那字,写得刚劲有力。   “这是你写的啊?”   “是。”   他写的字,不算多好看,但很有力道,是力透纸背的霸气。   说话间,他拿来了一个旧茶壶,给她倒水喝,顾清溪接过来,抿着喝,又从窗户里看外面。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管子,仪表,还有渗满油的设备,还有高压变压器台架子,这些都是制造化肥最基础的设备了。   萧胜天见顾清溪看过去,便介绍说:“那边是氨水仓库,那边是生产碳酸氢铵的设备,还有那边,是变压器设备。”   顾清溪其实是有些意外,她学过化学书上的知识,知道碳酸氢铵怎么合成,但是制造碳酸氢铵的化肥厂竟然是这样的,她有些意外。   “这得投入多少钱啊?”顾清溪疑惑,这些设备投入,肯定不是萧胜天靠着卖化肥能挣出来的。   “我自己没投入多少,主要是化肥厂的投入。化肥厂那里提供设备,入股,国家批了,也入一部分股,我和霍云灿自己不用投,只干活拿股份就行了。”   顾清溪听着,恍然,没想到还可以这样,难为他竟然能说服两边这么干:“听起来你和霍云灿做得是无本生意啊,也就是后来人们说起的干股。”   “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说起这话,萧胜天笑着说:“不过反正也做成了,现在就是要把这厂子好好干。”   “是。”这么说话间,便听到门外有人过来找,却是下面一个班头,好像是问萧胜天一个装舱的问题。   萧胜天看看顾清溪:“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那班头听到这个,也好奇地打量顾清溪。   顾清溪点头:“嗯,知道啦!”   当下萧胜天离开,顾清溪好奇地看看那书架上的材料,都是表格和字,上面用红色圆珠笔勾勾画画出各种痕迹,看得出来,萧胜天投入了很多心血在上面,对生产计划,质量控制,都很上心。   看了一会,萧胜天还没回来,顾清溪便推门往外走走。   这一片周围都是厂房,院落里杂草横生,厂外密布着槐树,这个时候还有晚秋的蝉鸣声在响,顾清溪便随意在附近看看,特别是那变压器,更是仔细研究了一番。   “是你?”一个声音响起。   顾清溪回头看,就看到了那个戴眼镜姑娘。   不得不说,她来得真好。   如果她不来,顾清溪还要遗憾了,现在她来了,这一趟圆满了。   她笑:“没错,是我,同志,好巧,又见面了。”   眼镜姑娘看她笑,一脸防备:“你又来这里干嘛?”   顾清溪:“我这次还是来找萧厂长啊,他今天在吗?”   眼镜姑娘不高兴了:“他今天忙着,不在,刚去找他,不见人影,你怎么进来的,这是厂区,是重地,一般人不能随便进。”   顾清溪:“我就是想问问,之前我来找他,你帮我和他说了吗?”   眼镜姑娘有些不耐烦了:“说了……”   顾清溪挑眉:“是吗?真说了?”   眼镜姑娘明显有些心虚:“我记不清了,也许说了,也许没说,每天事情那么多,哪记得这个啊!”   顾清溪看她这样,也就不问了,这姑娘也不是纯坏,就是和自己耍个小心眼,倒是能理解,当下看着她手里,拿着正在织的东西。   这年代,一般勤快的女同志都有这个习惯,手里随时拿着毛线和毛衣针织起来,这样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零碎时间。   这并没什么,不过顾清溪发现,那好像是一个围巾。   顾清溪:“同志,这是给谁织的啊?”   眼镜姑娘脸上不自在起来,咬唇说:“随便织的。”   顾清溪看了,顿时明白了,这是给萧胜天织的。   自己猜得没错,她确实喜欢萧胜天。   眼镜姑娘:“你别在这里了,我们这里管得严,你先出去,我们厂长来了,你到时候再——”   说着这话,恰好这个时候萧胜天过来了,手里拎着一兜子苹果。   眼镜姑娘扭头看到萧胜天,一时更加心虚了:“萧厂长。”   说着,她看了顾清溪一眼,故意说:“萧厂长,原来你在,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在呢!”   顾清溪看着,更加确定了。   刚才她和自己说话语气还很生硬,如今和萧胜天说话,那声调马上软软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胜天冲眼镜姑娘点点头,之后便看向顾清溪:“怎么出来了?”   顾清溪:“屋子里闷,随便出来透透气。”   萧胜天:“外面厂子里也有味儿,我怕你不习惯,进屋坐着吧。”   顾清溪:“好。”   眼镜姑娘惊讶地看向顾清溪。她当然看出顾清溪和萧胜天言语间的熟稔,陡然意识到了:“你?”   萧胜天见了,便介绍说:“这是我邻居家的妹妹,叫顾清溪,她还在上学,今天没事,她跟着过来看看。”   眼镜姑娘听到这话,脸上一块青一块红,狼狈地看着顾清溪。   她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小心思,顾清溪全都看在眼里了,甚至她现在这么笑看着自己,也根本是故意的!   萧胜天从旁挑眉,看了眼顾清溪:“你认识银丫?”   旁边的眼镜姑娘银丫,一下子紧张了。   她两次没让顾清溪进厂子,骗了她,这次也故意骗了她,她肯定得说出来!   顾清溪看向银丫,笑看着她那警惕忐忑的眼神,过了一会,才慢悠悠笑吟吟地说:“这不是刚才遇到了,说了几句话,就认识了吗,是不是,银丫?”   银丫有些意外,不过也松了口气,赶紧点头。   顾清溪:“对了,银丫,你刚才说找你们萧厂长啥事?”   银丫犹豫了下,无奈地看着顾清溪。   她刚才可没说找萧厂长有啥事,不过她既然这么说,自己却不好说自己没说,只好含糊其辞地说:“也没啥正经事,就是,就是有个问题。”   顾清溪马上道:“既然这样,那都进屋,坐下,慢慢说吧。”   银丫看了一眼旁边的萧胜天,她喜欢萧胜天,崇拜他,崇拜到几乎把他当神。   她点头:“嗯。”   于是进了屋,顾清溪故意和银丫说话,问起她做什么的,很快就知道,原来是出纳,也负责登记氨水过秤的,初中毕业,算是有文化的女同志了。   萧胜天先将那兜子苹果拿出来洗了洗,之后便要削苹果。   银丫拿起水果刀来,主动要帮忙,萧胜天没让,反而问:“刚才你说找我,是有什么事?”   银丫有些心虚:“哦……”   她想了想,到底是慢吞吞问出来一个问题。   萧胜天手底下利索,脸上却有些不耐:“这件事你和陈工去确认就行了。”   什么时候这种问题也问到了他?   银丫顿时不敢说话了,只呆呆地看着萧胜天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削起苹果来动作干练灵活,削下来的苹果皮很快卷成圈儿。   苹果削好了,萧胜天将那苹果递给了顾清溪:“给。”   银丫看着,有些惊讶,不过没说什么。   谁知道顾清溪竟然真得拿过来吃了,于是萧胜天继续削,这次应该是给他自己削的。   银丫觉得这姑娘有点脸皮太厚了,竟然让男人给她削苹果,别管她和萧厂长是什么关系,也不能让男人伺候她吧?   可没想到,顾清溪吃着那苹果,却说:“你削皮的时候,这里留一点点皮,这样拿着更卫生。”   银丫简直是目瞪口呆,一个姑娘家,被男人伺候着吃苹果,竟然还要挑三拣四?这样的姑娘能嫁出去吗?怕不是要当老姑娘?   然而更让银丫惊讶的是,萧胜天竟然点头:“知道了。”   银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傻傻地看着萧胜天,这是那个平时严厉的萧胜天吗?他是那种干大事业的人,他不应该被女人伺候着吗?   银丫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没织成的围巾,她想起来自己织围巾的各种心思。   萧胜天需要一个贤惠的女人辅佐,他是干大事的人,他应该后顾无忧。   可正想着,就听到顾清溪又说:“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   萧胜天:“嗯?”   于是银丫就看到,顾清溪从书包里往外掏,她这才注意到,顾清溪的书包里鼓鼓囊囊的。   然后她就看到,顾清溪竟然拿出来一个围巾。   银丫顿时皱眉了,她竟然也会织围巾?   顾清溪将那围巾递给了萧胜天:“给你这个。”   萧胜天疑惑:“这是?”   顾清溪笑了。   她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自然是有故意显摆让银丫死心的意思。   不过这是她花了好多功夫做出来的。   对别人来说,织一条围巾并不费什么事,但是对她来说,花去太过功夫了。   她面上微热,看着他:“给你织的围巾啊,怎么,你不喜欢?”   她这么说的时候,清凌凌的眸子犹如碧波,含笑间娇艳欲滴犹如初初绽放的桃花,已经长了一些的墨色短发似有若无地搭在纤细的肩头,轻轻地荡,荡得人心醉。   哪能不喜欢?   不过萧胜天却说:“你哪来那么多时间?太浪费时间了,以后别弄这个。”   顾清溪:“才不管呢!反正我都已经织好了,你得戴上。”   是毫无遮掩的撒娇语气,被人宠坏了的姑娘才会这样说话。   萧胜天捧着那围巾袋子:“刚去看了化肥,怕身上不干净,等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再戴吧,好不好?”   声音温和,那是低声下气哄着的样子。   顾清溪笑:“好吧,那就等会戴!”   一时又提要求:“你更不是说买了牛肉吗,我要吃牛肉炖土豆。”   萧胜天笑看着她,眸子泛光:“行。”   他这么笑看着自己,顾清溪就有些脸红,她觉得萧胜天可能看出自己在表演,是故意气银丫的,所以有意配合自己。   不过看穿就看穿吧,她就是故意了怎么了。   谁让他招蜂引蝶吸引小姑娘喜欢了!   而旁边站着的银丫,看着这一幕,傻傻地半响没反应,眼泪当场都差点落下来。   这个工厂的员工大部分都是萧胜天和霍云灿一手招来的,大部分都是萧胜天在管理,大家都知道萧胜天平时做事的风格,对事不对人,很严厉,所以大家敬重他,但是也怕他,平时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了什么。   结果现在,这个姑娘在萧胜天面前竟然肆无忌惮地撒娇卖乖,甚至萧胜天竟然用那么哄着劝着捧着的语气和她说话,几乎是低声下气了。   这怎么能让人相信?   这个姑娘凭什么?   偏生这个时候,顾清溪却看向她:“对了,银丫,你也在织围巾,还挺好看的。”   银丫听到这话,看看萧胜天手里捧着的那围巾,羞愧难受心痛全都涌上来。   她也是给萧胜天织的围巾啊,指望着他能用上,谁知道人家竟然已经要戴上别的姑娘给织的了!   萧胜天这个时候也看过来,含着笑,只是那笑有些凉淡:“银丫也在织毛衣,给谁织的?”   银丫眼中泛起狼狈:“自己织着玩儿的……”   一时根本没法忍了,眼里的泪就要往外迸,当下忙说:“萧厂长,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说完就跑出去了。   等到银丫跑出去后,顾清溪也没说话,就继续低头在那里吃苹果,她吃起苹果来很慢,一小口一下口的。   萧胜天挑眉,笑了:“啧啧啧,我还是第一次见,某个人小心眼还挺多的。”   顾清溪:“哼,我就小心眼多怎么了!”   萧胜天:“跟护食的小狗儿一样。”   顾清溪脸红:“你才是小狗!”   萧胜天静默地看着她,墨黑的眸子发亮。   顾清溪被他看得别扭:“看啥?”   萧胜天:“你要听吗?”   顾清溪:“什么?”   萧胜天:“汪汪汪。”   顾清溪楞了下,之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不当着你厂子里的汪汪汪,他们怕是都要吓到了。”   她感觉到了,萧胜天平时挺严肃的,管理作风强硬,估计底下人都怕他。   萧胜天:“你要吗,那我去汪汪一个——”   说着他真要出门。   她当然知道他就是说说,可还是赶紧叫住他:“哎你别闹了!”   萧胜天笑:“好,不闹了,我刚事情办完了,回去吧,我给你做土豆炖牛肉。”   顾清溪:“好,不过你得和我说清楚。”   萧胜天:“什么?”   顾清溪:“少装傻,那个银丫,你真没看出来?”   她才不信呢!   他肯定看出来了。   她低哼一声:“你肯定看出来了,我今天让你看重的出纳难堪了,你估计都要心疼了。”   萧胜天无奈,耸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平时都没怎么说过话,你没发现她有点怕我吗?我大概感觉到了,但是一直没搭理,就是一小姑娘瞎想想,过几天人家一相亲早忘记这茬了,我搭理这个干吗?不过你今天这样,也挺好的,省的让人家继续瞎想耽误人家。”   顾清溪:“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分了,无理取闹,故意欺负人家?”   萧胜天:“当然不会,你这样,肯定是她得罪你了,既然她得罪你了,那不是活该吗?”   顾清溪抿唇笑了,当下便把那时候她来找他,结果银丫说他不在的事说了:“我来找了你两次呢,谁知道这么巧,都碰到她了!”   萧胜天恍然,之后磨牙:“那今天真是活该了!”   因为她没来找自己,反而让谭树礼陪着去公安局,他是多少有些憋气,不知道暗地里吃了多少干醋。   当然了,这事绝对不能提。 第82章   回去的路上, 萧胜天推着车子,顾清溪慢悠悠地跟在他身边。   这个时候刚要入秋,天凉了, 路边的叶子也零星落下了,那叶子滑过衣袖, 竟有种衣摆同叶子在风中起舞的错觉。   从工厂里出来,萧胜天眸中就带着笑:“原来你还是一个小心眼。”   顾清溪低哼,看看四周围没人,捉住他的手指头, 掐了一下。   萧胜天便也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给我织围巾花了多少工夫?”   顾清溪:“也没多少。”   萧胜天:“以后别费这种功夫, 你现在学习太紧了, 花这时间不值。”   顾清溪看着那天, 天高云淡。   她忍不住问:“问你个事。”   萧胜天:“嗯?”   顾清溪:“你觉得……我们真得合适吗?”   萧胜天:“怎么这么问?”   顾清溪:“就是突然想问问呗, 你以后……以后估计事业会越来越大,其实像你这样的,需要一个贤内助。”   萧胜天停下了脚步,侧首看着她。   顾清溪:“一个有时间帮你记账, 帮你管理工厂, 帮你料理一切家中琐事,也可以帮你织围巾,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做你想做的。”   而自己, 其实细想下, 并不合适。   他这个年纪,按照村里的习俗,也差不多可以定亲结婚了, 但自己如果顺利考上大学, 到大学毕业还有五年, 五年的时间,就这么耽误下去。   就算自己大学毕业后,也不可能所有精力在他身上,毕竟重活一辈子,她不是为了嫁一个有钱男人,还想努力奋进,去实现自己上辈子没能实现的梦想和价值。   萧胜天:“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溪:“没别的意思啊。”   萧胜天握着她的手指头:“那以后少说这个,除非你嫌弃我了。”   顾清溪默了一会,之后心里便缓缓泛起甜来,她轻点头:“嗯。”   萧胜天捏着她的手指头,继续往前走。   当秋风吹下落叶,当一片黄绿相间的叶子轻轻飘再车把上,似落不落的时候,他说:“我只想找一个我喜欢的,其它的,都不需要。”   顾清溪心间轻动,她又想起来上辈子的那个萧胜天。   因为求一个喜欢的,所以宁缺毋滥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到了萧胜天的小院子里,推开那老旧的木门,将车子停放在大门洞底下,两个人进去了。   院子外有两棵老槐树,那枝叶伸展过泛着青黑的老墙头,夏日里倒是能乘凉纳荫,如今秋风一起,自然不少落叶落在地上,巴掌大的小院,便到处都是扑簌的落叶了。   萧胜天:“我去做饭,你先看会书去吧。”   顾清溪:“我要帮你一起做饭。”   萧胜天挑眉,语气中很有鄙薄的意思:“你会什么?”   顾清溪不服气,不过想想,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会烧火拉风箱,我还会做熬粥!还会擀面条!”   萧胜天哑然失笑:“还挺有本事的,不过我这里不是咱农村的风箱炉灶,用的炉子,不需要你烧火,咱今天也不吃擀面条。”   顾清溪:“……要不我去削土豆皮吧?”   萧胜天:“我怕你太笨,把自己手割了怎么办?”   顾清溪:“才不会呢!”   萧胜天:“行,那你削土豆皮吧,自己注意。”   顾清溪:“嗯嗯嗯!”   一时萧胜天进去了厨房,开始准备做饭,顾清溪从旁看了看,发现人家确实动作娴熟,比自己不知道好了多少,也就服气了,拿了土豆开始削皮。   之前顾清溪看萧胜天削苹果娴熟快速,那苹果在他手里像是活了一样,现在自己拿刀削土豆皮,她以为也可以学一下,谁知道土豆那么小,滑溜溜的,根本不听话,削了一番后发现好艰难,只能老老实实一点点地削。   她偷眼看看萧胜天,生怕他发现自己这么笨拙,赶紧扭过身子去挡住,不让他看到。   最后好不容易削好了,萧胜天拿去切成了块,连同那已经焯过的牛肉一起放在锅里,盖上盖子,开始炖起来。   厨房里没啥事了,两个人过去了正屋,顾清溪放下书包,开始学习,萧胜天也从旁拿来书看,顾清溪看了一眼,他看得是流程工艺方面的书。   他其实很刻苦上进,旁边还摆着改革开放的,以及经济法律方面的。   秋日午后的阳光自窗户照射进来,朝南的屋子格外暖融融,这么舒爽的秋日,在那落叶扑簌的细碎声响中,一切都变得静谧安详,让人不由自主地发懒。   顾清溪做完一道题后,从书中抬头看向旁边的萧胜天,在缕缕阳光下,他的侧脸像是洒上了一层碎金的纱,完美得让人心动。   一时想继续做题,却是不能,竟有些心猿意马。   偏生这个时候,萧胜天侧首看过来:“刚才那张卷子做完了?”   顾清溪:“嗯。”   她觉得他根本没看自己,怎么竟然知道自己在做卷子?   萧胜天凑过来,温热的气息萦绕而来:“那休息放松一会吧。”   顾清溪:“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笼罩过来了。   ******   屋子里温馨静谧,不同于往日骤然而来的渴望,这一次他如和风细雨,轻轻吹过她的发梢,落在她的脸颊,又以一种舒缓的节奏往下,顺着她修长的颈子,落在那柔腻秀白的肌肤上。   一切都是不温不火,阳光暖融融地包容着她,她放松地仰靠在古老的木制圈椅上,享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温存。   过了好一会,萧胜天的指尖落在她的领口处的扣子上,那扣子是秀雅的蓝色塑料小扣子,晶莹剔透。   此时的顾清溪迷惘地看着他,乌黑的发因为后仰的关系而散落在椅子上,露出她光洁柔腻的额头,唇微微张着,脸上泛着一层潮湿奇异的红。   这种事,有时候就是一道门槛,你踏进去,不踏进去,就是一念之间。   当所有的便利都呈现在自己面前,当心爱的姑娘以如此单纯又蛊魅的姿势斜躺在自己面前,再进一步,就是动一动手的事。   萧胜天把玩着那蓝色小扣子,终究是没解开。   他放开了手,俯首过去,爱怜地吻她的额头,还有她的脸颊,又去用书里提到的,法国人的方式去深深吻她。   听她呢喃呜咽,看她被亲得眼神湿润,看她柔软地犹如一条鱼般瘫在那里,他会觉得,她确实已经是他的了。   “真想这么要了你,让你给我当媳妇。”过了好一会,他在她耳边低声这么说,言语中依然饱含渴望,说出的话却是直接火热。   顾清溪没说话,她侧了侧脸,揽住了他的腰。   其实她何尝没有一些想法,许多埋藏的渴望被唤醒,特别是在这温煦舒适的秋日,她希望能去尝试上辈子没有做过的,去感受那从未享受过的。   ******   萧胜天放开了顾清溪,说是去厨房看看锅,顾清溪茫然地坐起来,攥着那椅子把手,倒是愣了好久。   后来才想起来,整理了下衣襟领口,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指头的温度。   她傻坐了一会,才拿起笔来,试图收敛起心神,看看题,背背公式。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背公式仿佛是最好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开始心里烦躁一片,根本不行,后来就可以了,心里那浓浓的失落感也淡了。   她这里默念了好一会公式,萧胜天却一直没回来,她转首看向窗棂,外面落叶滑过,在窗棂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仿佛翩翩飞过窗前的鸟。   细听时,簌簌之声不绝,并不是落叶的细微之声,而是水声。   外面没下雨,所以这水声……是他洗澡的声音吗?   顾清溪等了一会,等到那水声停了,才走出去。   明艳的太阳自树梢洒落,他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黑色的短发湿润地搭在前额,显然是刚洗了澡。   “今天过去工厂,想着洗洗干净。”他看到她看自己,扬眉,这么说。   “嗯……”顾清溪心知肚明,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也就不提了,免得彼此都尴尬。   一时恰好看到他换下来的衣服,就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便拿起来:“你去看看锅,我帮你洗吧。”   萧胜天愣了下,忙道:“不用,你学习去吧。”   顾清溪坚持:“我帮你洗就行。”   萧胜天:“还是算了。”   顾清溪更加坚持:“我现在不想学习。”   萧胜天也就不说什么了,于是顾清溪拿起来,放在旁边盆里,就要倒水,倒水前,她想起来掏掏口袋和裤兜,别有什么东西被她洗了。   谁知道这么拎起来细看的时候,便看到,那两条裤腿之间,有一些可疑的濡潮,显然并不是简单地被水打湿,湿中泛着一些白色。   顾清溪愣了下,她这才隐隐感觉,上面有一些男性特有的味道。   她刹时明白了,明白过来后,脸红耳赤,心跳加速。   他在关键时候忍住,指尖凝在自己领口的扣子上,但其实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平静,私底下不知道忍成什么样。   顾清溪也明白刚才为什么他不想让自己洗衣服了。   她傻傻地坐在那里好一会,才僵硬地抬起手,去洗那裤子,洗的时候,更是面上发烫。   一时洗完了,攥干了,晾在外面的晾衣绳上,她便静默地过去继续学习了。   萧胜天显然也有些不自在,在她身边像一头大尾巴狼一样转悠了半天,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一样。   ——顾清溪猜着他应该是心虚。   好在这个时候,土豆炖牛肉可以吃了。   萧胜天从街上用粮食换来的馒头,那馒头不是家里寻常蒸的,而是瘦高戗面馒头,很有嚼劲那种,而牛肉已经炖得酥烂,汤汁浓郁暗红,再配上大块的软糯土豆,吃起来味道格外好。   顾清溪吃着这个的时候,忍不住想起去年冬天,去年冬天,自己挨饿受冻,这才大半年功夫,感觉过去的苦日子好像不会再来了。   而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好,不会再挨饿,物质生活也丰富起来。   “那个……你别多想。”萧胜天突然道。   “啊?”顾清溪抬头看他。   “就是那个。”萧胜天耳根都泛着红,不过还是艰涩地说:“别多想。”   “嗯,”顾清溪明白了,低声说:“我没多想。”   其实她能理解,因为她也很渴望。   他对自己那么好,今天的太阳让人的身心都跟着舒展开了,她也很想。   “那就好。”萧胜天低着头,哑声这么说。   吃过饭后,看看时候顾清溪也该走了,萧胜天拿来了围巾,戴上了。   果然是很好看,淡雅的灰色很配他,甚至衬出几分高贵的样子,让她想起民国时候遗世独立的世家公子,贵气洋气,沉稳若定。   萧胜天看顾清溪定定地打量他,也不说话,便问:“怎么,好看吗?”   顾清溪:“好看。”   萧胜天:“你织的,哪能不好看。”   顾清溪笑了:“我得回去了。”   萧胜天:“我送你。”   顾清溪:“嗯。”   两个人走到了院子里,出大门前,萧胜天停在那里。   “嗯?”   “再抱一下。”   说着,他抱住了顾清溪,很用力地抱住。   顾清溪被挤得疼,又觉得心酥意软,不觉口中便发出低低的一声。   萧胜天气血上涌,将她摆靠在旁边墙上,用额头抵着她的,声音迷乱紧绷:“要不你别走了,留下吧?”   顾清溪后面是墙,前面是坚实的他,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的一切变化她都感觉得清楚,她甚至在迷茫中胡思乱想,终于知道之前怎么回事了。   那是太阳底下即将爆裂的豆荚般的极限,因为接近极限,在克制颤动之下流溢而出的些许。   她闭上眼睛,哆嗦着用纤细的胳膊揽住他的颈子。   这辈子,她就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如果他想要,那她可以给。   哪怕现在并不是时候,好像也没什么。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   他的力道很大,像是要将她揉碎,一切都隔着衣服,却很清晰,最后他陡然一僵,大口大口地呼气。   ******   匆忙回到宿舍,因为是周六,并没几个人看到,顾清溪连忙换下了衣服。虽然并没有怎么样,但也许有些透过布料沾上了。   顾清溪又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一会,这才端着盆过去洗衣服。   洗衣服是在水房里,虽然好多人都回家了,但还是有一些没回,大家一边说话一边洗,顾清溪刚才经历了这些羞于让人知道的事,多少有些心虚,又担心自己脸面绯红让人生疑,并不往别人跟前凑,只找了一个角落在那里洗衣服。   谁知道洗着时,就听到旁边胡翠花恰好在,和另外几个女生说着话,而她们恰好提到了自己。   “你们想借她的笔记,可得了吧!”胡翠花嘲讽地说。   “为啥?我听说她做笔记挺厉害的,写得非常好,咱们看了,肯定对咱们有用。”   “你们说那个啊,她那记笔记的办法,还是从之前那位陈老师那里学来的。”   原来高三年级的陈老师,现在被调到另一个班去教现在的高三毕业班了。   “啊?是吗?她从陈老师那里学来的?陈老师又不教她,她怎么学的?”   “会讨好会表现呗,听说她特别能搞关系,让陈老师觉得她厉害得不行不行的了,有些不愿意往外传的东西,都教给她。”   “哎呀,这么厉害!我说呢!”   胡翠花突然笑着说:“反正她挺厉害的,也挺能勾三搭四的,你看看,之前倒台的支书家的儿子,不就对她迷得不要不要的吗?还有那个开化肥厂的萧胜天,我听说,啧啧啧,三天两头给她送吃的,你们说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好,能图啥啊?”   提起萧胜天,大家都羡慕起来,虽然这个人学历低,但人家能干哪,而且长得真好看,有时候萧胜天来找顾清溪,大家都偷偷地看呢。   “她是不是和萧胜天好上了?”大家不由八卦起来。   “估计是吧,没准连那档子事都做了。”胡翠花毫不客气地说:“你说这种人,连校外的男人都勾搭,更别说校内的了。”   “天哪!那她怎么和陈老师关系那么好的?陈老师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胡翠花犹豫了下,其实如果说萧胜天和顾清溪,有迹可循,但是陈老师和顾清溪……   她也只是犹豫了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最近她和谭树礼通信,确实聊得还不错,她心里喜欢得很,但是那一次,谭树礼竟然提起来顾清溪,说顾清溪不知道最近学习怎么样,她就一下子恼了。   凭什么,凭什么?   她多想给谭树礼写信,告诉谭树礼,顾清溪学习不好,顾清溪搞破鞋和男人勾搭上了名声狼藉!   所以胡翠花硬着头皮说:“这就不知道了,可能没什么吧,不过反正也挺那啥的,男老师和女学生呢!”   其它几个好奇地探着脖子,窃窃私语,之后又发出偷偷摸摸的低笑声。   顾清溪听着这话,也不洗衣服了,径自过去,端着那盆水:“胡翠花。”   她突然出声。   胡翠花背后说人小话,多少有些心虚,猛地听到这个,吓了一跳,忙回头看,一眼看到顾清溪,脸都白了。   顾清溪,怎么突然出现的?   顾清溪也不等胡翠花反应过来,直接将那一盆水浇过去。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去,灌到了胡翠花的脖子里,胡翠花顿时成了落汤鸡,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衣服也湿透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天已经转凉了,一盆凉水泼下来,人肯定难受,胡翠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你!”胡翠花简直是不敢相信。   “这是对你后面嚼舌根子的报应,这也都是高中生,不是村里的长舌妇,你在说什么?”顾清溪冷笑:“我做了什么,你有本事都说出来啊?你竟然连陈老师都牵扯进去?陈老师兢兢业业教学,他哪里做错了,要被一个学生这么诋毁?人家陈老师是对我不错,那是因为我学习好,我出色,人家欣赏我,这也有错吗?难道在你的眼里,只要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凑在一起就是那档子事,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你吃屎了?”   胡翠花气得够呛,端起旁边的一盆水就要去浇顾清溪,她要报仇。   顾清溪眼疾手快,早提防这一招了,直接伸腿给她踢翻,踢翻的水盆咣当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旁边的两个女生也都吓得不轻,尖叫着连连后退。   顾清溪:“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不是陈老师教我记笔记的方法,是我把我记的笔记给了陈老师,陈老师想用这个方法教学生?怎么,你听到嫉妒不嫉妒?我就是这么优秀,陈老师欣赏我,我们班主任也欣赏我,结果你脑子里都是满脑子男女事?不好好学习,背后传人小话,啧啧啧,丢不丢人,现不现眼?”   到了这个时候,胡翠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傻眼了:“我就是背后说说,我也不知道确切——”   她这一说,另外两个马上鄙视地看着她。   以为你知道什么料,结果你根本不知道,那还引着我们说这个,害得我们也在这里丢人现眼?   顾清溪冷笑着看向旁边的两位:“这个,就是一个胡说八道的主儿,满脑子不正经,她胡说八道,我骂她,但是下次谁跟着她一起嚼舌根子,别怪我不客气,既然你们敢说,那我就敢闹出来,去找教导主任,去找校长,在那评评理,光明正大摊开说。”   其它两个都吓到了,赶紧说:“顾同学,你别生气,我们也就是随便听听,我们当然不信!”   另一个也忙道:“对对对,我们肯定不信,我们以后也不听了!你别生气!”   顾清溪这次作罢:“既然这样,那我也不说什么,就当没这回事,你们别跟着胡翠花这种人学就好。”   顾清溪给了她们台阶,她们自然忙不迭地赶紧道:“是是是我们肯定不信她不学她。”   胡翠花从旁看着,一时也是尴尬无奈羞愤:“不信就不信,早知道不和你们说了!”   ******   这次的事,让顾清溪明白,人言可畏,不要说自己和萧胜天确实有什么,就算没什么,别人都能传出来。   好在现在也就不到一年就高考了,她越发加紧学习,争取明年考上好大学,成王败为寇,管你别的方面,只要考上大学,就是好。   时间转眼到了期中考试,算起来距离顾清溪重新回到这个年纪奋斗也有一年了,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很快下来,她考得非常好,全年级第一名,遥遥领先年级第二足足四十多分,而数学和物理最后的大题,她都做出来了,英语也分数相当好。   成绩出来后,学校领导也惊喜不已,大家开始觉得,如果顾清溪能保持下去,她是冲击清华北大的料子啊!   一时之间,多少羡慕的目光全都投射过来,所有的人都敬佩不已。   顾清溪倒是淡定得很。   为什么谭树礼明明听到萧胜天说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出来了依然忐忑不安,因为不到最后一刻,不拿到录取通知书,就没法安心。   甚至于你没过去人家大学报道,你都不安心。   只有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飘在空中的那都是虚的。   这天恰好周末,赶上老师过去区里培训,周一回不来,周一加上一个周六周日,竟然放了三天假,大家自然是高兴,顾清溪正好回趟家。   回去的时候,依然是萧胜天陪着,骑着车子沿着乡间小路往家走,秋风迷离,落叶簌簌而下,车胎缓慢地倾轧过落叶,落叶黄绿相间,在车胎的倾轧下发出细微的脆响。   一眼望过去,地里的庄稼也都熟了,不同于夏天清一色的麦浪,秋天的地里花样多,一人多高绿叶蓬勃的棒子地,沙沙作响的高粱穗儿,还有如雪花一般洁白耀眼的棉花。   秋风起时,吹起顾清溪垂在肩边的发,也带来了谷物成熟时的香味,   顾清溪便想起来河边的芦苇:“芦苇叶该收了,又是一季,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嫂子如今肚子越发大了,但依然勤快得很,芦苇要下来,他陆续接了一些预订的单子,说是要芦苇编织品,看起来今年又能赚一笔了。   萧胜天自然也想到了:“你哥哥今年这个编织品的事,我已经和他聊过,好好干,争取把买卖做大了。”   顾清溪知道萧胜天一直操心着自己哥哥的事,其实他也不容易,对自己好,宠着自己,还想着操心自己哥哥,可以说是大包大揽,该干不该干的都干了。   “我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也不穷了,其实你也不用太操心这个。”   “就顺手的事,也不费什么劲儿,再说你哥哥如果日子过不好,操心担忧的还不是你?”   而她的事,就是他的事。   顾清溪明白他的意思,一时自然是感动,从后面揽住他:“你对我真好。”   萧胜天被她这么一抱,停住,用单脚支住车子,微回首,笑着说:“那你打算怎么报答?”   顾清溪:“你要我怎么报答?”   萧胜天看看四周围没人,一大块高粱地密密麻麻,便低声说:“要不跟我去高粱地里吧?”   顾清溪开始都没明白,后来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放开他,之后抬手掐了一把他的腰:“净胡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但是大庭广众的,万一让人听到呢?   ******   一回到家里,便见院子里窗棂上,篱笆墙架子上都挂满了林林总总的东西,红辣椒串子,还有腊肉,红辣椒红彤彤的,腊肉是廖金月特意买了猪肉自己腌的,如今在太阳底下晒,晒得暗红色的油星子在闪着光,风一吹,肥瘦相间的肉串便沉甸甸地晃悠着,红红火火,看着满是殷勤人家的喜庆热闹。   顾清溪惊讶:“怎么做了这么多?”   廖金月笑着说:“我让你爹买的,多买点,多做点,到时候给胜天一些,自己家留着,回头你嫂生孩子坐月子,都得吃呢。”   萧胜天听了,忙道:“我哪用得着!想吃就来婶这里了。”   顾清溪笑了:“那也不少,足够了,看来今年咱能过一个肥年了。”   这个时候陈云霞便在厨房里往外探头:“清溪回来了,先坐下,咱马上开饭。”   饭菜自是丰盛,吃的是白面馒头,喝的是棒子面稀粥,吃了腊肉炒豆角,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煮毛豆煮花生,顾建国跑去村里小卖铺打了一瓶子酒,爷几个在那里就着煮毛豆花生喝酒说话,大声地谈论着今年秋天芦苇编织品生意的事。   顾清溪听着,便问起来那批有瑕疵的布,她进家的时候看到堆积在旁边耳房里。   “公安局把那笔钱给咱追回来了,咱没上当,那批布这不是还在咱们家嘛,也没啥用,这玩意儿不便宜,可如果正经去卖,有瑕疵,也卖不出啥钱。”   正是因为这个,那群骗子最后连这批布都没敢提,算是便宜了顾建国,白得一批有瑕疵的布。   顾清溪听了,便提议说:“这批布,我看着也没大问题,就是有窟窿,有些地方颜色不匀。”   那是虫蛀的眼儿,不过好在制造出来时间并不算特别长,布还算结实。   “是,就是这个窟窿,问题麻烦着呢!”顾建国叹了口气:“做出衣裳来有补丁,还有颜色不允的,现在眼看着大家条件好了,没人特意去买补丁衣服啊?再说了,肯买补丁衣服的,也给不了什么好价格!”   顾清溪心里一动,却是道:“现如今正是芦苇的季节,咱们的编织品马上要做,我是想着,咱的芦苇编织品,其实可以多加一些花样,甚至可以把那批布用上,那原本也是好布料,只是生产出来颜色给弄毁了,又被虫子蛀了才不能用,但是我们可以和编织品结合起来,比如做一个小提篮,小提篮搭配一个用棉布做的小盖篦,棉布颜色匀不匀没关系,反正就那么大,看不出来,有窟窿的剪掉就行了。”   她这一说,萧胜天眼睛一亮,陡然看向她:“这个主意不错。那些布料的花色样式倒是挺多,配合白色的芦苇,倒是能出不少花样。”   顾建国和陈云霞面面相觑,却是疑惑:“这样……能好看吗?”   萧胜天:“咱们自己弄当然不好看,不过可以学习下外面的搭配花色,或者找人设计一些花样。”   他这一说,顾清溪陡然想起来了:“你上次买的那些美术书中有些花样和颜色搭配可以借鉴!”   他很爱给她买书,偶尔去外地,都会逛当地的书店,遇到她可能感兴趣就给她背回来,因为她喜欢画画,各样的美术书也颇买了一些。   萧胜天也想到了,颔首:“可以。”   一时自然是讨论起来,倒是讨论得热火朝天,于是又跑过去耳房看布料,那些花色怎么样,这些布料应该怎么用,怎么搭配,顾清溪素来喜欢这个,上辈子也会自己做一些小手工,当时同事都觉得好看,还曾经劝她在网上平台卖这个呢!   当下回忆之前看过的一些好看的设计,倒是说了不少颜色合适搭配,只听得陈云霞顾建国连连点头,又觉茫然。   顾清溪见此,干脆说等回头她写一些颜色搭配,画一些花样,到时候哥嫂照着做就行了,陈云霞自然是连连点头,感激不已。 第83章   顾清溪回到学校后, 抽出时间来开始整理,把一些好看的花样元素单独找出来,用笔画出来,标注了颜色, 又誊写了各种好看的颜色搭配, 如此整理了一些, 给了自己嫂嫂陈云霞。   陈云霞看到后, 惊艳不已,只说好看, 恰好这个时候白花花的芦苇长好了,割了来, 开始编织,尝试着做了几样,做出来后, 别说是她自己, 就是周围村里的邻居, 都觉得不错,白净的芦苇搭配上各种好看的布料颜色, 看着又稀罕又特别,拿在手里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原来你家搞的那个芦苇编织,咱就不懂了, 城里人咋喜欢这个,现在弄的这个, 各种颜色都有, 咱都觉得挺好看的。”   这下子, 陈云霞意识到了, 自是狂喜, 当即催着自己丈夫一起搞,多弄出来一些,拿给萧胜天看,尝试着去卖。   萧胜天却带着顾建国,直接去了首都,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说是去参加会议,其实他们根本没法进去,就在门口等着,摆摊儿,看到人家来往的,有那金头发绿眼睛蓝眼睛的,就给人家吆喝,看他手里的东西,一连几天,卖不出不少。   再之后,萧胜天又去找人家工作人员,和人家谈,这其中自然免不了许多曲折,不过最后终于,人家竟然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说是可以向外出口。   这个消息传来,顾家一下子振奋了,也惶恐了,出口,这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   但是萧胜天却觉得很理所应当,他在首都建了一个贸易公司,和别人合伙。   为什么合伙,因为这个年代,是开放式贸易保护政策,一切出口都是由国家贸易部门把控的,一般的进出口公司哪怕是接到了订单,都需要拿到国家部门批下来的“外贸指标”,这对萧胜天来说,很难弄到,所以就得和人家合作,为了这个贸易指标“让利”一部分。   开始的时候顾建国还很忐忑,他怕事情不成赔大了,到时候家里老本也保不住了。   因为现在村里人都知道顾家的编织品挣了大钱,都想跟着干,大家偷偷摸摸地学,有不少已经学出好看的花样来了,而这个时候陈云霞肚子更加大了,眼看就要生了,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熬夜干活了。   萧胜天却淡定得很,他让顾建国去招一些会做的来,给他们开工资,让他们帮自己干。   顾建国都傻眼,这能行吗?   萧胜天和他分析了一番,顾建国顿时开窍了,虽然依然忐忑,但有萧胜天从旁打气,确实比以前有底气了,当下招兵买马,在村里搞了一个加工厂,愿意来干活的都可以给工资,这下子村里轰动了,纷纷跑来干,当然顾建国并不是什么人都收,他还得“面试”,只有通过的才能进加工厂干活。   说是厂子,其实就是在自己屋后面搭建起来简易棚子,所有来干活的,都按照他的要求做,做出来后,运到首都,走贸易公司的指标卖出去国外。   这个年月,美金值钱,国家也很重视外汇,挣到外汇,那就是为国家做贡献,如此一来二去,做了那么一笔,钱哗啦啦地进袋子,顾建国一下子富起来了,这次富起来和别的不一样,那是普通村里人想象不到的钱。   贸易公司上了正轨后,萧胜天便抽身了,把这一摊子事全权交给顾建国,让他自己搞,又留了自己信任的两三个属下来辅佐顾建国。   顾建国开始还有些忐忑,觉得自己离了萧胜天不行,后来自己又出口了一笔,这次赚了更多钱,他信心就上来了,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架势。   到了这个时候,村里人本来有些想着学习顾建国,抢顾建国生意的,他们确实也抢到了,但是抢到后才发现,自己只不过吃人家顾建国不要的残渣,原来人家搞出口,卖给国外,那才是挣大钱。   但怎么卖国外呢?大家面面相觑,两眼一抹黑。   最后想来想去,彻底服气了。   挣那仨瓜两枣的,还不如去顾建国的厂子里干活,不用起早贪黑,还能顺利每个月拿工钱,不比自己折腾舒服?   这么一来,倒是不少都加入了顾建国的厂子,顾建国的生意更加红火起来。   因为生意红火,挣了钱,村里还给他评了万元户,给他发奖状对他进行鼓励,一时之间,顾家这日子真是红红火火。   而顾清溪的嫂子陈云霞,也在这一年的年尾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廖金月高兴得合不拢嘴,顾建国陈云霞也松了口气,老顾家有后了,再也不担心了。   顾清溪听到这消息,倒是恍惚了好久。   事到如今,人生和上辈子已经大不同,但是她知道,一切都在两个关键点,一个是哥嫂生个孩子,这家不散,一个是自己考上大学。   好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如今学习越发得心应手,高三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几乎比第二名遥遥领先六十多分了。   学校的校长老师都对她寄予厚望,指望着她考一个名校为学校争光。   因为家里忙开了的缘故,爹娘忙着照料新出生的小侄子,嫂子忙着家里工厂的事,哥哥则在忙着外贸公司的事,顾清溪这里,有时候回家,有时候不回家,反正家里放心得很,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而过了年,学校的宿舍重新建好了,大家终于搬进了新宿舍,除了新宿舍,这次还建了食堂,食堂里不光是给大家热热干粮那么简单了,还会卖干粮,卖一些简单的大锅菜。   这么一来,大家的生活一下子改变了,条件还可以的,就去学校食堂打饭吃,可以吃到热乎新鲜的。   顾家如今家里境况好,况且萧胜天那里恨不得供着她养着她,不舍得她受半点苦的,顾清溪平时吃饭,自然是在学校食堂吃,要一份干粮,来一个素炒菜或者炒茄子炒土豆什么的,味道好得很,而且新鲜。   以前一口气带一星期的干粮,冬天干粮干裂得掉皮,夏天干粮放到最后两天几乎发馊,营养肯定好不了,现在有了食堂,营养方面实在是好了太多。   顾清溪如今日子自由了许多,想吃食堂就吃食堂,想去外面私营饭馆改善生活,那就出去打一个牙祭,实在不行,还有萧胜天那里呢。   她最近学习太忙,并不频繁去,不过一周会过去一两趟,特别是不回家的周末,白天会过去他那里泡着。   他买了那么多书,这些却是不好带到学校来的,宿舍里人多口杂,她放那么多书,也怕别人存了心思,便干脆周末抽时间跑过来,在他这里做题学习。   开始的时候,其实多少有些不自在,毕竟孤男寡女的,又彼此是最热乎的时候,几乎一个眼神交汇间,都是火星子。   不过好在,萧胜天还是很体贴克制的,特意从厂子里搬来了一个桌子,让她在那个桌子上学习,而她学习的时候,他是绝不打扰的。   这么一来,也就放松下来了。   这处小院子是租的人家闲置的,倒是便宜得紧,一个月给十几块钱,一口气租了两年,平时萧胜天过来这里睡觉歇息,偶尔会开火。   但她来了后,他倒是比以前勤快了,本来应该在工厂随便吃点糊弄的,也会中午赶过来做饭。   有时候她会和他一起做饭,或者提前给他做好了,他当然不愿意,怕耽误她时间。   一起快速吃了饭,他在那里看工厂的数据文件,她就坐在桌子前学习。   他们会做烙酥脆的油饼,会蒸馒头包饺子,会擀面条,还会搭配一两个家常菜。   顾清溪开始贪恋这种滋味了。   有时候她搬了小桌子在门前做测试卷子,阳光从树荫缝隙里洒下来,小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她纸笔的沙沙声以及他在翻书的声音,顾清溪会抬头,看看天,看看光阴,看看树上的叶子。   岁月很长,光阴正好,她和他也正是最美的年华。   ******   这年的三月,顾清溪正在教室里看一本英文书,这是萧胜天从首都给她买来的,里面故事很有趣,她每天会抽出时间阅读一会,当做英语学习中的泛读,也算是给自己一些放松时间。   就在这时,班主任老师却匆忙过来,找到她:“清溪,你出来下,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   顾清溪当即出来,纳闷:“什么?”   班主任老师:“你对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感兴趣吗?”   顾清溪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了。   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就是IMO,本国大概是八十年代初开始参加的,当时派出选手去国际参赛后,成绩一般,大概在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组建自己的国家奥林匹克集训队,征战国际奥林匹克,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作为后世的一位学校老师,对这个当然耳熟能详,后来不知道多少小孩都在拼命学这个呢。   不过在这个时候,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还是一个新鲜名词。   于是顾清溪便道:“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那是什么啊?考数学的吗?”   班主任老师有些为难:“其实具体我也不懂,听说考数学的,题目特别难,现在区里要求每个学校派出来几个学生参加,要进行选拔,问题是高二也就算了,高三,我真得挑不出来人,所以想着,你能不能参加下?”   顾清溪听班主任老师这么说,自然明白她的难处,要知道现在大家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进行筛选考试了,都在紧锣密鼓地备考,估计不懂这个的,不会去参加这个,会觉得浪费时间。   班主任老师看顾清溪蹙眉沉思,好像有些犹豫,便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顾清溪却点头:“老师,那你把我报上去吧,我参加这个比赛。”   她想着,重活一辈子,她是为了家人,也是为了自己,如今家人一切顺遂,自己的高考马上就在眼前,按说她应该全力以赴才对。   但是高考如果不出意外,她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在这种心理觉得比较稳妥的情况下,一个机会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想挑战下自己,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班主任听了,自然是高兴,也松了口气:“现在大家都忙着准备高考,我哪好意思让同学去参加这个,可是这个是上面指派下来的,说每个学校出五个名额参加考试,要一层层选拔,你能参加,真是帮了老师大忙。”   顾清溪听了,随口问道:“那另外四个呢?”   班主任:“我也在愁着,再问问别的同学吧。”   班主任没说的是,顾清溪去了,至少任务完成了一半,她能撑场面,剩下的四个随便找几个凑数,也就说得过去了。   一时回到班级里,正好下课了,大家都好奇地围着顾清溪问起来怎么回事,顾清溪就把自己打算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事说了。   周围同学一听,自然是议论起来。   “啊?考这个有啥用?”   “清溪,你别傻了,赶紧和老师说,你别去考,考这个没用,听说题挺难的,特别古怪,高考根本不考那个,关键是咱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不能耽误了。”   也有的觉得:“不过清溪学习好,应该不会受影响吧?”   当然了,更多的是私底下讨论起来,说是还有名额,可能老师还得让别人去参加。   大家自然不愿意去,这事一直持续到傍晚吃饭时候,,果然大家都陆续提起来,老师请他们去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选拔的事,大部分都拒绝了,觉得“太耽误事了”。   顾秀云因为是复读生,到底多学一年,现在数学成绩也不错,老师竟然也找她了,她很有些得意地说:“这个东西犯不着参加,我又不傻!”   顾清溪参加了,这不是活该给自己找麻烦吗?顾秀云觉得好笑,她看着顾清溪,只觉得顾清溪这下子活该,最好是高考受影响,没发挥好,那才叫有意思呢。   闫淑静听了,也有些替顾清溪担心,怕她影响自己高考。   顾清溪便将奥林匹克的起源以及来龙去脉说了,最后说了重要性,闫淑静一听,豁然开朗,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后来她回去家里,和父母商量了下,决定也参加这个比赛。   周六的时候,她过去找萧胜天,便把这事说给萧胜天听了。   萧胜天对这个也不懂,便随口道:“那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顾清溪:“这个不用了,反正就那么一个比赛,也不影响什么事,就当参与一把。”   萧胜天见此,自然赞同:“多参与参与,总比不参与好。不过这个到底是什么考试,需要怎么准备,我们还是要了解下,毕竟既然参与,就想做得好一些。”   顾清溪心里一动:“你之前给我买的那本书不错,好像对这个有用,就是那个《八省市数学竞赛资料汇编》,华罗庚编著的。”   萧胜天听了,顿时懂了,当下没说什么,不过过了几天,他就拿给她一套书,竟然是奥数相关的习题集以及难点讲解,有中文的,有英文的。   顾清溪惊异不已:“你咋弄的?”   萧胜天:“你看看这些哪些对你有用?”   一时又补充说:“不过也别想着都看了,你马上筛选考试,这些捡重点的看看得了。”   顾清溪连连点头,挑选了一番,最后选定了一本,打算集中研究上面的难题。   顾清溪这里颇付出一些心血研究奥林匹克竞赛的题型,研究出来,她会和闫淑静分享下,闫淑静自然也跟着受益匪浅,不过到底是轻易带来的经验,不会有顾清溪那样的体会。   顾清溪在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上这样付出,旁边人的人看了自然是不值当,觉得顾清溪太傻了,但是大家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害怕这种事落到自己头上,那岂不是老师也会要求自己像顾清溪那样努力?他们可没那时间!   这其中自然也有人劝闫淑静:“你和人家顾清溪可不一样,她学习多好啊,就算随便考,也能考上大学,你如果受影响,那就亏大了!”   闫淑静听了,有些动摇,便和自己父母商量了下,结果父母的意思是,参加,说这个挺好的,他们已经打听过了,闫淑静见此,自然也就坚定了,父母的见识肯定比学校的学生强。   再后来,胡翠花又来说话,私底下和闫淑静说:“你参加这个干吗?我觉得你参加,就是陪着太子读书,顾清溪觉得自己学习好,才敢去,她让你也去,你这不是傻吗?”   她说完这个,闫淑静看了她一眼:“我就傻,关你什么事?”   胡翠花一噎,她有些无法相信地看着闫淑静。   印象中闫淑静这个人有些高傲,但总体性子平和,她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吧?   这种说话风格确实不是闫淑静的风格,她是学顾清溪。   顾清溪平时温温软软的人,但是呛起人来嘴皮子可是利索得很,她最近也在学习这项技术。   而胡翠花这种挑拨离间自己不想参加非跑过来撺掇别人的,闫淑静明白,不用对她客气。   这件事,看在彭春燕眼里,自然是觉得好玩,她拉着闫淑静的胳膊:“淑静,其实你们参加下那个比赛,挺好的,这是好事,我也就是自己水平不行,不然我也参加了,你们好好参加吧,等着你们为祖国争光!”   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里依然在笑,不过闫淑静总感觉,那是一种“盼着你往歪路上越走越深”的笑。   她看着这个,多少明白,上次因为彭春燕要行侠仗义带顾清溪出去的事,她对顾清溪很不满,也是因为这个,现在看顾清溪参加什么比赛,她怕是恨不得顾清溪学习受连累高考发挥失常吧?   闫淑静后来就对顾清溪说:“气死我了,咱一定得好好学习,高考考好了,到时候让她们大吃一惊!”   顾清溪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当下越发和闫淑静铆足劲学习。   谁知道过了两天,班主任老师兴奋地找来了,却是传来一个消息:“参加那个奥林匹克竞赛,如果成绩特别好,会有加分!如果考得再好,可能会保送进入名牌大学就读!”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激动了,兴奋了。   参加一个比赛,就有可能直接进入大学吗?   马上就有人问:“老师,如果考得不好,那有机会进一般的大学吗?”   不求名牌,就上最一般的大学,就知足了。   于是别人赶紧也跟着问:“去参加,考得很不好,上中专行吗?”   班主任老师笑了,示意大家安静。   她这次也了解了这个“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到底怎么回事,便开始给大家讲,讲了起源和历史,讲了现在国家对这个竞赛的重视程度。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考好了,给国家争光,好大学争着要,去年的两个,听说一个去了清华,一个去了中科大。”   大家听得精神振奋,赶紧问班主任老师还有名额吗,他们也要参加!   顾秀云皱眉,脸色难看起来,胡翠花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彭春燕则是马上扑过去找顾清溪和闫淑静:“你们之前学啥来着,带带我呗!”   闫淑静顿时无语了,这也行?    ******   顾清溪详细了解了政策,考得好可以高考加分,如果再突出,还可能会直接被好大学录取,这让顾清溪心花怒放,隐隐激动起来,骨子里一股子冲劲。   她想试试。   虽然通过高考,她觉得自己绝对可以考上大学,但到底心里也是担心,如果能考一个奥数的加分或者提前录取,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哪怕没办法得到提前录取或者加分,只要她能在这次奥数中省份级别竞赛有个名声,那一切都会不一样,至少没人敢随便替换她的成绩了!   而这个时候,顾秀云胡翠花还有其它一些班级的同学,都紧张起来,大家全都跑过去找班主任报名,想要参加这个竞赛。   班主任也是无奈了,之前她到处问,大家纷纷摇头不愿意参加,她也不好意思强制大家,结果现在,大家竟然抢着要。   最后一群人争来争去,班主任打算对他们进行考试。   顾秀云:“那顾清溪考不考试啊?”   班主任老师:“顾清溪和闫淑静,人家那是早就预定好的名额,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就不用考试了,你们的名额还没定下来,所有得考试,竞争这三个名额。”   其实当然不是,要报一起报,不存在先固定下一部分名额的说法,不过班主任也是想矬子里拔将军,好歹挑一个好的,同时也免得为了争夺名额搞出什么事来,用考试选拔的方式,最好不过了。   顾秀云几个一听,苦不堪言。   早知道早报名了,现在晚了,竟然还要竞赛名额?   这个时候,大家再看顾清溪和闫淑静,羡慕得不行了,但又有啥办法,当初自己还笑话人家,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捡人家剩下的,通过努力考试去拿到人家轻松有了的名额。   不过考试却是并不好考,这什么奥林匹克竞赛,到底考啥,谁知道呢?   有一些同学就打听到,顾清溪这里有相关的参考书,于是就有人来借阅,顾清溪倒是大方的,有些书她已经看过了,对别人有帮助,对自己又是无关紧要的,也就借给别人。   借到书的,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把顾清溪当菩萨供着。   可书就那么一两本,哪能谁都借到啊,大家眼巴巴地排着队等着,看看能不能轮到自己看一眼。   于是一时之间,顾清溪简直成了班里的香饽饽,大家都恨不得使劲讨好巴结顾清溪。   闫淑静看着这情景,都乐了:“现在大家都后悔死了,全都想着找你借书。”   顾清溪笑,和她说:“书可以借,笔记咱俩自己私底下学。”   闫淑静:“嗯嗯嗯,那肯定!我还指望着靠着你好歹拿个什么名次,加一个十分呢!”   正说着,彭春燕从外面过来了,她笑哈哈地说:“对了,清溪,你那个笔记,借给我看看吧?”   顾清溪:“啥笔记?”   彭春燕拉着她的胳膊:“清溪,就那个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笔记啊,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借给我们看看吧!我现在得赶紧进步进步。”   顾清溪:“这个我自己还得看,毕竟是紧要时候。”   彭春燕笑着,一脸爽朗随意的样子:“哎呀,你不是学习特别好了吗?怎么还要学习?我看你黑天白夜都在学了!”   顾清溪:“黑天白夜都在学,所以笔记更紧要,一直在用呢。”   彭春燕叹气,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这么用功,你这是想去保送名牌大学吗?”   顾清溪:“对,有这个打算。”   彭春燕就不说什么了,笑容慢慢收敛,她转身走了。   顾清溪自然知道,她怕是背后会说什么,但随便让她说去吧。   有实力,还怕别人背后嘀咕吗? 第84章   参加竞选的名额很快出来了, 胡翠花和彭春燕都没入选,顾秀云和另外两个男生入选了。   彭春燕失落得很:“我就是觉悟得晚了,又没啥好参考书,没办法, 命不好, 没人给我张罗这个!”   胡翠花从旁阴着脸, 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想提的是, 她之前特意在信里问了谭树礼关于这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事,也就是提了那么一嘴,谁知道谭树礼对这个比赛很推崇的样子,还建议她试一试。   胡翠花当时脑子一热,便和谭树礼说她也打算参加这个,想着谭树礼一定会认为她积极上进。   结果现在, 她竟然没能参加成?那她怎么办?   胡翠花彻底傻眼了,偏偏这个时候,她又收到谭树礼的一封信, 信里给她说了这种竞赛的好处,还说如果能参加决赛, 会去首都参加等等。   前景看上去很美好,但胡翠花想到自己没通过学校的初赛,便两脚发虚。   她纠结了好半响, 看着闫淑静和顾清溪在那里讨论着什么奥林匹克竞赛题目,最后终于咬咬牙,给谭树礼回信了。   写来写去, 中间提到一句:“我也觉得这个奥林匹克竞赛很好, 很适合我, 所以在老师提起来的时候, 我就要求参加了,我是第一个报名参加的,现在正在努力学习,准备这个考试。”   写完后,她深吸了口气。   不就是一个竞赛,过两个月,搪塞一下吧,或者干脆说去了省里考试但是发挥得不好,谭树礼应该不会知道,也不会怀疑什么。   至于顾秀云那里,因为被选上了,自然惊喜不已,一时脸上有光,回到家里四处显摆,马三红为了这个,高兴得只夸自己女儿“不用考就能上大学”。   廖金月听到这个,哼了声,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准备考试,先在县里和第二中学进行竞赛,接着去区里考,最后聚集在省里考。   顾秀云在县里比赛的时候直接被刷下去了,从她被刷下去的时候,马三红再也不说什么,廖金月满脸放光,手里织着毛衣在街头给没牙的老头老太太科普什么是“袄林劈棵”,说来说去,一群人明白了:“穿着袄子在树林里劈树!”   廖金月想想也有可能,最后说:“人家肯定穿得皮袄吧!”   顾清溪当时恰好听到这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现在已经从区里脱颖而出,要作为省队的一员,准备前往首都去参加最后的决赛了,如果那个决赛能考好,她就有资格代表中国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了。走到这一步,无论最后的决赛成绩怎么样,她能拿到高考加分的可能性也都非常大了。   所以现在她的心态格外放松,她相信,那些冒名顶替的,只能去欺负默默不闻的农村学生,只能去欺负那些没见识的,当自己的出色在更多的范围被知道了,别人也就不敢随便对自己下手了。   对于顾清溪前往首都的事,廖金月自然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也犯愁,现在陈云霞管着家里的加工厂,如今这加工厂不但做芦苇制品,也做一些乡间的手工艺品比如布老虎鞋小绣球什么的,这些都可以出口国外,生意好,忙得很。   而自己在协助儿媳妇打理工厂外,还得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如今小孙子几个月大了,取名叫满满,很胖乎的一个小家伙,廖金月疼得很。   儿子顾建国出门去了,说是要谈一笔买卖,最近十几天回不来,至于自己老头子顾保运,那是不吭声的主儿,根本连长途客车怎么坐都不知道,出门只能是累赘。   这么一来,谁陪着顾清溪过去首都,就是一个问题了。   她想了想去,犹豫了一番,其实是想让萧胜天陪着去,但是又有些犹豫。   “胜天这孩子能干,见识多,陪着咱清溪过去首都,我肯定放心,也不怕清溪万一遇到啥事被欺负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陈云霞正在喂孩子吃奶,她抬头看了自己婆婆一眼:“娘,你觉得合适,那就让胜天陪着去呗,胜天就跟自己人一样,咱没啥不放心的。”   “就是,就是那个……”廖金月很无奈地说:“你说都是年轻孩子,这别有啥事……万一传出去,也怕别人说道。”   陈云霞听着这话,沉默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小姑子和萧胜天应该是有些什么,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小姑子长得好看招惹人,学习又好,萧胜天那里年纪轻轻这么能干。   这么能干的萧胜天,别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理,说自己穷,说自己不合适,如果说是嫌弃人家姑娘不好也就算了,现在关键是他根本见都不见,没那兴趣。   陈云霞觉得,这明显就是心里有人,惦记着呢。   惦记着的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只是陈云霞作为当嫂子的,却是不好提出,毕竟人家小姑子没提,自己凭啥提?   谁知道廖金月却又叹了口气:“哎,其实胜天这个孩子吧,如果当女婿,真挺好的,女婿就是半个儿子,我要有这么半个儿子,还不做梦笑醒啊!”   陈云霞心里一动,便不着痕迹地说:“是,只是可惜,咱清溪以后是上大学的,那么好的学历,胜天再优秀,他不上大学,就是泥腿子,也配不上咱们清溪。”   廖金月:“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听说现在时代变了,有本事的人才叫厉害,也不能太在乎那些有的没的,要说起来,人家胜天文化也挺好的,识字,还能说英语,人家那见识,肯定比大学生不差,也就是当初被耽误了,可惜了。”   陈云霞:“他脾气好,做事踏实靠谱,也有见识有胆识,现在不知道挣了多少钱,娘不知道,最近我回娘家,娘家还有人打听着,说是问问能不能看看把胜天介绍给她家闺女,大家都知道他能干,年纪又轻,长得又好看,全都眼巴巴想嫁给他。”   廖金月一听,连忙说:“你可别随便介绍!胜天这孩子优秀,你随便介绍,这不是糟蹋人家吗?”   陈云霞赶紧点头:“我当然没同意!再说胜天这脾气也是倔,人家还不想娶啊!”   廖金月心里这才稍微松快了一些,她叹了口气:“要说起来也是奇怪,我这心里吧,也是别扭得很,如果说让胜天当咱家女婿,我当然是觉得委屈咱家清溪了,可如果给胜天介绍别的,我心里又不舒坦。”   会有一种咱家半个儿子被人家抢走的感觉,心里会泛酸。   “要是我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   陈云霞听着,噗嗤笑出声,她心想自己婆婆想得也忒美了,依她看,萧胜天就是看中了自家小姑子,换一个,婆婆愿意嫁给人家,人家却未必愿意呢!   当下道:“其实要我说,就让胜天当咱家女婿也挺好的,胜天这人,有钱,只要有钱,还怕以后没好日子过吗?大学毕业后,能挣多钱,也就是仨瓜两枣的。”   廖金月:“那可不一样,上了大学,那是吃商品粮的,一辈子铁饭碗。”   陈云霞:“一辈子铁饭碗,一个月八十块,一年一千块,铁饭碗到老,也就是四万块了!可人家胜天,你看看人家现在挣了多少钱?人家一口气把别人一辈子上班挣的钱都挣到了!”   廖金月一听,好像是这个理……   陈云霞继续说:“这人哪,也不能太拘束到一方面,以前咱还说成分呢,成分不好的想找成分好的,可现在,也没多少人讲究这个了。以后这世道,谁知道怎么变,找一个老实踏实的,能对清溪好,能孝顺老人家,这不是挺好吗?我想着,清溪找个外面的女婿,没准人家还嫌弃咱家在农村呢!”   陈云霞见此,便又说:“不过胜天也有一个不好。”   廖金月被陈云霞说得心动了,如今听了,忙问:“啥?”   陈云霞:“长得太俊俏了,太招人,你看——”   陈云霞掰着手指头:“我娘家,咱村里,隔壁村,那得多少相中他的啊!”   廖金月想想也是:“胜天长得确实好看,一般庄稼人长不了人家那模样。”   这么一想,更加难受了,胜天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自家女婿,那是便宜了别人啊!   当下便慢慢地有了心思:“云霞,你说胜天和清溪,到底有没有可能?”   陈云霞:“应该有吧,不过也不好说,这个得慢慢处着。”   廖金月突然忐忑起来,之前没想过,现在动了这个心思,开始担心,万一人家萧胜天看不上自己闺女怎么办?   虽然自己闺女好看,各方面都好,但这种事,谁能保证呢?   陈云霞撺掇:“实在不行,这次就让胜天过去送清溪,一举两得,万一两个人觉得好,那以后咱就撮合撮合,觉得不好,也就算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急,清溪考上大学上大学,好几年呢,不合适了还能散,又不是马上就结婚!”   这话算是说到陈云霞心里去了:“行,就这么办吧。”   ******   廖金月竟然让自己陪着顾清溪过去首都,萧胜天自然是有些意外,当廖金月给他提起的时候,他犹豫了下:“实在不行,我走一趟也行。”   廖金月以为他忙,叹道:“你要是忙,我再想办法,这不是正好建国不在,他不在家,家里也没能顶事的,这不是才想着麻烦你嘛。”   萧胜天忙道:“婶,这不算啥,我是把你当我亲婶婶,清溪就是我亲妹妹,我去送她也是应该的。”   他本来想说是怕担心传出去别人多想,但如果提醒这个,万一不让他去了呢?他就啥都没说,只说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这天,等萧胜天走了后,廖金月甚至还和自己儿媳妇嘀咕:“他该不会不愿意吧?兴许人家厂子里忙呢?”   陈云霞笑了:“哪能呢,他都答应了,就让他去吧。”   廖金月也就不说什么了。   顾清溪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惊讶,惊讶之后私底下问萧胜天到底怎么回事:“我娘怎么让你送我?她到底怎么想的?”   萧胜天:“她这是把你许给我的意思。”   顾清溪听了,无奈地想跺脚:“别逗我了,你倒是好好说话啊!”   萧胜天正色:“我就是认真的,你娘想招我当你家女婿吧。”   顾清溪咬唇:“真的吗?”   她听了自然喜欢,但又有些不敢相信,她娘这个人,一心想着她考上大学端铁饭碗,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萧胜天:“人的想法总会变得,再说我这么好的女婿,大家不是都抢着要吗,你娘也动心了。”   顾清溪不太敢相信,不过心里已经开始期待开来。   萧胜天陪她去首都,她自然喜欢。   ******   顾清溪准备前往首都是在这年四月。   整个县里,也就是她选拔出来了,其他人都淘汰了,学校老师研究了下,说是可以给顾清溪报销一部分费用,但是学校老师就不送她过去了,这对顾清溪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临出发前,廖金月给顾清溪买了两身的确良的衣裳,又给她准备了厚厚的行李,还给她塞了一些钱和粮票:“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多带点,预防万一。”   又给她好一番叮嘱,叮嘱萧胜天说清溪还小不懂事你万事照顾一下,叮嘱顾清溪让她凡事听萧胜天的“千万别自己拿主意”。   顾清溪自然答应了。   一时萧胜天带着顾清溪坐着拖拉机,离开了村庄,来到了县城,先过去了工厂,叫来了厂子里一个叫小赵的,让他过去开着拖拉机送到长途客车站,这样他也能把拖拉机开过来。   过去厂子门口的时候,萧胜天顺便带着顾清溪进去喝口水,恰好遇上厂子里几个人,那几个人见了萧胜天,自然是连忙打招呼。   其中恰好就有银丫,银丫一看到顾清溪,忙低下头,不敢去看顾清溪。   其它几个则是好奇地看过来,一看之下,自然是暗地里咂舌,这个小姑娘长得真好看,是那种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的好看。   萧胜天自然感觉到了,便向大家介绍:“村里打小一起长大的,叫顾清溪。”   说着,也给顾清溪稍微介绍了,顾清溪便笑着打了招呼。   大家一时受宠若惊,忙也打招呼。   寒暄了几句,萧胜天带着顾清溪进屋喝水,准备离开。   厂子里几个人,这才议论开了。   “这该不会是萧厂长的媳妇吧?”   “长得可真俏,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萧厂长这是带着她去干嘛?去城里买衣服吗?”   旁边就有人笑:“不是吧,我听说这是一个高中生,高三了,今年高考。”   大家越发意外了。   “文化这么高的女同志啊?”   “咱们萧厂长就是厉害,这是要娶一个高中生媳妇吗?”   “得,人家学习好,没准很快就是大学生了!”   正说着,霍云灿来了。   他挑着眉,嘲讽地看着大家:“闲的没事干了吗?敢在这里八卦萧厂长了,等他们回来,仔细他扒了你们皮!”   他这一说,大家都嘻哈起来。   霍云灿和萧胜天两个人,萧胜天严厉,霍云灿爱开玩笑,所以他这一说,大家都没太当真,反而凑过去问他这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还能咋回事?人家那还是学生,你们萧厂长这是受了人家哥哥委托过去送人的,还能有啥事?”   银丫本来心里就难受,现在听了这个,便若无其事地问起送人干嘛。   霍云灿自然知道这茬事,便把顾清溪要去首都参加竞赛的事说了,顿时大家惊得不轻。   “原来人家这么厉害啊?”   “那肯定不可能给咱萧厂长当媳妇了。”   “我还以为能吃萧厂长的喜糖了呢!”   就在这议论中,霍云灿在心里替萧胜天犯愁了。   听听这话,好像萧胜天这辈子是没资格娶大学生了一样!   ******   八十年代的长途汽车站还是这座小城最耀眼的建筑之一,清晨时分的汽车站只有零星的汽车进出。   萧胜天领着顾清溪来到了车站外,先没急着进去,而是买了几个刚出笼的鲜肉包子,又要了豆浆,让顾清溪先吃,他自己则是进去占座位。   吃完后,差不多通往省城的长途车就要发车了,两个人赶紧上去,萧胜天给顾清溪占了靠窗户靠前的座位:“坐这里。”   顾清溪坐下来,萧胜天则将行李什么的放在一旁,忙前忙后的。   旁边的妇女看顾清溪年轻,便搭话:“这是你男人啊?”   顾清溪摇头:“不是,是亲戚。”   那妇女惊讶:“对你这么好,我还说你命真好。”   顾清溪便笑了下,没细说,这时候萧胜天回来了,拿出来保温杯让她喝水。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这一看就是挺好的保温杯,一般出门能有个水壶就不错了,他却准备了保温杯。”   “喝吧,据说女的不能喝太凉的水,应该多喝温水。”   顾清溪抿唇笑了,也就拿起来喝了几口。   旁边的那妇女见了,更加稀罕了,亲戚?这得是啥亲戚,对这小姑娘照顾得这么周到!   长途汽车走到一半的时候,顾清溪有些难受了,好像是晕车。   萧胜天看出来了,便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帮她轻轻地按压。   按压了一会,顾清溪好受多了,便低声说:“不用了,没事了。”   萧胜天却又帮她按了一会,按了一会后,也没放开,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在手心里把玩。   顾清溪看看四周围的人,车行到一半,大多数在合眼睡觉,也就没管他,让他握着了。   他却将胳膊顺势从她后面探过去,让她斜靠在他肩膀上,之后低声说:“到省会还早,你靠这里睡一会。”   低哑的声音在耳边,烫人气息萦绕,顾清溪面红:“不用……”   萧胜天却按住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别乱动。”   顾清溪也不敢挣扎,她生怕别人看到,她给人家说这是亲戚,万一让人家看到了,就算是陌生人,但也多少不自在吧。   萧胜天低头看过去,便看到她浓密乌黑的睫毛柔顺地垂着,倒像是一个乖巧的瓷娃娃般,而头发已经留长了,搭在肩膀上,轻盈柔软。   萧胜天抬起手来,用手指捏了那么一缕在指缝里,之后顺势将她搂紧了,在她耳边低声说:“头发好像长了。”   顾清溪:“嗯。”   其实是因为他上次说起来,让她留长头发,之后她也就没剪,想着麻烦点就不麻烦点吧。   萧胜天低头,亲了下她的发,馨凉的发,柔软得像上等丝缎。   他搂着她,低声说:“睡一会吧。”   顾清溪轻动了下,越发向他靠近,几乎将身子靠在他怀里。   她觉得自己这样可能有些放纵了,毕竟在车上,还有别人,但她晕车后,身子疲惫,就想偎依在他怀里,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呵护和宠爱,人身体不好的时候,是最无助的时候,需要一个倚靠。   到了省城的时候,她脑袋涨得难受,胃里也觉得在翻腾,走路都觉得没力气了,是萧胜天扶着她走的。   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极了,想想都有些沮丧,上辈子年轻时候并没有出过远门,后来出门坐车并没有晕车,她不知道年轻时候的自己竟然晕车,而且晕得这么厉害。   八十年代的长途客车站,地是陈旧的黑灰色,有着扔掉的水果皮和吐痰的痕迹,人员嘈杂,刚下车的人们杠着用印染老蓝布床单包起来的行李,眼神迷茫地四处看,唯一能让人感觉到省城气息的是那五层高的楼房,上面“长途客车站”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惹眼。   顾清溪沮丧地想,梦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她想象中的去参加竞赛,是红旗飘飞乐声扬扬,她在国歌声中庄严地走上去,然而现实却是如此黯淡。她没想过去参加竞赛的路上还会晕车,遭受这样的折磨。   萧胜天看着她这样子:“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坐明天的火车去首都吧。”   顾清溪想了想,时间倒是来得及,当下点头:“也行。”   她现在实在怕了坐车了,想起来坐车腿都打颤,晕车时候坐在前行的长途客车上,一个数一个数地在心里数着煎熬着,实在太难受了。   于是萧胜天带着她出了客车站,直接打了一辆的士。   这个年代的士是刚刚兴起的,非常昂贵,一公里要六毛钱,车子都是进口的,顾清溪犹豫了下:“是不是太贵了?”   萧胜天:“都得坐车,不可能走回去,公交车拖沓晃悠,你更难受。”   顾清溪想想也是,就不说什么了,上了的士,里面收拾得整齐,座椅是红色的,在这个年代算很洋气贵气了。   萧胜天依然半抱着顾清溪,轻拍着她后背。   来到陌生的地方,没有了顾忌,她也就放纵地让自己继续偎依在怀里。   的士司机是很能聊的本地人,自然以为他们是小两口,便夸说萧胜天疼媳妇什么的,又说你们是公费还是自费,一般打车都是公费,听说是自费,又夸说你们经济条件好吧,是有钱人,不过也是你疼媳妇什么的,倒是听得顾清溪把脸埋在他怀里不好意思抬起来。   下了车后,萧胜天交了钱,竟然花了四块多,在这个年代,算是不小的花费了,毕竟好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五六十块钱。   萧胜天扶着顾清溪下了车,往旁边的宾馆走去,顾清溪看着有些意外:“我们住这个?”   萧胜天:“这个价格也还好,环境好,你能好好睡一觉休息。”   顾清溪:“嗯。”   她下意识会觉得,不想让他太浪费钱,想节省一些,不过想想他现在有钱,花这点钱并不会影响什么,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年头的旅馆分为国营私营的,但是宾馆只有国营的,国营的好宾馆,进去后满眼是金碧辉煌,地面都能照见人影,和汽车站那些杠着鼓鼓囊囊包袱的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两个世界。   宾馆的前台服务员打量着这年轻的一对,不免有些疑惑,从衣着看,男的还行,女的衣裳一看就是农村来的,现在城市里时兴的确良,她却穿着纯棉布的衬衫,还有那花样,也不是最近流行的,看着太朴素了。   不过长得相貌可真是出挑,人群里一眼看到挪不开眼那种,特别是女的,皮肤竟然那么白净,孱弱纤细地半偎依在男人肩膀上,看着又精致漂亮,又楚楚可怜。   这前台服务员要了两个人的身份证,之后一抬眼皮:“结婚证呢,没结婚证不能开一个房间。”   萧胜天:“我们开两个房间。”   前台服务员看了看:“几人间?现在有六人的,两人的,还有单间。”   萧胜天:“两个单间。”   服务员有些惊讶了,单间挺贵的,一般出门在外,都是住六人间,除非两口子想单独住。   不过她没说什么,收了身份证,开始给两个人开房间。   拿到房间号,是紧挨着的两个,在三楼。   上了楼,进了房间,房间里布置中规中矩,床,沙发,还有一台收音机,郑重其事地摆在床旁边的茶几上。   萧胜天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过去热水房打水,打来水后,先让她喝了一点,自己又跑出去买了水果,还买了盒饭。   顾清溪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一点,好歹恢复了一点精神,看看这宾馆里有浴室,便过去洗了个澡。   洗澡过后,清爽了许多,躺在床上,也没什么事干,就拿出书来看看。   萧胜天敲门的时候,顾清溪正在做一道数学题。   她连忙去开门,于是就看到萧胜天换上了松快的棉质家常睡衣,半湿的短发微搭在额间,身上散发着淡淡胰子清香。   顾清溪微怔了下,只觉得一眼看过去,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俊美沉稳,看得人腿发软。   特别是在这异乡他处,在无人认识的陌生空间里,不算大的房间,单独相处的男女,空气中流动着紧绷的渴望,气氛一下子异样了,屋子里很安静,彼此的呼吸那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你——”萧胜天站在那里,语气也有些不自在了:“你在学习?那我不打扰了,我回去了。”   “没有。”顾清溪低声说:“你过来啥事?” 第85章   “我本来是想问你, 你吃水果吗?”萧胜天提起来旁边的一个袋子:“之前买的,忘记拿过来了。”   顾清溪看过去,有香蕉,还有橘子, 这些东西是南方的水果, 在八十年代的北方, 还算是少见的, 县城里也有,不过没那么新鲜,也特别贵。   顾清溪侧身,让他进来:“那等会儿刷牙,先吃点水果。”   萧胜天便进来了,将橘子剥皮给顾清溪吃, 顾清溪想自己剥的,但是他递过来,她也就吃了。   他剥皮的橘子瓣上没有残余的丝络, 很干净,橘子也甜美多汁, 味道清新。   这时候萧胜天又剥了一瓣,直接递到了她嘴边。   顾清溪犹豫了下,就着他的手吃了。   吃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 那指尖因为剥橘子的关系,也有了残余的清香,味道很好。   顾清溪吃着橘子, 就见他手指上有些濡湿, 好像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   顾清溪脸上有些红,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心里扩散。   遥远陌生的宾馆了, 自己喜欢到骨子里的人,独处一室的男女,还有划过自己唇畔恰好沾上的指腹,让彼此的呼吸声都添上了暧昧。   萧胜天:“看你现在倒是精神了,之前耷拉着脑袋,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狗。”   顾清溪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你才像小狗呢!”   萧胜天:“那我就是被你欺负的小狗。”   顾清溪:“谁欺负你了?”   萧胜天眼神滚烫:“你怎么不喂我吃橘子?”   顾清溪:“……”   萧胜天凑过来,距离很近,无形的热力笼罩住顾清溪,他低声说:“我要你喂我吃橘子。”   顾清溪咬唇,她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有时候是真会撒娇,像一条小奶狗。   他的眼神让人没法拒绝。   她只好拿了橘子来,剥了给他吃。   萧胜天张口:“喂我。”   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喂到了他口中。   开始还好,喂了几瓣后,他就有些故意了,竟然来咬她的指头。   她当然躲,但不提防,没躲开,竟然被他含住了。   被那样含住,指腹仿佛触了电一样,从无处细微的脉络传来酥意,那酥意牵扯着体内各处,竟是让她低呼了一声。   她觉得他这样有些过了,毕竟孤男寡女,没个禁忌,真有个什么,不好收场,当即起身:“我不喂你了!”   可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晚了,他扯着她的腕子,将她抱住了。   她勉强挣扎了几下,便不能动,被他紧搂在怀里了。   ……   她觉得自己是游走于火山边缘的旅人,看着火山深处那流动着的烧红熔岩,随时可能烈火焚身,最后终于是全身而退。   这不是她的运气,而是他几乎压抑的克制。   躺在那里,她半趴在他肩头,像一条找到皈依的小哈巴狗。   她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地亲着他的下巴。   他比去年长了一岁,下巴那里已经有隐隐的青色冒出,加上事业的淬炼,他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以前少年的锋芒,全都沉淀在骨子里。   这让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他已经拥有了成为后来那个萧胜天的所有素养,一切只是时间的差别而已。   她搂着他,低声嘟哝说:“我喜欢这样搂着你。”   萧胜天侧着脸,凝着她:“我也喜欢。”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厚实的胸腔处发出鸣震让一切变得犹如梦幻一般,   顾清溪:“那你这样抱着我。”   萧胜天:“好。”   顾清溪拉过来他的指头玩,又拿自己的手和他的比较,她的手指明显细软很多,也比他的小。   她就故意去挠他的掌心,他觉得痒了,便捉住了,不让她动。   顾清溪用胳膊拄着脸,侧躺在那里,看着他,便觉得打心眼里喜欢,那喜欢里会有些心疼,会想抱着他,挥去他人生中所有不该有的寂寞。   她忍不住低声说:“要不你今晚别走了,搂着我睡好不好?”   萧胜天听到这话,原本捏着她指头的手略顿了下,之后看向她。   她凑过去,眸中带着笑:“我想让你陪我,不然一个人睡在外面,还挺害怕的。”   萧胜天沉默了一会,之后陡然起身,坐起来。   顾清溪:“诶?”   萧胜天无奈地深吸了口气:“可得了吧,你这是想故意憋死我吗?我回去了!”   说完,头也不回,打开门,大踏步离开了。   简直仿佛在逃。   顾清溪抿唇笑了,她躺在床上,还是忍不住想起他刚才的样子。   其实她自己那么说,也是一时冲动了,说完后就后悔了,多少也有仗着他对自己好,便故意逗逗他的意思,没想到竟然把他吓成那样。   就这么躺在床上,慢慢地也就睡去了,睡着后,竟然恍惚中一个梦,梦里再次看到了后来的萧胜天和自己,好像正坐在一处山崖旁说话。   她想看清楚,但依然如往常一样,刚看真切,那梦的镜头一换,便不见了。   ******   休息一夜,精神好多了,通往首都的火车人不多,这个时节不是高峰期,火车上基本坐不满,可以悠闲地挑一个靠窗户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致。   顺利地来到首都,萧胜天陪着顾清溪赶往首都的一所高校,那是这次国内选拔竞赛地点,也是一所非常知名的高校。   这所学校有些历史,占地面积颇大,里面有湖有假山,也有桃李芬芳,天之骄子们悠闲地走过,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脸上是自信的光彩。   顾清溪自然看得羡慕,这一辈子,她想成为大学这座伊甸园的里一个。   “如果我能考上这所大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忍不住感慨。   “要求太低,咱可以上更好的。”   两个人边说话边打听着,终于找到了负责人,一切都顺利起来,顾清溪很快被分了宿舍号码,并有人专门接待安排。   那负责人看看萧胜天,有些为难:“这是你家属?我们这次宿舍比较紧张,也是腾挪了研究生宿舍,目前不能解决家属的住宿……”   萧胜天道:“我不住这里,这就走。”   那负责人听这话,忙说:“行,不着急,安顿下来再走就行。”   于是萧胜天带着顾清溪过去宿舍,帮她提着行李,到了宿舍才知道,一个宿舍三个人,各自给配一个桌子,条件比起高中宿舍倒是好很多了。   顾清溪过去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两个女生了,正在那里说话,见到顾清溪来了,大家礼貌地打了招呼。   萧胜天帮着顾清溪把东西都安顿好了,这才要离开,临走前,顾清溪舍不得,陪着送出宿舍外。   如果一切顺利,她能有资格代表中国参赛,可能还要去国外,这一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风中传来轻淡的花香,阳光自槐树的缝隙中轻柔地洒下,她抿唇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萧胜天:“过两天再回去,顺便还有点事要处理。”   顾清溪:“嗯。”   萧胜天看她眼中泛着湿润,想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想想这是在外面,也就忍住了,不过到底是走近了一步:“这是怎么了,都要掉眼泪,至于吗,又不是见不到了?”   顾清溪拼命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别过脸看旁边的花坛,那里丁香花正开着:“也不知道我这里什么时候能回去。”   萧胜天听这话,笑了:“如果你被淘汰了,就能早早回去了,咱得盼点好事,比如出国,比如直接提前给名校特招。”   顾清溪想想也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生很长,并不在乎这点离别,只是一路上有他陪着照顾着,突然离开了,竟然有种小鸟离开鸟妈妈的感觉,想想也是好笑。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想笑,最后终于抹了一把眼泪:“等我回去,你得请我吃好吃的!”   萧胜天痛快答应:“好。”   顾清溪点头:“那你赶紧找个地儿住吧。”   萧胜天:“我就住学校对面的那个东方红招待所,可能得住三四天,你万一有啥事,就去那里找我。”   顾清溪:“嗯。”   萧胜天又从提包里取出来一个纸袋子:“这个给你,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应急。”   顾清溪:“什么?”   萧胜天直接塞到她手里:“拿着。”   顾清溪意识到那是钱,忙说:“我不用这个,不缺这个!嫂子给我了,我娘也塞给我了,足够用了,再说学校里也用不到那么多钱。”   然而萧胜天却道:“用不了回头还我也行,你先拿着,预防万一。”   说完直接走了。   顾清溪捏着那纸袋子,看着他背影,老半响后,才进去宿舍。   宿舍里两个女生看到她回来,其中一个凑过来:“刚才送你的,那是谁啊?”   顾清溪:“同村的哥哥。”   那个女生马上眼睛亮了:“他长得真好看。”   顾清溪:“也还好吧。”   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和另外两个聊天,很快便知道,这两位都不是一般人,长了瓜子脸小个子的,叫马晓颖,父母是在国家有关部门工作,她自己则是进了奥数冬令营,并拿到了陈省身杯的奖牌,另外一个圆脸盘戴着眼镜不怎么爱说话的,叫冯铭铭,也是战绩不菲,比起来,仿佛只有自己没什么过往成绩,就只是很偶尔地进入了这个圈子。   马晓颖很快发现顾清溪对奥数竞赛的无知,开始给她科普了:“我们来了这里,算是进入了保险箱了。”   顾清溪不懂:“什么保险箱?”   马晓颖:“你不知道?免试上大学啊!”   顾清溪:“那得考出个成绩来吧?”   到她这一步,估计也就是高考加十分。   马晓颖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们这一次,全国各地大概来了一百个左右,这一百个都是可以免试入学的,不过如果能考更好,当然能随便挑学校,如果考得不好,就得看国家教委和高校的协调了,反正少不了咱们大学上。”   顾清溪听着,一时都有些懵:“就是说,来了这里,哪怕考再差,也能至少上一个大学了?是大学本科,不是大专?”   马晓颖更加笑了:“来咱们这里的,谁稀罕大专?”   马晓颖的话语中有些淡淡的优越感,不过顾清溪却没在意。   她的心砰砰直跳。   原来只要来到这里,她就已经能直接免试入学了?这种免试入学的资格,是谁也抢不走的,是不可能被冒名顶替的!   也就是说,无心栽柳柳成荫,她无意中已经将自己送入了大学校园的大门!   顾清溪在最初的激动后,忍不住问马晓颖:“这个消息确实是吧?是谁告诉你的,能说下吗?”   马晓颖淡淡地说:“反正就是能免试入学。”   说完,就打开一本书来看。   顾清溪见此,自然不好意思打扰别人,但是想想这事,心里多少不安定,虽然马晓颖说得那么确凿,但没有这里的组织人员明确地告诉她,她还是不敢完全踏实相信。   看了一会书,就到了吃饭时间了,原来这里是会给大家发饭票,自己去食堂打饭,顾清溪找了找,发现那位接待的老师给自己的袋子里有饭票,便跟着两位舍友一起打饭。   他们这些集训队成员是单独一个食堂,据说是老师的小食堂借用过来的,饭菜倒是很丰盛,不是他们县城高中能比的。   食堂里排队的人不少,顾清溪排队的功夫,看过周围的人,明白这些都是集训队的,每一个估计都是天之骄子。   她就想起上辈子,上辈子的她,没有文凭,后来为了职称,只能去考在职的,可这种在职或者函授的文凭,其实不值钱,自己拿在手里都觉得廉价,不如人家正经考上大学的根正苗红。   而这辈子,自己竟然可以成为天之骄子中的一员,去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这让顾清溪心里发热,眼睛发潮。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特别顶尖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努力而已,付出了,才有这样的收获,而就是这样的收获,让人心里格外踏实。   打了饭后,顾清溪发现马晓颖不知道去哪儿了,便只好自己找了一处要坐下,这时候恰好看到旁边的冯铭铭,她便招呼冯铭铭过来。   冯铭铭坐过来,两个女生一起吃着饭,难免说几句。   几句话下来,顾清溪大概感觉到,冯铭铭是很沉闷的性子,不过认真踏实,爱读书,眼镜度数好像很深。   “咱们现在进了这里,就一定能上大学是吧?”顾清溪忍不住向冯铭铭确认。   “是啊。”冯铭铭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我爸说了,能上,不过学校和专业需要斟酌。”   “那你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啊?”顾清溪尽量委婉地打听。   “我爸是中科大的老师,我妈也是。”冯铭铭说起这个的时候,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仿佛这事很稀松平常。   顾清溪有些意外,没想到人家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不过想想倒是也正常,这个年代,有条件学奥数的,怕不是家里就有那环境,或者说是真正的天才,埋没不住的那种天才。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啊?”可能因为顾清溪没再说话,冯铭铭不知道说什么了,便只好把这个问题抛回来。   “我父母都是农民,在家里种地的。”顾清溪:“他们不懂奥林匹克竞赛是什么,所以也没法帮我拿主意,我自己也就不太懂。”   “喔,这样啊……”冯铭铭慢悠悠地说:“种地挺好的,我家自己有一个小院子,我妈也种了一些花。”   “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考试吗?”顾清溪继续问道:“我看你们昨天就来了,我晚来一天,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明天就考。”冯铭铭倒是很实在的性子,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起来,包括大概会考什么,有多少人参加,第一轮会淘汰多少人,什么成绩有可能去国际上参赛,简直是都原原本本说了。   顾清溪听了这个,心里有谱了,一时自然对冯铭铭很是感激。   冯铭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说说而已啊。”   她说话尾音爱带“啊”,而且拉着长长的调,就显得整个人懒散软萌,还挺可爱。   正说话的时候,就有一个男生端着食盒过来:“同学,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顾清溪看过去,是一个看上去挺精神的男生,同样戴着眼镜。   她忙点头;“当然可以了。”   那男生腼腆地笑了下,坐下来自我介绍一番,他叫胡浩,也是和他们一起参赛的。   胡浩这个人挺爱说的,别说顾清溪,就是旁边的冯铭铭都忍不住听他说,他说句话,里面就带着梗,逗得人笑。   正边吃边笑,马晓颖过来了:“哎呀,原来你们在这里,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了!”   顾清溪有些纳闷,之前是大家一起排队打饭,她自己突然不见了吧,不过她既然这么说,顾清溪也就没说什么。   当下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便在那里喝着汽水说话,从马晓颖的言语中,顾清溪大概知道,胡浩去年就曾经代表国家出征国际奥数,并且拿到了银牌。   马晓颖显然是很崇拜胡浩的,对胡浩说话的时候明显感到别样的热情,言语中时不时问起来胡浩最近在学什么,怎么学的。   顾清溪注意到,她打听得还挺详细的,像是生怕别人偷学了什么。   顾清溪觉得好玩,开始还以为马晓颖是不是暗恋这个胡浩,而胡浩又坐在这里看着有找自己搭讪的意思,现在发现不是,倒是放心了,她可不愿意再遇到一个胡翠花,天天认为自己和别的男生有什么。   冯铭铭本来就不是多话的,顾清溪和他们都不熟,自然也不怎么说,最后只剩下胡浩和马晓颖在那里说了,马晓颖是时不时试探着问胡浩,简直恨不得把他脑子里有啥都给掏出来。   顾清溪见此,便提议和冯铭铭先回宿舍。   胡浩一听,望向顾清溪:“我也要回宿舍,有一段顺路,一起走吧。”   于是几个男女一起往外走,说话间又提起来明天的考试,马晓颖向胡浩请教问题。   顾清溪从旁听着,自然也是有兴趣。   她以前没接触过这些,看起来别人都接触过,都是驾轻就熟而且互相认识,她也想知道别人到底是什么水平,是不是自己学的那些东西,来到这里根本不够。   马晓颖提的那个问题,她恰好研究过,是一道格点组合问题,自己曾经研究过一个类似的题目,她仔细想了一番,觉得这个问题和自己曾经研究过的问题有相似之处,解法是可以通用的。   胡浩详细地给大家讲了自己的解法,讲的过程中,马晓颖有不明白的,时不时问问,胡浩都耐心地解答了。   解答的时候,他也看向顾清溪:“你有什么问题吗?”   顾清溪摇头,胡浩的这个解法,她也曾经做过,所以现在胡浩的思路她一听就懂了。   马晓颖看到胡浩看向顾清溪,便淡淡地来了一句:“顾同学刚来,估计还没反应过来,这种题可能没听太懂吧。”   顾清溪听着这个,笑了下:“倒是听懂了,以前恰好做过这种题。”   胡浩一听来兴趣了:“是吗?你当时怎么做的?”   顾清溪:“用了两种方法,第一种和你的解法差不多。”   胡浩眼睛一亮:“那另一种呢?”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旁边的冯铭铭也纳闷了:“这个还有第二种解法吗?”   马晓颖:“这个目前只有一种吧。”   在她心里,比她厉害的只有胡浩,她是不信顾清溪还能知道什么第二种解法。   顾清溪便将自己第二种解法的思路说了,她的思路是先将实际问题数学化,将原题中纸牌从上往下设定为1-n位,将题目中的抽牌设置为n-1次迭代,刚开始说的时候,胡浩还有些疑问,提出了质疑,顾清溪便给他解释。   之后马晓颖还是觉得不对,又问。   顾清溪还没说话,胡浩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根本没听明白顾同学的思路。”   旁边的冯铭铭是一个实诚的,当即点头:“对,马同学,你跟不上思路应该自己好好想想。”   马晓颖没想到这两位一起这么说,一时有些脸红,也有些不服气,便咬牙,继续听着,努力地去理解顾清溪的思路,又偷偷地看向胡浩。   胡浩和冯铭铭却顾不上别的,都在专心地听着顾清溪讲,越听越觉得兴奋,最后大家一商量,坐在一边继续讲去。   顾清溪在这讨论之中,她发现自己之前的思路还是有些狭义了,其实还可以把思路放得更广,用更精妙简单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她也发现,胡浩确实是非常聪明的人,自己冥思苦想熬出来的解题思路,他竟然是一点就透,而且很快进行发散,其思维之敏捷,自己是比不上的,当下认真地向胡浩请教,胡浩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开始给顾清溪讲。   他们这么讨论起来,别的同学也有路过的,恰好认识冯铭铭和胡浩,都凑过来,最后大家一起热烈讨论起来。   马晓颖站在一旁,看着一群人围着顾清溪,好像她是世界中心,倒是呆了好一会看,满脸沮丧。   而顾清溪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解法,大家竟然这么感兴趣,她当然也愿意和大家分享,大家问什么问题,她也都积极解答。   胡浩看着这样的顾清溪,又是崇拜,又是暗暗惊叹。   其实当初顾清溪出现在食堂的时候,好多男生都注意到了,她长得好看,身段纤细皮肤白,精致得像一株兰花,这样的女同学,当然吸引大家的目光。   因为她好看,下意识会觉得,并不是有那么大实力的人——这个想法,是隐藏的,也没有鄙视的意思,就是没想到人家这么厉害。   可谁知道,她竟然做出来另一种解法,这种解法,自己竟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   回到宿舍,顾清溪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有些小小的兴奋。   至少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在这群几乎高手中,至少应该不是特别差的,也许再往上冲一冲还有希望。   当下干脆拿起书来,赶紧看书,抓紧努力。   马晓颖看到她看书,凑过来问:“你看的这是什么?”   顾清溪便将手里那本书给马晓颖看,这是之前萧胜天给她买的。   马晓颖看到后,惊讶了下:“这本书你竟然有。”   那本书当时出版的时候量并不多,不容易买到。   顾清溪:“嗯。”   马晓颖:“怪不得你会那道题的第二种解法,原来是看了这本书。”   顾清溪挑眉,笑着看了马晓颖一眼。   其实都是临时的宿舍关系,过几天还不知道谁去哪儿了,犯不着计较这个,就是觉得好笑,下意识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水平不行,所以一切看起来好的表现,都是因为别的缘故,比如这本书。   于是她淡淡地说:“能有书也是本事啊,这本书这么金贵,一般人想要还要不到呢。”   冯铭铭不知道这里面的机锋,跟着道:“是,顾同学有这本书,真厉害。”   马晓颖被这么暗暗地怼了下,想回击,又觉得啥都不合适,最后来了一句:“有钱真好。”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了:“是,有钱特别好。”   马晓颖:“……”   算了,她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靠着书,只是一时的,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哪有这种现成的题目让你做,那都是真枪实刀! 第86章   当晚顾清溪躺在宿舍里, 因为白天的事,多少有些兴奋激动,翻来覆去竟然睡不着, 后来只能让自己数水饺, 据说睡不着数羊是外国人的方法,因为外国的羊是sheep,发音类同sleep, 但是中国人不合适, 中国人应该数水饺。   顾清溪一晚上把三鲜猪肉白菜韭菜水饺都数了一遍,总算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先去食堂吃饭,这次又遇上了胡浩,还有胡浩几个舍友,大家都对顾清溪挺感兴趣的,问起来顾清溪以前在哪里学习, 顾清溪说了, 大家显然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这年月, 城市和农村几乎是天壤之别,城市是吃商品粮的,有着天然的优越性,要不然顾清溪她娘也不会认为吃商品粮的就高人一等,而至于说到奥数,大部分农村孩子都没机会接触这些,一般都是知识分子家庭才会让自己孩子学,毕竟奥数学好了能保送大学也是才出来的政策, 家庭条件不好的谁没事去学这个呢。   “你看着真不像是农村来的。”说这话的是一个北方某省口音的, “农”字格外地咬重音, 听起来仿佛农村很廉价的样子。   “是吗?怎么像城市来的,怎么像农村来的?”顾清溪笑着问。   “农村同学长得黑,皮肤粗糙,学习也不怎么样,穷得要命,卫生习惯不行,还抠门!”另一个女同学搭话说,言语中颇有些不屑:“另外他们哪知道学奥数啊!”   “原来这样,那你看上去倒像是农村来的!”顾清溪望着那同学,叹道。   人群中有人发出“噗”的一声笑,那是努力压抑后的一小声,那个同学面红耳赤。   她确实皮肤黑一些。   顾清溪笑了:“其实城市怎么样,农村怎么样,都是建设社会主义的力量,农村为城市提供了粮食蔬菜水果,如果没有农村的供养,城市里的人吃什么?咱们总不能端起饭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吧?农村人大部分皮肤也许黑一些,但那是因为他们要在地里劳作,被太阳晒得,如果客观描述事实也就算了,但如果戴着有色眼镜看人,那首先把自己的档次拉低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周围人赞同不已,于是顾清溪又讲起自己陪着哥哥去交公粮的种种艰难,这群都是象牙塔里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个,一个个睁大眼睛听得认真,最后感慨:“农民伯伯果然不容易!”   吃过饭后,很快大家都被召集到一个礼堂开会,先是集训队老师讲了这次集训的前因后果和安排,又说起今天的考试,顾清溪这才知道,接下来几乎三天一考试,每次考试成绩累计计算,大概半个月后,五次考试加总下来算总成绩,能排到前二十五名的去征战海外,剩下的就被淘汰了。   她既然已经奋斗到了这一步,自然是力争上游,想着怎么也得考到前二十五名。   从礼堂出来后,所有的同学便被分到了三个教室,每个教室大概三十多人,由专门的老师给他们进行系统的授课。   进了教室,老师给他们发教材,上课讲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讲课前连点温场都没有,直接进入话题,顾清溪对奥数的学习和理解都是自己从书上领悟的,开始的时候老师讲的她还有些跟不上,不过很快调整思路状态,也就能跟上了。   上午的课一直上到十二点,结束后大家火速去食堂吃饭,吃完饭马上进行下午一点的考试。   这是头一次考试,顾清溪多少有些紧张,不过好在试卷发下来后,她快速地浏览了一眼,心都凉了。   这题目真难,难得人几乎绝望,有些一眼看过去她几乎不知道这是考察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足够的背景知识来解决这种问题。   盯着这些题目,看了好一会,她才猛地惊醒,不能就这么认输,必须想办法,当下沉下气来,看看哪道题自己会做,结果发现后面的竟然没那么难,尝试着解决了几道题。   做了几道题后,她心里好受多了,至少不至于打一个零分了。   有了闲心后,就开始试图攻克其它问题,她按照自己一惯的思路,尝试着从常规的角度去考虑,发现无解,又开始换思路,如此几次后,总算有几道比较难的题做出来答案了。   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有四五道题没做,而那些分值大概得占三十多分呢。   她盯着那几道题,真得是没思路,大脑一片空白,她算是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偏偏这个时候,铃声响了,监考老师说要交卷子了。   顾清溪茫茫然地将卷子递到了老师手里,心却是凉的,有三十多分的题没做出来,一百分的题,顶天了得六十多分,运气不好那些做出来的也许也有问题,那说不定只有四五十分了。   那得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她还有脸在这里混吗?是不是应该早点认清形势赶紧回家去。   太难过了,以至于走出考场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满心迷惘。   之前自己会第二种解法,让她以为自己或许在这些人中不是最差的,至少是中间位置的,但是现在,她算是知道了差距,自己真是井底之蛙,没见识,不知道人家真正奥数的难度有多难。   正在那里耷拉着脑袋,就听到冯铭铭说:“你做出来几道题啊?”   冯铭铭说话总是慢吞吞的,脸上也没太多情绪。   顾清溪苦笑了声:“大概有四道题。”   冯铭铭听了:“四道题?”   顾清溪无奈:“对,四道题,我一个字没写,其它做的,也未必就是对的,有两道题不太有把握,不过好歹写了。”   冯铭铭:“你是哪四道题没写出来?”   顾清溪心里有些难受,其实她不是太想和别人提起来自己如何如何无能,不过冯铭铭人不错,她也没必要隐瞒,便如实说了。   冯铭铭眼睛一亮:“第五题那个证明题,你做出来了?”   顾清溪:“嗯。”   冯铭铭:“那个怎么做的?”   顾清溪大致说了下。   冯铭铭脸上有了激动的意思,拉住顾清溪:“来,我们回宿舍,探讨下这几个问题。”   顾清溪茫然:“你怎么做的?”   冯铭铭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出一个哭的样子:“那道题我没做出来。”   顾清溪:“你做出来几道题?”   冯铭铭:“我有五道没做出来……”   顾清溪:“啊?”   原来冯铭铭还不如她……   冯铭铭慢吞吞地说:“今天的题,可真难啊。”   顾清溪:“原来你也觉得难,那你知道别人吗,别人考得怎么样?”   冯铭铭摇头:“不知道啊,我就认识你,也不认识别人。”   她并不擅长交际,初来乍到,和彭锦云也不太聊得来。   顾清溪:“你说会不会咱俩考得特别差,早早被淘汰了?”   冯铭铭认真想了想:“有可能。”   顾清溪叹了口气:“淘汰就淘汰吧,反正今天人家主任说了,咱来了这里,就有保送名额,只要他们不反悔,咱好歹能上大学。”   可以说,上午顾清溪的心还在天上飘着,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旗子在心里飘,奥林匹克竞赛场上激情昂扬的国歌声在她脑门里响,结果转眼间,她被跌回现实中。   她想起来自己爹娘,想起来萧胜天,想起来自己梦寐以求的高考。   哎,还是想点实际的吧,上大学才是自己最卑微的追求,能考上大学,她就应该满足了。   冯铭铭歪着脑袋,也觉得沮丧:“我想吃猪肘子。”   顾清溪:“啊?”   冯铭铭:“我难过了就想吃东西。”   这可真是一个幸福的爱好。   顾清溪:“这里不知道哪有卖的,下午好像没课,不如我们去外面找找看?”   冯铭铭:“好啊!”   这么说着,两个人往外走,谁知道正好碰上了马晓颖。   马晓颖:“你们考得怎么样啊?”   顾清溪和冯铭铭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马晓颖:“顾同学,你多少题没做?”   顾清溪:“好几道。”   马晓颖听顾清溪这么说,笑了,好几道没做,谁知道好几道是几道,不过看冯铭铭和顾清溪那沮丧的样子,肯定好不了吧。   这次的题目确实难,马晓颖自己也考得不好,本来难过得要命,不过她马上去找别人打听了打听,就打听出来,这次考题就是难,她甚至还和负责老师聊了,人家意思是,这次来的都是各地的天之骄子,高材生,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锻炼了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   所以马晓颖听了就不难过了,她就四处打听了下,觉得自己考得还行,现在又看到顾清溪和冯铭铭这样,那更是高兴起来了。   “考得不好不要紧,关键是认清楚形势,弄明白自己的位置,踏踏实实学习,毕竟这里高手如云,可不是小地方了。”马晓颖笑着这么说。   顾清溪就不吭声了,她不得不承认,人家也许说得是对的,冯铭铭低着头,也不说话。   这里马晓颖高高兴兴走了,顾清溪和冯铭铭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冯铭铭拖着哭腔说:“我们去买肘子吃吧。”   顾清溪:“好。”   当下两个人往外走,出去后,外面自然繁华得很,冯铭铭便有些眼花,不知道去哪儿了,顾清溪领着她往前走,很快寻到一处,是私营饭店,过去问了人家有没有肘子,人家说有。   两个人自然高兴,赶紧进去,点了红烧大肘子,又点了一些素菜,要了两份米饭,吃了一个痛快。   酒足饭饱,冯铭铭心情好多了,摸着肚子看着窗外:“其实没考好就没考好,吃饱了就好。”   顾清溪笑了:“是,我也已经想好了,反正能有大学上就行,我和你们不同,我起点低,要求也低,能上大学对我来说就是值得庆祝的了。”   是她今天上午飘了,忘本了。   冯铭铭:“其实我父母对我要求也不高,他们说尽力而为,我自己对成绩也没什么追求,就是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群那么厉害的人当中,竟然什么都不是,落差太大了。”   冯铭铭显然以前在自己中学也是风云人物大才女,被人敬仰的那种。   顾清溪:“我们其实早就应该有心理准备,只不过看到现实,还是有些受打击,所以这么一个考试也好,我们早点认清现实,放弃幻想。”   冯铭铭连连点头:“对!”   结账的时候,冯铭铭要结账,顾清溪自然不好意思让她全结,于是便两个人各结了一半。   吃完回来,自然是心情大好,天很蓝,云很淡,风中飘着不知名的花香,走在湖边的林荫路上,欣赏着这校园风光,听着远处操场上天之骄子们打球的声音,顾清溪感慨:“我们如果能上这个大学就好了。”   冯铭铭:“希望能上吧,也不知道会给我们安排什么样的大学,我也希望是这样的,到时候我们可以当同学。”   顾清溪:“好啊!如果我能来,一定来,我们可以做同学。”   这么一说,大家心情更加轻松了,迈着步子回去宿舍。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考得太差别人怎么看,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回去后,恰好那边说是要召开一个临时班会,让大家都过去,顾清溪和冯铭铭也赶紧过去了。   过去才知道,原来老师们已经高效率地将他们的成绩批改了,这就要发成绩了。   顾清溪感到一阵晕眩,果然是争分夺秒,一天之内开会科普上课考试发卷子都一口气完成了。   培训老师姓任,任老师在讲台上一个个地念名字喊成绩发卷子。   第一个竟然是发顾清溪的卷子。   任老师看着顾清溪,一脸严肃:“顾清溪同学,你考了六十二分。”   顾清溪听到这个,整个人苦笑不已。   六十二分,她是不是应该高兴她竟然及格了?   任老师:“顾清溪同学,加油吧。”   顾清溪点头:“嗯,谢谢任老师。”   心里却在想着,这意思难道是说,她要提前被淘汰出去吗?还是因为太差了,所以要她加油?一时想着刚才任老师那表情,严厉到让她惭愧心虚。   回去座位的时候,冯铭铭被叫到了,她也忙过去了前面领成绩单,两个人走个面对面,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忐忑。   马晓颖凑过来看了看成绩,看到那个鲜红的“62”分,顿时明白了,安慰说:“恭喜,及格了。”   胡浩:“还不错了,第一次发挥不好也正常。”   顾清溪却分明听出了“及格”了里面的嘲意,曾几何时,自己竟然要以“及格”了为荣。   冯铭铭很快回来了,她考了五十六分,不及格。   马晓颖抿唇,没说话,期待着自己的成绩。   胡浩没说话。   陆续有人的成绩出来了,马晓颖凑过去到处看,有几个六十多的,还有一个七十多的,剩下的好多都是五十多,也有四十多的。   马晓颖忐忑起来了,原来顾清溪的六十二分竟然很不错了,那自己的呢?自己能得六十二分吗?   她想算算自己做了几道题,到底多少分,但发现当时太匆忙,竟然没顾上看,一时几乎想哭。   而胡浩脸色也不太自在了。   能来这里的都是大神级别的学霸,但是学霸们也都希望自己能在新环境中出人头地,并不想成为那个后进生。   他们没受过这种待遇。   这个时候,叫到了胡浩,胡浩赶紧过去,拿了成绩单,回来。   马晓颖忙凑过去,一看,胡浩考了六十三分,勉强比顾清溪高一分。   胡浩脸色略舒缓下来:“考得不好。”   其实顾清溪看到周围人的分数,发现上六十几分的竟然并不多,至于七十分的那就是高不可攀了,当下也就放轻松了,自己六十二分竟然还不错,应该高兴,便仿佛吃了定心丸。   如今看胡浩考了六十三分,自然为他高兴:“恭喜,及格了。”   不同于之前马晓颖那轻描淡写的“及格”,此时的及格,可真是褒义了,毕竟大部分人不及格。   胡浩心里也挺高兴:“对,及格了。”   从不知道,原来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及格高兴成这样。   旁边的冯铭铭看看自己的成绩,没及格,不过想想,也不算太差了,毕竟及格的没几个,她挺想得开,自己也很高兴,一时觉得,也许晚饭应该再去吃一顿肘子了?   “要不晚上我们再去吃肘子吧?”冯铭铭小声说。   顾清溪差点笑出来,冯铭铭是个矮个子,小圆脸,没想到这么爱吃肘子,也幸亏她家条件好,不然早生一些年或者生在农村,谁家能心情好了心情不好就吃肘子啊,那可是金贵物!   这时候马晓颖过来了。   马晓颖脸色惨白,回来后,一言不发,低着头。   顾清溪和冯铭铭面面相觑,都没吭声。   胡浩看看马晓颖,有些尴尬,也就不说什么了,这肯定是考试没考好吧。   他和马晓颖是一个学校的,彼此很早就认识,大家都挺优秀,分不出好坏了,不过从去年他在国际奥数竞赛中拿奖,一切好像就不太一样了。   马晓颖对自己充满提防,好像时不时想着和自己比。   他也是无奈的,他没想和马晓颖比啊。   想想之前,别人还说他和马晓颖是才子才女正好一对,他还曾经怦然心动过,结果呢,现实一盆冷水,人家和自己关系不错只想着学习和超过自己,人家把自己当劲敌。   顾清溪也是想装没看到的,不过却听到“啪嗒”一声,悄悄看过去,她看到桌子上的书本被滴上了泪珠,一滴两滴……   马晓颖竟然哭了。   顾清溪看看冯铭铭,冯铭铭茫然地挠了挠脑袋,之后凑过去问马晓颖:“马同学,你怎么哭了,是没考好吗?”   她声音不是特别大,也不是特别小,周围好几个都听到了,有的看过来,窃窃私语。   马晓颖自然感觉到了,一时脸红耳赤,捏着自己的成绩单,转身跑出了教室。   ******   顾清溪是吃晚饭的时候才知道,马晓颖竟然才考了三十多分,这确实是有点突破底线了,马晓颖以前在自己学校应该也是被人崇拜的学霸,来到这里,接受这惨淡的现实是有点难受。   顾清溪还知道了这次的大概名次,她这个六十二分在一百人中大概排名二十左右,冯铭铭则排名四十左右,属于中不溜。   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喜出望外的成绩了,顾清溪再努力努力,进军国际奥数竞赛还是大有希望的,如今想想,任老师对自己说的加油,竟然是这个意思。   因为考试成绩的缘故,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也不好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食堂里气氛凝重,说笑的都不见一个。   吃过饭后,大家统统过去继续上晚课,晚课过后是晚自习。   顾清溪想到自己有机会去国际奥数竞赛,心里飘着的红旗脑子里响着的国歌又回来了,她拿起笔来,精神饱满地奋斗起来。   教室里非常安静,只有写字的沙沙声,顾清溪偶尔间抬头看过去,一屋子的人,都格外专注,不管是憨态可掬的冯铭铭,还是白天哭鼻子的马晓颖,或者是吃饭的时候还曾经用欣赏的目光望着自己的那些男同学。   她低头,当钢笔滑过纸张的时候,她想,这些人能取得如今的成绩,其中固然是因为超乎于寻常人的天分,但更多的是,是努力和踏实吧。   ******   两天的学习生活下来,顾清溪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节奏,非常紧张忙碌,所有的人也都格外用功,这里的老师水平很高,很少详细地讲解题步骤,更多的是高屋建瓴地对大家进行启迪,顾清溪想着,无论她这一次取得怎么样的成果,这一趟都受益匪浅。   到了第三天,照例又是考试,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顾清溪格外沉得住气,等着考卷给自己迎头痛击,不过快速浏览一遍后,她发现题目并不算难,更多的是考察基础,而基础是她的长项。   她深吸口气,稳扎稳干,一步步做起来。   考完后,大家免不了对题,马晓颖这次看来考得不错,心情大好的样子,反而是上次那位考七十多分的学霸周景明,这次不太理想,烦躁地扒拉着头发。   考完后,下午是放松时间,不用上课,几个女生便叽叽喳喳要出去买东西。   马晓颖也很有兴致:“我想买点钢笔水,我钢笔水快用完了。”   冯铭铭:“我听说这里有烤猪肘子,我想尝尝去。”   这几天大家熟了,都知道冯铭铭爱吃猪肘子,一听这个就笑。   马晓颖:“清溪,你想买啥啊?”   顾清溪:“我想买个手表。”   之前没发现,最近好几次不方便,得问人家时间,她才意识到,她没手表,没法看时间,考试的时候只能自己凭着经验大概推断时间,这就很不利用安排时间了。   马晓颖一听就笑了:“手表啊……”   旁边的女生问:“清溪,你知道手表多少钱吗?”   顾清溪:“不知道啊。”   这个年代,手表应该比较贵吧?她那个时候也没太关注过,没买过手表,不知道应该多少钱。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马晓颖更是笑着摇摇头,就有别的女生说:“清溪,手表特别贵,你就先凑合下吧,有需要时间你可以问我。”   冯铭铭也说:“考试的时候老师会报时间,平时你问我们就行。”   顾清溪自然感激:“好,那就得麻烦你们了。”   不过心里到底是想着,如果方便,还是得买一个。   一时出了学校,车水马龙特别热闹,几个女学生相伴往前走,拿着地图,找着百货商场的位置。   顾清溪很快发现,东方红招待所就在旁边,一时想起来萧胜天。   他回家了吗,还住这里吗?   正好几个女同学看到那边一个私营小铺子,正在那里买东西,顾清溪便和冯铭铭说了声:“我亲戚住那边,我过去看看他走了没,如果你们买完了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过去,我等会去找你们。”   冯铭铭自然答应了,又叮嘱说等会他们要去百货商场,她如果找不到,就打听下。   当下顾清溪赶紧往东方红招待所过去,进去后,直接问起来前台。   人家前台一听,自然是不说:“这个我们不能透露,你要找人,得说你对方住哪个房间。”   顾清溪有些无奈了,她哪知道萧胜天住哪里啊,连他走没走都不知道。   一时也没办法,正想着离开,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可不正是萧胜天。   当下大喜:“你还没走啊!”   萧胜天也看到了顾清溪,一时哑然,之后笑了:“怎么有时间跑出来了?” 第87章   此时的萧胜天穿上了一身西装, 简洁利索的西装衬得他身形高健完美,乍一看仿佛从几十年后走来,看得顾清溪怦然心动。   他脚步沉稳地走过来:“过来找我?”   声音清沉, 听得顾清溪心如同被羽毛轻轻撩过。   在学校里的时候,专心奋斗,不去想也就罢了, 可看到后, 还是很容易心猿意马,特别是此时的他, 沉稳大气, 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她笑了:“你还没走啊?”   萧胜天:“有一位国外的客户过来,正好要谈事情,耽误了几天,估计明天或者后天回去,你呢, 怎么有时间出来?”   顾清溪便把才考试完了和同学出来逛逛的事说了,又说起来自己考试的成绩。   “上次考了二十名,到时候可能留下二十个吧,反正比较勉强, 有些危险, 不知道这次考多少,我是希望有机会出国去看看。”   “实在不行被淘汰的话,也能接受, 反正人家那意思,肯定能上大学, 我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起点比我高, 我能靠着努力走到人家这个圈子里,和人家一起比赛,我就应该知足了。”   她甚至想着,其实自己上辈子对于一些数学难题也有些钻研兴趣,只不过学习的压力,贫穷,以及资料的匮乏,根本没机会,这一世,有机会,但时间到底是短,才一年的时间,比起人家父母是大教授高级知识分子的,还是差太远了,所以应该知足了。   萧胜天低头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得出她的首都集训队生活过得很精彩,当下笑着道:“凡事尽力而为,不要有太多压力。”   “嗯嗯,我也这么想的。”   “至于说到圈子,人家两千年前陈胜吴广就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信那个干吗?”他提到这个的时候,语气中是略有些嘲讽的。   顾清溪便想到了,萧胜天的家世,其实如果不是最近十几年发生的事情,他应该也是书香门第,世家大族,自小享受最优渥的生活环境,享受着最好的教育吧?   “你刚才说想买手表?”萧胜天突然问道。   “是,我发现考试或者晚自习,不知道时间还挺麻烦的。”以前不觉得,她基本都能提前做完卷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时间太紧急,能准确知道时间很好地进行时间安排就显得很重要了。   “那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   萧胜天便领着顾清溪出去,最近的商场就是红友商场,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太近:“你等会还得走回去,万一时间不够耽误了呢,我们直接打车过去吧。”   顾清溪想想也是,便跟着萧胜天打车过去,首都的出租车又和省城的不同,说一口京片子的司机竟然会说good morning,人家说这里打车的不是公干的就是外宾,说“一般人打不起车”,当他说这话的,颇打量了萧胜天一眼,显然对萧胜天竟然舍得打车有些疑惑,心里在猜度着萧胜天的身份。   等到下车后,顾清溪忍不住笑:“你现在财大气粗,连首都的司机都高看你一眼。”   萧胜天瞥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顾清溪也就不笑了,两个人来到了商场,商场外面是一副鲜红的对联,看着倒是挺热闹,走进去商场,就看到大幅的标语,却是“争取更大的丰收,献给社会主义”,那宣传画显然是有些年代了,颜色也有些陈旧,充满了历史感。   萧胜天:“这里早几年进来还要门票,机票或者护照什么的,现在才好点。”   顾清溪听着忍不住笑出来:“这里的东西贵吗?”   萧胜天:“不便宜,不过东西确实好。”   顾清溪笑了,想了想自己哥哥塞给自己的钱:“这个表我要自己出钱自己买,我哥嫂都给我钱呢,我娘也给我塞了不少钱。”   萧胜天瞥了顾清溪一眼:“随你。”   商场里东西就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不少中国特色的传统物品,诸如瓷器丝绸等,顾清溪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东西挺好看的,但也确实不实用。   反倒是萧胜天看着那旗袍说:“以后你可以买一身这个穿。”   顾清溪:“没必要。”   萧胜天倒是看着那旗袍,颇看了一会,才道:“我奶奶以前有一张照片,就是穿着旗袍,可惜后来家里乱糟糟的,不见了。”   顾清溪听着这话,抬头看他,他脸上却是没什么情绪,神情淡淡的。   顾清溪心里却是有些难过,历史的车轮滚过,人生起起落落,过往的许多事也消逝在尘烟中,平时看上去并不是会追忆往事的人,但他心里,奶奶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他也一定遗憾着那张再也找不到的照片吧。   于是她到底是开口说:“你给我买,等我以后穿。”   萧胜天看向她,不说话。   墨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就那么望着自己,多少让她不自在起来,她故意说:“怎么,不愿意给我买了?”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轻笑了下,笑的眸中泛着暖意:“好,给你买。”   他又说道:“以后我们结婚,如果可以,你要穿这个。”   顾清溪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大庭广众的,脸上微红,看看四周围,好在没人在意,便低声说:“嗯。”   一时两个人倒是很用心看了一番,那旗袍花样繁琐设计出彩,也有些被塑料模特穿上的,自是曼妙优美,婀娜多姿,看得人心生向往,或许以后结婚时候穿这种旗袍确实不错,反正以后思想会解放,破四旧什么的成为历史,谁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别人管不着。   看完了旗袍,两个人继续逛,这商场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进口巧克力,万宝路香烟,还有茅台酒,至于瑞士手表这种国内市场很难找到的,也能在这里买到。   顾清溪也注意到,来这里的客人,大多穿着比较时尚,应该多是有些国际背景的,确实和外面不是一个世界。   正看着,就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却竟然是几个女同学,一时顿时明白了,她们也是来这里逛。   这时候冯铭铭她们也看到了顾清溪,赶紧过来打招呼。   “太巧了,我们本来打算去另外一个商场,临时提起来这里,想过来看看长长见识,没想到你也来了。”   “对,我刚才还说怕你去了另外一个商场找不到我们呢,也是巧了。”   一时大家自然注意到了萧胜天。   这年代,穿西装的还是少,大部分都是中山装呢,西装特别贵,一般人穿不起,而西装这东西,也实在是能提升男人的气场,穿上就是不一样。   上等好西装剪裁得体,把男人衬得挺拔修长,稳健贵气,便只是站在那里,都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更何况萧胜天本来就生得好,家里基因好,那是祖上传来的俊美,只那么看人一眼,便是不笑,都能惹得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脸红心跳。   过来参加集训队的几个女生,都是见过世面的,一个个肚子里有墨水,不至于见了一个英俊的男人便忘了北,但到底是被震了下。   顾清溪便给大家介绍了萧胜天,说这是自家村里的邻居。   村里的邻居?   大家面面相觑,这么好的男人,像是从国外归国的华侨,竟然是村里的邻居?   顾清溪:“刚才去找他,他正好有时间,陪我过来看看。”   马晓颖:“那挺不错的,正好赶上了,一起逛逛吧,就当开个眼界。”   于是大家一起逛,这里的东西确实琳琅满目,都是进口好东西,很快顾清溪他们便走到了瑞士手表前。   萧胜天看了看,问顾清溪喜欢哪个。   顾清溪本来确实想选一个,不过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她觉得犯不着显摆。   就算是高级知识分子,这时候工资也不高,瑞士手表是大家很难接触到的,自己买个普通手表就行了,犯不着买这么高档的东西,太惹眼了,于是便低声说:“我不要这个,回头去买个海鸥或者别的牌子就行了。”   那个比较家常,戴在手上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要买就买个好的,可以戴很多年,而且这个保值,具有收藏价值。”萧胜天却已经在看手表了。   顾清溪想想,也有些道理,自己哥嫂给的钱应该没问题,其实买一块瑞士手表收藏起来,以后通货膨胀,肯定升值。   谁知道旁边的马晓颖便插嘴道:“这个……你们怕是不知道吧?”   顾清溪:“什么?”   马晓颖笑了下,没说话,旁边一个女生看出来了,便告诉顾清溪:“这个商场不是一般的商场,不是随便能买的。”   顾清溪一时也有担心,她知道这个年代,这家商场是针对外宾的,刚才萧胜天不是还说以前要机票什么的才能进来买吗,这限制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吗?   当下忙问:“那得需要什么条件?”   马晓颖:“得要外汇券才行。”   所谓外汇券,就是中国银行外汇兑换券,现在刚刚改革开放,银行就发行了一种替代外币在国境内流通与人民币等值的人民币凭证,这种普通老百姓肯定拿不到,只有外籍人士来到本国,才能用外币去银行或者指定的外汇兑换点去兑换。   这种外汇券是可以任意购买一些紧缺商品的,而这里的商场,只能用外汇券。   顾清溪猛地想起这个,才意识到,这里是要外汇券的。   其实她知道这个,只是这个年代太久远,她都没意识到。   她有些失望:“啊?那只能算了。”   马晓颖:“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来买的,以前得有国外来的机票才能进来,现在倒是能让进了,不过也就是看看,没外汇券买不了。”   一时又说起来:“我爸以前的朋友从国外回来,兑换了一些外汇券,我们来这里买过一些巧克力,进口的,特别好吃。”   顾清溪只好作罢,想着还是去别处看看买块表吧。   谁知道这时候,萧胜天却突然开口了:“买吧,我带了外汇券。”   顾清溪听着这个,自是意外。   萧胜天墨眉微动,淡声说:“我那么傻吗,跑到这里来买东西不知道带外汇券?”   顾清溪:“……”   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跑到这里来买东西不知道带外汇券”的人啊……   萧胜天这么一说话,几个女同学都惊讶地看向他。   不过想想,倒是也有可能,他那西装一看就不一样,说不定人家有呢。   萧胜天:“挑一块表吧。”   顾清溪:“还是算了,我去别处买一块得了。”   她知道外汇券得来不易,觉得犯不着浪费在一块表上,她也不是说非要,如果说瑞士手表可以收藏升值,那这年头的外汇券保留下来以后也能值很多钱呢。   萧胜天:“外汇券是有有效期的,过期就作废了。”   ?   顾清溪:“真的?”   她疑惑地看向旁边几个同学。   大家愣了下,马晓颖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她也没碰过外汇券,不知道还有有效期这一说法啊。   萧胜天:“不买的话,过期了也浪费。”   顾清溪:“……那还是买吧。”   于是顾清溪过去挑手表,马晓颖冯铭铭也都好奇地跟着去看,本来只是看客,现在同学可以买了,顿时觉得身份不一样了,旁边的几个服务员殷勤地招待,她们也有了被服务的上帝感。   很快顾清溪挑了一块女士手表,经典款式,典雅大方,戴在手上自己都觉得不一样,萧胜天看了看,便利索地让服务员结账了。   这边萧胜天去旁边结账,几个姑娘羡慕地围着她手表看,瑞士手表,这是非常金贵稀罕的玩意儿,更何况是在这种必须使用外汇券的商店里买,那身价更加让人觉得不同。   马晓颖还悄悄地问顾清溪:“那个人……他真是你们邻居?怎么这么厉害啊?他干嘛的?”   顾清溪:“就是做外贸的,出口的。”   马晓颖:“这么厉害?听说做外贸特别赚钱,赚得都是美元。”   她们都是学生,而且是学生中的学霸,将来注定是要考上大学有一份铁饭碗的。偶尔听父母提起当前局势,也都知道现在改革开放,做对外贸易如何如何发财,她们自然是对一般的发财不感兴趣,觉得充满了铜臭味。   但是做外贸不一样,那是要把东西卖到国外的。   这个时候,大家对出国,对英语,便有了一种莫名的崇拜和向往。   顾清溪神情淡淡的,也就没继续提这茬。   旁边另一个却是好奇:“他从你们村出来的,还能把外贸做这么好啊?”   顾清溪看了对方一眼:“我哥哥和他合伙做生意,也开了一个外贸公司,做得也挺好。”   她这一说,大家更加意外了。   一直以为顾清溪就是那种家里贫穷靠着苦学进了首都参加竞赛,应该没什么大见识吧,遇到萧胜天,看萧胜天这么厉害,只以为是她凑巧认识一个厉害的人物,可谁知道,人家哥哥也是做外贸的?   顾清溪又淡淡地来了一句:“我们村有个加工厂,随便做点啥,都卖国外,我哥现在出差了,去国外考察。”   其实不是去国外,但是吹吹牛,无伤大雅,反正她家东西早就在国外卖得很好了,人去东西去没两样。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大家看顾清溪的目光马上都不一样了,原来以为人家是乡下孩子,没想到人家是外贸世家,哥哥已经出国了……   这个时候,萧胜天回来了,瑞士手表已经付了账,而且还额外多要了一盒进口巧克力。   服务员非常热情地帮包扎好了,言语间格外礼貌,笑起来也很甜美。   萧胜天把巧克力递给顾清溪:“给几个同学分着吃吧。”   顾清溪意识到了:“好。”   一时萧胜天自己先走了,几个女同学出去又去别处逛了逛,便坐公交车回去,这个时间点路上人不多,公交车上空位多,顾清溪便把巧克力拿出来,分给大家吃,那巧克力味道自然极好,口感柔腻,味道香醇,吃得大家赞不绝口。   “你们村是不是都是搞外贸的?”   “那个萧同志他对你真好,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是青梅竹马吗?”   “他真得真好看,像国外电影明星。”   大家开始觉得,也许人家顾清溪家的“村里”和别的农村不一样,人家那是做外贸的村,而且男的俊美女的漂亮。   “关键是清溪学习也好,考试也挺厉害!”   “对……”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顾清溪身上简直是围绕着仙气,出身好家境好长得好学习也好。   马晓颖看着顾清溪,有些沮丧,突然就想起来下午的考试,不由喃喃地道:“咱们回去后,是不是成绩也应该出来了。”   这一句话,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   不知道这次成绩怎么样?这次考试比较简单,成绩应该不错吧?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名次?   顾清溪也想起来这个,其实她倒是不太担心了,反正这种事尽力而为吧。   回到学校后,老师并没有让大家马上去教室,反而是让大家先吃了饭再说,于是大家吃了一个忐忑的饭,吃过饭,去了教室等成绩。   成绩依然是一个个发的,这次马晓颖先拿到成绩,她考了八十九分,看到成绩,她自然是高兴,从三十多分到九十六分,这是很大的进步了。   胡浩和冯铭铭的成绩也很快下来了,分别考了九十四分和九十九分,冯铭铭自然是高兴,胡浩有些沮丧,不过他倒是没太难过。   他喜欢挑战型的题目,这次的考试太过基础他太吃亏了,冯铭铭稳打稳干,反而沾光了。   顾清溪看到别人成绩下来,难免担心自己的,这个时候正好叫到自己,赶紧过去看,一看成绩,竟然是一百分。   这下子总算放心了。   马晓颖考了九十六分本来挺高兴的,后来看胡浩九十四,她的心情就更好了,总算可以压胡浩一头了。   现在看顾清溪竟然一百,顿时有点不是滋味,看来自己的基础还不够扎实?   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班主任老师开始讲话,大意是说,上次考试,是让你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未解的难题很多,你们力量有限,让大家戒骄戒躁,而这次的考试是让大家知道基础的重要,让大家脚踏实地。   一番话自然是听得大家感悟良多,期间老师提到一些非常出众的学生这次基础考得并不好,甚至提到了“什么叫不过关?这种题,你们考不到一百分就是不过关”这种话,大家全都低头羞愧了。   老师还重点表扬了几个一百分的,其中自然有顾清溪,倒是惹得周围好几个都看过来。   上晚自习时,就有老师将两次的综合成绩贴在外面,大家都能看到,顾清溪看到,自己两次综合成绩算下来是第九名了。   这个成绩自然是不错,周围几个都挺羡慕顾清溪的,不过顾清溪心里却明白,自己能冲到第九,都是因为自己基础知识牢固,这次得了一百分,但其实真正的奥数,不可能只考基础题,所以按照自己现在的水平,自己应该不能占到第九的位置,还是应该加把劲,在后面的几次考试中努力保持住这个位置就好了。   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顾清溪想想当天还是有些兴奋,不管怎么样,能暂时到第九的位置,对她也是一个不小的鼓励,而今天萧胜天给自己买的瑞士手表,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她倒不是喜欢奢侈品的人,但拥有一块手表,对于这个时候的她来说,还是蛮重要的,而一块这么金贵的瑞士手表,让人打心眼里开心。   马晓颖在洗衣服的时候和人说话,提起来顾清溪有一块瑞士手表,大家自然有些好奇,就有旁边宿舍的女生过来看,赞叹了一番才离开。   宿舍里清静下来后,顾清溪继续学习,她想把白天老师讲过的再消化一下,这里的老师讲题总是比较跳,高屋建瓴地对大家进行指导,许多话,要想领略明白,还是需要自己多琢磨,也需要一点悟性。   ******   接下来几天的学习紧张而激烈,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起床后进行晨读,之后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学习,这种学习并不是知识点灌输型的,更多的是启迪,是战略层面的学习,学习中穿插着大量练习刷题以及考试,顾清溪时而表现突出,时而成绩平平,她也在和冯铭铭胡浩以及其它顶尖大神的讨论中,逐渐发现了自己思维上的一些不足,尝试着去弥补,去学习。   十几天的培训很快只剩下三天了,三天后要进行最后一次考试,这次考试结果出来后,集训队将选出最后综合成绩排名前二十的学生,征战国际奥数竞赛。   经过这十几天的学习,顾清溪感觉自己仿若浴火重生一般,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思维视野各方面都更开阔了,这个时候再做数学题,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以前是做题,现在却仿佛是完成一件艺术品。   而在这最后的几天,班主任老师也不再安排学习了,他说让大家放松,尽可能地放松,甚至还开玩笑,让大家好好想想去哪所学校,挑好了他去和对方校长谈。   严厉的老师突然风趣起来,大家也都放松了,想想也是,哪怕不能去参加国际奥数竞赛,征战世界,他们也拿到了名牌大学的入门资格,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然了这只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有一些,还是担心的。   冯铭铭在几轮考试后,目前位列十六名,她开始忧虑起来,担心被淘汰,至于马晓颖,现在已经五十名了,反而不担心了。   就算最后一次考一百分,也冲不进去前二十了,担心这个有什么用?   冯铭铭紧张的有些结巴了:“要不我们再去吃猪肘子吧……”   顾清溪知道她担心:“行,我们出去吃猪肘子,再买点东西,反正就最后几天了。”   旁边的马晓颖叹了口气:“我也去吃猪肘子吧……”   她来的时候,是矢志想超过胡浩的,没想到现在不但连胡浩都没超过,还被一个她开始没放在眼里的顾清溪打得七零八落,现在顾清溪是第四名了,哪怕人家最后一次发挥失望,只要别考一个零蛋,估计去国外溜一圈还是有希望的。   饱受打击后,马晓颖人生观受到了冲击,她觉得自己需要补补。   顾清溪看她那样,想笑,不过忍住了:“行,那我们一起去吃猪肘子吧。”   ******   三个女生结伴出了学校,找到了一家当地的餐馆,要了肘子,要了凉菜,还要了刚刚出锅的麻将烧饼,那烧饼酥脆,外面都是芝麻,一吃酥得往下掉渣。   吃过后,大家心情都相当不错,正好说起来附近有个图书大厦,便想着过去看看,谁知道过去后才发现,这里人多得很,图书大厦的长廊上竟然都有人拿着书在看,结账处更是排着队。   这种努力学习的氛围让人打心眼里感到积极向上,冯铭铭看着这一幕:“我爸说,现在大家都憋着一股子劲,要把过去那些年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我们那里图书馆和书店也都是人,大家都努力学呢。”   几个女生多少心里有些感触,脚步都忍不住放轻了,过去挑了一些书,也排队去结账。   谁知道排完队,正要往外走,顾清溪却听到一个声音:“顾同学,是你!”   顾清溪看过去,一时也有些意外,竟然是谭树礼!   谭树礼看到顾清溪,自然高兴:“你怎么来首都了?我刚看到你,还以为看错了!”   竟然能在这里碰到谭树礼,顾清溪也倍感亲切,当下说起自己来参加奥数竞赛的事。   谭树礼听到后,以后:“咦,你怎么也来了?”   顾清溪疑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谭树礼看顾清溪这样,多少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还是说道:“胡同学呢?最近胡同学也没给我写信,她怎么样了?她来首都了吧?”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他说的是胡翠花。   可问题是胡翠花连在学校里都没出线,怎么会来首都参加竞赛呢?这差得也太远了。   顾清溪只好说:“你说的胡翠花吧?她没来。”   谭树礼:“是吗?她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顾清溪:“没有意外,她早就被淘汰了啊。”   谭树礼:“怎么可能,她不是还去省里了吗,说挺有把握来首都的。”   旁边的马晓颖听着莫名:“是吗?她叫胡翠花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叫胡翠花的。”   谭树礼:“那就是在省里被淘汰了?”   顾清溪好笑:“没有,她没去省里,她当时没报名,后来在学校里竞争奥数资格,没竞争上。”   这是人家之间的事,顾清溪是不愿意干涉人家感情问题的。   不过既然问到她头上,她也可能让胡翠花继续骗人,当下自然毫不客气地拆穿。   谭树礼:“什么?”   胡翠花可是在信里给他详细地说了顾清溪为了高考,不愿意参加,后来来不及了,就没报名,而她自己如何如何有先见之明报名了,怎么现在顾清溪说得完全不一样?   顾清溪:“就是没竞争上,根本没去省里,没这回事。”   谭树礼脸色难看起来,他有些狼狈地抹了一下额头,多少意识到,自己可能受骗了?   当下尴尬地笑了下,又问:“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为了高考,不想耽误高考,不想参加吗?”   顾清溪:“谁说的?我早早报名了啊?你从哪里听说的这假消息?怎么有人这么无耻,背后造谣?”   谭树礼:“……”   他越发不安起来,开始意识到,也许自己得到的消息,完全是错误的?胡翠花竟然一直在骗自己?   旁边的马晓颖忍不住笑了:“该不会是有人在那里胡编乱造,把别人的好事揽自己身上,把自己的落选编排别人身上吧?”   谭树礼越发尴尬起来:“估计吧,也是怪我自己,听信谣言了。”   再说下去,大家好像都不自在,谭树礼寻了一个理由,赶紧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说起来这事,都忍不住想笑:“哎呀,你这个舍友,可真有意思!那位谭同学发现自己上当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顾清溪想起这事,也是想笑,胡翠花如果知道自己揭穿了她的谎言,怕不是要气死了。 第89章   对于集训队最后一次考试, 大家都抱着虔诚的心态去考,这是最后一次考试了,其实就算考好了, 很多人也是绝对不可能进前二十了,他们的机会在之前的考试中已经失去了。   但是考试就是考试,哪怕知道毫无希望, 也希望最后一次考试能发挥出自己所有的潜力。   考题不算太难, 也不算太简单,考场上静寂无声, 只有笔尖流溢出的沙沙声。   顾清溪做了一整页试题后, 偶尔间抬头,发现全部考场的人都在低头专注地做题,自是心生感慨,便想起来刚来集训队的时候,大家脸上那蓬勃的希望, 十几天的功夫,经受了打击,得到了提升,也认识到世界之广阔, 自己之渺小, 最后将自己所学,尽情付诸于这次考试中。   考完后,整个班级的人情绪都有些激动, 大家相约着一起吃了顿饭,又在宿舍里玩, 有人拿来了扑克牌, 玩双升玩斗地主和憋七, 玩得热火朝天。   其实除了学霸的称呼外,他们和普通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班主任老师出现,和大家一起吃了一顿晚餐,并宣布了最终结果,绝大部分人的结果和自己预想的一样,马晓颖并没有入选,不过她现在已经比较平静了,冯铭铭入选了,她本来很担心,看到这个结果总算放心了。   公布完成绩后,少部分人伤心下,大部分人已经不去想了,之后便去教室里开班会,这才发现已经有高校招生老师前来,这是提前给大家送大学橄榄枝的,大家各自接触,有好几个很快确定了高校,好几个高校也来找顾清溪,不过顾清溪此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一个月前她还想苦战高考,现在好像轻松就能进去高校,这让她高兴之余也有些怅然若失,好像枕戈待战日日操练,结果人家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她对自己的将来,暂时没什么想法和规划,于是好几个高校招生人员都让她留下联系方式,又把自己的通信地址给她,让她到时候找他们联系,随时可以。   顾清溪自然答应了。   班会散了后,大部分人第二天就要离开首都,回家去了,十几天的共同学习,平时都是竞争对手,并不觉得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想到即将分开,竟然生出难以割舍的难过来,晚上大家都没回去睡觉,在那里说话玩牌吃零食,天南地北的聊,一直到很晚才各自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早起来,大部分都在收拾行李了,顾清溪和冯铭铭便去送要走的人,一个个送走了,回来空荡荡的宿舍,竟有一种凄凉感。   而顾清溪和冯铭铭还没难过一会,班主任老师就来了,召集她们,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前往国际奥数竞赛之旅。   ******   顾清溪重新回到家乡,那是半个月后了。   半个月的时间里,她跟随本国战队征战国际,在数轮紧张激烈的竞赛后,她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如果是一个月前,得到这个,她怕是激动得想哭,不过当她终于拿到那么好的成绩时,竟然已经淡定了。   在那么艰苦的拼搏后,自己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变化,而这个时候得到回报,仿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回国后,迎接她的自然是荣誉以及奖励,还有国内名校的橄榄枝。   在这十几天里,她也曾经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聊过将来,终于确定自己想去B大学数学系,回国后,便迅速敲定了下,提前拿到了这所大学的入场券,只等着对方发放录取通知书了。   一切尘埃落定,她这辈子,走得稳当,竟然提前避开了高考这座独木桥,走了一个捷径,也实在是意料之外。   重新回到家乡时,看着那低矮的平房,她竟恍如隔世,亲切又激动。   来接她的是萧胜天和她哥哥顾建国。   顾建国看到妹妹,自然是激动得很:“当时你离开,我也出差,没想到回来后就听说你竟然去首都了,还出国了!清溪,你快给我们说说,都发生了啥事?”   顾清溪这个时候一头乌发已经些许过肩,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萧胜天,抿唇笑着说:“哥,路上慢慢给你说。”   萧胜天眸光沉静,从旁道:“上车吧,婶应该等急了。”   顾清溪点头:“嗯。”   不知为什么,他见到自己,好像没有特别大的惊喜,这让顾清溪多少有点失落。   久别重逢,他不应该是很高兴吗?   一时上了车,小货车一路在坎坷的公路上前行,偶尔遇到路上有些骑车子的行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如此拉风地一路回去了村里,顾建国便慢下来,遇到村里干活的村民,便热情地朝人家打招呼。   人家一眼看到顾清溪,便忙问:“这不是清溪吗?听说你出国了?这是回来了?”   顾清溪便笑着和人家说回来了,又把自己在国外买的巧克力分给大家,大家一个个稀罕得要命,老太太干裂的手捧着巧克力塞进自己的兜里,说是要给小孙子吃。   等进了村,就有不少人围上来好奇地打量,顾清溪便下车,给大家分巧克力,又说国外的事。   大家看着顾清溪,都啧啧称奇。   “清溪去了一趟国外,整个人变洋气了,看着更像城里的孩子了,简直是像国外来的!”   “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这可是有本事的娃,老顾家坟头长草,闺女有出息哪!”   此时的顾清溪,确实和离开前有些不一样,五月份了,她半长头发轻盈地搭在肩头,上身穿棉白色褶袖衬衫,领上是白色蝴蝶结,衬着柔和如玉的脸庞,有着不同于寻常姑娘的清甜柔美,而下面一条剪裁得体的蓝色直筒裤子,干练清爽,把她一条腿衬得修长笔直,农村人哪见过这样打扮,一个个都直咂舌说洋气。   这衣服还是顾清溪临回国匆忙买的,她也是第一次这么穿,自己觉得好看,不过刚才萧胜天来接自己,也没怎么多看,还以为不好看呢,此时听到村里人都这么说,目光便不由扫向他。   谁知道他却笑站在那里,好像没听到一样。   这就让顾清溪心里犯嘀咕了。   他怎么都不多看看,难道他觉得不好看吗?   正说话间,恰好马三红过来了。   马三红看到顾清溪回来,倒是笑了:“清溪,这次去国外,听说你还拿奖了,挺厉害的是吧?”   顾清溪:“也是运气好。”   马三红:“不过这也折腾过去一个月,你们再过几天就要高考筛选考试了吧,你这可得收收心了,好好考,要不然万一过不了,那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她家顾秀云,上次摸底考试考得挺好的,马三红信心大增,筛选考试肯定没问题,虽然说廖金月家闺女去了什么袄林劈棵子,还去了国外,但那都是闲玩意儿,不顶正事儿,你就是再风光,考不上大学还不是回村里修理地球?   顾秀云前两天回家,还提过这事,说准备高考才是正经,马三红深以为然,心里是暗地里笑话廖金月呢,觉得这一家子没心眼,想出风头,你出了这风头,出去一个月没复习,能不耽误高考吗?   周围人一听这个,也都想起来了,没办法,这几天马三红时不时地给大家叨叨,说她闺女马秀云这次考试如何如何好,接下来就是“筛子考试”了,以至于满村没牙的老头老太太都知道,这个“筛子考试”有多重要了。   于是大家伙就问了:“清溪,你这离开一个多月了,也没学习,这筛子考试怎么办呢?”   还有人替顾清溪犯愁:“那你赶紧回家吧,可别耽误了,得好好学习,还是上大学最关键了!”   顾建国听到这个,也有些担心地看向顾清溪。   顾清溪笑了:“王奶奶,你说的是,我也想着回来得好好学习呢。”   正说话,廖金月抱着她孙子过来了,看到闺女回来,自然是高兴得很,一时大家拥簇着,赶紧回家去了。   这边廖金月她们回了家,马三红越发得意了:“你就是在去外国,那也白搭,还是得高考,别看我们秀云去年没考好,但是孩子踏实啊,今年好好复习,肯定能考上了!”   其他人都羡慕地看着她,也有感慨说顾清溪这次去外国,这分明是“耽误”了。   回到家里,廖金月陈云霞自然都围着顾清溪问东问西的,顾清溪就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往外掏,她给廖金月陈云霞各买了一件皮衣,给顾建国顾保运买了皮鞋,还给小侄子满满买了一身“滑雪服”。   一时全家都试了试,自然都喜欢得很,说是等着冬天一到就穿上。   廖金月看看旁边的萧胜天,便抱怨了一句:“清溪,你咋没想着给胜天买一件呢?”   要说过去这一个月,廖金月翻来覆去地想,一会儿觉得萧胜天这孩子太适合自己闺女了,就算自己闺女以后飞黄腾达飞上天去,那也得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找个有权有势的不疼闺女也白搭啊,一会儿又觉得,亏了,自己闺女这么好,怎么也得找个更好的。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有时候和自己儿媳妇叨叨起来,儿媳妇就劝她“还能怎么个好?是找当官人家的孩子吗?”   廖金月一个激灵,顿时醒了:“那当然不行,到了那种人家,咱清溪受气怎么办?娘家不行,娘家没法给她撑腰啊!”   陈云霞笑:“娘,我看你是太宝贝清溪了,看谁都不合适,要我说,胜天就挺好的,现在建国这公司,还不是人家一手拉扯出来的,人家那眼界,那见识,不比大学生差!”   这点廖金月是赞同的,于是那个摇摆的天平又摆向了萧胜天这里,加上最近顾清溪不在家,萧胜天时不时过来,更让她觉得,如果有这么一个女婿,足足顶上半个儿呢!   于是她就不免抱怨起来女儿了,怎么没想着萧胜天呢?   顾清溪听到这个,抬头看了下萧胜天。   萧胜天:“婶,我不用就行,又不缺什么,再说清溪一个人提着行礼回来也挺累的。”   顾清溪:“也给你买了一个,就是不知道合适吗?”   萧胜天笑了:“什么?”   顾清溪一边打开包,一边解释说:“当时也想买皮鞋来着,不过行李箱子里装不下了,就买了一个不占地儿的。”   说着,她拿出来了,是一条皮带。   皮带,到底是太亲密了一些,所以她画蛇添足地解释了原因。   好在家里人根本没多想,都拿过来那皮带看,廖金月很有些不满意:“怎么只买了一条皮带给胜天?他出门在外要有个门面,皮带扎腰上,外人哪看得到?”   萧胜天忙道:“正好前些天我的皮带坏了,正说要买个新的,没想到清溪就给我买了。”   一时接过来看了看:“这是名牌,而且是牛皮的,这个真不错。”   廖金月看他这样,才放心:“清溪这孩子,真不懂事,买这么一个东西,不过你既然能用上,那就用着吧。”   顾建国也凑过来看了看皮带,他现在颇长了一些见识,看出那皮带是不错,倒是夸了一番。   很快开饭了,饭菜自然是准备得丰盛,家里富裕,本身伙食就越好越好,更何况顾清溪获得了这么大的奖,家里高兴,自然早就准备好了,有红烧鲤鱼,炖排骨,红烧五花肉,还有牛肉土豆,萝卜羊肉,统统都是大菜,就连顾清溪都觉得:“太多了,肯定吃不完!”   “清溪,你在外国吃了啥好东西?”陈云霞抱着儿子满满,好奇地问顾清溪。   “别提了,也没见啥好吃的!”顾清溪很无奈地说:“不是汉堡就是披萨,要不就是意大利面,那里啥啥都是甜的,齁甜,根本没法下口!”   “啊?他们不炒菜吗?”   “那是西餐,没有炒菜这个做法,”顾清溪给大家解释:“不过我们老师带我们去吃了龙虾,龙虾不错,国外的虾便宜。”   龙虾?   大家不懂了。   顾清溪就给大家比划,这么大这么大法国龙虾,国外叫lobster。   “我们老师还给我们拍了照片,回头洗出来寄过来,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大家顿时期盼起来,盼着看看外国的大lobster。   吃完饭,正说话,就有邻居过来串门,有的还带了小孩子,一个个睁着眼睛四处看,廖金月见了,就把顾清溪带回来的大袋巧克力收起来,却拿出自己的糖果来分给孩子们,孩子们也不懂,图个乐呵,分了糖果自然是高兴。   等人走了,一家子人自然免不了说话,拉着顾清溪问这个那个的,顾清溪都一一说了。   最后终于夜深了,大家差不多睡觉了,顾清溪回到自己的房中,看着屋中的摆设,依然是那粗糙的书架,依然是那简易的书桌,还有自己睡惯了的床,经历了那场繁华,从异国他乡归来,在鲜花和掌声中回到故里,一切都变得安静祥和起来。   她躺在那里,睡不着,倒是想起一年多前她初初重生到这个时候。   如今想起上辈子,隔着一层雾,仿佛真是一场梦,甚至她自己也慢慢察觉,上辈子本来该有的一些技能,她现在反而是没有的,比如一些做饭的技能,在她没细想之前,就觉得自己不会,后来试着做,果然是不会。   生活中还有一些其它的,都让她越发有这种感觉。   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虫鸣声,难免生出许多遐思来。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高考,那是一座山,是她要攀过去的,但是现在,无意中竟然绕过去了。   绕过去了,心里踏实了。   现在结果没出来,她也不敢到处宣扬这件事,甚至家里也敢多说,一切等到拿了录取通知书再告诉他们,那才是纯然的毫无牵挂的喜悦。   一时又想着,自己应该还是会参加高考吧,再去体验一番高考的感觉,也许两个时空会有一些相似之处,从而让她从中找到关于上辈子的蛛丝马迹。   如此胡思乱想着,却是想起来萧胜天。   因为一直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太过多看他,但是偶尔看过去,他含着笑,神情淡淡的,让人难免想多。   后来她递过去那腰带,他自是喜欢,但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久别重逢,压抑了这么久的想念,她是多希望他会对自己说点什么。   其实心里明白,当着那么多人,不可能,可依然盼着,哪怕多给她一个眼神,也放心啊。   ******   第二天顾清溪也没着急回学校,就在家里陪着父母,逗逗自己小侄子,小侄子满满长得白胖,穿着一个红色小肚兜,可以在地上用肥嘟嘟的小腿儿乱爬了。   顾清溪自然喜欢,抱着满满不舍得放开。   上辈子她哥哥嫂子的人生中是没有满满的,这么一个生命的出现,意味着她家彻底走上不同的路了,满满白净胖乎,一笑露出两颗小牙,喜庆可爱。   在家里待了一天,时不时有人来串门,来的人自然问起来,说这两天你们就要筛选考试了,你不着急吗,顾清溪就说不着急,考就考,也没什么担心的,别人听着这话,便说:“你学习那么厉害,哪能比秀云差,依我看,你就是一年不学习,都比她强!”   顾清溪一听这个便明白了,她那婶婶和堂姐估计以为她扔下学习一个月,肯定受影响,巴望着她不好呢,想想也是好笑了。   廖金月听到这个,自然也有点担心,等顾清溪走了后,忙拉着顾清溪问情况,顾清溪安慰一番她娘:“放心就是了,该学的早学了,这一个月数学更长进了,出国英语也得到锻炼了,别的科目,虽然没学习,但就当放松了,又不是缺了什么没学。”   廖金月这才放心。   顾清溪确实是有些信心的,这次参加集训,虽然训练的是数学竞赛题目,但是那里的老师全都是名师大家,给出的学习方法和思路都是通用的,她受益很大。   她也相信,哪怕没有提前录取的名额,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去考,也一定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在家休息了一天,也没见萧胜天露面,这更让顾清溪心里愤愤起来。   明明之前离开好好的,怎么自己凯旋归来,他不应该是高兴吗,反而这样远着自己了?   不要骗自己说不是故意的,将近一个月没见面了,明明之前那么舍不得分开,现在见面,连一个温度的眼神都没有,有什么可以让他忙到在自己回来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走了?   还是说他明明在,却抽不出时间来自己家看看?   如果是以前,他早巴巴地来了。   顾清溪收拾行李准备去学校,却摸到了书包角落里的一叠钱,那是萧胜天给她的,看着这钱,顾清溪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她应该将这钱直接甩给他,告诉他,不稀罕他的臭钱。   还有手表,她不要了,还给他。   这么收拾好了,顾建国准备开车送她,她恰好听到她娘廖金月嘀咕了一句:“胜天这两天怎么也没见人影?他忙啥呢?”   顾建国哈哈一笑:“谁知道呢,我咋听说有人想给他介绍对象,说不定人家相亲去了。”   这话一出,廖金月的心一抽抽:“啥?相亲?”   怎么可以这样,她这里刚想明白,想着让他当自己女婿挺好的,结果人家相亲去了?   顾清溪听到这话,更是恨得咬牙。   她自然不信他会去相信,她也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但她就是气,没来由地气。   有了一次,他竟然还能有第二次?   不就是因为自己这次去参加了国际奥数比赛拿了金牌,一下子风光了,他开始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自己了吗?   用膝盖想都知道!   当下她也没理会,便提着书包上了哥哥的货车副驾驶座。   一时车子离开了,廖金月抱着自家孙子,叹了口气,对陈云霞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我看我是白操心了,胜天和清溪好像没戏。”   陈云霞心里也纳闷,想着自己之前猜得应该没错啊,这是怎么了?   萧胜天也不来自家了,小姑子听到萧胜天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要说是在父母面前装,看着也不像啊?   难道两个人黄了? 第89章   回到学校的时候, 顾清溪带了一盒巧克力,分给了同学们,同学们吃着自然是高兴, 又问起她去首都和出国的见识等等,顾清溪大致说了,大家吃着巧克力, 听着国外的那些事, 自然是羡慕又向往。   很快校长和班主任知道顾清溪回来了,赶紧把她请过去,详细地问了一遍后, 大家自然高兴, 出了这么大的事, 得好好地宣传,于是就让顾清溪写自己的经历,到时候要发到县里报纸上, 说是县里电视台还要过来采访她等等。   一时各种荣誉扑面而来,阵势很大。   不过顾清溪拒绝了,意思是要写写自己的经历, 她可以,不过得等筛选考试结束了, 至于采访,也过几天再说,校长想想也是,只好同意了,于是又鼓励顾清溪, 让顾清溪好好考。   “清溪这么厉害了, 高考应该会有加分吧?”   “不是说还可能保送大学吗?”   顾清溪没拿到录取通知书, 就不太想提,只是简单地说:“加分应该是有,至于具体保送大学,也得看情况,再等等吧。”   校长显然是有些急不可耐,不过顾清溪这么说,他也就只好不问了。   于是接下来很快进行筛选考试,考试倒是不难,甚至有些同学做完了提前交卷了,顾清溪也是早早写完了,但没提前交卷,她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结果意外发现一个不易察觉的点,便赶紧改过来了。   筛选考试考完了后,大家都轻松了,于是电视台来采访,顾清溪一下子成了小城的明星人物般,也上了县里的报纸,学校还专门为她开了一个表彰大会。   繁花似锦的荣誉扑面而来,多少羡慕的目光,不过顾清溪都是清醒得很,她知道自己不能飘,这次自己能够拿到金牌,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几分运气成分,其实自己和很多人比,都未必比得过人家,比如胡浩,自己在一些思维方面是不如人家的,而放在更广阔的范畴来比较,比自己厉害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一趟国外之行,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现阶段,她还是想踏实地准备高考,想尝试着考出一些成绩,同时从这个过程中找出上辈子的蛛丝马迹。   这天筛选考试,放了几天假,可以回去休息,宿舍里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大部分人是带着书本复习资料回去——别管这个筛选考试能不能过,先准备着吧,万一过了,还得继续参加高考呢。   顾清溪倒是挺有把握,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过,倒是少了这份忐忑,至于复习资料,她主要是带着化学和物理,这两个是她的薄弱环节,想再加强一下。   收拾的时候,还听着几个人在讨论,胡翠花彭春燕在说考试得怎么样,两个人在那里对答案,最后一道大题,彭春燕过来问顾清溪,顾清溪就说了,彭春燕脸上就有些疑惑,她的答案和顾清溪不一样,她有些怀疑自己了,胡翠花瞥了顾清溪一眼,再次和彭春燕验算了一遍那个题目,认为自己的没错。   这个时候,两个人再看顾清溪,便有些难以言喻的眼神了,顾清溪见了,也就没搭理,她知道这两个人肯定都漏掉了重要条件,那道题一旦掉了坑,就是她们两个得出来的答案。   反正考都考了,人家错了,她跑过去指摘,也没意思,反倒是彭春燕,望着顾清溪:“不过你学习那么好,错一两道题,肯定也能过吧。”   顾清溪:“谁知道呢。”   彭春燕:“反正你不愁,该愁的是我们,错了就错了,错一道也没啥,再说你以后还有高考加分呢。”   话虽然这么说,却有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优越感,旁边的胡翠花更是眉眼间都泛起了得意。   顾清溪觉得好笑,让这两位得意去吧,她是没心情教导别人做题。   走出学校后,天有些阴,顾清溪挎着书包,过去搭乘通往乡村的公交车。   现在有了公交车可以坐,家里人也不知道她今天放假,便干脆想着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走在五月的街道上,两旁的柳丝细长,在暖风中柔弱地摇曳,柳絮漫天飞舞,五月的风吹来,温润柔软,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看样子真要下雨了,   顾清溪缓慢地走在街道上,恰好经过那电影院处,却发现已经盖好了,开业了。   她想起之前,萧胜天曾经说过,等电影院开业了,要和她一起看电影。   她站在那里,看着电影院里来往的男女,那些谈对象的,都并肩走进去,女的喝着汽水,男的拿着爆米花,脸上洋溢着喜欢和期盼。   别人去看电影了,可是他却不会带她去看电影。   最开始他和自己哥哥一起接自己,并没什么异样,但她知道哪里不对劲,后来一直不来找自己,就是傻子都察觉出问题来了。   曾经的事,已经有过一次,上次她就晾着他,故意不搭理他,他果然忍不住了。   可是这一次,自己一直不去找他,他也不来找自己。   这真得很可气,可气到无法原谅。   顾清溪咬着牙想,她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   没有缘由就这么远着人,明明之前还很好!   难道说,自己努力了得到了成绩,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顾清溪站在五月的街头,看着电影院前来往的男女,最后终于转了方向,往萧胜天的小院子走去。   那小院旁的柳树也正绿着,在风里舒展着枝叶,顾清溪沉默地站在大门外,酝酿了好久,终于开始敲门。   她书包里,就有他当时塞给自己的钱,也有他给自己的瑞士手表,她想,就算是她主动来找他好了,看到他,她也不要和他说什么,直接把他的钱扔给他,告诉他谢谢,再把瑞士手表也还给他,之后转身走人。   她要做到毫不留恋的样子,让他也难受!她不想理智,不想挽回,就想发泄痛苦。   谁知道敲了半天门,总算有人开了,却是一个年轻媳妇,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看起来是正在炒菜跑来过来开门的。   她看到顾清溪,也是疑惑:“你,你找谁啊?”   对方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长得不算多好看,但也顺眼,两条粗辫子上扎了红绸子,看着应该是新嫁娘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炒菜的香味顾清溪盯着那女人看了半响,这才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大门上,好像贴有喜字,只是她没注意到罢了。   顾清溪万没想到还能这样,傻傻地站在那里,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上辈子的萧胜天,一直到二十年后都没结婚,所以她才有了不应该有的错觉吗?   她到底是有多傻,人家已经毫无缘由地不搭理她了,她竟然还眼巴巴地找上门?   顾清溪脸上火辣辣地疼,难堪,失落,痛苦,几乎一瞬间从心底涌出,让她崩溃。   “你到底找谁啊?是有什么事吗?”年轻媳妇脸上起了疑心,顾清溪太好看了,这个时候突然有年轻姑娘找上门,能不怀疑吗?   顾清溪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提防,狼狈地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没什么,我,我敲错门了……”   说着,就要离开。   那媳妇看着顾清溪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越发疑惑了:“你认识我家福堂?”   顾清溪在那万念俱灰的冰冷中,听得这话,喃喃地问:“福堂?福堂是谁?”   那媳妇道:“我男人啊!”   顾清溪愣了下,陡然意识到什么,又不敢相信,犹豫了一番,到底是艰涩地问道:“这里,不是住着一个叫萧胜天的吗?”   那媳妇听了这话,恍然:“啊?原来你找我们萧厂长啊?这地儿是他租的,不过我们要结婚了,没地方住,萧厂长就把院子给我们住了,你找他,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找我家福堂。”   那媳妇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收起了铲子,在围裙上搓了搓手:“要不你进来坐坐吧?”   顾清溪脑子里乱糟糟的,在骤然的打击之后,这个消息有些让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顺路,既然他不在这里了,那就算了。”   说完,她赶紧跑了。   跑出去老远后,她才终于停在一棵柳树下,喘着气,想起自己刚才在误会之后那骤然的心痛和绝望,那是几乎被死亡吞没的痛苦,比死更难受。   她虚弱地背靠着那柳树,闭上眼睛,她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突然后悔到了羞耻,她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敲开那扇门,也许那个年轻媳妇会告诉萧胜天自己来过,于是他就知道自己在找他。   是他先冷落自己的,自己才不要搭理他,必须他先低头才行!   如果他不低头,那就彼此永远不要理会好了!   好恨自己,忍不住,竟然去找他。   想起他把那院子让给别人住,想起自己在他那里还有小书架,不知道放去哪儿了,这么一想,更加恨了,恨得咬牙切齿。   一时又想起来上辈子,上辈子的那个他。   他站在自己面前,墨黑的眸子盯着自己,问自己为什么,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十年后,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清溪恨得手都在颤,怎么可以有这么一个人,又可怜又可恨。   她靠在那柳树上,看着那如雪一般漫天飞舞的柳絮,一时竟是泪流满面。   他太可恨了,而自己也太不争气了。   有路过的小孩子,抱着篮球,看到她在哭,小心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顾清溪擦擦眼泪,摇摇头说:“没什么,被虫子咬了。”   小孩子:“那你去抹药吧,抹药就好了。”   顾清溪勉强笑了下,谢过了小孩子,背着书包缓慢地往前走。   她其实有些不想回家,回家后,很多人会来问,问她被奖励的事,全家其乐融融一派欢喜,但现在她没有心情欢喜。   这么转念一想,还不如干脆回去学校学习吧,大部分同学都走了,宿舍里清净,她正好加把劲好好读书,至于吃的,食堂没饭了,但是学校旁边的包子铺什么的到处都是。   走过去学校的时候,天却下起了濛濛细雨,她没带伞,却依然不疾不徐地走,潮湿的雨丝润着她的发,也让心里弥漫着潮湿的委屈和无奈。   这么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正要进去学校,意念一动,便下意识往旁边的巷子看过去。   却见在那巷子口,站着一个人,正是萧胜天。   乍看到他,自然是心间有些震动,万般委屈涌上来,恨不得扑过去质问他。   但到底是忍住了,她低下头,就要进去学校。   他却走过来了。   过来后,黑眸笑看着她说:“你们今天放假?”   顾清溪:“是,放假。”   萧胜天:“你哥哥出门了,家里估计也不知道你放假,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回去。”   顾清溪:“不用了。”   萧胜天:“怎么了?”   顾清溪:“不打算回去了,在学校好好学习,毕竟耽误了一个月了。”   萧胜天听了,忙道:“好,那你赶紧回去学习吧。”   顾清溪听到这话,心里那个气啊,气得恨不得拉着他袖子质问一番。   不过一旦质问,就落了下乘。   顾清溪忍着,只当做没这回事,就要进去学校。   她这里一脚已经迈进去,就听到萧胜天道:“清溪,你——”   顾清溪回头,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嗯?”   萧胜天:“我最近搬家了。”   顾清溪:“是吗?怎么好好的搬家了?”   突然暗自庆幸,幸好他搬家了,自己去找他,没碰到他。   她甚至想着,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去找过他。   萧胜天:“厂子里有个技术员要结婚,没住的地儿,就把我那个院子先给他用了,反正我随便哪里都能凑合。”   顾清溪:“那挺不错。”   她憋着,也不问他搬去哪儿了。   萧胜天:“最近县城边上有一块地,人家允许个人购买,我就买下来了,大家都在那里盖房子,我也正打算盖。”   顾清溪听着,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个时候县里财政吃紧,正好县城北边那块地荒着,因为种种原因,也没耕种,当时就可以允许本地户口的人购买,购买了后给发一个“所有证”,盖的是县里的章,算是变为私人产权了。   当年顾清溪哥哥也买过那么一块地,是南边运河旁边的河堤,也得过这样一个证,不过过了一些年,时代变迁,村里的干部不想认了,在重新进行土地分配的时候要收回来,后来还是同村有些腰杆子硬的,找出来发黄的那个“所有证”,算是把这事压下去了,村里再也不提回收的事了。   说白了尽管本国是不存在土地私有的,但是某些历史阶段会有一些特殊的情况产生,之后就成为历史遗留问题了。   顾清溪:“是吗,那不挺好的?”   萧胜天抬头,看着她,笑意慢慢收起来,认真地说:“你要不要看看,我这个设计图,看看你喜欢吗?”   他说话的语调认真而郑重。   顾清溪心弦微动,别过脸去,却是故意说:“你自己的设计图,你觉得喜欢就行。”   萧胜天:“帮我看看吧,以后什么不好的,我让人改。”   顾清溪淡淡地说:“我哪懂这个。”   萧胜天便不说话了,抿唇沉默地看着他。   顾清溪:“我回去了。”   萧胜天:“别——”   顾清溪笑,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萧胜天低着头,将那设计图递给她:“你看一眼吧,这两天就要动工了,我怕万一有什么你不喜欢的。”   顾清溪:“你要动工就动工,关我什么事。”   萧胜天低头,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是计划着以后你也来一起住,还有你家人,都一起住那里。”   顾清溪没想到他竟这么说。   萧胜天:“那个位置挺好的,我听县委的人说,以后是规划出来要发展的地方,位置好,盖一处称心如意的房子,可以一直住着,以后做什么也方便。”   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潮湿的颤,仿佛深夜时响在耳边最能打动人的呢喃。   顾清溪侧着脸,望向不远处的天空。   这时候细雨停了下来,远处的天空经过洗涤,剔透清澄,像一块白里蕴着蓝的透玉,顾清溪低声说:“我说过要去住吗?”   萧胜天:“那你想去哪儿住?”   顾清溪:“我想去哪儿住就去哪儿住,关你什么事。”   萧胜天黑眸沉静地看着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这一说,她心里的委屈几乎喷涌而出。   他这是什么意思,当之前的冷落全都没有吗?就这么过去了?   自己难受的时候就远着,等自己想好了就出现然后装作什么事没发生?   他倒是能装!   顾清溪静默地看着他,就是不吭声。   萧胜天眸间泛起一丝狼狈,他望着她:“清溪——”   声音中有一丝哀求的意味。   顾清溪低下头,从书包里往外掏。   她掏出来那个纸包,平静地递给他:“这是你当时给我的钱,还有这个——”   她又把瑞士手表递给他:“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其实除了这些,你还送了我别的,不过这两个比较贵,我还给你,别的,我还给你也没用,就这么算了。”   她的声音太平淡,平淡得仿佛丢掉一包不要的垃圾。   萧胜天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包被她丢掉的垃圾。   他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窒息和绝望在这一瞬间笼罩了他。   他张了几次口,才勉强出声:“为什么?”   顾清溪笑:“为什么?你自己应该知道为什么,还是说你惯于用这种装傻的行为来掩饰,来为自己找理由,来逃避?”   萧胜天:“清溪,你别这样。”   顾清溪:“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你是谁,你说我别这样,我就别这样?”   萧胜天勉强发出声音:“你不能把我就这么丢了。”   顾清溪:“是吗?因为当垃圾的滋味不好受是吗?”   萧胜天不说话。   顾清溪:“那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不要给我装傻,你以为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愿意当成垃圾被人家丢掉吗?心情好了喜欢了,把我捧在手心里疼,心情不好了不愿意了,就远着?”   “我为什么要等在这里等着你想明白?你一个月想不明白,一年想不明白,十年想不明白呢?”   萧胜天眸中泛起艰难的挣扎:“那你想怎么样?”   顾清溪:“不要问我想怎么样,你还是问你自己想怎么样吧。”   ******   偌大的操场中,安静得仿佛一池没有风的潭水,经过细雨洗涤的柳树枝叶越发鲜嫩,在风中轻轻摇晃,洒出几滴清露。   顾清溪呆呆地站在柳树下,看着那寂寞的操场,她觉得整个人仿佛死了一样。   萧胜天对她很好,真得很好,好得时候仿佛疼她疼到了骨子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她就是贪心,贪心得想要更多。   如果得不到,她宁愿不要了。   她不想为了感情患得患失,也不想有一天正浓情蜜意的时候被人家搁在浅滩上,其实细想上辈子,他对自己必是有意,以至于多年之后依然存着牵挂。   可两个人的结局,也是注定了的,并不是为什么你当年不说的简单错过,那是时代的痕迹和他性子里阴暗一面所造成的必然结局。   她傻傻地在那里站了很久,终于还是起来,过去宿舍,准备学习了。   ******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时下时停,宿舍里大部分人都回去了,安静得很,只有个别不方便回家的也在宿舍里学习,偶尔会过来找顾清溪请教问题,倒是能作伴。   晚上时候,顾清溪学到很晚,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那天萧胜天望着自己时候的样子,她会觉得他其实是在哭。   心里疼得难受,几乎有种冲动,去找他,抱住他,告诉他不闹了,两个人好好地,再告诉他自己拿到了名校的资格,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录取通知书了。   不过万般情绪到底是压抑下了。   她睡不着,点着蜡烛,开始做题,刷卷子,写笔记。   晚上如此煎熬,白天的时候倒是还好,有其他宿舍的两个女生一起,大家作伴出去外面吃饭,顾清溪家境好,大家一起吃面,她要一份牛肉或者别的荤菜,也让人家跟着一起吃,开始人家还有些不好意思,顾清溪就说这点也不算什么,马上高考了,大家都需要营养,两个女生都感激得很。   如此过了两天,顾清溪倒是觉得这种生活状态不错。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学习,也享受那种攻克难题的感觉。   她想,上辈子自己压力过大,其实从没有好好地发掘自己,这辈子,压力小了,反而好多了。   可就在这一天,她正趴在宿舍床上学习,就听到隔壁女生过来:“有个女的,说是找你,看着挺着急的,让你出去。”   顾清溪听着疑惑,不过还是过去,结果出去后,发现竟然是那天她过去萧胜天那里看到的年轻媳妇。   那媳妇一看到她,忙问:“你,你是不是叫顾清溪?”   顾清溪点头:“嗯,怎么了?”   那媳妇顿时松了口气:“求求你了,你过去看看我们萧厂长吧,他现在伤得不轻,说起胡话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一直念你的名字!”   顾清溪的心顿时揪起:“他怎么了?”   那媳妇几乎想哭:“前天在工厂的时候,萧厂长和大家一起干活,谁知道没提防,他竟然被货车碰到了,送到医院,现在又说是发炎了,开始发烧,人事不省!”   顾清溪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现在在哪儿?” 第90章   顾清溪跟着年轻媳妇一路赶往医院, 走在医院的路上,脑子里全都是萧胜天,她会想起上辈子的那个他, 上辈子的那个他, 对于过去创业的艰辛, 总是一言代之。   当别人执意问起来的时候, 他会笑一下, 笑得云淡风轻,不过从他的履历来看,过去并不是一帆风顺,还是遭遇了许多艰辛的。   顾清溪之前会想着, 他能顺一些,不要那么多苦楚,哪怕成就不如上辈子好了, 衣食无忧就行了,犯不着那么辛苦, 好在这辈子,她眼看着他一路坦途,没遭遇什么大波折大辛苦,这事业也是顺风顺水的。   可他没想到,他还能遭遇车祸。   那媳妇说得有些含糊,再问,她也说不清楚了, 顾清溪自然是着急, 到了这个时候, 什么赌气, 什么不甘心, 全都抛到了烟消云散,她心急如焚,只想赶紧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等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匆忙赶过去病房,一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萧胜天,几乎不敢相信。   才两天的功夫,他消瘦了许多,两颊处泛着异样的红晕,明显是在发烧。   顾清溪走到跟前,蹲在那里仔细看他,看得心痛如绞,这时候霍云灿和护士过来了,她忙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霍云灿把她叫出去,神色凝重:“就是前天的事,下午他突然过去工厂,感觉情绪不太对劲,看到工人在装车,说是也去帮着装,结果就出事了。”   前天……   顾清溪多少意识到了,就是那天他从自己学校离开后。   霍云灿看向顾清溪,一脸沉重地道:“火车碰到了,腿部骨折了,不知道以后什么情况,希望能恢复正常吧,如果因为这个成了瘸子,那是一辈子的事。”   顾清溪听着这话,心口简直如同被重锤子使劲凿着一样难受。   霍云灿看了她一眼:“现在关键是他自己意志消沉颓废,本来前些天急着要把那块地买下来,我说再等等价格能便宜,他不听,高价拿下来那块地,拿下来后马上请了设计师要设计房子,谁知道前天突然像死了半截,出了车祸后,更是一副不想活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你进去看看他吧,兴许他能听进去。”   顾清溪抿着唇,点头,又进去了。   这个时候护士已经给他重新扎针输液了,病房里没什么人,他躺在那里,依然紧闭着双眼,五月的阳光从窗棂投射进来,落在白色的床单上,也洒在他的手上,他那手安静地搭在床边,点滴无声地流动着。   顾清溪看了好一会,鼻子里发酸,想哭,但到底忍住了。   她想起冬日大雪中,他一扬眉间的不羁,他陪着自己一起吃东西时,眸间那抹温和的笑,还有往常他握住自己手时的火烫。   那样的一个人,浑身充满了力量,可是现在他受伤了,病了,躺在那里安静得仿佛岁月都停止了流动。   顾清溪颤抖着,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他的上面,不知道是不是输液的缘故,手背上竟然泛着奇异的沁凉。   顾清溪小心地将那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   ******   萧胜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那时候顾清溪正在将一份稀粥放在床头,护士说等下萧胜天醒了正好喝,顾清溪怕他没醒来稀粥就凉了,便要放在热水里好歹温着。   当她这么回头的时候,便看到床上的萧胜天睁开眼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将这一片白色的病房染成了淡薄的粉色,他躺在那里,因为削瘦而越发深邃的墨色眸子安静地望着自己。   顾清溪被他看得心颤,不过到底是忍下了,抿唇,低声说:“你饿了吗,这里有稀粥,你要喝吗?我喂你喝?”   他却是根本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   顾清溪:“你发烧了,刚才打了点滴,现在烧差不多退下去了,不过你还是应该多吃点东西,不然没营养。”   萧胜天:“你——”   发出的声音粗嘎沙哑,那是发烧过后仿佛被撕裂的嗓音。   他艰难地蠕动了下干涩的唇,继续说:“你为什么过来?”   顾清溪听到这话,又是心疼又是难受,却又是无奈。   他都受伤了,少说一句不行吗?   顾清溪抿唇,到底是说:“等你病好了再说吧,我先喂你喝粥。”   萧胜天却扭过脸去:“你不是要把东西都还给我吧,那还管我做什么?”   顾清溪:“我看着你这样难受行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能一走了之?你认为我就这么狠心?”   说完这句,病房里陷入了沉寂。   顾清溪也就不说什么了,人病着的时候,大抵心情不会太好,她犯不着和他计较什么,一切等他病好了再说。   可是就在顾清溪弯腰去洗那用过的毛巾时,就听到萧胜天突然哑声道:“你是不是同情我?”   顾清溪怔了下,抬头看过去。   他依然背对着自己躺着,没看自己。   她垂下了眼睛,低声说:“你认为是就是吧,不管怎么样,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以前也帮了我不少,哪怕你现在和我没关系了,你病了,我肯定得照顾你。”   然而这句话一出,萧胜天却瞬间被激怒了。   他嘲讽地冷笑一声:“那你走吧,给我走,既然你和我已经没关系了,就不要假惺惺地在这里照顾我,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想!”   顾清溪听了,气得手几乎发抖。   不过到底是忍下了,他病着,病成这样了,自己才不要和他计较,一切等他病好了再说。   是以她没说什么,端起旁边的稀粥来:“你先吃吧。”   萧胜天却根本不理会:“我说了,如果你是同情我,我不需要同情,我也不敢让你一个未来大学生伺候,你走!再不走我叫护士了!”   顾清溪这下子是怎么也受不了了。   她想起来许多事,想起来上辈子,她忍受的那些,被病人呵斥挖苦的日子,就算付出所有,到头来得到的什么?   而如今这一下午,她问人家医生,问人家护士,问人家他腿伤到底怎么样,问人家他烧什么时候退,她在那里洗手巾帮他擦脸擦脖子擦手,她能干的都干了,她心疼他,难受,想哭,之前所有的赌气都已经不去想了,就算他故意晾着好了,也不去在意了,只要他好了,自己是怎么着都行。   结果呢,好不容易盼着他醒了,忍气吞声,他却硬生生地来一句这个。   顾清溪:“你之前对我那么好,现在你病了,就算是一条狗,也有感情吧,我来照顾你,至于让你这么说吗?”   她说完这话后,他却并没说话,黄昏时候的病房,沉浸在病态的粉光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沉寂压抑。   突然,萧胜天嘶哑而冰冷地道:“我对别人好,那是因为我自己高兴,我对别人不好,也是因为我自己高兴,所以你用不着为了这个愧疚,也不用因为这个感激,我不需要别人同情,也不需要别人因为感激对我好。”   顾清溪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好,你既然话说到这一步,那我走行了吧,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就当我不认识你!以后见了,就当谁也不认识谁!”   说完她转身跑出去。   跑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过来的霍云灿,一看顾清溪眼里都是泪,吓一跳,忙问怎么了。   顾清溪咬牙切齿:“他就是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一时顾清溪跑了,霍云灿急匆匆地赶回病房,一看,果然他已经醒了。   当下也是恼了:“你到底和人家说了什么?是不是你惹了人家不高兴?今天人家知道你病了,急巴巴地跑过来,一看就担心你担心得要命,一直守在这里照顾你,那分明是对你有意思,怎么你一醒来,就把人家气跑了?”   萧胜天神色冷硬,静默地看着霍云灿。   霍云灿愣住了:“这,这是咋啦?”   怎么一醒来仿佛他和他是八辈子的仇人。   萧胜天:“她既然走了,那就让她走吧,不要叫她回来。”   霍云灿:“为什么?我问你,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本来不是说去拿设计图,之后就要开工吗,怎么突然这样了?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萧胜天垂下眼来,缓慢而低哑地道:“房子不盖了,那块地,留着以后盖宿舍吧。”   霍云灿:“啊?”   这变得也太快了。   他无法理解:“那天你是不是去找她了,她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萧胜天:“没说什么。”   霍云灿瞪眼:“都闹成这样了,还能没说什么?”   萧胜天别过脸去,哑声说:“我饿了,把稀粥给我。”   霍云灿愤慨:“没有稀粥!”   萧胜天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霍云灿到底是把稀粥递给他,萧胜天勉强半靠在床上,自己单只手喝了那稀粥。   霍云灿从旁看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设计图呢,给我看看。”   萧胜天:“撕了。”   霍云灿:“真的假的?那可是花钱请人家设计院画的,你还能撕了?”   萧胜天颓然地道:“不盖了,没用了。”   霍云灿见此,彻底无奈了:“你啊你,至于吗?人家姑娘眼巴巴地来照顾你,你顺坡下驴得了,犯得着继续犯倔?别管之前你俩谁的错,差不多就得了,现在人家姑娘照顾你,你都能把人家赶走,那你以后打算怎么着?”   萧胜天还是不说话。   霍云灿气得跺脚:“你仔细想想这事,你到底怎么着?觉得人家前途好,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干脆放弃,还是打算争取争取,把她拴住?”   萧胜天苦笑一声:“放弃吧,她挺好,我犯不着拖累他。”   霍云灿瞪眼:“拖累?你怎么拖累她了?”   萧胜天:“你和人说话我听到了,我这条腿是不是要废掉?”   霍云灿:“啥??”   敢情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根本没睡着?   霍云灿无语了:“我那是吓唬她的,让她心疼的,至于吗?你就是一点轻伤,根本没事!”   萧胜天听了,倏然望向他。   ******   一直到了晚上,萧胜天睡了,他偷摸地进来,找了一番,终于在床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了,很好地放在一个文件夹中,还是很珍惜的嘛。   霍云灿拿着那文件夹,直接过去找顾清溪了。   “这个你好歹看看吧。”学校外面,他把这个给了顾清溪。   “这是什么?”顾清溪脸上有着不耐。   本来她从首都高高兴兴地回来,也是很想他,想着私底下说话,渴望着能和他亲近,结果他倒是好,远着他。   谁都不是傻子,有些事没明白着说出来,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傻子都能看出他在远着自己。   关键这不是第一次了,是第二次了,好的时候宠上天,不好的时候就突然冷淡下来,这么来几次,她受不了。   他病了,她跑过去伺候人家,人家还能把她赶回来,这更是让她绝望了,要散,那就真得散好了,谁也别牵挂谁,他走他的阳关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   “这是他让人家给画的设计图,”霍云灿叹了口气,低声下气地说:“自从那次从首都回来,他就开始琢磨着想买一块地,也是正好赶上这次的机会,他买了挺大一块地,花了一大笔钱,买了后,就专门找人家设计院做了设计图,想盖房子,里面的设计,他都是照着你喜欢的样子提的要求。”   “那天你要回来,他去接你前一晚,来找我喝酒,他没多说话,可我觉得他心里可能是想多了,还是觉得你太好,怕耽误你,他自己可能也没想明白,便没回去村里,一直在闷头搞设计图的事,他想尽快开工盖好了。”   顾清溪听着这话,心酸:“那他也没说啊,他那么冷着我,我哪知道!”   霍云灿:“那天他是不是拿设计图给你看?”   顾清溪咬唇:“是,不过他也没解释,我不知道。”   关键是,她当时真得是好气,去了小院,发现他竟然搬家了。   她心里还牵挂着那里的柳树,那里的落叶,那里的小书架,还有两个人一起做过的饭,结果他就搬家了!   搬家了也没告诉自己。   这让她有种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其实自己已经被抛弃的感觉。   以及在小院前那个骤然的误会,尽管很快知道是误会,可那一瞬间太打击人了,打击得人万念俱灰。   这种情况下,她突然看到他,真得没办法有什么好心情去体谅他的想法。   霍云灿:“他肯定有做得不对的,他那性子,看上去沉稳大方做事周到,但其实骨子里也有些偏执,关键时候犯倔,对于你俩的关系,他多少也有些想多了,太在意,所以患得患失。”   霍云灿没说的是,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觉得萧胜天拴不住顾清溪,别看一时好,两个人早晚还是得崩了。   不过现在看着好友这样,他还是尽力而为,至少先把眼前的事过去再说。   霍云灿:“其实我也没谈过对象,也不懂,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对你,是掏心挖肺,你可能和他说了什么,打击到他了,他回到工厂那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被货车撞到,就是他自己故意的,他这就是故意自己让自己难受。”   说着,他递给她那设计图:“你看看行吗?就看一眼。你不要光看他说了什么,你好歹看看他做了什么,最近是化肥的季节,工厂里忙得要死,还有外贸公司那里的事也在谈,他真得很忙,可是他还是抽出时间来一直和设计师对这个设计图,光设计院就跑了好几趟。”   顾清溪拿过来,打开,朦胧夜色中,她看到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规划图。   霍云灿:“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看清楚,想明白,然后再想下一步打算怎么着,我这里也会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顾清溪点头:“谢谢你。”   霍云灿叹了声:“不用谢,我就盼着你们别闹腾了。”   不然这工厂的生意都没法做了……   ******   顾清溪回到宿舍,点了蜡烛,打开来仔细地看,那设计图非常详细,先是总图,后面有各种细节图。   她看到,这是一处两层高的楼房,分为花园部分,运动部分,还有水池,花坛,两层房间分为客厅,书房,还有儿童室等,可以说是能想到的,全都设计进去了。   她翻到了其中一页,那一页是书房的设计,看得出来,那张设计图修改过好几次,里面逐渐增加了阳台读书角和一面墙书架设计,那阳光读书角画得很细致,恰好就是她梦想中的样子。   顾清溪看着这个,就想起那一次,在小院门前的树荫下,她曾经和萧胜天说过的,她说自己希望有一个大落地窗阳台,有一个大读书区,地上铺好看的地毯,来一个大大的懒人沙发,还要有淡蓝色的窗帘,养两株盆栽,她坐在沙发上沐浴着阳光看书。   他是记得的,还有一些别的小细节,自己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全都让设计师设计在里面了。   顾清溪看得鼻子发酸,眼泪就往下落。   其实如果在自己以为被冷落的那段,他一直在忙这个,他可以告诉自己啊,解释清楚啊,为什么不说。   他给自己看什么设计图,正好赶上自己刚从小院碰了钉子回来,心里当然不好受,可他也没解释!   “笨死你了!”顾清溪趴在被子里,哭着低声骂他:“活该,你就是活该!”   又想起上辈子的那个他,在飞机昏暗的光线中,那个寂寥的中年男人,一时恨得越发咬牙切齿,恨不得揪住他,质问他。   如此抱着那设计图,一夜竟是不曾好好合眼,到了半夜时候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醒来,头懵懵的难受,不过人倒是冷静了许多。   不同于之前对他的愤慨不满,也不同于深夜对他的心痛怜惜,顾清溪更多的是冷静,冷静地对比两辈子他的种种行为,思索他性子里的偏执和倔强,去想自己对他的期望,以及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么分析了一番后,倒是更加冷静下来。   不疾不徐地吃过了早餐后,她才背着书包过去医院,到了医院,正好工厂里好几个人来看萧胜天,有男有女,其中有个还是之前她见过的银丫。   银丫一看到她,马上低下头,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   其它几个也忙说:“顾同学来了,那我们先走了。”   一时大家都散了,病房里只有萧胜天和顾清溪。   萧胜天躺在那里,抿着唇,望着天花板。   顾清溪沉默了一会,也没说话,径自关上门,之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从书包里掏出来书,开始看书,并认真查英语词典做笔记。   萧胜天微侧首,看向她的背影,挺直纤细的背脊有着优美的弧度,过肩的墨发编成两条柔顺的辫子轻轻搭在肩头,墨色头发和白色衬衫衣领中隐隐露出一截后颈,细腻雪白。   晨间的光让屋子里变得明媚和煦,他看着她,却像隔了一层雾气,并不那么真切。   甚至恍惚中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是不是一场梦。   也许伸出手去抓,根本就会消失了,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萧胜天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倒是半响没动,也不敢出声,生怕她真就这么不见了。   这个时候护士进来了,说是给萧胜天换药。   顾清溪便起来帮忙,因为有一处是他的胳膊,需要人帮着扶好,她便在旁帮忙扶着,护士那里拆开绷带换药。   她这么扶着自己的时候,萧胜天便扭过去看。   距离太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弧度优美的下巴以及微微抿起的唇儿,这让他恍惚中觉得,这不是幻觉,她确实安静地守在自己身边,不声不响,不生气,但也不和他说话。   护士走了,萧胜天半坐在那里,仰脸看着顾清溪。   顾清溪没理会,继续坐在旁边看书,做笔记。   萧胜天终于忍不住了:“你在做什么?”   顾清溪:“我在学习啊。”   萧胜天听到这话,沉默了好一会,也就没说什么。   在学习,这是一个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但偏偏顾清溪理直气壮。   顾清溪没理他,继续做自己的笔记。   中间萧胜天厂子里的叫小黄的过来,看那意思是要照顾萧胜天的,不过见顾清溪在,有些尴尬,看看萧胜天,看看顾清溪。   萧胜天:“你先坐这里吧。”   顾清溪:“你先走吧。”   那小黄看看萧胜天,看看顾清溪,不知道怎么办了。   顾清溪看都不看萧胜天,直接说:“我先照顾着,有什么事叫你。”   萧胜天还待说什么,小黄已经跑了,甚至连门都帮忙关上了。   萧胜天:“你这是做什么?”   顾清溪:“你没看人家很想走吗?人家根本不想照顾你,你以为人家想照顾你?脸不要这么大。”   萧胜天:“你——”   顾清溪:“没什么事我就继续学习了。”   萧胜天终于磨着牙道:“你扶我起来吧。”   顾清溪:“起来做什么?”   萧胜天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不说话。   顾清溪懵了一会,之后恍悟:“你早说嘛!”   说完扶着他起来,之后过去了旁边的洗手间。   他受伤的是胳膊,腿上也有些伤,不过没大影响,现在主要是发烧后身体虚弱,需要人扶着。   顾清溪扶他到门口,他自己进去了。   等下萧胜天出来,顾清溪继续扶着他上了床,又细心地帮他盖上被子。   萧胜天躺在那里,看着帮自己掖被角的顾清溪,终于低声问:“为什么?”   顾清溪:“什么为什么?”   萧胜天:“你不是——”   他犹豫了下,到底是艰涩地道:“你不是说散了吗?我之前也让你不用同情我了,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顾清溪诧异,疑惑地看着他:“我现在也没说不散啊,我说多余的话了吗?还是说我现在照顾你,你就想多了?”   萧胜天差点一口血:“是,你就是同情我。”   顾清溪:“能同情你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萧胜天那口气在心里,不上不下,憋了半响,最后终于抿着唇不吭声了。   顾清溪却不理他,继续做自己的笔记。   过了一会,萧胜天:“你还是回去学习吧。”   顾清溪头也不抬:“为什么?”   萧胜天:“我怕这里环境不好,影响你。”   顾清溪:“我觉得挺好的,在这里学习我心情好。”   萧胜天:“这里有药水味。”   顾清溪:“是啊,看着身边一个受伤的病人,想到他不能下床到处走动,而我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努力学习,我会更有心气学习。”   萧胜天顿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确认了一件事,她就是来让自己不痛快的。   一直到中午时候,顾清溪还在,这个时候霍云灿来了,送饭来的。   他以为小黄在照顾萧胜天,结果一看是顾清溪,倒是意外,意外之下也是笑了:“那,那我走了啊,胜天,你看顾同学来照顾你,你说话注意点,不要惹人家生气。”   萧胜天扫了他一眼,没理他。   霍云灿见此,赶紧走了。   顾清溪:“你刚才怎么不留下霍同志照顾你吃饭?”   萧胜天抬眸看向她。   顾清溪:“你是不是想让我伺候你吃饭?”   萧胜天:“我——”   顾清溪:“你想让我照顾你吃饭,那好歹说点好听的,毕竟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不这样吧,我赶紧帮你把霍云灿叫回来。”   说着顾清溪就往外走。   萧胜天马上叫住她:“别。”   顾清溪停下脚步:“那你就是想让我照顾你吃饭了?”   萧胜天不吭声。   顾清溪:“那你得说好听的,求求我,不然我就不管了,反正现在霍云灿走了,小黄也走了,没人管你了,你落我手里,我想饿着你就饿着你。”   说得好狠……   萧胜天沉默地看着她半响,终于道:“你想听什么?”   顾清溪:“那得你自己想,想好了就说,想不好别说,不说就一直饿着。”   这时候,正好一个护士经过,听到这个,吓了一跳,不过没敢吭声,心说那个小姑娘看着文静秀气,但是说话好狠,这简直是虐待病人哪。   萧胜天定定地凝着她。   顾清溪见他不说,就自己取了餐盒来吃,不得不说,这饭菜不错,比她自己在学校吃得要好,还挺香的。   萧胜天舔了下唇:“对不起。”   顾清溪:“什么?你和谁说对不起?”   萧胜天:“是我没顾虑到你的想法,你刚回来,我确实有些犹豫,也有些担心,我便想着赶紧把那边的房子设计好,拿着给你看,想着你看了一定喜欢。”   那几天确实是在考虑,考虑自己是否真得合适她,但是理智是一回事,能不能割舍又是一回事,最后发现还是不能,就当是他自私好了,他就想拴住她一辈子。   所以紧赶慢赶,一直赶着做好设计图,想着给她看。   谁知道再次见到她,她却恼了,说了那些话,还把瑞士手表和钱还给他。   昨天她过来,霍云灿和她说话,反而让自己误会了……当然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顾清溪:“你没考虑到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和你没关系。”   萧胜天:“清溪——”   顾清溪没搭理。   萧胜天:“是我错了。”   顾清溪还是没搭理.   萧胜天:“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顾清溪从盒饭中抬头,疑惑地看他:“什么?你错了,你做错什么了?”   萧胜天一脸无奈的狼狈:“我哪儿都不对。”   顾清溪:“那你就仔细想想,数一数,都列出来。”   萧胜天:“挺多的。”   顾清溪便直接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又递给他一支笔:“那你慢慢写吧。”   萧胜天捏着那张纸,犹豫了下,到底是下笔写起来。   顾清溪吃完饭,自己做自己的笔记,连看都没看萧胜天。   她想得很明白了,对待他,无非两种,一种是放弃,彻底不再想了,一种是捡起来好好收拾一顿。   哪怕他再让人恼,她也不舍得放弃,那是白白让自己难受,所以就干脆捡起来,狠狠收拾一顿,心平气和地收拾,让他改改这性子,以后自己也就好受了。   萧胜天写了好久,才终于写完。   写完后,他看看顾清溪:“我可以交作业了吗?”   顾清溪这个时候饭盒已经吃完了,她收拾了,这才拿过来那张纸看。   一看,不免蹙眉,这……是什么? 第91章   那张纸上, 并没有什么字,而只是用简笔画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扎着两只小辫子, 戴着蝴蝶结, 还穿着小裙子,她抬起一只脚, 正在那里威风凛凛地颐指气使, 而就在她脚下,就有一个平头小男孩,可怜兮兮地跪着,眼泪都要往下落的样子。   他的画功竟然还相当不错,小姑娘的威风,小男孩子的可怜, 简单几笔给勾勒得形象生动。   顾清溪差点笑出来, 不过到底是忍住了:“这是什么?这就是你的作业?”   萧胜天忙道:“揍人的是你, 跪着的是我。”   顾清溪:“我有那么凶吗?”   萧胜天瞥了她一眼,委屈地说:“有。”   他本生得好看, 老派世家流传下来的好相貌,飞扬的眉深邃的眸含笑间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但是此时, 却是一股子像小孩子般的委屈, 看得人实在忍俊不禁。   顾清溪越发想笑,不过还是故意道:“你意思是我欺负你了?”   萧胜天:“是我心甘情愿被你欺负。”   他想了想, 不对,马上又道:“不, 是我欺负你, 我欺负你, 我错了,所以应该跪地求饶,任打任骂。”   顾清溪:“你怎么错了?”   萧胜天低头,沉默了一会,才说:“当时你回来,我不该多想。”   顾清溪:“你怎么多想了?”   萧胜天:“我觉得当时的你功成名就,也更好看了,你娘说闺女怎么也得找个好女婿,说闺女这样的一般人配不上,必须找一个好的。”   顾清溪无奈了,低哼一声:“敢情你平时挺有主意的一个人,这个时候竟然听我娘的?”   萧胜天垂眼:“我也考虑着你将来前途的事。”   顾清溪这下子彻底绷不住了:“怎么,你觉得你和我分手了,我的前途就能好了?你就这么有自我牺牲精神,为了我的前途,宁愿自己孤身一人?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萧胜天低头,不吭声。   顾清溪:“有什么事咱们俩个好好说不行吗?不声不响不理人算什么!”   萧胜天垂着头,一脸认错的样子,过了一会,看顾清溪不说话,便伸出手来,去捏住了顾清溪的手指头。   他的手指粗粝,她的手指细嫩,这么碰触间,细微的酥麻感便自指尖处阵阵传来。   顾清溪低声道:“你放开我……”   萧胜天:“我就不放。”   顾清溪:“你不放开我就打你了。”   说是打,但语气确实软得很。   萧胜天:“那你打吧。”   顾清溪看他那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也是无奈,又想笑又好气,可是想起这次的事,还是正色道:“你就知道赖皮,但是你认为赖皮能解决问题吗?”   萧胜天:“不能。”   顾清溪:“那就是了,反正你记住,咱俩已经散了,你都同意了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别说那反悔的话。”   萧胜天浓黑的眉微抬起,小心翼翼地看着顾清溪,之后小声道:“我不想当大丈夫行吗?”   顾清溪抿唇,故意想了会,才说:“万一你明天又想当大丈夫了呢?”   萧胜天:“我以后就是不当,谁爱当谁当!”   顾清溪瞥他,轻哼一声:“算了,少说这个,你还是先吃饭吧。”   说着,她起身,径自将那饭盒给他。   那饭盒还挺热乎的,病房里也太热,所以一时半会凉不了,她自己吃的时候都觉得烫嘴,刚才故意抻了他一会,现在温度倒是正正好。   萧胜天看看顾清溪,低头开始吃饭。   其实他想让顾清溪喂他吃,不过不敢说,这个时候她还恼着自己,肯定不干。   这里萧胜天吃着饭,顾清溪便继续坐在桌子前,拿出一张纸来写东西,她写得很快,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萧胜天吃完饭,顾清溪便起来将那饭盒拿出来,出去扔了垃圾桶,又帮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吃药。   等吃完药,顾清溪伺候着他躺下,整个过程细心周到体贴。   萧胜天躺下后,看顾清溪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好像继续要去写她的东西,便道:“你刚才在写什么?”   顾清溪:“没写什么啊,就是做卷子呢。”   萧胜天:“你之前在做卷子,但是刚才不是,你——是不是在写信?”   顾清溪看了一眼萧胜天,欲言又止。   萧胜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顾清溪:“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给之前在首都的一个同学写信,当时说好了,要给人家写信,结果现在人家三天来了两封信,还邀请我去他们那里玩,我当然得回信。”   萧胜天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他盯着她,一声不吭。   顾清溪泰然自若:“没事的话,我继续写信了。”   萧胜天没回应。   顾清溪便回过头,继续奋笔疾书。   过了好一会,萧胜天终于道:“你送我的皮带,我已经用上了,挺好用的。”   顾清溪:“是吗,那真不错。”   不过头也没回,继续低头写。   萧胜天:“那个表,我好好放着呢,回头给你,你还是继续用吧,多好的一块表……”   顾清溪:“再说吧。”   萧胜天:“房子的设计图,你回头看看吧?”   顾清溪这才抬头:“房子,你还没动工吧?”   萧胜天:“还没。”   顾清溪:“那就好,这个回头再说吧。”   萧胜天不说话了,他躺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她正在那里写字,奋笔疾书,看上去心情不错,根本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   萧胜天咳了声。   顾清溪没回头。   萧胜天再次咳了,这次是一连串咳,好像很艰难的样子。   顾清溪这才回头看他:“你没事吧,很难受吗?”   萧胜天:“你能帮我捶捶背吗?”   顾清溪:“你忍忍吧,我写完信。”   萧胜天脸色铁青起来,更加咳嗽得厉害了。   顾清溪只好起来,帮他捶背。   捶完后,顾清溪要继续去写,萧胜天攥着她的手腕,死活不放开了。   “是男同学吧?”   “是啊。”顾清溪一脸坦然。   “你和人家写信,别让人家误会了。”   “也没什么好误会的,反正我也没谈着对象,他也没有。”   “你!”萧胜天磨牙,黑眸盯着她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怎么了?”顾清溪无辜地说:“男未婚女未嫁,我光明正大。”   “我不许。”萧胜天语气强硬。   “你凭什么?”顾清溪反问。   “你是我的。”萧胜天:“你不能这样,你意思是你不要我了吗?”   “昨天我过来,你怎么说的?你不是说不需要我照顾吗?你不是说我们就这么散了吗?你还说你不稀罕同情!你对我不好,我马上转头找别人,我才不要等着你!”   说着,顾清溪拿起那张纸来:“好了,我先走了,我要去寄信了。”   萧胜天却陡然起来:“不行,我不许你去。”   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想挣脱开,奈何他的强硬得很,那手像铁钳子一样,她挣脱一番,竟是半点不能动弹。   顾清溪便恨不得捶打他,不过软绵绵的拳头伸出去,想到他如今病着,到底是收回来,咬牙道:“放开我。”   萧胜天既然攥住了,哪里能放,竟是一扯,顾清溪上半身便被迫几乎是趴伏在他身上了。   一时之间,男人呼吸间的热息萦绕着她,隔着薄薄的一层白色夏被,她绵软地紧贴着那坚实的身体,她甚至感觉到男人胸膛有力而稳定的起伏,这让她吓到了,连忙看向门那里,幸好并没有人来的样子。   到底是医院,他怎么可以这样!   顾清溪忙道:“你干什么,这是医院的病房里,你疯了!”   “顾清溪,我说过,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赌气,不该说那些话,但是无论怎么样,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别人,你也不要提别的男人,平时你怎么闹都行,我愿意宠着你求着你,让我跪在你面前都行,但是你提别的男人,那就是激我了。”   才发过烧的病人,嘶哑中带着异样的威圧感。   顾清溪陡然心惊,抬头看过去,不知道是气恼还是发烧的缘故,他眉眼间染上一层红晕,竟有一种冰冷的妖冶,墨黑的眸子异样平静,却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莫名让人心生不安。   病房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有他促急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她不安的喘声。   她是真有些怕了,这样的萧胜天她并不太懂,这会让她想起上辈子的最初,那个扬眉轻笑间透着一股子野性的萧胜天。   她小声说:“要不你先放开我,那封信,我——”   他却陡然冷笑一声,抱着她,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你还敢提那封信,我只是受伤了,还没死,你竟然迫不及待要给别的男人写信!你是不是想我死了后,就去和别的男人好?你是不是忘了咱俩的那些事?”   顾清溪听得面红耳燥,又羞又气:“你疯了,你这个疯子,我也没说和别人怎么样,我要不管你我干嘛来医院,你别闹了,快放开我。”   然而萧胜天哪里听,竟是低头便堵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犹如粉花一般莹软滑嫩,且竟仿佛有些清凉气息,萧胜天开始时只是惩罚,后来便有些收不住了,竟是贪着想要更多,甚至箍住她,将她往床上压。   倒下的时候,应该是碰到了他骨折的地方,他脸色难看地发出一声闷哼。   顾清溪:“你没事吧?赶紧叫护士去。”   可萧胜天根本不管不顾,低头继续亲。   顾清溪开始时是羞恨无奈,又担心他的身体,生怕他哪里不好,可被那有力的臂膀搂着,又那么逗弄着亲,竟慢慢泛起麻痒来,心酥体软,只是想着这到底是医院,万一来人被看到,那如何了得,又急又气,几乎落下泪来,一边轻推着他想挣扎,一边哭道:“万一让人看到,我都不要活了!”   然而那个被她激红了眼的男人,却仿佛发了狂性的兽,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埋首在解开的扣子里。   是那件带着湛蓝薄纽扣的白衬衫,精致的蝴蝶结被拨到了一边,露出里面嫩豆腐般的肌肤,他很贪地去亲那里,动作恣意,毫无章法。   顾清溪此时脑子里一片浆糊,想喊又不敢,想推他又没力气,心提着,生怕被人看到,羞耻得几乎想死,可是又被他亲得麻痒感慢慢袭来,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怎么也没想到,平时脾气看着挺好的男人,那么宠着她惯着她,真发起狂里,竟是跟疯了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他一个翻身,竟是——   她无措地低哭出来:“外面有人呢,你看外面——”   然而白色的被单下,他的一切渴望昭然若揭,就那么和她紧贴着。   她清楚地感到了拱着泥土跃然而出的生机勃勃。   萧胜天大口呼气,低头看着她。   及肩的乌发散开来,有几丝被热汗浸湿,凌乱了她净玉一般的脸,那脸颊上透着奇异的晕红,晕红到渗出细微剔透的香汗来。   她清凌凌的眸子氲着泪珠儿,嘴唇哆嗦着说:“求求你,别发疯了,这是病房。”   她是愿意把身子给他,哪怕早一些也没关系,可怎么也不是这里。   萧胜天呼吸沉闷,燃烧着熔浆烈火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那娇弱的模样。   顾清溪软软地哀求道:“你别闹了,这是医院……”   虽依然在求着,可那语调却透着破碎的绝望了,兵临城下,不过是须臾间罢了。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看她修长湿润的睫毛抖动,看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他陡然一个起身,僵硬地强迫自己躺靠在一旁。   不过依然抱着她,额头轻轻辗在她的发潮的头发上,大口大口地呼气。   被放开了,顾清溪可以感觉到身边男人那种压抑的抖,不过到底是逃过一劫,当下不敢激他,生怕万一他又起了那念头,只是软软地躺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他靠着她,低声喃道:“你竟然给别人写信,你这是真不要我了吗?”   顾清溪自是再不敢说别的,忙软声道:“只是说说而已,你还真信,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只怕你以后突然冷了我,我高高兴兴从首都回来,心里想你想得厉害,你却那么冷着我,让我心里怎么想?”   一时想起当时,不免心酸:“我特意买了那身衣裳,觉得挺好看,想着问问你怎么样,你却一眼都没都看……”   萧胜天也想起来:“挺好看的,好看得晃眼睛,好看得我都不想让别人看,把你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顾清溪这个时候别的念头已经全都没了,只想着哄住他,免得他在发疯,当下赶紧揽着他的颈子,贴靠着他,低声说:“那我以后只给穿给你看,以后我还买旗袍,好看的旗袍,在家里穿给你看,好不好?”   萧胜天自然知道这个被自己搂着毫无抵抗力的姑娘此时的心思,她也怕自己这个时候要了她的身子,是以这话他听着喜欢,又觉不能全信,便道:“顾清溪,我不管你这话是真话假话,但我要告诉你,这辈子,我如果辜负了你,让我孤独终身老无所依,你如果辜负了我,那我纠缠你三辈子,让你下辈子也不得安宁。”   顾清溪听着这话,却是心里微震,恍惚中抬头,看过去。   男人眉眼铮然,低首间却是不容置疑的固执。   她便想起了上一世,那个孤单单地守了一世的萧胜天。   顿时心里泛起不知道多少怜惜,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低声哭着说:“你别这样,我就是故意骗你的,我没有要给人家寄信,我怎么可能舍了你不要!这辈子,你不许冷了我,我也绝对不会嫌弃你,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一辈子。”   萧胜天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你是不是怕我下辈子依然纠缠你,所以赶紧许诺我这辈子?”   顾清溪气得眼泪往下落:“你就知道胡说,我的心思,你真不知道?我一个年轻姑娘家,跑来被你这样欺负都没吭声,我如果不愿意,早喊人了!”   萧胜天默了一会,自是觉得有道理,一时看着她那泪兮兮的模样,粉莹莹的惹人怜惜,不由捧住她的脸颊,俯首下去亲她的眼泪:“乖,别哭了,我也是被你惹急了,平时不这样。”   顾清溪:“谁知道你这么发疯。”   花瓣般的唇儿轻嘟起,他几乎忍不住,不过到底是紧贴着她的脸,哑声道:“你不提别的男人,怎么都行,你提了,我忍不住,其实以前谭树礼什么的——”   说到这里,萧胜天顿下来,其实除了谭树礼,他更在意那个陈昭。   那些人,他看到就想让他们滚得远远的,不过只能忍着,故作大度地装作若无其事。   这种事,一直憋着,总有憋不住的时候。   他盯着怀中的她,磨牙,终究没说什么,反而用牙轻咬她的耳朵:“反正以后不许再提别的男人。”   他这话说得霸道不讲理,不过顾清溪却丝毫不觉得恼,竟是心身都化开一般的喜欢,恨不得化成一滩水儿融进他的骨子里。   不过她却放开他,伸手去那拿封信。   她这么一伸手,萧胜天的脸色顿时冷沉沉的:“怎么,你还惦记着这封信?”   顾清溪拿着那信,直接放在了旁边的信封中,之后用胶水粘上封好了。   萧胜天挑眉,眸光深邃晦暗:“你真要给人家寄去?”   顾清溪泛着水光的眸子睨了他一眼,软哼一声,却是道:“这封信,我就先不寄过去了,但你以后惹我不高兴,我就给人家寄出去,你也别急着恼,真惹急了,我知道你那股子狠劲儿,可我也有倔劲儿,咱俩就硬碰硬吧。”   萧胜天神色阴晴不定:“那现在呢,你要怎么着?”   顾清溪直接递给了他:“给你,你拿着吧,不许撕了,但我也不要了,给你收着,算是提醒你,别忘了今天这桩子事。”   萧胜天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那封信,接过来:“好,成交。”   顾清溪听他这么说,又有些想笑,不过还是软声道:“嗯。”   萧胜天收起那封信来,看了她一眼,却是弯腰去打开旁边的柜子。   那柜子里有一些看病的单子,也有一些其它东西,之后,他便摸索着去找东西,结果翻了一番,没找到。   顾清溪从旁看着,多少猜到了,一时心里自是甜蜜,不过还是故意问道:“你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萧胜天皱眉:“我的设计图不见了。”   顾清溪笑了:“你早说啊,设计图在我这里。”   说完,她从书包里拿出来。   萧胜天板着脸:“原来你已经看过了。”   顾清溪软哼一声,故意道:“原来你不想让我看……”   萧胜天没理会,滚烫的眸子盯着她:“你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顾清溪:“还行吧。”   萧胜天挑眉,直截了当地道:“那我出院了后,就让人开工盖起来?”   顾清溪面上微红,看向窗户,窗外阳光正好,有谁家在放鸽子,雪白的羽翼湛蓝的天,耳边有哨子声呼啦啦地掠过。   她轻声说:“那就盖呗。”   声音轻淡,却是透着甜蜜和喜欢。   萧胜天听出来了,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鸽子已经不见了,只有湛蓝的天,还有回荡着的哨子声。   他轻咳了下,仿佛很随意地说:“等你高考结束了,如果顺利,我就去和婶提?”   顾清溪:“到时候再说吧。”   她想着,过几天她的录取通知书应该到了,如果顺利的话,对他,对家里人,都是一个惊喜了。   事情说到这里,差不多也就定了,萧胜天舒了口气,淡声说:“那现在,你去叫一下护士?”   顾清溪:“什么?”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提到护士?   谁知道萧胜天指了指自己胳膊:“——好像伤口出了点意外。”   顾清溪看过去,却见胳膊上已经染上了血迹。   顾清溪:…… 第92章   伤口崩裂了, 需要重新包扎,护士对着顾清溪说教了一顿。   萧胜天忙从旁道:“是我自己弄坏的,不是她, 和她没关系。”   护士一噎,心想别装了, 刚才这姑娘不给你吃饭折磨你, 我们都听到了!   不过护士到底是护士, 她忍下了,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一眼顾清溪,想着挺好的一小姑娘啊,多么漂亮,怎么说话那么狠。   她叹了口气:“要善待病人, 病人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昨晚上还在发烧,必须好好伺候病人,三餐及时, 少食多餐。”   萧胜天正色道:“这个没问题, 刚才她还喂我吃东西了。”   护士愣了下, 看看顾清溪, 看看萧胜天, 之后脸色就古怪起来。   她忙点头:“好, 那就好。”   说完赶紧跑出去了。   跑出去后,她终于憋不住捂着嘴巴笑出来。   当她不知道吗, 那个女生对他那么狠, 他竟然还能自圆其说装得好像人家对他多好。   这男人太可怜了!   而病房中, 顾清溪无奈地瞥了萧胜天一眼:“你当人家是傻子吗?”   萧胜天:“谁让她说你。”   顾清溪听这话, 又觉无奈, 又觉丢人,最后想想自己也笑了。   ******   之后霍云灿探头探脑地过来一次,言谈间颇为试探,看那样子,好像生怕顾清溪把萧胜天害了,如此几次,反倒是被萧胜天赶出去了。   霍云灿背地里偷听了几次,发现人家两个人浓情蜜意,没事人一样,这才放心,不由感叹:“我才撮合了他们两个,萧胜天就把我赶出去,翻脸不认人!”   不过他们能好,他也就放心了,不说什么了。   至于萧胜天这里,由顾清溪照顾着,自然是再没什么不满意的,至于顾清溪那个男同学的,萧胜天在无意中试探了几次,顾清溪全都顾左右而言它,根本不接这个话茬,你多问那就是谁让你当时说要分了呢,萧胜天见此,也就不问了,不过心中自然警铃大作,认为从此后小心提防看着了。   漂亮精致的小姑娘,各方面都优秀,怎么看怎么招惹人,别的男人不惦记才怪呢,什么谭树礼什么陈昭,打走一个还能再来。   有些事,不去细想也就罢了,但凡一想她以后和被人好,会嫁给别人,那是在人心窝子戳一刀的感觉,是怎么都没法忍。   好在这两天烧退了,身体恢复了。   身体恢复后,萧胜天冷静下来,又开始想这个事:“那个男同学……人家给你写过信?”   顾清溪:“嗯。”   萧胜天:“信呢?”   顾清溪眼神幽怨地瞥他:“当然不能让你看到。”   萧胜天:“好吧。”   细想这件事,他起疑了,总觉得顾清溪不是那种人,该不会这件事根本就是来逗他的吧?不过这件事,问多了也白搭,她不说就是不说。   而这一天,眼看着顾清溪也要开学了,萧胜天也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顾建国回来了,来接他,廖金月也来了。   廖金月听说自己女儿照顾了萧胜天,多少心里起疑,之后便私底下问顾清溪:“你和他,咋回事?我听说前一段他竟然跑去相亲了?”   顾清溪蹙眉:“娘,你瞎说啥呢,人家没有要相亲。”   廖金月:“那他打算怎么着?”   顾清溪:“……我哪知道啊,他的事,还是得问他自己。”   廖金月看出来了,叹了口气,拉着女儿的手:“清溪,和娘说实话,你和胜天,是不是有那个意思?”   顾清溪听了,顿时不说话了。   这件事,其实她是想在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告诉自己娘,光明正大地说,挺直了腰杆说,她不愿意在自己还没有资格的时候提出这件事。   但是娘既然问起来,到了这节骨眼上,她也就不想瞒着了。   “娘,他这个人其实确实不错。”顾清溪低声说。   “是啊,我也觉得不错!”廖金月笑着说,她听到这个就放心了。   本来她心里也是接受了萧胜天当自己女婿,可是看那天的样子,好像自己女儿和萧胜天没可能了,为了这个,她很是难过了一阵,晚上做梦还梦到萧胜天和别人好了,想着就替自己女儿心酸。   现在女儿这么说,她觉得看来是大有指望了:“清溪,娘其实仔细想过,胜天这孩子,也就是学历不行,但人家那不是笨,那是赶上了被耽误了,可人家那见识那谈吐,依我看,不比大学生差,你也别因为人家没上学就瞧不上人家,我现在想着,你以后前途肯定差不了,关键是要找个知疼知热的才行,咱不图别的,就图一个日子顺心。”   要说起来廖金月之所以能有这个觉悟,一个是多亏了陈云霞劝,另一个却是日子过好了。   如果是以前穷哈哈的,自然是巴望着女儿上进,怎么也得嫁好的,不能像自己这样吃亏受罪,但是现在日子好过了,她心里就有底气了,觉得女儿不能高攀,高攀的闺女嫁过去被婆家看不起,关键是找对女儿好的。   这么一来,学历并不太好,但是人品好又知根知底做事靠谱的萧胜天自然成了最佳人选。   顾清溪听了,倒是有些意外,她本来是想着她娘如果有什么反对的,她想些说辞劝劝娘,实在不行就再等等,等自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再好好说这件事。   可谁知道她娘竟然劝她了……   她想了想,只好道:“他也没那么好吧,反正先观察观察,又不是说一定和他定下来,好的话就继续,不好的话,就算了。”   廖金月一听,马上瞪眼睛:“那可不行,清溪啊,你虽然以后是要考大学的,但是做人不能忘本,人家胜天对你好,对咱家也好,你不能以后自己翅膀硬了就不搭理人家啊!”   顾清溪:“……”   她惊讶地望着她娘:“娘,你想哪儿去了……我也没那意思,就是说说。”   廖金月:“就这么着吧,这事我思量了挺久了,胜天当咱家女婿,我放心。”   顾清溪听这个,也就不说了。   这几天,她在萧胜天身边照料,或许是贴身的缘故,也或许是那天勾起来他心里那股子劲,她可以感觉到,他总是蠢蠢欲动,有时候她在那里低头学习,一抬头,就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像是觊觎兔子的狼。   如果不是身体还没恢复好,还不知道他怎么样呢,这人发起疯来是都拦不住。   有时候回去宿舍睡下,她也会忍不住瞎想,想他滚烫的渴望,犹如火山熔岩一般仿佛随时迸发,年轻男女就这么腻在一起,随时都可能擦枪走火。   其实她并不是不愿意,他那么惦记着,她也想满足他,但是——   顾清溪纠结地翻了个身,怎么着也得拿到录取通知书,考上大学,她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   那份设计图,萧胜天手把手地给顾清溪讲过,顾清溪心里自然是喜欢,自己看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点滴用心,现在又听他讲这里那里,说起来以后如何如何,更是心花怒放,整个人都仿佛吃了夏天地里结出的白糖罐瓜,甜得满心都是蜜。   萧胜天看顾清溪喜欢,便有些迫不及待,清纯明媚的姑娘就在身边,用心地伺候着他,端茶递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温柔含水,看着就撩火,他兴致来时趁着医护不在便锁着门恣意一番,虽不曾破了最后一道门槛,但已经尝到不少甜头。   知道她并不愿意现在如何,只能刻意压抑着,这种压抑到了极致,自然难忍。   他迫不及待,想进一步,却不得其门而入,便越发急迫地想把那房子盖好,那是他打算和她一起住的房子,她家人也都一起过来,她一定喜欢,到了那个时候,许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是以他还没出院,那里就催着人家开工动土了,甚至从医院跑出去指挥。   看他这里到底身上有伤,又大病了一场,虚弱得很,回来那烧就起来了。当时顾清溪已经回学校了,是廖金月在这里伺候,看到这个自然是心疼,倒是把萧胜天好一顿教训:“不好好养着身子,跑去那里干嘛?就算有点天大的事,你说你至于这么急吗?”   萧胜天发着烧,浑身无力,心里苦。   他当然不敢对廖金月说,他搀着她家女儿的身子,想着早点光明正大了,只能是闭着眼睛装傻。   一时又炖了小米粥来,精心伺候着照料着。   不少护士大夫还以为廖金月是萧胜天的妈,小护士们间流传着顾清溪是怎么虐待病人的传说,见到这情景,都暗暗地说:“当妈的就是比当媳妇的靠谱。”   甚至有人打抱不平,想着萧胜天那么好的人怎么摊上这么一个蛇蝎媳妇,应该和人家妈说说,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萧胜天这两天也是难熬,身体发着烧,心里却依然惦记着,想着那天强抱着她时那吃嫩豆腐一般的滋味,真是欲罢不能,怎么都忍不住,奈何这么一憋,血气上涌,烧的更厉害了。   偏偏这几天顾清溪学精了,根本不往他跟前凑,来的时候大多廖金月也在,竟然让他摸下手解馋的机会都没有,一时真是有心无力渴得发燥。   好不容易煎熬着烧退了,差不多能出院了,他便计划着去工地监工,谁知道就被廖金月押着回去,让他好好养身子去了。   萧胜天自然是不舍,本来还想见见顾清溪,哪怕不能单独相处,看一眼也好,却也没见到,只能回去养身子了。   *********   开学后,同学们陆续都回来了,回来后大家自然是有些忐忑,这个时候筛选考试的试卷大家回忆起来不少,学校里流传着各路答案版本,大家对了对答案,自是有人发愁有人喜,顾秀云欢天喜地的,她考得相当不错,自己算了算分数,按说应该是能过,又问起孙跃进来,孙跃进考得也还行,当下心里高兴,难免有些意气风发,甚至商量着考上大学后,再去找顾秀云的大姨帮忙做手术,把这腿最好。   一切都按照顾秀云的打算进展着,两个人都考得好,如果孙跃进的腿能治好,那岂不是一切都顺遂了,两个大学生,天之骄子,又是自己心仪的如意郎君,再没有不满意的,一时免不了就有些得意,再想起顾清溪来,私底下打听,问顾清溪考得怎么样,顾清溪却根本没搭理,至于那筛选考试的答案,侧面打听了一番,结果人家说“她好像根本没看那个答案,说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其实筛选考试那些题目,顾清溪凭着记忆,在医院那几天已经验算分析过了,心里有底,根本不用对答案。   可谁知道,关心她是否考好的倒是不少,顾秀云算一个,胡翠花算一个,彭春燕竟然也算一个,大家都私底下暗自较劲,想打听顾清溪考得到底怎么样。   当听说顾清溪“根本没看试卷答案”,那神情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很快学校里就传闻着“顾清溪因为去首都出国,耽误了学业,这次筛选考试没考好的”的故事,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人提到“那道题她就做错了”,以至于连班主任都特意找顾清溪,问起顾清溪到底什么情况来。   闫淑静看到这个,气得不轻:“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好的,就那几个,关键是顾秀云,在中间兴风作浪的,到处显摆,那样子好像你没考好她能沾多大便宜一样!”   闫淑静这次其实考得不错,她已经找顾清溪讨论过了,应该也能通过,自己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也知道顾清溪如今应该能保送大学,就是看到这情景,忍不住生气。   顾清溪:“就一个筛选考试,至于嘛,眼皮浅罢了,咱还是有时间好好复习是正经。通过了筛选考试,最后还不是得参加高考。”   闫淑静自然是明白,少不得跟着顾清溪静下心来复习。   到了这个时候,知识点什么的都复习过了,主要是查漏补缺,顺便放松身心,准备应战了。   这一天,学校里让大家过去重新进行高考的拍照,原来按理说高考用的照片和筛选考试一样照片,不用重新拍了,可谁知道筛选考试的照片备份竟然出了意外,没有了,所以大家都要重新过去拍一份加上去。   这天课也没上,大家都过去排队,顾清溪当然也过去了。   排队的时候,天正下着细雨,大家打着伞,叽叽喳喳地讨论。   顾清溪带了伞,因前面一个女生没带伞,对方就和她站一伞底下,说着闲话。   说话间,那女生随口来了一句:“两次照片不一样,会不会对不上啊?”   顾清溪听到这个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下子,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头会不会有问题?一切问题是不是在这里埋下伏笔了?   望着远处那千丝万缕的细雨,顾清溪轻轻攥紧了手中的伞,这辈子,她早早地上岸了,拿到了名校的录取通告知书,这些勾当是别想害到她了,但是她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在这场决定别人命运的高考中,同样的罪恶是不是依然会发生。   而此时,周围那么多人,议论纷纷,各自有所想,有人嫉妒,有人期盼,有人感激,也有人努力奋进,这些人中,是谁在后来的高考中经受不住诱惑,铤而走险,又是谁有这个能量?   顾清溪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她要安静地等着,等着那件事重来一次。   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听到旁边的顾秀云在说话。   “我这次筛选考试,已经研究过了,我估摸着各科成绩都能上七十多分,有几个可能可以上八十分。”   她这话一出,周围有几个认识不认识的,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   这个分数,确实不低了,如果高考能这样,那大学应该是没问题了。   顾秀云一时面上风光,不由看向顾清溪。   她一直学习不如顾清溪,被顾清溪压一头,之前奥数竞赛的时候更是被比到土里去,这次筛选考试,顾清溪因为奥数竞赛的事耽误了,她觉得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自然是有心显摆下,便道:“对了,数学最后有一道题,我还想问问清溪呢,我们好几个得出答案来是118,怎么你算出来是27啊?你学习好,还是去过国外的,赶紧给我们讲讲吧?”   她当然是故意的。   就是要在这风光八面的时候,让大家注意到顾清溪。   她这一说,好几个都听到了,纷纷看向顾清溪。   “那个答案是27吗?不是说118吗?”   “是啊,我算出来也是118?”   “啊?你们都是118我怎么是200多呢?”   一时七嘴八舌的,说啥的都有。   顾清溪:“那道题的答案确实是27,如果是118,那应该是做错了吧。”   她这一句话,好几个脸上浮现出失望,当然也有的,多少有些不服气,毕竟大家好多都是结果118,为什么就是错的呢?凭啥大家都错成一样了。   是以大家心里多少想着,也许是顾清溪做错了吧?也许人家顾秀云说得没错,顾清溪去参加奥数竞赛,耽误了高考复习,反而退步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就听到顾清溪说道:“不过就算得数是错的,那道题是分步骤的,前面步骤对了,最后得数错了也能有步骤分,一般得数如果是118的话,应该是第五步那里错了,20分的大题,应该能得十几分吧。”   她说得如此笃定,大家原本质疑的目光马上变成了信服,大家眼睛放光,燃起希望,纷纷围着顾清溪问起来,还有的干脆拿出纸笔,回忆自己怎么做的,让顾清溪帮忙看看,至于那些算出来200多的,也围着问自己那个解题步骤大概能得多少分。   顾秀云受不了了,她不明白顾清溪怎么这么自信,明明做错了题还能这么说歪理,竟然一瞬间将她的风头的都抢走了。   便大声说:“得了吧,她自己都做错了,心里没点逼数吗?某个人明明是耽误了学习,回来发挥不好,别在这里逞能了?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我和人对题,某个人都不敢凑边,不是吗?现在看着人多,又来在这里大放厥词了,这就是吹吧,你们也真是傻,还竟然信她?!凭啥大家都错到一处了就她能耐,当大家是傻子吗?”   顾秀云这一说,周围的同学也是有些疑惑了,说白了,大家心里多少抱着一线希望,顾清溪虽然是学霸,但没准也会弄错,没准自己不是得十几分而是满分二十分钟呢?谁心里不希望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   她这一说,旁边好几个女生看不下去了:“得了吧,人家清溪就算耽误一个月怎么了,一个月叫耽误吗,人家照样上大学好不好?”   闫淑静:“有时候人和人没法比,有人复读一年,也就那样,有人耽误一个月,也不叫事,不服气不行。”   顾秀云就是复读的……   人群中发出小小的“噗”声,顾秀云脸红了,她更加不服气了:“那咱们就等着瞧,看看到时候谁能考上大学——”   谁知道这话刚说完,就听到那边门卫瘸腿老爷子往这边跑:“顾清溪,顾清溪你的信!谁是顾清溪!”   大家都看过去,一时也是纳闷,平时有啥信,都是直接放门卫那里,大家定时去看看去取就行了,这次怎么老大爷直接送过来?   顾清溪也是疑惑,便忙过去接了,谢过了那老大爷。   老大爷指着那信:“好像是大学寄过来的,我感觉挺重要,就先给你送来了。”   顾清溪低头一看,心顿时狂跳起来。   竟然是B大学,她心仪的大学!   那信封上还印着校徽呢。   她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录取通知书到了吗?   她终于等到了! 第93章   郑重地谢过了看门老爷子后, 顾清溪拆开了那信封,厚实的信封,里面果然是录取通知书。   最上面是行书字体的大学名字, 下面则是一行“录取通知书”标题,标题之下就写着“云若市白河县第一中学顾清溪同学, 经学校甄取, 首都xx大学招生办公室批准你入我校数学学院基础数学专业普通班学习, 请于某年某年某日于我校报道。”   雨丝飘飞,胶皮伞下,顾清溪用自己的袖子护着那张纸,就那么一直盯着看。   上辈子,她曾经无比羡慕过别人的这么一张录取通知书, 羡慕到心都是疼的,这辈子最初重生, 一张这样的录取通知书就是她这辈子所有最原始的动力,就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去年这个时候,她见过别人的录取通知书, 是谭树礼的, 当时会觉得, 自己应该也能得到吧,但也就是想想,一万个0的把握, 在没有前面那个1的时候一切也都是空谈罢了。   现在, 这么一张录取通知书终于摆在她手里了, 简单的字朴实到没什么花哨, 她看着, 却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终于她也得到了。   拿到这份录取通知书,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一个交代,这辈子,她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也对得起熬过的灯油和那成打的草稿纸。   此时风吹来,雨淅淅沥沥的,顾清溪反应过来,忙将那珍贵的录取通知书重新放入信封中,免得被雨打湿了,这时候其它女同学好奇地看过来:“清溪,这是啥信啊?”   刚问完这个,她就看到了上面的“录取通知书”字样,顿时惊到了:“天呀,这是什么?清溪,这是录取通知书?什么录取通知书,让我看看。”   她这么一嚷嚷,所有的人都围过来了,也不排队了,也不管什么下雨了,全都挤过来看。   好几个人看到了,惊呼不已,不敢置信。   “这不就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吗?”   “清溪,还没高考呢,你咋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这可是b大,名牌大学啊!咱学校到现在都没出过一个呢,太牛了,还是数学系!”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赶紧给我们讲讲,咋直接录取了?”   也有人很快明白过来了:“这是提前录取吗?你算是被提前录取了?”   顾清溪小心翼翼地将录取通知书放进了信封里,收好了,之后才说:“是,我这次去参加竞赛,听说可以提前保送大学,不过具体什么情况还得谈,b大的招生办来找我,意思是可以提前录取,我自然就同意了,不过之前录取通知书没来,也怕事情有变故,所以没和大家提过这事。”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沸腾了,大家议论纷纷,羡慕不已,惊叹连连。   “你这算是提前录取了,不用参加高考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着,还学习吗?”   “已经录取了,就不用学习了吧?”   “那干嘛还参加筛选考试?”   面对大家的疑问,顾清溪也只是解释说:“怕大学那里有变动,该参加还是参加,再说也是一个体验。”   大家惊叹,敢情自己参加筛选考试是为了能有资格考试,但是人家参加筛选考试是为了体验,这人和人,差别太大了!   这么一比,就有人突然想到了顾秀云刚才的话。   “人家清溪,别管考成啥样,人家都是直接去b大的料,人家根本不愁这个!”   “是啊,都已经录取了,谁在意一个筛选考试!”   “秀云刚才还说和人家清溪比,可人家已经录取了,这根本没法比!”   顾秀云刚才,确实是得意自己的筛选考试考得好,她感觉自己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学,而相比于因为参加什么花哨竞赛而耽误了一个月的顾清溪来说,她难免有些优越感,觉得自己未必就比顾清溪差,刚才被那么一激,难免就多说了大话。   没想到正得意着,就见人家顾清溪拿了录取通知书,还是b大的,那可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学校啊!   顾秀云有些不敢相信:“不是说参加这个竞赛,高考会加十分吗?怎么直接录取了?”   顾清溪淡声道:“一般的加分,好的就录取。”   马上就有人说:“清溪当然是直接录取,清溪这是为国争光了,她都出国了,还能不录取?”   旁边的人几个同学也赞同:“对对对,清溪这样的,就算凭自己考也能考上b大的吧,现在就是被提前录取了,这就叫实至名归。”   顾秀云彻底不说话了。   她满心以为顾清溪因为竞赛耽误了,而自己一直在努力,以为自己和顾清溪的差距没那么大了,甚至可以和她比了。   但是现在看来,顾清溪录取的大学,那是自己一辈子都没法踏进去的。   最关键的是,人家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可以高枕无忧了,而自己,却还要煎熬几个月,先等筛选开始结果,再准备高考,这个过程中,但凡哪里错了,后果都不堪设想!   顾秀云脸色难看起来,整个人都没劲了。   人比人气死人,自己吭哧吭哧地努力,人家却早就走了捷径,这怎么比?   想到自己在父母面前吹过的那些牛,自己娘放出去的那些大话,那真是连家都不敢回了!   她都不敢想,村里那些人会怎么看。   不怕自己失败,就怕旁边有个胜利者对比着,村里人肯定拿两姐妹对比。   而自己娘那里……她该怎么交代啊!   ******   顾清溪被提前录取,拿到了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个消息传出去,第一中学所有的学生都被震撼到了,大家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之前不努力积极争取?为什么奥数比赛的时候不认真参加,如果能参加,就算拿不到名牌大学的提前录取,能加十分那也是天大的喜事啊!   十分呢,高考的时候那得多重要!   不过很快大家想想,心里也明白,自己和人家不一样,自己就算有那个机会,也不可能像人家顾清溪一样取得成绩啊,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这么一想也就平衡了。   而顾清溪难道录取通知书的事,学校里自然很快知道了,学校领导一下子兴奋了,班主任也高兴得要命,接下来就是再一次表彰大会,使劲地宣传等。   顾清溪看这架势,生怕再来一次,如今她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只想平静地等着高考,看看这次高考里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至于其它的荣耀和风光,她只希望消停下来。   于是她和校长分析了一番现在的情况,说了自己的想法,以及打算继续参加高考的打算。校长那里自然也是有多方面考虑,虽然顾清溪已经直接上大学了,学校有了名校录取的,争光了,但依然希望顾清溪能参加高考,这样她考一个高分,还能提高下学校的平均分,所以顾清溪还是得努力学习,再说现在是备考的关键时候,怕影响别的同学,所以各种衡量后,也只是低调隆重地对顾清溪进行了表彰,并没有大张旗鼓。   顾清溪这才舒了口气,舒了口气后的顾清溪,想着先去厂子里找萧胜天,谁知道萧胜天根本不在厂子里,说是已经回家了。   这一次过来,不同于往日,之前的银丫看到她,小心翼翼的,对她恭敬小心,工厂里见到的其他几个好像也知道她,端茶递水地招待,甚至主动提出下着雨,要不要开车送她回去。   她自然是拒绝了,知道人家忙,不可能这么麻烦人家,当下拿着录取通知书,直接回家去了。   其实拿到的那一瞬间,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和家人分享了。   她是坐公交车回去的,这年头舍得坐公交车的并不多,大部分还是骑车子,所以公交车上人并不多,一路上小雨淅淅沥沥,时大时小,她看着窗外,细雨朦胧中,阡陌纵横的农田里已经是大片大片的麦子,绿油油的麦浪波澜壮阔,风一吹,那就是碧绿色的海浪。   顾清溪看着这麦浪,倒是想起去年,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吧,萧胜天骑着车子带她回家,两个人生疏却又亲密,彼此间存着多少甜蜜。   那个时候渴盼却又压抑克制,私底下不见光的感情,就盼着有一天自己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天,如今,果然实现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顾清溪看着窗外,雨如今下大了,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在那窗玻璃上流淌出道道沟壑。   顾清溪微闭上眼睛,她心里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前两天萧胜天几乎是被自己娘“押”回去的,说是要让他好好养身子,不知道现在他身体彻底好了吗?他知道自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会怎么样?   一时又怕他多想了,会犯倔,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再敢这样,她马上就去找他要“寄给男同学的信”,只怕他当场能黑了脸。   其实他这个人心里还是有矛盾,不过他和她的日子还很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顾清溪又想起在医院里,他急吼吼地想要却又不能的样子,不免抿唇笑了。   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书包,书包里就有录取通知书。   这张录取通知书对她来说,就意味着摆脱了枷锁,意味着自由,意味着她已经尽到了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妹妹的责任。   她可以去自己负责自己的人生,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了。   窗外沁凉的气息袭来,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已经泛起热来。   这时候,公交车在大路上停下了,顾清溪下了车,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村里。   不过她也不着急,背着书包,打着伞,揣着录取通知书就那么慢悠悠地走。   两边的麦子长势好,经过雨水的润泽清亮鲜嫩得仿佛流动的翠绿,空气中散发着青涩的芬芳,这让顾清溪心里越发轻快起来,她想着,今年应该又是一个丰收年吧,家里会有很多粮食。   其实对娘来说,挣再多钱,不如地里收了一袋子一袋子的粮食更踏实。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辆小货车停在她面前。   她诧异地看过去,便看到车玻璃落下,萧胜天正探头往外看。   一里一外,一上一下,她是愣了下,他却是含着笑。   相较于之前生病虚弱的样子,他现在果然是全好了,眸光火亮,眉眼间泛着生动,如同枝头萌发的翠绿。   顾清溪笑:“你病好了?”   萧胜天下车:“好了。”   说着话的时候,直接从她手里接过来书包:“我给你拿着。”   顾清溪不让:“才不要!”   萧胜天笑,浓眉微扬:“怎么,不舍得让我碰?里面有宝贝?”   顾清溪:“就是有宝贝?”   萧胜天狐疑:“该不会你给人家男同学又写信了吧?”   顾清溪看他那墨眉都皱巴着耸起来,不由笑了:“就当写了又怎么了!”   萧胜天低哼一声:“你敢。”   说着这话,两个人上了货车,萧胜天却不发动车子。   顾清溪看过去,他正侧首凝着自己看。   “怎么了?”或许是因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心境轻松,看着萧胜天,甚至多少有点调戏的意味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吐气如兰,笑着凑过来,一时之间,耳鼻都充斥着温软甜蜜的馨香,萧胜天火亮的眸子锁着她,低声说:“故意欺负我。”   “我就故意的,又怎么了,你不应该被我欺负吗?”顾清溪抿唇笑着看他。   萧胜天哑然失笑,看着她这样子实在可人,娇俏俏的仿佛刚爬上枝头的桃花。   他抱住她了,抱住后,他低头亲她的脸颊,开始的时候还克制着,后来就有些躁了,甚至轻轻地用牙齿咬她的耳朵垂儿。   “天天给我说别的男人?”萧胜天哑声道:“以后你再敢提——”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牙齿正扯住她的耳垂轻研,之后他声音越发低,低得几乎让人身心都为之战栗:“再敢提,我就真要了你的身子。”   外面的雨声大了起来,因为这雨,路上并不见什么人烟,遮天的雨幕仿佛将这辆货车和这个世界割裂开来,密闭的驾驶舱内,是独属于他和她的空间。   暧昧暗哑的声音滑动在顾清溪心间,做惯了粗活的大掌克制中透出迫不及待,扫过丝绸一般滑嫩的肌肤,结实遒劲的跨紧贴着她,她整个人便仿佛被他融化了。   她哆嗦着伸出胳膊来,揽住他的颈子,口中却是不饶人的:“反正你再不理我,我就去找别人了,我会嫁给别人。”   声音软软的,是撒娇,是赌气。   然而听在萧胜天耳中,却是心神陡然一震。   这段日子,总觉得哪里不对,总是心里烦闷,每每想起她,便是无处安放的忐忑,患得患失,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不属于自己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因为她越来越优秀的缘故,因为她优秀,怕自己配不上她,怕耽误她,也怕将来她后悔嫌弃自己不够好。   但现在,他隐隐意识到,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在他骨子里,他好像有一种下意识,想拼命地留住她,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会飞走,不属于他,这种担心竟一直隐隐存在,几乎是印在他的潜意识里。   嫁给别人,在她口中说出,当然只是随意的一句玩笑,可于他而言,听在耳中,却是切肤之痛,痛得每一寸骨头都仿佛在被人敲打。   “以后别这么说,我听了心里不舒服。”他抿唇,半响只是这么哑声道。   恍惚中低头看过去,带着几分潮气的乌发微微散落在肩头,露出嫣红精致的小脸,一双雾濛濛的眸子略有些迷惘地望着自己,略肿的唇泛着剔透的红润。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驾驶舱里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透着汗湿的呼吸声,以及年轻姑娘动人的馨香。   他大口呼气,将自己埋首在她衣领下,他急切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气息。   风吹雨打之声不绝于耳,温香软玉却是让人心颤的渴望,偏生这个时候,她低低地发出一个“嘤”声,甚至用颤抖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   这样的她,让人忍不住想怜惜,想抱紧了放肆地不顾一切。   雨声滴滴哒哒地在耳边响起,连绵不绝地打在玻璃上,声音细碎柔美,总是能激起人许多关于美好的联想。   沁凉,并不太舒服,甚至有些痛,于是她便轻轻地推了一下他。   萧胜天抬首起来,看他。   他看她的时候,那眸光温柔热烈。   他哑声呢喃,似是在安抚她:“别怕,我轻点,放心,我不会怎么样。”   他的声音有些急和重,她咬着唇便没说什么,他起身抱住了她。   屋外的雨声,时而大时而小,密密麻麻地交织而下,仿佛在天地间织就了一道网,让这个世界变得迷离,也让驾驶舱内的空间变得隐秘。   ******   当淅淅沥沥的雨声平息时,顾清溪瘫软地靠在那里,一头青丝流泻过洁白纤细的胳膊,露出胳膊上桃花般嫣然的红痕,密闭的空间,散发着旖旎的暧昧气息。   萧胜天怜惜地抱紧她,贪婪地从后面亲她纤弱修长的颈子,亲她馨香乌黑的发,又在她耳边低声说:“喜欢我这样吗?”   顾清溪睫毛轻颤了下,没吭声。   在没考上大学前,她是负重的蜗牛,背负着上辈子的债。   现在她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还清了债,可以彻底为自己活一回了。   上辈子的顾清溪是压抑的,这辈子她想透口气,想任性妄为,想做自己想做的。   她侧了侧脸,让自己贴上他的。   略显粗粝的脸庞让她越发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强悍,她故意低声说:“我说不喜欢呢……”   萧胜天温存地小口亲着,却是倔声道:“不喜欢也要亲。”   顾清溪低笑出声:“你怎么这样?”   萧胜天感觉到她的调皮,用指轻轻刮着她的鼻子:“今天怎么了,看着心情很好,是考试成绩下来了吗?”   顾清溪偎依在他肩头,很是轻描淡写地笑着说:“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萧胜天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愣了一会,看着她眸间的笑,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录取通知书?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吗?”   顾清溪轻快点头:“嗯。”   萧胜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在哪儿,快拿来给我看看。”   顾清溪被攥疼了,不由得睨他一眼:“干嘛这么急!”   萧胜天:“通知书呢?让我看看!”   顾清溪一时哭笑不得,敢情通知书对他这么重要!   当下只好道:“在书包里。”   萧胜天听了,猛地想起来刚才她对书包的宝贝,连忙去找书包,谁知道刚才书包不知道被他放在那儿,竟然找了一番,找到书包后,赶紧翻找里面的,果然找到一封信。   他抬头看她:“是这个?”   顾清溪咬唇,点头道:“嗯、”   萧胜天面目整容起来,小心地打开,果然见里面是一份录取通知书,忙仔细地读过了。   “这所大学很好,是名牌大学,现在这是提前录取了?不用高考就可以上大学了?”   “嗯。”   萧胜天沉默了一会,之后抬头看向她。   “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萧胜天没说话,将那录取通知书小心地收好,放在信封里,又妥善地夹在书包中。   之后,他再次看向她。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溪觉得这次看自己的目光格外不一样,深幽幽的,像是夜晚看到了猎物的狼,发着蓝光那种。   “你说过,等你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公开我们的事。”   “是啊……”可是现在不是已经公开了吗?   “上了大学就可以结婚了,你得嫁给我。”他的语气霸道倔强,又像是小孩子在撒娇。   “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吧?”顾清溪小声地道,总觉得他那样子好像打算强抢民女的恶霸。   “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了。”   “可——”顾清溪还要说什么,萧胜天那里却已经直接发动车子。   “啊?”顾清溪没坐稳,倒是吓了一跳。   “别耽误了,赶紧回家!”萧胜天:“坐稳了。” 第94章   萧胜天开着货车送顾清溪回去。   回去的路上, 他显然是有些不舍,时不时转头看她。   顾清溪抿唇,她觉得特别好笑, 他现在的样子,像是想吃又没吃成的大黄狗,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那个样子, 恨不得随手过来啃自己一口。   她觉得好玩,但更多的是喜欢。   作为女性, 上辈子的她曾经被觊觎,但那种觊觎都来自不相干的人,只是想占便宜罢了,对于这种人,她心生厌恶, 并不能丝毫体会到身为女性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而在自己的丈夫那里, 她什么都没得到过。   许多事, 对于女性来说, 并不会轻易想起,那种事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是夜深冷静的孤寂中, 有时候也难免会感慨,觉得自己白活了这辈子, 觉得人生犹如一件没有结果的树,一年一年花开花落地空转,最后年华老去, 只剩下一地凋谢枯萎。   如此对比之下, 此时这狭窄密闭的空间, 眼神间不经意就能点燃的炽烈和浓情蜜意,更是让她喜欢,喜欢得心都要醉了。   就这么一路开着车,货车再转一个弯,就差不多要到村子旁了,萧胜天却突然停下了车。   外面在下雨,雨淅淅沥沥的,驾驶舱里光线昏暗,她只能看到他弧度完美的侧颜,她咬唇看他:“干嘛?”   他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拉他进怀。   顾清溪轻轻推他:“这是疯了,马上要到村里了,别乱来!”   男人的渴望像夏日即将流泻而下的开闸洪水,势不可挡,她也有些怕,怕他那股子劲上来,做出离经叛道的事。   萧胜天哑声道:“就让我亲一下,再亲一下。”   其实想拒绝,毕竟马上就要到村里了,但是这声音紧绷得充满浓烈的渴望,以至于顾清溪腿软意酥,竟是不舍得拒绝他。   想了想,她低声道:“那你闭上眼睛。”   萧胜天:“好。”   他果然闭上了,她便半趴在他怀里,抻着身子往上,轻轻地亲他的脸颊,那下巴,还有那唇。   纤细的指轻轻掠过男人弧线凌厉的下巴,滑向唇形状完美,之后又小心翼翼地轻啄。   就在这时,萧胜天陡然睁开眼,深幽的眸子里都是暗火在燃烧。   “这不是故意馋我吗?”他咬牙切齿,直接托住她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亲。   “别,让人看到呢——”顾清溪有些担心。   “没人。”萧胜天斩钉截铁,将她揉进怀里。   谁知道就在这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拖拉机声。   顾清溪一惊,赶紧推开他。   萧胜天黑着脸看过去。   本来下着雨,应该没人,结果却来一辆拖拉机惊扰他的好事!   这拖拉机走近了,却是眼熟,竟然是顾建国。   顾建国一看到这车上是自己妹妹和萧胜天,也是高兴。   “我娘说,那边秀云放假了,清溪也该放假了,让我过去接。”   “我路上看到清溪往家里走,便接她上了货车。”   “车子怎么停半道上?”   顾建国是糙汉子,没想那么多。   顾清溪听到这个,面红耳涨,羞愧难当,暗地里睨了萧胜天好几眼。   好生丢人现眼!   萧胜天却淡定得很:“刚才我听着车子后面声音不太对,咔咔咔的,便想着检查检查。”   顾建国信以为真,叹说:“这下雨天,车子确实容易出问题,不过你懂这个,自己看看也行,去县里修,还挺贵的。”   萧胜天点头,一时对顾清溪说:“你在车上先歇着,我和你哥看看这车子的事。”   顾清溪便轻轻嗯了下。   顾建国听到自己妹妹那声“嗯”不太对劲,酥软,要哭不哭的调儿,便纳闷了:“咋啦?清溪,出啥事了?”   下着雨,天也不早了,顾建国没看到自己妹妹绯红的脸颊和眸间的迷离。   顾清溪羞耻地咬着唇,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缓,低声说:“没啥,就是下雨天,太凉了。”   顾建国:“是,太凉了,别看进五月了,可一下雨,天挺凉的,昨晚上满满好像打喷嚏了,娘还说要多穿衣裳呢。”   他这里说着,萧胜天已经取了自己的外套,径自递给了顾清溪:“披上。”   顾建国本来正说着,见到这个,愣了下。   他看看萧胜天,看看自己妹妹,突然间就想起来了。   娘的意思,是萧胜天差不多和自己妹妹成了?   一时他也有些窘迫,脸红,想想这感觉挺奇怪的,萧胜天和自己妹妹好了,有些酸酸的。   不过妹妹大了,总是要谈对象,不是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这种事也是早晚的,顾建国压抑下心里的酸涩,最后便说:“我去检查下车子。”   顾清溪便慢吞吞地披上了萧胜天的外套。   这个时候风声更紧了,两个男人打着伞去检查车子,顾清溪裹着男人的外套,懒懒地偎依在座椅上,那领子粗糙的布料贴着她的脸颊,这让她想起男人带给她的触感,一时不又得轻颤了下。   当着自己哥哥的面,他给自己递外套,哥哥显然是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就这么公开了。   所有的人也就这么接受了。   顾清溪看着那自车玻璃上低落的雨,抿唇笑了。   有些事,终于不用瞒着家里人了。   ******   车子本来就没什么问题,自然不可能真找出什么毛病,两个人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这个时候雨势又大了,萧胜天便说先开回去再说,顾建国自然没啥意见。   一时货车拖拉机一前一后开着,顾清溪裹着萧胜天的外套,透过玻璃窗,看着雨幕中拖拉机晕染开的灯光,低声说:“我哥刚才说什么了没有?”   萧胜天:“没说什么,可能也有点尴尬,没多问。”   顾清溪咬唇:“都怪你,早点回去不就行了!”   萧胜天越发笑了:“这样不挺好,你哥心里明白了,以后多少避讳着点。”   这话说得,顾清溪都想伸手去掐他了。   很快车子到了村里,停在了家旁边的空地,便打着伞下车。   一进家门,廖金月便舒了口气,之后开始叨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看秀云已经回来了,说是她通过筛选考试了,我还等着你的信呢,问她咱家清溪啥情况,结果人家也不说,看着怪让人担心的。”   顾清溪笑了:“娘,给你看这个。”   说着,便从书包里掏出来那信封。   廖金月根本不识字,乍看到,也是纳闷;“这是啥?清溪,你给我看书干啥,我又不认识字。”   顾清溪便打开来:“娘,你不认识,我教你,你看,这几个字是大学名字,这是人家的校徽。”   她这一说,不但是廖金月,旁边顾建国陈云霞都惊讶地看过来。   “这是啥啊?”   “清溪,人家大学干嘛给你写信啊?”   旁边的萧胜天看着这一幕,只笑不说话。   顾清溪笑了,才郑重地宣布:“这是录取通知书,我不是参加那个竞赛嘛,人家学校觉得我表现突出,对我进行提前录取。”   这句话一出,顾家所有的人都被震到了,大家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啥,啥意思啊?”廖金月觉得有些懵:“提前录取是干啥?你这不是还没参加高考吗?”   顾清溪:“人家学校觉得我好,不用考试了,直接录取了!也就是说,等今年10月份,我拿着这个录取通知书就可以直接去上大学了!什么筛选考试啊高考啊,我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不参加也没什么了!”   廖金月听得没法相信,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明白过来后,拿着那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就算不认字,也使劲地看。   “我闺女这是已经提前考上大学了?能直接上大学了?那你就是大学生了!”   “是。”顾清溪笑着说:“娘,我考上大学了,我以后就能把关系转到城市里,以后就是首都的户口,吃商品粮了!”   其实这些,在后来的变革中,都不太重要了,但是对现在的她娘来说,很重要,所以她依然将这些说给她娘听。   果然她娘听了,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好,在那里团团转,后来猛地就哭了。   “我闺女考上大学了,我闺女考上大学!”她哭着说:“老天爷啊,我闺女是大学生了,终于考上了!”   旁边的陈云霞也是高兴得要命,现在看到廖金月哭,一时也是心酸,也险些掉下泪来,不过还是上去劝廖金月;“娘,这是好事!哭啥,我看今天咱得庆祝庆祝。”   她这一说,廖金月忙抹了一把眼泪:“是,是,得庆祝庆祝!看我,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了!”   一时廖金月赶紧过去端饭,说是今天煮了饺子:“下雨天,咱吃热腾腾的饺子,猪肉白菜的,菜少肉都,香着呢!”   大家自然是高兴,很快饺子上来,刚出锅,冒着热气,又砸了蒜泥配着香油醋,顾保运打心里也是喜欢,拿来了一瓶子二锅头,说是要喝个不醉不休。   屋外雨依然下个不停,屋子里却是热火朝天,一家子有说有笑。   至于这录取通知书的事,家里自然是问这问那,问起啥时候去报道,问起人家首都以后的学费什么的,顾清溪都说了:“我问了,不用交学费,还能发钱,一个月发60块钱饭补,还有粮票,节省着用,肯定够用。”   当然了,粮票马上要取消了,用不着粮票了,但是现在大学生待遇好,国家养着,能挣钱。   其实对于现在的顾家来说,钱倒不是问题,关键是听着喜欢,考上大学,国家就养着,以后就是商品粮铁饭碗,说出去多有面子,廖金月这里更带劲了:“我闺女有出息,这下子我看你大伯娘还有话说不,今天她还在那里风言风语的,说是秀云筛选考试通过了,问我们啥情况呢!现在好了,她家继续考吧,爱怎么考怎么考,咱不用考,直接上大学!这下子看谁还敢在咱们家面前吹嘴!”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其实攀必不是啥好事,但是农村就这样,人得意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给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显摆显摆看看,风光得意地提前拿到录取通知书,再瞧瞧别人那吭哧吭哧为了大学费劲的样,那真是身心舒畅,再没比这更让人喜欢的事了。   吃过晚饭,萧胜天这里要回去,廖金月看向顾清溪,顾清溪没吭声。   廖金月赶紧给顾清溪使眼色:“你送送胜天吧,天黑,胜天是不是没带伞?”   顾建国:“他带——”   顾建国是想说,萧胜天带了伞的,但是廖金月直接给了顾建国一胳膊肘,顾建国纳闷,不过不说话了。旁边的陈云霞也赶紧给顾建国使眼色,顾建国还想说,她就把顾建国拉一边去了。   场面有些尴尬,萧胜天一派淡定,笑着说:“带伞了,不过伞忘在货车上了,刚和清溪打一把伞过来的。”   廖金月:“这样啊,那清溪,你带着伞,送胜天过去拿伞吧,黑灯瞎火的,他这病也才养好,别受凉。”   顾清溪低着头,一脸乖巧地道:“好。”   一时顾清溪举着伞,送萧胜天出来。   在这细密连绵的雨夜里,雨水沿着屋檐瓦楞溅在石板上,嘀嗒作响,村东边大坑里积攒的雨水中有了蛙声,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坑洼不平的街面上已经积攒了一些水坑,顾清溪小心地迈步,不要踩在水里。   旁边的萧胜天见此,便伸手半扶住了她。   顾清溪小小地挣扎了下,萧胜天干脆捉住她的手,握着揣进自己的兜里,之后又搂住她后背,几乎是将她半搂在怀里了。   顾清溪没得挣扎了,低声说:“你别闹,小心让别人看到。”   萧胜天却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看就看,看到怎么了,我还想让别人看看,咱俩谈着,让那些多余的人别有事没事眼馋你。”   十里八村最引人的一朵花,不知道多少年轻小伙子明知道配不上,都暗搓搓地盯着,偶尔间别人提起顾清溪的语气,他早受不了了,只是碍于她的名声,不好说什么罢了,但听到终究心里不舒服。   现在他是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他的对象,以后少他妈的背后瞎扯扯,谁敢再多一句,他可以过去打歪人家的嘴了。   他的女人,现在是有主儿的,谁也别背后眼馋。   那句“咱俩谈着”太过直白,顾清溪心里泛软,一时竟有些酥麻,不过还是小声说:“你消停点吧。”   雨中,萧胜天低笑:“我来打伞吧。”   顾清溪便将伞递给他,谁知道他拿过伞的时候,顺势将她彻底搂在怀里了。   顾清溪便有些慌,赶紧左右看,雨夜,周围一片静寂暗沉,并没什么人烟。   萧胜天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咱们继续车上的事好不好?”   顾清溪:“你疯了!”   然而萧胜天根本听不进去,捧着她的脸便啃。   雨水的沁凉,酒的芬芳,随着火辣辣的气息一起灌进来,顾清溪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抱得很紧,也很用力,逼她后退,他便越发往前,后面是斜长在泥墙上的野麻棵子,如今那野麻棵叶子上早挂着水珠,一碰上,便抖出细密的露珠来,倒是洒了一身。   顾清溪觉得凉,便去捶打他:“仔细别人看到。”   萧胜天大口呼气:“这次看谁不长眼?”   顾清溪被亲得透不过气,两腿发软,险些哭出来:“你轻点。”   萧胜天捧着她粉盈盈的小脸,在夜色中看她湿润含泪的眼睛:“未来丈母娘都同意了,她让你送我,知道什么意思不?”   顾清溪:“不知道。”   萧胜天:“意思是闺女送我了,我随意。”   顾清溪听着,又羞又气。   其实这件事,都是默许了的,是那么个意思,但这个人说出来怎么那么色啊!   简直想让人咬他。   萧胜天看着她气吼吼的样子,突然笑了:“你是不是想错了,我意思是闺女来送我,你想成什么意思了?”   顾清溪瞪大湿润的眼睛,看着他那深幽含笑的眸子,顿时明白他故意戏弄自己的。   她便去掐他胳膊:“你太坏了!”   萧胜天却越发抱住她,这次却不亲她脸颊了,而是歪头去亲她的颈子,又顺着她颈子往下,顾清溪想推开他,他干脆打横抱着她。   他喝了一些酒,并不是酒量不好的人,这点量并不足以让他醉倒,不过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满家子欢声笑语,他心里却只惦记着在货车驾驶舱里差点干成的事。   血气方刚的男人,忍到了极致,差点能成,关键时候勉强憋住了,实在是憋得难受,喝点酒后,更是想得厉害了。   “你跟我回家吧?”   “我快受不了了。”   “你娘也愿意了,她故意让你送我。”   男人的呢喃沉闷压抑,充满渴望,这让顾清溪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揽着他的脖子,忍不住心疼地去亲他的下巴,去亲他的脸颊,他却越发将她抱紧了,紧到了两个人都在雨夜中因为那紧绷而微抖。   他低声说:“清溪,我难受死了。”   喝了酒的他,声音委屈又痛苦,像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他没理智,顾清溪是有的,她虽然觉得,好像也是可以的,毕竟自己考上大学了,可以为自己负责了,但是——   怎么也不该是在这雨夜村子的一处角落吧。   她怜惜地抱着他,犹豫了下,终究说:“我帮你吧。”   *******   风吹雨打中,有些湍急,甚至她衣服上竟然被溅湿了。   她多少有些害怕,又觉得新鲜,这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不知道原来是这样。   雨水和汗水混合,但更多的是那种生涩浓烈的气息,那是上次她帮他洗衣服时曾经闻到过的。   雨不大不小地下着,在这雨伞遮挡的一处空间,气息甜蜜得让人腿软。   萧胜天撕开一块衣服,帮她擦拭了上,低声嘱咐说:“回去自己偷偷洗了。”   顾清溪心慌意乱,只能胡乱点头:“嗯。”   萧胜天声音中带着缓解后的满足:“你哪天去学校?”   顾清溪:“在家里多待一天,后天去吧。”   萧胜天:“好,那后天我送你去。”   顾清溪总觉得他这话里意有所指,他显然贪婪得很,迫切地想找到机会要更多,但是顾清溪却多少有些胆怯。   并不是不愿意给他,而是——   那种事,从科学角度,她当然明白,可实际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不敢想象原来真得会那样吧,多少觉得骇人,以至于心生逃避。   萧胜天看顾清溪不回话,便握着她的腕子道:“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和婶说我身体不好,犯病了。”   顾清溪:“什么?”   萧胜天:“我病了,婶就会让我住你家里,你知道这几天我住哪屋吗?”   顾清溪陡然意识到了:“你住哪儿?”   萧胜天:“当然是你的房间。”   果然是的……   萧胜天:“反正我如果病了,我就过去你家。”   顾清溪看着他那赖皮样儿,又羞又好气,想起之前闹腾出的那些事,便故意道:“早有这赖皮劲儿,也不至于了!”   萧胜天神情微顿,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顾清溪抿唇笑了:“如果以后我嫌弃你怎么办?”   萧胜天:“你嫌弃我,我也赖着不走。”   顾清溪看他倔倔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爱,仰脸看着他,其实想再亲亲他抱抱他,可到底是不早了,自己得回去了,便道:“快点去拿伞吧,我还得回去。”   萧胜天便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在这雨夜中,举着一把伞过去了货车旁。   拿到伞后,他看着她,喉结微动,眼里闪着暗火。   顾清溪顿时明白,这人简直是渴得仿佛随时随地想着,忙道:“你拿到伞了,我赶紧回去了。”   说着,举着伞赶紧逃回家了。   回到家后,哥嫂已经带着小侄子睡去了,爹在那里给西边驴棚里给家里的驴子添草料,娘却一把拉住她:“清溪,你过来下。”   顾清溪心虚,怕身上的气味被娘闻到,便推说衣服湿了,换个衣服,她娘见了,也就没说啥。   回到房中,匆忙换下了那身沾染了男人味儿的衣服,换上了洗过的,才过去她娘屋里。   她娘拉着她的手,先感慨了一番自家的日子,之后又说起萧胜天来,觉得萧胜天如何如何好。   这件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顾清溪也就不吭声,低头安静地听着。   她娘话题一转,叹道:“人家以前对咱好,现在咱考上大学了,也不能嫌弃人家,你说是不?”   顾清溪:“嗯。”   廖金月:“这两天我和胜天说话,我觉得他心里也是踏实,所以琢磨着,实在不行,这件事就早点办了,以后他好好挣钱,你好好上学,两个人也能安心过日子。”   顾清溪万没想到她娘竟然这么想,一时有些意外。   廖金月:“我打听过了,去年就有早结婚了的过去上大学,这个很常见,没啥。”   这个顾清溪倒是知道的。   前几年,考大学的不少都是结婚生子的,考上后拖家带口去上大学,这几年好多了,大部分是应届考生,但是往届考生也不少,在这种情况下,上大学结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廖金月:“当然这事还是看你的意思,你觉得呢?”   顾清溪沉默了一会,终于点头:“我都听娘的吧。”   廖金月顿时笑了:“那行,其实我琢磨着,这件事也不用那么着急,你先去上学,咱慢慢准备着,不行先吃个订婚酒,好歹给胜天心里一个踏实。”   顾清溪自然是没得说。   她其实之前想过,自己考上了后,家里如果反对,她要如何如何,没想到,一切都太过顺利。   回到屋里后,顾清溪打来水,自己先偷偷地把那衣服洗了。   衣服上沾了不少,味道浓烈,黏糊糊的,顾清溪指头碰触到的时候,脸就有些泛烫。   她清楚的记得掌心的骇人,很不可思议,超出她的想象。   娘的意思是先订下来,可是在农村里,很多人不到年龄就结婚的都是这么干的,先喝酒席订下来,然后女的就搬到男的家里住,好多都是肚子大起来或者孩子出来了,才去补办结婚证。   她如果和萧胜天先订下来,那这种事肯定得做了。   想到这里,顾清溪深吸了口气,身上便觉得没了力气。   这一夜,躺在炕上,顾清溪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好不容易睡着了,竟是一夜桃花梦。   *******   第二天,雨停了,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湛蓝,篱笆墙外的叶子发着湿润的绿意,就连院子里来回走动着的公鸡都毛发鲜亮精神抖擞。   廖金月一大早就出去街上了,和人家说起自己闺女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事,她憋了一晚上,恨不得全村都知道。   这个消息一出,自然是炸得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大家全都涌过来,问东问西的,羡慕得要命,至于那马三红,先是不敢相信,觉得“不可能吧”,接着便脸色灰败,跑回家质问马秀云了。   看到这情景,廖金月自然更加得意了,这辈子最风光最荣耀的时候,莫过于这一刻,这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的扬眉吐气。   廖金月干脆又让顾建国在门口放炮,噼里啪啦地放,给过来的小孩大人都发梨膏糖,惹得大家都跑过来看热闹,一时之间,周围几个村子都知道,村里顾家的女儿提前被首都的名牌大学录取了!   出尽了风头,人都走差不多了,廖金月看着这一地的红袍皮,感慨:“我这辈子就属今天最开心了。”   一时又抱着自己的小孙子满满:“你可得好好学习,将来学你姑姑,考上大学,进城里,吃商品粮。”   顾清溪坐在台阶上剥蒜,听到这话,却是心酸又喜欢。   她会想起上辈子,上辈子,没有小侄子满满,也没有这畅快淋漓的喜欢,一切都是黯淡的,好像一副黑白胶卷的照片,没有任何色泽。   这辈子的人生,一点点被涂上了颜色,变得丰富起来。   ******   中午时候,萧胜天跟着顾建国过来了,手里提着一兜子水果,好像是这个季节才有的樱桃,稀罕东西,红嘟嘟的,大家自然喜欢,分着吃了。   如今廖金月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是以现在是把萧胜天当女婿看待的,吃饭时候自然是由顾保运和顾建国一起陪着喝了酒。   几盏下肚,爷几个难免画多,顾保运也就罢了,顾建国想想自己的妹妹以后就定下眼前这个人,觉得再合适不过,但又觉得难受,这么好的妹妹便宜了萧胜天,心里泛酸,便说了几句酒话,意思是让萧胜天好好照顾自己妹妹,自己妹妹以后就托付给她了。   这话别人听着也就罢了,顾清溪听着,心里喜欢,又觉不合适听,便起身回屋去了。   陈云霞便从旁赶紧扯了个话题说别的了。   顾清溪回到房中后,便开始收拾东西,明天她就要去学校了,虽说她不必高考就可以进大学,可她还是想考。   正收拾着,外面响起敲门声。   平时自己娘或者嫂子进来自己房间,都很少敲门,农村人没那习惯,她一听便意识到了,是萧胜天。   当下便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果然是他。   她没抬头,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两个人之间的事,是家里已经过了明面的,这个时候他进自己屋,家里人都知道,竟然有种被家里允许着会面的羞耻感。   他走近了,走近后,便挡住了窗外洒进来的阳光。   “这是什么?”他扬眉问。   “照片,高考报名要用的。”拍了一份,还余下来四张,便发给个人,顾清溪小心地装在小纸袋里,想着或许以后有用。   “我看看。”他却拿出来,对着那照片仔细端详:“这照片看着倒是眼熟。”   顾清溪轻笑出声:“我的照片,你能看着眼生?”   萧胜天想想也是,一时看着那照片,再看看她本人,倒是喜欢得很:“拍得好看。”   顾清溪听着笑了,笑过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拿过照片来,她发现确实眼熟。   这就是后来,她在萧胜天的家里,重生前的那一晚,曾经仔细端详过的照片。 第95章   十八岁的姑娘, 素净到毫无特色的白底小碎花衬衫,不过到底颜色好,年轻,乌黑辫子搭在纤弱的肩上, 微抿着薄薄的唇, 略有些严肃地看着镜头, 却清灵娇媚到了极致。   如今这张照片是新拍出来的,朴素的黑白照片还是崭新到反光, 不过顾清溪却记得, 那个多少年后的顾清溪, 曾经在行李箱里保存着这样一张照片,一张已经泛黄的陈旧照片。   同样的一张照片在岁月的河流中变了模样。   顾清溪看着那照片, 竟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恍惚起来, 那照片开始幻化, 一忽儿是二十年后那个薄脆泛黄的照片, 一忽儿是如今这个, 而脑中关于上一世的那些记忆, 哗啦啦犹如洪水一般涌入脑中,许多画面像胶片电影中的镜头一样快速滑过。   二十年后那个顾清溪的徘徊迷惘一下下地冲击着她的大脑,那种痛苦挣扎的迷惘感时而撅住她所有的情绪, 时而又将她放开。   在这种猛烈的情感和记忆撞击下,顾清溪仿若失重一般, 神思飘浮在一片虚无中,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是那个后来看尽时间沧桑的顾清溪, 还是十八岁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情正浓梦正酣的顾清溪?   身边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怎么了?”   是萧胜天的声音, 年轻醇厚的声音打破了顾清溪的幻觉, 让顾清溪一下子摆脱了所有的迷思。   顾清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他,刚硬俊朗的面容,眉眼深刻,黑眸温柔,浮着担忧,这是年轻时候的萧胜天,血气方刚,风华正好,和后来的那个萧胜天并不太一样。   “我……”顾清溪勉力动了动唇,刚才到底怎么了,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残余的意念晃出去,之后才道:“刚才……你为什么说这照片看着眼熟?”   萧胜天打量着她,过了一会,才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眼熟。”   他望着她,小心地道:“你是觉得哪里不对?”   顾清溪摇头:“没什么,就是刚才听你这么说,突然想起一些事来,然后就有些头疼。”   她解释说:“可能是昨晚太兴奋了,没睡好吧。”   萧胜天也就不问了:“没事就好。”   顾清溪却有些不自在,她脑子里还想着刚才的事,又想着自己的理由实在太过搪塞,他应该能感觉到。   可是他却仿佛没在意的样子,已经走到旁边的书架前看上面的书。   顾清溪愣了一会,便低头继续收拾东西了。   她的脑子里其实很乱,依然有许多残余的信息片段,那些片段时而浮出,时而沉落,当浮出时,她会真切地记得上辈子的一些事,新鲜得仿佛才经历过,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一些情感,可当沉落时,那些记忆还在,却失了颜色,只剩下单纯的记忆了。   这时候,萧胜天却回头。   他的目光却落在那照片上。   “给我一张吧。”   “嗯?”   萧胜天低声说:“放在钱包里,想了可以看看。”   顾清溪垂眼,抿唇笑了,他的声线醇厚温暖,让她纷乱的思绪沉静下来的,当下道:“好。”   于是便取出来一张,递给他。   这么递给他的时候,一个关于上辈子的小事便跃入脑中,上辈子她的一份照片本来有四张,不知怎么少了一张,只剩下三张了,丢掉的那张后来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顾清溪想着这个,便把剩下的三张照片放入了那纸封中,这么封着的时候,她便想起,上辈子的她同样是把剩下的三张照片放进了纸封中。   一种命运的玄妙感让她怔了下,不过很快就不去想了。   萧胜天端详了一番那照片,又看了看她本人。   顾清溪抿唇笑:“看什么看?”   萧胜天:“我看看本人和照片哪个好看。”   他当然是故意皮一下,她也就笑睨了他一眼。   萧胜天将照片小心地放在皮夹子里,之后才说:“明天我陪你去县里,先过去工地上看看吧?”   顾清溪:“好。”   她这个样子,看上去乖巧柔顺,他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她那样子明显不对,并不像是病了,那个样子神情迷惘,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惆怅到化不开的往事。   这让萧胜天莫名想起了陈昭。   陈昭家里出了事,陈宝堂一家子倒台了,但陈昭还好,并没有被牵连,依然在文化局上班,只不过人人知道他家里出事了,同事大多躲着他,日子自然过得有些艰难,之后他好像干脆辞职了,听说拼着命要跟着堂哥去南方做生意,再之后怎么样,萧胜天就不知道了。   这样倒是也好,走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其实比起陈昭,萧胜天按说应该更忌惮谭树礼,但不知为何,他却下意识对陈昭心生防备。   顾清溪看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自己看,倒是有些不自在,只觉得那双眼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一样,便别过脸去:“看什么?”   萧胜天抬手,直接握住了她的:“就是看着你好看行了吧。”   顾清溪听着想笑,这人有时候也惯会甜言蜜语,不过还是挣脱了他的手:“你收着点吧,这是在我家里,别胡闹。”   指下滑嫩的触感格外惹人,萧胜天俯首定定地望着她:“说不定过些时候,这也是我家了呢。”   顾清溪恼他总是说这些,睨他:“你——”   萧胜天忙正色道:“婶对我好,把我当亲儿子。”   顾清溪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管那些,反正这是在家里,万一有个什么,风言风语的,你得收着点。”   萧胜天显然有些不情愿,不过到底是道:“嗯,知道,那我先出去了。”   顾清溪:“好。”   说是出去,却是有些不舍得,捏着她的手指半响,才推门出去。   萧胜天出去后,顾清溪又收拾了一会东西,便有些虚软地躺在床上。   她自然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便不由回忆起过去的种种来,一直以来,她对上辈子的记忆都非常深刻,会觉得,自己是上辈子的那个人,自己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十七岁。   但是现在她隐约中感觉,或许并不是的。   其实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她早就该觉得不对了,比如上辈子的一些事,记忆方面的,她有,但涉及到一些技能的,她竟然不会,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做饭了。   她知道那些应该怎么做,但却生疏笨拙,削土豆皮都不会。   所以……   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在她心里萌生,也许她并不是重生了,她本来就该是她,十七岁的她,只是因缘际会,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许是平行世界同样的一个自己,而产生了一些细微的交叉点,所以那些记忆流窜入这个世界,进入了自己脑中,才让自己有了错觉。   刚开始,那些记忆太过鲜活,以至于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经历过世事沧桑的顾清溪了。   但随着自己日常一点一滴的生活,那些记忆便不像最开始那么强烈了。   为什么那些记忆会跨越时空冲撞到自己脑中呢?   顾清溪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那个小信封,小小的信封,里面装着三张自己的照片。   她清楚地记得,关于那个顾清溪的记忆,在萧胜天家里的那一晚,她打开行李箱,拿出了照片,追念了过去。   一切都是源于此吗?   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不是现在的自己得到那些记忆,而是更早一些时候,一切都是随机产生的?   顾清溪又想起来自己偶尔间做的梦,那些关于后来的萧胜天和顾清溪的梦,一时甚至想着,也许不是梦,而是自己跨越了时空壁垒所看到的他们的生活?   顾清溪躺靠在那里,兀自瞎想了一番,自然也没个定论,本来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也只是自己想想罢了。   不过如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样,倒是一个安慰,那个二十年后各自孤身一人的萧胜天和顾清溪,或许可以在他们的时空继续他们的人生了吧。   ********   第二天过去学校,是萧胜天来接的。   临走前,廖金月把一兜子一兜子的东西往车上放,里面有自家腌制的腊肉,糖稀,还有蒸好的白馒头以及腌咸菜等。   顾清溪看着,忙说:“娘,别拿那么多,宿舍里也放不下去。”   现在虽说大家条件好多了,但总也有吃黄的吃红的,自己拿这么多,白白让人眼馋罢了。本来因为自己提前上了大学的事,大家都羡慕,这个时候的顾清溪只想低调点,并不想那么惹人眼。   廖金月却说:“先放胜天那里,你要吃啥,让胜天给你送去。”   顾清溪便不说什么了,她娘也真是的,才说定了,那样子简直仿佛恨不得赶紧把她这个女儿送出去一般,也不用这么急啊。   萧胜天听了,倒是一笑:“婶你放心好了,我厨艺不错,这些腌肉保准做得好吃。”   廖金月自然高兴:“清溪这孩子,从小学习好,被我惯得不像样,这可真是没办法。”   这话说得……顾清溪觉得她娘就差直接托付了,当下忙道:“娘,我也没太不像话吧?”   其实她一般的饭还是能做的,就是太复杂的暂时做不了,但以后真得过日子,这些肯定要学啊,又不是多难的事,现在就是没时间而已。   陈云霞也从旁为顾清溪说话,廖金月这才收住,不说了。   一时告别了家人,车子启动了,萧胜天握着方向盘,突然道:“我觉得现在的样子很像我从娘家接你回家。”   顾清溪听着这个,别了萧胜天一眼,低哼一声:“你好意思说!”   萧胜天:“我怎么了?”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顾清溪却是别有一番想法。   之前和萧胜天在那处小院里,倒是逍遥自在得很,处处都是甜蜜,结果她出国一趟,他竟然把小院让给别人住了。   顾清溪对萧胜天的种种不满,这件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只不过这种心思太小心眼,自己不好提起来罢了,如今他这么说,那种不满的心思竟然曲折委婉地冒出来了。   顾清溪看他问,也就不瞒着心思了,别过脸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绿色麦田正往外飞驰,她软声说:“那小院子,我还挺喜欢的呢!”   萧胜天陡然明白了,侧首看她,却见她唇儿微微抿着,显然是有些气恼,便道:“你之前和我生气,也有这个原因?”   顾清溪不太情愿地说:“有一点吧……”   萧胜天:“你怎么知道我把那小院子给别人住了?你什么时候过去的?”   顾清溪没想到他竟然问起这个,一时有些暗恼他的敏锐。   萧胜天追问:“你去过?”   顾清溪脸红,不说话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她不太想承认啊!   萧胜天却已经明了,他望向前方茫茫的路:“我明白了,你遇到了福堂两口子,是遇到了福堂媳妇?”   看样子,估计还误会了……   顾清溪没想到他竟然瞬间把这件事理明白了,一时也有些无奈,磨牙道:“我哪知道啊,我也是想过去看看,谁知道就碰到人家新媳妇正做饭呢!”   萧胜天听她那语气,哀怨娇软,一时不由笑出声:“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人家好?气得不行了?”   顾清溪想起当时自己遭受的那打击,虽然是瞬间,但那真是灭顶之灾,现在他知道了,竟然还笑,一时真是恨不得掐他,不过想着他在开车,到底是忍不住了,不过是气哼哼地道:“哼,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都怪你!”   萧胜天更加笑起来,笑过后,却是想起来她当时的情景,侧首看了一眼,便有些心疼了。   “怪我,”他解释说:“当时人家要结婚,我想着反正那边的地也拍了,没和你商量就借给人家了。后来你回来,我也没机会和你提这事。”   他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她反而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时气了下。”   这个时候,恰好经过一处小镇,萧胜天停下货车,说是去旁边的副食店买点东西。   临下车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今晚住我那里吧?”   顾清溪猛地听到这话,脸上顿时红透了,低垂着头说:“算了吧,我还是回学校去吧……”   萧胜天看着窗外,是一个大晴天,湛蓝的天连一丝云都没有,他捏着她的手指用了几分力气:“故意躲着我?”   有些事,心知肚明的,虽然还没正式办,但顾家那里是默许了,彼此都有那个意思,又尝了一些甜头,他确实有些忍不住了。   顾清溪低着头,小声说:“也不是……这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吗?”   萧胜天声音低哑:“故意骗我是吧?最后两个月了,该学的早学了,到了放松的时候了,再说你参不参加都一样,反正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他说得确实对。   只不过……   萧胜天俯首过来,额头抵上她的:“嗯?是不是不想了?后悔了?”   顾清溪下意思想逃避,萧胜天却抬手握住了她的肩,那肩纤薄,被他稳稳握住。   顾清溪逃无可逃,只好道:“也没什么,就是——”   滚烫的气息萦绕,她并不敢去看萧胜天,低头看着眼前的方向盘,胡乱道:“心里总觉得怕。”   萧胜天微怔了下,并不明白:“怎么了?”   那种话,顾清溪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偏偏他握着自己的肩膀问,一时真是羞愤难当,下意识推开他:“不怎么!”   说完赶紧下车去了,下车时,五月的风吹来,竟觉得凉得很,这么抬手一摸脸上,才知道脸上已是如火燎原,烧得烫人。   萧胜天站在那里,空空地愣了一会,才陡然间明白她的意思。   是害怕自己?   *******   不知道是不是顾清溪说了这话的缘故,回来的路上,萧胜天没怎么说话。   货车进了县城后,萧胜天也没再提去他那儿的事,径自将顾清溪送到了学校。   这么一耽误,天也差不多晃黑了,货车驾驶舱里昏暗,萧胜天坐那里,温声说:“这一段你自己走过去吧,前面路太窄,这货车太引人注意,也不方便开过去。”   顾清溪提起书包:“嗯。”   萧胜天:“腊肉什么的我先带回去,回头给你送过来。”   顾清溪:“好。”   说完这个,两个人都没说话,密闭的空间内光线昏暗,抬眼间,只能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轮廓。   呼吸萦绕间,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   “你——”   于是又都同时停下了。   顾清溪抿唇笑了:“你先说。”   萧胜天:“也没什么,我现在临时借住在北边纺织厂宿舍,那是霍云灿亲戚家的房子,人家全家去南方了,先借给我住一段。”   顾清溪低头,不说话。   萧胜天:“这几天天越来越闷了,人家那里装了空调,空调开了后,屋子里凉快。”   顾清溪有些意外,原来这个时候就有空调了,不过想想,好像也对,任何年代都有人能享受到别人享受不到的,她记忆中的那一世,一次偶尔机会听一个大学教授讲课,人家父亲当年是外交官,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跟着自己父亲周游美国喝可口可乐吃汉堡呢。   这个时候极少一部分条件好的装了空调也不稀罕。   萧胜天又道:“我怕你夏天到了,宿舍里太闷,不行就去我那里。”   顾清溪略犹豫了下。   萧胜天忙道:“别多想,那种事,你实在不想,也就算了,再等等吧,等你上完了大学,最近也是我心急了,其实也没什么……我现在住的这里不是筒子楼,人家有一个小客厅,还有两个卧室,你过去后可以睡另一屋,别担心。”   顾清溪抬眸看他,朦胧夜色中深刻的眉眼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吓到自己一样。   她心里泛暖,低笑出声:“我知道啦,这次宿舍是新盖的,不一定像以前那么难受,如果实在难受,到时候再说。”   萧胜天:“嗯,反正别委屈自己。”   顾清溪抬眼看他,一时又有些想笑,可能自己之前说害怕,他就有些退缩了,憋住了,怕吓到自己?   这样的他反而让她有些不舍,一直握着他的手,竟是不舍得放开。   萧胜天低首,看她垂着睫毛好一番温柔的模样,一时心里生出许多怜惜,看看外面,天不早了,低声说:“你赶紧回学校去吧。”   顾清溪听他催自己,这个时候若说不想回去,倒是不知怎么开口,当下低声道:“嗯。”   萧胜天过了一会,透过玻璃,才看向外面,暮色之中,她背着书包,低着头,走得飞快。   手握着方向盘,好久不曾动。   他总是不由去想,她说自己吓到他,到底是哪一次,是在医院那次,还是在她家外头她帮着自己那次?   一时在那里傻想了很久,想得血脉贲张,后来想到她初接触时的惊诧和畏惧,竟然心驰神往。   ************   重新回到学校,这个时候筛选考试的结果出来了,班里竟然有一半的都通过了,顾秀云果然也通过了,大部分人都很高兴,积极地准备着接下来的高考,而一部分没通过的,开始红着眼圈哭,回家和家里商量,除了很少一部分家里愿意让复读的,大部分回家当农民参加招工或者准备相亲嫁人了。   高考这一场仗,对于普通农民子弟来说,就是这么残酷,考上了天之骄子,考不上回家修理地球,至于城市里的招工机会,说是有,但其实很少。   现在城市里大部分工作还是世袭罔替,当儿女的可以接父母的班,哪里轮得着外人,就是偶尔来农村招工的,一般都是招男的多,矿上招下矿的工人什么的,危险也累,就连这个,也不是轻易能去的,好多都要关系才行。   顾清溪看着这情景,心里自然是感慨,不免又想起上辈子的事了。   她不知道上辈子的记忆,只是时空交叉间自己得了一份记忆,还是说自己真得有过那些经历,不过不管怎么样,她珍惜那份记忆带给自己的一切,因为那些记忆,自己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宿舍里该走的陆续走了,好几个宿舍空下来了,这其中为了腾位置难免有所变动,彭春燕通过了考试,不过她换到别的宿舍去了,闫淑静和顾清溪依然是铁搭档。   胡翠花和顾秀云也都通过了考试,她们现在住顾清溪对面。   其实谁住哪儿大家都不太关注了,毕竟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是大家要拼命的时候,拼完后,看似一起学习的同学,没什么两样的同学,终究要走向不同的人生,如今的宿舍只是一个临时的栖息地罢了。   顾清溪虽然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不过还是会和大家一起学习,她想再经历一次高考,想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也想看看,上辈子的顶替世间会不会再次发生。   这天,吃过晚饭,她正要和闫淑静过去自习,就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还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当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好像是胡翠花在哭?”   闫淑静纳闷了:“她通过了考试,不是前几天还挺高兴的,有啥好哭的?”   顾清溪却是很快想到了,是胡翠花和谭树礼黄了吧?   之前自己在首都,戳穿了胡翠花的谎言,不过谭树礼那里估计要反应一番,然后给胡翠花写信,如今这件事终于落定了吧…… 第96章   闫淑静好奇, 开门出去听了听,才发现外面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大家都围着胡翠花。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 胡翠花自然是不说, 只一个劲地哭, 哭得伤心欲绝, 大家低头看过去, 却见她手里攥着一封信。   胡翠花之前和谭树礼好上了, 谭树礼是考上大学的大学生, 风光耀眼, 长得又体面,胡翠花虽然说不和人家提, 但是言语间难免有时候隐晦地说起来, 毕竟这事太美了,想憋着不显摆都难, 所以大家从只言片语中早猜出来了。   至于胡翠花每一两周眼巴巴地过去拿信, 自然是谭树礼写给她的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对于这个,大家倒是淡定了,毕竟马上要各奔东西, 谁顾上去关注谁啊, 无非就是羡慕感慨人家命好,早早地找了一个大学生谈对象。   可谁知道她今天哭得这么稀里哗啦,倒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一时看着她手里攥着的信, 都纳闷起来。   是信里说了啥吗?   胡翠花看大家都围观自己, 拼命地忍住哭, 又想把信藏起来,可终究没忍住,最后压抑地啜泣起来:“完了,我和他完了!”   她这么哭着喃喃几句,大家顿时都明白了,是谭树礼和她分手了?   一时大家都劝她,劝进了宿舍里,胡翠花依然哭了半天。   到了晚上,下了晚自习,闫淑静和顾清溪一进屋,就听到同宿舍的女生提起来:“胡翠花一直在哭,不知道她和谭树礼咋回事,原来好好的,突然崩了,看起来是没成,太可怜了。”   另一个听了,却是嗤笑一声:“也不可怜,本来就是硬凑上去的,只是写信,人家未必就怎么样,是她自己想多了。”   “不过说起来也挺奇怪,之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分了?”   顾清溪自然是心知肚明,因为自己和谭树礼说的话。   愧疚吗,倒是也未必,之前她从未在谭树礼面前说过胡翠花的任何不好,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既然谭树礼眼神不太好,选择了胡翠花,她也不愿意去破坏。   可是胡翠花的谎言扯上天,还被谭树礼问到自己面前,她不去戳穿,那就是帮着胡翠花将谭树礼瞒在鼓里了。   谁知道正想着,就听到门砰的一下子被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气冲冲的胡翠花。   胡翠花脸上挂着泪,愤恨地盯着顾清溪:“是不是你?你告诉他的?”   她这么一嚷嚷,本来许多看热闹的人,全都凑过来,盯着这边。   顾清溪好整以暇:“你在说什么?”   胡翠花咬牙切齿:“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你说的?”   开始的时候胡翠花还犹如晴天霹雳,心痛交加,捧着那封让她肝肠寸断的信,回去宿舍里闷在被子里哭了一会,突然想明白了。   除了顾清溪,还能有谁,一定是她,嫉妒自己,故意拆散自己和谭树礼!是以不假思索,就冲了过来质问顾清溪。   顾清溪此时正收拾着自己的书,她手底下没停,淡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如果要问我什么事,最好是把事情说清楚。”   胡翠花看她这样子,自己却是更加来气了:“你竟然还装傻,太不要脸了,拆散了别人还当没这回事,你以为拆散了我们,你和谭树礼就能在一起?我呸,人家就算不要我,也不会看上你!你少做梦了!”   旁边有几个女生看不下去了:“你啥意思?你自己被人家甩了,还要赖人家清溪头上?你谈你的对象,关人家啥事儿,凭什么骂人家?”   其实好几个都觉得,顾清溪好看又学习好,和谭树礼天生一对,不少人以为这两个会成,谁知道根本没成,反而被一个各方面都普通的胡翠花捡了漏。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谭树礼那么好的人,如果是被顾清溪这种各方面明显都比较优秀的拿下,大家也就算了,心甘情愿,但是被胡翠花这种截了,大家多少有些不甘心,会觉得凭什么,我们难道比不上你?   胡翠花见大家竟然还帮着顾清溪说话,气得手都抖了,指着顾清溪就说:“别以为她多清高多无辜,就是她,她嫉妒我,去首都见了谭树礼,和谭树礼说了我的坏话,挑拨离间,把我的事毁了!顾清溪,你少在这里装,你就说,你是不是在首都见过谭树礼吧?”   她说得跟真的一样,周围几个全都好奇地看向顾清溪,难道说胡翠花和谭树礼的事黄了,真得和顾清溪有关系?   顾清溪看这情景,点了点头:“不错,我是在首都见过谭树礼。”   这话一出,周围好几个女生都难免有些惊讶,窃窃私语,看着顾清溪的眼光有些异样。   虽然大家觉得胡翠花和谭树礼不太匹配,但是……人家都已经通信了,看上去是要搞对象,这时候顾清溪在首都见了谭树礼,还妨碍了人家的好事,总感觉不太好吧?   胡翠花听着这话,悲愤交加,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想到谭树礼那温文尔雅的样子,想到他现在美好的前途,胡翠花恨得整个人都在颤:“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不是看不得我过好日子?你可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要不要脸!”   她说着这话,当然也感觉到了周围人那同情的目光,以及多少对顾清溪的不满,这让她找到了动力,越发伤心哭泣起来:“有本事光明正大啊,没来这种阴的!你再说,没准你就和谭树礼成了,我也不凑边了,可是等我们成了,你又来这一招,你是不是看不得人好?”   周围大家看着顾清溪的目光多少有些了疑惑,闫淑静从旁蹙眉:“你说啥呢?清溪如果真有意,能轮到你?”   说着,她故意问顾清溪:“清溪,到底是咋回事,你可得说清楚,不然人家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   顾清溪当然明白,闫淑静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当面解释了,免得留下什么不好的传言。   她略沉吟了下,终究是说:“翠花,为什么,你心知肚明,你真要我说吗?”   其实这个时候,但凡胡翠花冷静下来,也就明白自己做的错事说下的谎言,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这事就罢了,然而此时的胡翠花显然是气上头了。   失去那么好一个对象的愤怒让她无法自制:“怎么叫我心知肚明,你说啊?你是不是挑拨离间了?!”   顾清溪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是好笑,一时看向周围看热闹的几个女同学,终于说:“我确实在首都恰好碰到了谭树礼,他和我说的话,我无不可对人言,今天既然胡翠花同学问起来,那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支起了耳朵。   谭树礼和顾清溪本来是天生一对,结果谭树礼考上大学后两个人没成,这个时候胡翠花趁机而入和谭树礼搞对象,结果顾清溪去了一遭首都见到了谭树礼,谭树礼马上和胡翠花分道扬镳将胡翠花无情抛弃了。   这件事对于枯燥备考的她们来说,实在是太带劲太好奇了,所有的人都期待地看着顾清溪,就连门外的都支起了耳朵。   胡翠花:“你还有脸说?你跑去首都不干和正事,却去见别人对象,你还好意思说!”   顾清溪冷笑了声:“首先我没有惦记着谭树礼,我和谭树礼碰到也是恰好在书店门前遇到了,当时还有几个参加培训的女同学都在,我们见面的时候自始至终有同学在场,也就是普通寒暄了几句,不存在你说的“去见别人对象”,其次,我就纳闷了,你骗了人家谭树礼什么,心里没点数?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指责我,当时人家谭树礼问我话,我也只是太正直了,和人家谭树礼实话实说了而已,不说的话,我还不知道你编了这么好笑的谎言。”   她这一说,胡翠花陡然想起来自己骗谭树礼的事,一时怔住,也有些傻眼了,她是气愤伤心难过,恨顾清溪这么坏自己的好事,可……自己确实骗了谭树礼……   旁边几个围观的女生,也都好奇了:“清溪,你和人家谭树礼同学到底说了啥?人家问你啥了?”   而这个时候,别的女生也都听到了,纷纷凑过来,虽说大家都忙着学习,但生活太枯燥,这种事看着总是比学习吸引人。   胡翠花意识到了,连忙道:“顾清溪,我可是和你丑话放这里,你别在那里胡说八道,我可饶不了你!我也不想听你胡掰掰!”   说着,胡翠花就往外走。   然而她哪能走得了,周围好几个宿舍的都听到了动静,都过来看热闹了,都想知道到底说了啥呢。   “你不是来质问清溪的吗?怎么也得听听清溪怎么说!”   “对,清溪你快说,你到底说了啥?”   顾清溪这个时候已经再次开口了:“那天我和几个同学出去书店买书,结果在书店门口正好碰到了谭树礼同学,谭树礼同学问我说,胡翠花呢,她怎么没见出来,她也来首都了吧。”   她这么一说,胡翠花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跑过去捂住顾清溪的嘴,却又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周围人都愣了,好奇地问:“啥?谭树礼同学为啥问起胡翠花去首都?谁告诉他翠花要去首都?”   顾清溪继续道:“我当时也好奇,就问起来,这才知道,不知道谭树礼同学从哪里听说的,说胡翠花同学参加了奥数,也要去首都参加竞赛。人家既然问我,我只好说没听说过这事了,毕竟我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莫名,为什么谭树礼会认为胡翠花去参加竞赛?她不是根本连报名资格都没有吗?   顾清溪继续道:“我说明情况后,谭树礼同学大惊失色,我问了问,这才知道,胡翠花同学写信告诉他,自己早早地报了奥数竞赛,所以后来名额不够用,大家抢着参加的时候,她不用比赛,直接就参加了,还说自己去了省里进行比赛。”   大家不敢相信地愣了会,之后就忍不住笑起来,有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胡翠花,是你和人家谭树礼说你要去首都参加竞赛吗?”   “你可真行,这是把别人的事都戴在自己身上吗?”   “你就是这样和人家搞对象的,一直骗人家?”   胡翠花羞得几乎无地自容,她太傻了,她错了,竟然跑来质问顾清溪。   她也没想到顾清溪这么狠,竟然把这事抖擞出来了!   想想也是,谭树礼一定是知道了这些,不然怎么可能突然和自己分手。   她红着脸,咬牙切齿::“顾清溪,你别胡说,不可能,我没和谭树礼说这个,一定是别人说的——”   她拼命地想解释什么,突然就词穷了。   周围根本没人相信她,大家都在看热闹,都觉得她可笑。   当下狠狠地瞪了顾清溪一眼,捂着脸,突然跑出去了。   大家看着这情景,一时议论纷纷,觉得这胡翠花能搭上谭树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从奥数竞赛这件事编造谎言来看,肯定还有别的了。   “她可真能耐,怕不是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扣自己头上了?”   “没准还给别人扣屎盆子呢!这也是搞笑了!”   一番议论纷纷,大家笑得不行,原本因为备考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活泼起来,所有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在充分议论后,终于各自散去,准备洗漱睡觉。   但是这件事却很快传得到处都是,以至于第二天,班级里还在说起胡翠花骗人家谭树礼她要去参加奥数竞赛的事,简直笑掉人大牙。   胡翠花为此备受打击,自然对顾清溪有些咬牙切齿,那是恨到了骨子里。   顾清溪当然知道自己得罪了小人,不过想想这事,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在首都遇上了谭树礼,从她不打算帮着谭树礼隐瞒的时候,就注定得罪胡翠花了。   她偏偏是个没脑子的,私底下找自己兴师问罪,还能瞒住,非要嚷得天下人人知道,怪谁呢?   想想这事,也是好笑。   恰这天,萧胜天过来找她,带她出去吃东西,她便把这事说了。   萧胜天听了后,却侧首望着她。   顾清溪觉得不对:“怎么了?”   萧胜天:“那个给你写信的男同学,总不会是谭树礼吧?”   顾清溪听了险些笑出来,那封信的事,简直成他一块心病了。   萧胜天低哼,抬手捏住了她的手指:“笑什么?”   顾清溪其实有种冲动,想着干脆告诉他真相,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了,让他吊着吧。   她发现对于萧胜天这样的,吊着他,他反而不瞎想了,说白了就是有一根鞭子从后面抽着赶着。   于是她道:“你别瞎想了,你说我坏别人姻缘,是不是不好呢?”   在上辈子的记忆里,谭树礼和胡翠花在一起了,从胡翠花的描述中,谭树礼对她宠爱有加,两个人看起来过得不错,她是想着爱情这种事各有所好,没准谭树礼就喜欢胡翠花那一口,自己其实犯不着毁人姻缘。   萧胜天瞥她一眼:“这种人品低劣的,不早点揭穿留着干嘛?我看那位谭同学也是人品正直的,配这么一个撒谎成精的,你觉得合适吗?”   这话说得如此正义凛然,以至于顾清溪马上说服了自己:“从这点上来说,是没错。”   萧胜天:“别想了,今天我把从你家拿来的腊肉切了炒菜,还做了几个别的,蒸了大米饭,想吃吗?”   顾清溪一听他说,马上道:“想吃。”   确实有些饿了。   萧胜天看她那馋样,无奈笑了:“走吧。”   *********   萧胜天如今的住处倒是比顾清溪以为的更好,不大的客厅,但整齐简洁,两边卧室虽然不大,却各有一张床,且各路家电齐备,次卧那里竟然还放了一个书架,顾清溪看着眼熟。   “这不是我之前用的那个吗?”顾清溪看着这书架,倒是颇有些惊喜,她发现连同她以前看过的书,全都搬过来了。   “是。”萧胜天在厨房里忙,听到这个:“把我想那么坏,会把你这些东西都扔了?”   “哼!”提起这个来,不得不说还是有些来气:“我哪知道,你又没说,我还以为这些都给别人了呢!”   嘴上这么说,心里自然是喜欢得很,围着那书架看,摸摸这本看看那本,全都是自己心爱的书呢。   萧胜天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了,挑眉笑道:“怎么像一只看到骨头的小狗?眼巴巴地围着打转。”   顾清溪正是心花怒放的时候,她之前确实以为他把这些都给扔了呢,现在猛然看到,真是喜欢得心都软了,一时从次卧出来,恨不得抱住他,又看小餐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有炒腊肉,摊鸡蛋,溜茄子,还有一条清蒸鱼以及两个凉拌,不由惊叹:“就咱们两个吃?这么丰盛?”   虽说现在条件好一些了,但是从穷的时候走过来的,这么铺张浪费,顾清溪真有些舍不得。   萧胜天却道:“无聊,做着做着就多做了。”   顾清溪也就不说什么了,拿碗准备盛饭,谁知道过去厨房,恰好看到旁边一个装有暗红色液体的瓶子:“这是什么?”   萧胜天看过去:“葡萄酒吧,霍玉灿给的,挺大一桶,给我们每个人分了一点,我尝了一口,太甜,我不太爱这个味儿,就一直放那里。”   顾清溪并不是爱喝酒的人,不过今天心情好,看看身边的男人,穿着白衬衫的他挽起袖子,露出壮实的下臂,而顺着衬衫往上,简单的衬衫勾勒出精壮的上身,再往上,领口那里开着两个扣子,可以看到利索精悍的颈部线条,以及鼓起的喉结。   傍晚时候的阳光自窗棂照进来,失去了热度的阳光,照得人满心暖融融,而在这暖融融中,却隐隐有一种异样在酝酿。   她便低声说:“要不我们喝点吧,反正你做了那么多菜,不喝点浪费……”   她这么提议的时候,心便漏跳了一拍。   萧胜天却正认真地将摊鸡蛋装在盘子里,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行,你要喝那就喝点吧,不过我估计你等会要看书,不要喝得头疼,据说这种甜葡萄酒看着没事,喝多了也容易上头。”   顾清溪:“我也没说要多喝啊,就随便喝一点而已。”   他不是之前想得快憋不住了吗?怎么现在可以说出这么迟钝的话,真是太不争气了……   又偷偷瞄了他一眼,这次是往下瞄,他穿了一条时兴的“西装裤”,剪裁得体,看不出任何异样。   当下不免心里暗惊,觉得男人真是奇怪,平时深藏不露,可关键时候又不太一样。   萧胜天见她这么说,便取了葡萄酒瓶,又找了两个杯子来拿过去。   谁知道他这里把葡萄酒倒上了,回头看她,却见她面颊泛着醉人的酡红,正傻傻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说要喝葡萄酒吗?”   顾清溪听他这问话,真是光明正大,一时竟有些忐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瞎想,又觉得有些害怕,想着他如今都收了那急吼吼,自己何必呢?   便小声道:“算了,我不喝了……还是别喝了,吃饭吧。”   萧胜天疑惑,走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没喝酒,就红成这样?”   顾清溪心虚,一把推开他的手:“说了不喝了!”   萧胜天:“又没说不让你喝,就是怕你喝多了影响学习,再说——”   顾清溪咬唇,脸上越发泛烫:“再说什么?”   萧胜天低头看着她的手,她的手修长细嫩,只指腹那里有薄薄的茧,那是写字留下的。   他低声说:“我这人你也知道,稍微喝点酒,就容易犯事。”   最初为什么得罪了顾清溪,让顾清溪从此看到他吓得躲老远,还不是他喝酒在河里游泳隔着芦苇大喊顾清溪的名字调戏她。   这么一说,他低眉,很是无奈地道:“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顾清溪小声嘀咕:“我怎么欺负人了?”   萧胜天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又不让我多想,又让我喝酒,你还陪我身边,这就是欺负人。”   顾清溪:“……”   她咬着唇,垂着眼睛,低声说:“那算了,不喝了。”   这人真是——   她不想说了,也不要喝了,想都别想了,反正急的不是她! 第97章   她不想说了, 也不要喝了,想都别想了,反正急的不是她!   萧胜天看看她, 想说什么, 到底是没敢, 于是两个人坐下来吃饭。   其实饭菜很好吃,萧胜天的厨艺相当不错, 更何况顾清溪在学校食堂里也没什么好饭食,更加吃得满口香了。   不过可惜,胃口并不是太好,两个人显然都各怀心事。   吃到了一半, 萧胜天突然道:“要不你尝尝吧?”   顾清溪:“那也是我自己尝, 你不许尝。”   萧胜天:“行。”   于是萧胜天为顾清溪倒了半杯, 顾清溪端着那杯酒红色的液体,自己轻轻抿了两口,不是农村那种劣质的甜, 是香醇的甜美, 确实是不错的葡萄酒。   她看了眼萧胜天, 其实想让他尝尝, 不过想到他说的那话,好像自己让他喝就是引着他如何。   虽然最开始确实多少有点那意思,但是被他点出来后,整个人感觉就不对了, 她是倔着性子非不让他喝, 怎么都不让他喝了。   萧胜天:“要不我也尝一口吧?”   她自己喝, 喝完了还用小舌头舔舔嘴唇, 一副很香的样子, 他看着实在是一股子燥火往上蹿,又不敢怎么样,勉强压着,吃饭都不香了。   顾清溪听到这话,马上护住酒杯:“才不要给你喝,就不给你喝!”   她才不让他喝,就自己喝,甜甜的很好喝,她喝了半杯后,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然而这葡萄酒喝的时候没觉得,其实后劲儿并不小,第二个半杯下肚,她竟然已经有些醉意了,眼神也变得雾濛濛的。   萧胜天看着她自己在那里喝,也是无奈,又见她就连眉梢都泛起红艳艳来,于那清纯之中竟别有一番神韵,看得竟有些挪不开眼。   “干嘛不让我喝?”他眸子深处已经有火缓缓燃起,不过到底是压抑着,低声哄她:“乖清溪,给我喝,好不好?”   顾清溪护着酒杯:“才不要,你这么坏,我不给你喝。”   萧胜天:“我怎么坏了?”   顾清溪:“我让你喝,你不喝!”   萧胜天:“……”   他深吸口气:“我这不是要喝吗?”   顾清溪:“你不听话,我刚才让你喝,你说不喝。”   萧胜天:“那现在让我喝,好不好?”   顾清溪一口回绝:“不要!”   萧胜天只好罢了:“好,那都给你喝,我一口不喝。”   顾清溪想了一番,却摇头:“我也不喝了,我要去看书——”   说着,她就要起身。   谁知道就在她起身的时候,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顾清溪愣了下,喃喃地说:“这是怎么了?”   萧胜天却有经验:“停电了。”   县城里早就通电了,可以用电灯,固然很好,可供电并不稳定,三天两头停电,所以必须常备蜡烛。   萧胜天扶着顾清溪:“你别动,我去找蜡烛,找到蜡烛咱们吃了饭——”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顾清溪已经软软地倒在他身上了。   绵软馨香迎面而来,夹着一丝甜酒的清香,这让萧胜天早就快憋不住的火腾的一下子起来了。   可谁知道,她却凑过来勾着他的颈子,埋怨地戳着他的胸膛说,嘴里含糊地碎碎念:“你对我一点不好,你欺负我,我心里好生气,你坏死了,我不理你了……”   那软滑娇嫩的小手指头,戳起来一点不疼,就是在点火。   还有比这更不能忍的吗?   萧胜天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清溪,你清醒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不是喝醉了?”   才两个半杯的甜酒,她怎么就醉成这样了?萧胜天一直觉得自己喝了酒就胡来,现在他发现,顾清溪比他更胡来。   萧胜天是很想,但又不想吓到她,特别是她喝醉了酒的时候,总觉得好像趁人之危,这种事情,他其实还是可以忍忍的。   然而顾清溪却挣扎着要去够他脖子:“才没有呢,你才醉了呢!”   声音却是又娇又软,像丰收时候絮一般的棉花。   萧胜天倒吸一口气。   他抱紧了这个趴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那我可就不忍了。”   他确实没法忍了。   ******   顾清溪必须承认,她是故意的。   这种事,她觉得,其实也是可以做,知道他忍得那么难受,心疼他,想让他得到满足,但自己确实有些害怕,便故意喝了些酒,借着酒胆,就这么成了事。   不过顾清溪没想到,原来这种事情可以这么疼。   说好的很快活呢,根本是骗人的。   开始的时候,他还捧着她亲,说着许多也不知道过没过脑子的羞耻甜蜜话儿哄她,她被哄住了,便搂着他哼唧了,可谁知道后来,他却是绷不住了,气势如虹,理智尽失。   顾清溪不知道一般男子是什么样的,但她怀疑他并不太正常,竟然一连好几次,二十岁的身体年轻茁壮,那发泄不完的力气都用她身上了,以至于她被吓到,疼得嗓子都要哭哑了,更是捶打了萧胜天不知道多少次。   后来多少得一些滋味,却依然是疼,他又怜惜起来她,开始哄,用健壮的胳膊抱着,犹如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娃儿般低声哄着。   她便偎依在他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阳光应该是极耀眼,透过朴素简洁的蓝布碎花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床上只有她自己,侧耳细听,可以听到厨房里传来做饭的声音。   她就要起身,谁知道坐起来的时候身上搭着的老蓝布染花被子滑落,顾清溪顿时意识到了,忙抱住被子。   她并没穿衣服。   一时看向屋子里,旁边有一个小矮柜子,她的衣服散乱地放在柜子上,她试探着拿过来,却发现已经破了,上衣的扣子脱落了两三粒,下衣也被扯破了。   顾清溪便想起来昨晚这衣服是怎么破的,羞耻得几乎想捂住脸。   还没结婚,做这种事确实离经叛道了,但两个人到了这一步,想压抑住都难,况且她确实是心疼他,也想让他安心,让他踏实。   萧胜天走进卧室的时候,便是看到这一幕。   昨晚上几乎被他揉碎的姑娘,抱着被子,捧着破碎的衣裳坐在那里,缭乱的乌发搭在单薄微颤的肩头,那肩膀是凝脂一般的玉色,在那乌黑映衬下看得晃人眼。   她听到他的声音,抬眸看过来,清凌凌的眸子泛着湿润,犹如山林里的小鹿般,眼神轻撞,她便迅速别开了。   一个在清晨躺在他床上的女人,羞涩生动,他看在眼里,心里自然生出许多躁动的想法,不过想着昨晚,到底是心疼愧疚,便走上前,温声说:“饿了吗?”   顾清溪咬着唇,垂眼看着面前被子上的花纹:“衣服好像破了。”   萧胜天听了,目光落在那衣服上,他也才想起来昨晚上自己是硬扯下来的,一时拿起来,发现扣子掉了,还有一些地方破得没法穿了。   当时破了后,没来得及扔,有些地方沾染了一些,甚至散发着暧昧的味道。   才经过事的一男一女,在这么一个清晨,看着这身衣服,彼此都脸红起来。   萧胜天:“那,那我给你买一身新衣裳去,我这就去!”   谁知道走到门口,他却回来了:“算了,要不你先穿我的,穿我的,吃了饭后,我给你去买。”   顾清溪红着脸,低着头,没吭声。   萧胜天:“那,那要不我现在给你买去吧。”   说着他就要开门。   顾清溪忙道:“别了,你的先给我穿吧。”   萧胜天回头看着她,乌发半遮住姣美的脸,他低声说:“好。”   ********   他身形高壮健美,比起纤细娇弱的他来,不知道高了多少,他的衣服给她穿,自然无异于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他低头蹲在那里,帮她挽起了裤腿。   宽大的裤腿下,莹白的脚踝看着格外纤弱,萧胜天看着那脚踝,自然想起昨晚,昨晚关键时候,他曾抓住这脚踝拼搏奋战,于是一切就在风里摇摇欲坠。   顾清溪看他盯着自己脚踝看,自然也想到了,一时羞得恨不得踢他一脚,不过终究没有,挣脱,低声道:“你看什么!”   萧胜天忙收敛了心思,一时看过去,却是道:“我的衣服你穿挺合适的。”   上面的衬衫宽松肥大,哪怕系上衣领处的扣子,也会露出一片莹白的颈部,以及微微凸起的精致锁骨,最关键的是,自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倒好像是自己抱住了她,她就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   顾清溪自然也体味到这层暧昧的细节,不过她抿着唇,刻意忽略了。   已经把身子给过他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后,有了想法后再来一次,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不过顾清溪却不想。   她是有些怕他,也不想太放纵他,是以反而尽量避免引起他的想法。   当下也不管他,径自过去了浴室:“我去洗漱了,快点吃饭吧,我饿了。”   说完赶紧快步过去,开门离开。   萧胜天站在那里,看着她兔子一样逃出去的样子,愣了一会,之后想明白,倒是笑了。   他想着,其实她还是害羞吧?   早饭很简单,就是买来的油条和豆浆,还有两个摊鸡蛋,摊鸡蛋金黄,像太阳,两个人正好一人一个。   顾清溪有些吃不下去,就没吃,让萧胜天吃。   萧胜天却坚持让她吃:“嫌油腻,那你不要吃油条了,吃鸡蛋吧。昨晚上把你折腾得不轻,我听说女人家这种事也很消耗气血,你得补补,不然营养跟不上。”   顾清溪听他竟然提昨晚,不由想瞪他。   他还好意思提!还有,他哪里来的那些奇怪知识?   萧胜天其实也是顺口说出来,说出来后就感觉她明显是羞了,脸上泛着异样绯色,那眼神是羞极了后的恼怒。   萧胜天忙道:“我不提了行了吧?吃饭,吃了我去给你买衣服。”   顾清溪便吃了,把摊鸡蛋当成萧胜天,一口一口吞下。   吃过饭,顾清溪过去次卧的书架旁看书,萧胜天便赶紧去买衣裳。   等他离开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顾清溪。   顾清溪其实现在有些看不进去书,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   原来并没觉得什么,会认为两个人互相喜欢,她也心疼他,想着满足他,让他喜欢,让他踏实,况且她自己因为上辈子的记忆,也急于踏过那道门槛,便没禁忌地把身子给他了。   但是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才知道男女之间做没做,还是很不同的,这和之前的一些擦边行为很不一样,心里的感觉却是很微妙,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喜欢,心一直惴惴不安,仿佛失重般。   他自然是踏实靠谱的人,她也并不怕成为一些文学书籍中描写的被男人骗了身子空等着却再也等不来负心人的可怜女子,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顾清溪想明白这个,觉得安心了一些,可又忍不住想,万一自己怀孕了怎么办?   上辈子的顾清溪,从未有过这个烦恼,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以至于她竟然忽略了,现在陡然想起,又开始不安了。   她万一怀孕了,是不是得生下来,那上学怎么办?   她知道前两年有些已经嫁人的也去上大学了,所以她可以一边上学一边怀孕吧?会辛苦一些,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肯定会把自己照顾妥当吧?   就在这种胡思乱想中,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尼龙袋子,里面全都是衣服。   “我给你买了七八身,你看看哪件合适。”说着,萧胜天把那兜子往窗户上那个一倒:“人家问我给谁买,我说给媳妇买,人家售货员还给我推荐了这个,说是胸罩,外国人都穿,现在城里人也穿,我也就给你买了。”   顾清溪正遐想着,冷不丁听他这么说,再看看床上,大大小小圆罩般的,还有各种衣服,简直目瞪口呆。   他可真能买……   偏偏他那大手里还捏着一个半圆形的:“这个是不是合适你?人家问我要多大罩杯,我不知道,不过你挺大的,我摸着圆滚滚的,就说要最大的吧,这个和你的差不多大,应该合适吧?”   顾清溪看过去,那好像是一个D……   她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刚才所有的美好遐想瞬间变成了售货员暗地里偷笑的尴尬,她咬着唇,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解释说:“我买了好几个,你可以都试试。”   顾清溪深吸口气,努力地忍住那种哭笑不得的愤恨:“行,你出去吧。”   萧胜天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你是不喜欢吗?”   顾清溪:“没有!”   萧胜天:“可是——”   顾清溪:“你先出去!”   萧胜天犹豫了下,还想说什么,不过终究是出去了。   等他出去后,顾清溪咬牙拿起那个半圆形,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下,那么大一个,自己顶天了是个B-,也许只是一个A,他却能跑去给自己买一个D,该说这是男人的错觉,还是他美好的期望?!   顾清溪将那个D扔到了一边,她莫名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不过这又没法和他解释,他估计也不明白。   当下细挑了一番,不得不说,他买的这些衣服都不错,有些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港版”,看着挺洋气的。   如果是平时,顾清溪肯定是要先洗洗再穿的,不过现在讲究不得,便先穿上了一件朴素的白衬衫,又把自己之前的自制内衣贴身穿上了。   穿好后,她想想外头那人,没来由感到羞耻,想着他等下一定会问“我买的这个你怎么不穿,这不是挺好的吗”,到时候她怎么回答?   她能说我的太小了穿这个不合适吗?   顾清溪深吸口气,压抑下那种无奈愤恨以及哭笑不得混杂的情绪,她决定平静下来,先看一会书。   至于那个男人,让他等去吧!   开始的时候并不能平静,后来也就慢慢看进去了,看了大概二十多页后,时间也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敲门声。   顾清溪低哼一声,没回应。   “好了吗?”外面的男人终于试探着问。   “还没。”顾清溪故意这么说。   “怎么了?是买的都不合适?是大了还是小了?要不我再拿去和人家换,人家售货员挺好的,说可以换大小。”   换大小?跑过去和人家说,我媳妇太小了,买的这个太大,所以我要换小的吗?   顾清溪深吸口气:“你等会。”   萧胜天:“好。”   门外的男人显然一直在等,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了。   顾清溪又看了两页书,终于打开门。   一打开门,他就凑过来了:“这不挺好的吗,你穿着真好看,比模特穿着好看。”   顾清溪:“这几个,你去退了吧。”   萧胜天一看,就是他买的内衣,等下皱眉:“怎么了,不合适?还是你不习惯穿这个?”   顾清溪淡淡地说:“尺寸不合适。”   萧胜天目光马上落在了她前面,他有些不明白了:“大小差不多吧?”   差不多你个头!   顾清溪不想给他解释,她觉得男人怕是永远不能明白,只是一脸平淡地说:“退了吧,我不爱用这个。”   萧胜天只好道:“好,那先放着,这个不着急,明天退也行。”   一时顾清溪也没心思回学校,才经过这种事,心理上还是和平时不太一样,回去学校也怕同学发现端倪,便干脆先在萧胜天这里看书,左右书架上有些书本来就是她想看的。   谁知道他却进来屋里,不出去了。   顾清溪低着头看书,用眼角余光看到他正站在窗前,也不知道看什么,便道:“你还有事吗?”   萧胜天忙道:“我刚买了橘子,你要吃吗?”   顾清溪:“不是太想吃……”   萧胜天:“吃一个吧,挺甜的,我给你剥。”   顾清溪:“好。”   她说好,他便忙拿来了橘子,给她剥开,剥开后连上面的丝络都去除得干净。   顾清溪便接过来,谁知道他却伸手直接喂给她。   她犹豫了下,就着他的手吃了,橘子味道很好,清甜。   第一次喂了,第二瓣他继续喂。   如此吃了几瓣后,顾清溪说:“我不吃了。”   萧胜天却不出去,就在屋子里站着,在她身后转悠。   顾清溪无奈了:“你今天工厂里没事吗?”   萧胜天:“今天没什么事,我本来今天就该休息。”   顾清溪听了,有些失望。   她可以感觉到,现在的他像是尝过肉骨头滋味的一条馋狗,眼巴巴地在自己身后转悠,可她却是有些羞,也有些怕,觉得这个时候需要缓一缓。   萧胜天:“对了,我刚烧了热水,等会你可以洗洗。”   他不说话也就罢了,他这么一说,顾清溪顿时感觉不自在了。虽然换上了衣服,但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痕迹以及残余物,当然是打算洗,但到底不是自己家,又觉得别扭,便忍着。   顾清溪:“那我把新买的这两件衣服也洗洗吧。”   说着,她就要起身。   屋子里气氛实在是太暧昧,他随便说什么,提起昨晚,都是无法触及的羞窘,顾清溪下意识想逃。   萧胜天却道:“不用,我帮你洗,你继续看书,我帮你洗了晾干,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别管谁去洗,反正支开他总是好的,当下顾清溪也就同意了。   于是萧胜天去洗衣服,顾清溪侧耳倾听,可以听到他涮洗的声音,当下抿唇笑了。   中间好像听到敲门声,顾清溪侧耳听着,是萧胜天工厂里的人,和他说事儿,他和人家说了几句,就把人家打发走了。   到了中午时候,顾清溪就着萧胜天烧的热水掺了凉水洗了澡,洗过澡后,这时候萧胜天已经把洗好衣裳晾干了,热天挂外面阳台风一吹就干了,顾清溪换上洗过的干净衣裳,身心都舒坦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因为昨晚的缘故,腰腿酸疼,可能是有些姿势自己并不太习惯,当时被扛起来那么折着有些太狠了。   不过这些话却是不好和萧胜天说的,她当下是越发不想回宿舍了,就这么懒懒地坐在次卧书架前看书。   晌午的阳光极好,透过薄棉布窗帘洒进来,落在书上,那些英文字母都变得清亮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萧胜天又进来了。   或许是洗澡过的缘故,比起之前的羞窘,顾清溪放松许多了,看到他进来,随口问道:“又怎么了?”   他就是一只哈巴狗,摇着尾巴在她后头转悠。   萧胜天:“你看,这是吹风机,我看你头发还没干,帮你吹干吧,这样不容易感冒。” 第98章   顾清溪回头看过去, 果然是吹风机,很老旧原始的吹风机,不过也能用, 应该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家留下的“电器”了。   于是顾清溪坐在窗前, 萧胜天给插好了电,便拿着梳子帮顾清溪梳理着头发,给她吹。   开始的时候他不太懂, 有两次是对着她一处头皮吹,难免觉得热烫,被她抗议了几次后, 他就摸到了诀窍,动作流畅了。   “这里吹起来是不是好看?”他略有些糙的大手捏着她一缕发,这么问。   “你连这个都知道?”现在开放了,许多港版的衣服流入内地, 大家思想解放,也开始学着烫头发了,他说的“这里吹起来”就是把刘海吹起来, 在前额鼓着, 就像烫过一样, 是这个时代公认的“时髦”。   “我看工厂里有人这么弄,”不过萧胜天看了看后,很快道:“算了,你还是就现在这样好看,学她们那样就不好了。”   头发吹干后,发丝顺滑沁凉, 摸着细腻舒服, 他竟有些不舍得, 忍不住埋首在那馨香中。   男人从后面抱着她,温热的气息轻轻落在发间,让她不自觉想起昨晚许多事。   总觉得和他在一起,他好像随时都能有那种想法。   听着他的呼吸逐渐沉了起来,她只好轻推他:“好了,我要看书了,你也去忙吧。”   按说他也是忙得很,哪可能这么闲,一直围着自己打转。   然而此时的男人现在显然有些不务正业的心思,他从后面环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不想去干活,要不我陪你在这里一起看书吧,好不好?”   才有了男女之间所能有的最亲密关系,他不舍得,总想抱着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与之比较,工作是那么枯燥无趣了。   他微侧首,气息落在她一侧,于是清爽的肥皂香味传来,热气轻喷在她耳朵上,实在是酥痒,顾清溪脸上泛起燥意,咬唇说:“还是别了……你在这里,我怎么看书?”   萧胜天:“你看书,我也看书,咱们谁也不打扰谁。”   顾清溪:“好吧……”   她同意了,他也就不说什么了,于是她看英文书,他在旁拿了一本生产流程质量监控的书看,米色的窗帘半开着,午后的阳光散漫地洒进了,犹如给这小小的房间蒙上了一层泛着光的薄纱,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声音,静谧中弥漫着温馨的气息。   看了一会书后,萧胜天便再次凑过来了:“你一直看书,对眼睛不好,休息一会眼睛吧?”   顾清溪想想也是:“嗯,那看看窗外。”   谁知道她这么一说,他马上从后面环住她:“那我们一起看吧。”   顾清溪哭笑不得:“你别总这么抱着我。”   萧胜天:“可我就想这么抱着你。”   顾清溪:“你总赖着我,你就没点事干吗?”   萧胜天:“没事干。”   顾清溪:“骗人,今天你工厂里不是有人找你?肯定是有事。”   萧胜天侧首过来,咬她耳朵:“工厂里就那点事,谁干不行?再说天大的事也没你香。”   她确实是香,洗过澡后,香软柔滑,这么搂着她,让人恨不得生吞了才好。   他这么抱上来,她马上感觉到不对了,一时也是有些怕了,忙低声道:“我身上还疼着呢。”   他却用脸贴着她滑嫩的脸颊,温声说:“知道,我什么都不做,就抱抱。”   ***********   他说是什么都不做,但有些事却是难免的,只是到底忍着,只些许尝点甜头而已。   这让顾清溪觉得,当晚怎么着也不能在他这里睡了。   男人没开禁还好,或许能忍住,一旦开了禁,尝了滋味,让他憋着那就是要他命。   当下赶紧收拾了收拾,又把书架上的书拿了两本,赶在傍晚之前回去学校。   萧胜天自然是恋恋不舍,一路送她,一再确认:“你真要回去宿舍?宿舍不是闷吗?”   顾清溪:“这两天挺凉爽的。”   萧胜天:“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顾清溪:“也不能吃太多了,晚上吃多了我怕消化不好。”   萧胜天:“你在学校学习,怕受影响,那个什么胡翠花做事不地道,看着也膈应,还不如在我那里,清爽,没人打扰,能专心学习。”   这话说得……   顾清溪嗔了他一眼:“说得跟真的一样……”   在他那里,她才会被打扰好不好……   萧胜天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暗嘲,终于不说什么了。   一直送到学校附近,她要进去学校了,萧胜天却突然道:“问你个事。”   顾清溪:“嗯?”   萧胜天显然有些犹豫,拧眉,沉默了一会,才压低声音问道:“昨晚上,你是不是不太满意?”   啊?   顾清溪怔了下,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萧胜天看着远处即将坠落的夕阳,闷声说:“总感觉你今天躲着我。”   顾清溪听着,好气又好笑,最后想想,到底是笑了。   萧胜天低声磨牙:“你还笑?”   顾清溪看看左右没人,这才说:“这种事,能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你——”   太羞人了,她犹豫了一番,终于咬牙道:“你一口气好几次,我又不是铁打的,万一你再想,我能受住才怪!”   说完后,她都不敢看他的反应,赶紧跑进学校去了。   *******   胡翠花大闹了一场后,自然是丢人现眼,颜面尽失,不过到底是要高考了,班主任还是找她谈了谈话,胡翠花伤心绝望,哭得不像样,班主任好生劝慰了一番,意思是一切等高考完再说。   胡翠花想想也是,慢慢地也就收敛了心思准备考试了。   不过到底是存着对顾清溪的恨,想着这事如果不是她,怎么落到今天的地步?   顾清溪对于这种恨,直接无视了,后来谭树礼给她写过一封信,说他详细地问了别的同学和学弟,知道了真实情况,感谢她告诉他。   “如果不是恰好遇上了你,我怕是还被蒙在鼓里,不止这一件,还有些别的,也一直被人蒙蔽。”   顾清溪看着这封信,她不知道胡翠花隐瞒了谭树礼什么,也不太想知道,但忍不住想,上辈子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上辈子胡翠花的各种风光显摆,其背后,谁知道是什么,没准谭树礼苦不堪言呢。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大学里放假了,谭树礼从首都回来一趟,回来的那天,还给顾清溪带了礼物,是一本印刷精美的笔记本,说是感谢她的。   顾清溪不想收,不过谭树礼一脸诚恳,还说要请她和萧胜天吃饭,顾清溪也就收下了。   “你和萧同志的事,现在怎么样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家里?”   “家里已经知道了。”   “啊?这么快?”谭树礼显然是有些惊讶:“那家里没反对?”   “当然没有,”顾清溪笑着说:“我父母支持我们在一起,特别是我娘,对他挺满意的。”   顾清溪并没有提及萧胜天的名字,但是当提到“他”的时候,或许顾清溪自己并没察觉到,但是谭树礼可以感觉到那种姑娘家的娇羞和喜欢。   对于任何姑娘,一个神秘含蓄的“他”总是有着特别的意思。   “那……恭喜你了。”谭树礼言语中多少有些酸涩,不过更多的是释然。   他必须承认,当初接受胡翠花的好意,其实是为了摆脱顾清溪带给他的失落,结果却被胡翠花蒙蔽了,现在想想,自己也确实该走出来了。   这个优秀漂亮的姑娘从来不属于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她的见识,她的目光,也不是世俗所以为的那样,她有自己的主见。   顾清溪对于这件事,在外人面前倒是落落大方:“谢谢。”   一时好像也没什么多说的,谭树礼又说起首都别的事,闲聊了一会,之后便也告辞了。   后来顾清溪把这事告诉了萧胜天,还把谭树礼送的笔记本给他看了:“就是这了。”   萧胜天不屑地道;“什么笔记本,一看就不怎么样。”   顾清溪别他一眼:“人家也是好意,你如果不喜欢,那我就不用了,放一边吧。”   萧胜天:“干嘛不用?也没说不让你用。”   顾清溪:“我还以为某个人醋坛子都打翻了,正别扭着呢。”   萧胜天扬眉笑了:“我有那么小心眼吗?也就是有时候气恼被你激上来,平时我还是挺大方的,你用吧,就是一个笔记本而已,不至于计较这个。”   他既然这么说,顾清溪也就用了,其实现在真得是普通的同学情谊,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好在她看萧胜天那里,确实也就是嘴上说说。   或许是两个人已经有了更进一步关系的缘故,他对两个人的关系比之前放松多了。   她现在还是在宿舍,极偶尔,他会央求着她过去他那里住,大部分时候她拒绝,有时候会应允了。   一旦应允了,他马上肆无忌惮起来,倒是把她吓不轻,于是很长一段不敢住他那里,如此反复几次,他也学精了,知道悠着了,还时常做一些好吃的,说是要给她补充营养,又给她买书,买好玩的来哄她开心。   他还迷恋上帮她买衣服,县里新开的百货商场的衣服他都不太能看得上,托人买的港版好样式衣服给她,不过顾清溪却觉得太洋气了,现在她还在上学,显然不太适合穿这个,也有点不太敢穿,也许以后上了大学可以穿吧。   顾清溪回家的时候,萧胜天都是送她回去,廖金月和家里人也都觉得很自然,有时候,顾清溪都觉得,也许娘那里已经知道自己和萧胜天有了些关系,只是不说破罢了?   这多少让人心虚,毕竟是没嫁的姑娘,便是被父母认可的女婿,终究有些超前了。   好在萧胜天回去村里时还算收敛,爹娘那里也没说什么,大家也都装糊涂了。   顾清溪另一个担忧是怕怀孕,一次侥幸,两次三次呢,萧胜天知道这个,也是怕万一有了身子影响她,便忍着不碰她了,可终究有忍不住的时候。   现在计划生育开始了,一家只能生一个孩子了,随之而来的便是计生用品的普及,农村小卖铺里卖那种最简易的避孕套,据说还不错,用了不会怀孕。   萧胜天便买来用了一次,谁知道用了后,顾清溪便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他用劲太狠了还是怎么着,总觉得有些疼,事后一看,那套套竟然破了。   萧胜天拎着那破了的玩意儿,直接扔一边了:“骗人的。”   顾清溪从旁看着,红着脸没好意思说话,是他用尽太猛了吧。   萧胜天又想着刚才顾清溪好像有些疼,心疼地替她检查了一番,总觉得这个不能再用了,便干脆把剩下的都给扔了,说是以后不用了,尽量憋着。自此真得就只好先戒了,不敢碰她了,有时候晚上,他抱着她,亲了又亲,就是不敢进一步。   顾清溪反而心疼他,会试探着帮他。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过去,相对于同学们的焦躁和紧张,顾清溪自然从容许多,她除了自己学习,也帮着整理了不少笔记给同学们传阅,帮着梳理了一些重点难题,因为这个,班上好多同学对她自然是感激:“节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这些笔记传阅出去,受益的不止一个两个,就连胡翠花这种,也间接地通过别的同学抄了顾清溪的重点难点笔记来看,她当然也觉得大有帮助,不过暗地里没敢说话。   六月份是最后一次摸底考试,胡翠花竟然考得还可以,闫淑静也相当好,彭春燕却发挥得一般,看到成绩,黯然失色,半天没吭声。   后来她对顾清溪说:“清溪,有两道题,就是你笔记上的,我当时没细看,吃亏了,你看胡翠花,反而沾光了,你说你何必呢,让她沾光!你就不该把这些传出去,应该私底下给我们看。”   虽然她和顾清溪关系一度不好,但最近大家都不提萧胜天,倒是也过得去,至少面上能相处,可是胡翠花不一样,胡翠花和顾清溪那是撕开面皮了,凭啥能沾这种光?彭春燕觉得顾清溪太老好人了。   闫淑静其实也这么觉得,但她没提,她知道顾清溪这人是真善良,自己过了独木桥,也希望帮同学一把,这么多人都受益了,她不可能专门说不许你胡翠花看,顾清溪是胸怀大度的,干不出这种事。   顾清溪:“我笔记上总结的那些题,要想吃透也不容易,人家能吃透,那是人家的本事,也未必是我的功劳。”   这话一出,彭春燕多少有些不服气,她觉得顾清溪这个人做事没远近,她近,别人远,应该先紧着关系好的几个啊!   然而到了高考的关键时候,顾清溪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一方面,她是想帮着同学的,都是寒窗苦读的,哪怕上辈子有些间隙,她也愿意帮着大家,助大家一臂之力,让大家考上大学,能有一个好前程。   毕竟十二年寒窗后又回去修理地球,在农村消耗自己大半辈子,终究看着让人心酸,那个上辈子被自己劝了继续读书,这辈子却嫁人了的顾红英,现在过得很不如意,她上次回去家里,她娘还叨叨起来,说嫁的男人偷鸡摸狗还时不时打她,真是可惜了。   顾清溪想着尽自己所能,帮帮同学。   可是另一方面,她冷眼旁观,也在暗中观察着,是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是谁自己无能却想着窃取别人的成绩。   她想过,这辈子的一些事,未必和上辈子一样,但是这么大的事,涉及到个人命运,一定会有些蛛丝马迹。   就在这种提心中,她终于要参加高考了。   参加高考前两天,她回去家里,她娘特意给她摊了两个鸡蛋,吃了一根油条,说“这是一百分,我听说吃了这个能考一百分”。   顾清溪并没有告诉她娘,现在不是一百分制了,不过她到底是吃了。   上辈子她娘不懂这个,家里也没有两个鸡蛋一根油条让她吃,这辈子终究许多事不一样。   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是萧胜天送她,小货车去送货了,他骑着自行车送的。   一路上遇到没事乘凉的老头老太太,都和顾清溪打招呼,说顾清溪出息,又说萧胜天有出息。   村里人爱说闲话,基本上都猜到了,萧胜天和顾清溪可能是在谈对象,也有人觉得不相配,不过大家都不会当人面说什么了。   经过村口的时候,恰好见王支书正带着他家小子套了驴车,他一眼看到萧胜天骑车子带着顾清溪,那眼神也就扫过来了,嘴里笑着:“胜天,送清溪过去县里,这是准备高考了?”   顾清溪也笑着打招呼:“是,王支书,你去北边地里?”   王支书点头:“不是,我去趟县里。”   顾清溪:“去县里开会?”   王支书呵呵笑了:“县里我关系不错的一家,人家说想让我做媒,介绍对象,我过去看看。”   因为两边都是县里,难免顺路,萧胜天这里骑车子就慢了下来,大家一起走着,顺便聊几句。   说话间,王支书知道,那家让他说媒的任家,任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一岁了,还没对象,长得模样不错。   “大专生,文化水平高,回来分配到咱县里工作,心气儿高着呢,普通姑娘看不上。”   王支书这么感慨,感慨的时候,看着顾清溪。   坐自行车后座上的顾清溪,在这炎热的夏天像一株柔雅精致的青莲,看着就让人舒坦,整个县里就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他叹:“清溪现在被提前录取了,可真厉害,还不知道以后得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顾清溪听到这个,便收敛了笑,没说话。   倒是旁边一直沉默的萧胜天,突然一眼扫过来,望向王支书:“王支书,你不知道?”   王支书装傻:“啥?”   萧胜天:“我和清溪已经订了,正打算等她考完就摆酒订婚,我这里喜炮都准备好了。”   王支书一脸吃惊的样子:“啊?是吗?你们成了?清溪她娘能愿意吗?”   萧胜天那脸马上沉了下来,冷笑:“王支书你这消息忒滞后了,我这里早喊丈母娘了。”   王支书恍然,之后一叠声地道:“恭喜,恭喜!这是好事儿啊,回头一定得请我吃喜酒!”   萧胜天只点头,却没再说话,明显态度不佳。   如果是平时,顾清溪一定会戳戳他后背,让萧胜天别这么拽,不过对方是王支书,顾清溪难免多想了。   上辈子,王支书做媒,是把自己说给了陈昭,这辈子,他特意提起这个,难免让人多想,况且自己和萧胜天的事,村里不少知道了,他消息那么灵通,能不知道?无非就是故意装傻罢了。   这样的王支书,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萧胜天这样,王支书难免有些尴尬,又看向顾清溪,问起顾清溪被录取的事,问起打算什么时候去上学,干巴巴说了一番,后来萧胜天寻了个借口,加快了速度,先离开了。   进了城后,萧胜天明显脸上不好看,顾清溪就笑了:“干嘛?至于吗?”   萧胜天看她一眼,见她笑得好看:“他当我死了吗,当着我面,给你讲别的男人,谁不知道他的意思?”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听听就算了,至于往心里去吗?”   萧胜天低哼一声:“以后我房子盖好了,搬出村子里,咱不在那里听他说话。”   这话说得,跟个小孩子一样,顾清溪更加笑了:“好,以后都搬出来,不搭理他了!”   萧胜天感觉到了,捏着她手指:“怎么跟哄小孩一样。”   顾清溪:“啊?难道你不是今年才三岁吗?”   萧胜天哑然失笑,捏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这是变着法儿挖苦我?”   顾清溪更加笑起来。   一时萧胜天道:“这两天你住我那里吧。”   顾清溪:“才不要,别瞎想了,我得考试呢!”   住他那里,他就算再憋着,可男女相处,难免有些事,她怕影响自己考试。   萧胜天却收敛了笑,正色道:“没那意思,我是怕你们宿舍条件不好,闷热,人又多,毕竟要高考了,怕你休息不好受影响,你来我这里,吃好喝好,晚上我也不打扰你,让你睡个好觉。”   顾清溪想想也是:“那你可得忍着,别乱来。”   萧胜天:“平时也就算了,这个时候,我知道你想考好,哪能捣乱?”   顾清溪也就应了。   宿舍里确实不好受,筒子楼,朝阳的那一面,白天晒得难受,晚上也是闷热,开窗户不见一点凉风,躺在那里浑身都是汗,这种情况,确实睡不好。   当晚顾清溪还是回去了学校宿舍,收拾了下自己惯常用的书,收拾东西的时候,恰好遇到彭春燕也在收拾,她打算去她叔那里住,她叔临时去朋友家住,好让她专心备考。   彭春燕见顾清溪也收拾,便随口问道:“你去哪儿住啊?”   顾清溪:“朋友家。”   彭春燕收拾东西的手就停下来了:“是萧同志那里吧?”   顾清溪点头:“嗯。”   彭春燕默了一会,后来终于咬唇问道:“你们是不是谈对象了?”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顾清溪淡淡地道:“对。”   彭春燕眼圈就红了,其实早就没指望了,但是听到这个,还是有些难过。   过了好一会,她叹了口气:“他人挺好的,恭喜你们。”   顾清溪看了彭春燕一眼:“谢谢。”   收拾好东西,萧胜天来接,来接的时候,恰好彭春燕也出来,远远地看到了,没说话,径自骑着车子走了。   顾清溪便顺嘴说:“她今天还问起你来。”   萧胜天:“谁?”   顾清溪见他这样,确实是不知道的样子,一时也有些纳闷,刚才人家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他都没注意到?   他不知道,顾清溪也就不提了。   一时两个人过去了百货商场,萧胜天带她买了新的钢笔尺子以及其它考试时会用到的,又重新校对了手表,免得关键时候耽误事儿。   回去后,顾清溪也懒得复习了,到了这个时候,最紧要的是放松,她便随便选了一本书看。   萧胜天果然很老实,也不纠缠着她了,自己拿了书在旁边看。   晚上时候,萧胜天过去做饭,顾清溪想着自己也动动手,便帮着在厨房一起做,不过很快被她赶出来了——这厨房并不大,两个人在里面有些挤。   吃过饭,简单洗了洗,准备睡觉,萧胜天果然没来缠着她,倒是清净,这房子原主人装修得好,里面有风扇可以吹,还有罕见的空调。   空调打开,凉爽得很,是这个年代很少人能享受的奢侈。   可见什么年代,哪怕在小小的县城里,其实也有人享受着农村人享受不到的,只不过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不过这么舒服,顾清溪竟然睡不着,她想着王书记,想着陈昭,想着高考被替考的事,这些事在她心中连成了一条线,总感觉,她的落榜,并不是一个人的作为,有人代替了她的成绩,有人恰好来给失意的她说媒,于是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这么翻来覆去想着,不知怎么,顾清溪就想起了那天,陈昭来找自己,彭春燕来帮陈昭说项,陡然间心里一顿。   这两个人……或许原本就认识? 第99章   这两个人……或许原本就认识?   为什么认识?   顾清溪努力地想着彭春燕叔叔的遭遇, 之前他也在公社里干过吧?这样的话,岂不是恰好和陈昭的爹陈宝堂当过同事?   顾清溪冷不丁地坐起来,竟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是一个猜测, 但隐隐感觉,这猜测或许就是真相。   只是陈昭的爹如今已经提前倒台了, 上辈子的一些条件不再具备,所以上辈子的一些事情不可能重现了。   她又想着彭春燕, 彭春燕最近考试确实不理想, 不如胡翠花,如果说要考大学,确实比较危险了。   所以……那个人很可能是彭春燕吗?   顾清溪头疼起来,后背也阵阵发凉。   猜想了这么久,一直想着那个人就在身边, 但如果真是彭春燕, 细想之下,也是可怕。   她这么思来想去很久, 怎么都睡不着, 一个人躺在那里,烦躁不安。   这样子也不是办法, 最后她受不了了, 抱着枕头下了床,直接跑去敲萧胜天的门。   萧胜天竟然也没睡, 他正开着灯在看一叠文件,见她过来, 皱眉:“怎么还没睡。”   顾清溪抱着枕头, 低声说:“我睡不着。”   夜灯下, 她眉眼恬淡, 声音低低的,低到软糯,况且还只穿着一层薄棉的家常短袖衣裤,抱着枕头。   萧胜天心里便火燥燥的:“那怎么办?”   顾清溪却已经进来了:“你帮我。”   萧胜天盯着她看:“那……怎么帮你?”   他不会催眠,也不会哄睡。   她不来,他还能清心寡欲当和尚,她来了,又是这样惹人,他怎么办?   顾清溪低着头:“我心浮气躁,没准儿累了就睡着了。”   萧胜天挑眉,看着她脸颊上那动人的绯红,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   顾清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木呢,直接把枕头扔他床上,躺过去,拉过来薄被侧身等着。   薄被下凸显出曼妙身段,一切都显得神秘动人,萧胜天顿时明白了,直接把手里的书一扔,赶紧上了床:“那我快一点。”   ************   一番沉浮后,那些扰乱着顾清溪心绪的想法果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存在感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只能专注应对。   过后,自然是疲惫,在那疲惫满足中,她被他揽着睡着了。   第二天,她神清气爽,反倒是萧胜天,眼底发黑。   顾清溪好奇地问他怎么了,是没睡好吗,他没说。   当然不敢说,昨晚她满足地睡去了,他抱着她,也不敢动怕惊醒她,又不敢怎么样,可怜巴巴地在那里憋着半天没睡着。   他不说,顾清溪也就没多想,洗漱过后,精神抖擞地去参加高考了。   萧胜天看着她那愉悦的样子,越发无奈,无奈之余,自己也笑了。   或许是休息得不错,考试的过程中,顾清溪状态非常好,做题过程中行云流水,几乎是尽在掌握中。   考完后,大家都在那里对题,看到顾清溪,赶紧叫她,问她某道题怎么做,顾清溪也不想细说,毕竟后面还有别的科目,她怕说多了别人受打击影响到状态,便简单说了下大概方向。   这边正说着,就听到那边有几个,嘀嘀咕咕的,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顾清溪莫名,没搭理,谁知道就有一个,凑过来,笑着问她:“清溪,听说你住你朋友家了?”   顾清溪顿时懂了,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彭春燕。   彭春燕马上低下头,拿着纸,假装在那里写写画画。   顾清溪便淡声说:“是,住朋友家。”   她这么承认了,大家都暧昧地笑开了:“男的女的?”   顾清溪:“男的。”   本来有些人脑子里都想着考试的事,根本没注意这个,现在听到顾清溪的话,都被震到了,纷纷看过来。   一时不少双眼睛都看向顾清溪,其中自然有幸灾乐祸的,比如胡翠花等,彭春燕倒是没看自己,她心虚,一直低着头。   顾清溪便笑了,淡声说:“我住我对象家里。”   她这一句,无异于投下一枚炸弹,大家都惊到了:“清溪,你,你谈对象了?”   顾清溪点头:“你们也见过的,就是萧胜天。”   “天哪,你和萧胜天谈了?”   “他现在好像挺厉害的!”   “我早就觉得他对你很好了,一直猜着有可能,只是没好意思说。”   “那你上大学后打算怎么着啊?”   大家开始是震惊,不过想想后也理所应当,再说这就马上高考了,高考后,考上考不上的,差不多也都要相亲了,家里一直催着呢,所以这个时候顾清溪谈了对象,想想也没啥,无非是比大家早一步罢了。   只是顾清溪肯定要上大学的,萧胜天虽然实在是厉害,了不得,但在大家心里只能算是一个“草莽英雄”,这样的人,和顾清溪在一起,能有共同语言吗?   大家想想,如果自己上了名牌大学,会愿意和一个没考上大学的在一起吗,这事还真不好说。   顾清溪笑着说:“也没什么特别打算,我如果去首都读书,他应该也跟着去吧,反正他本来就有意去首都发展。”   这个,两个人已经商量过了,萧胜天也过去首都。   顾清溪甚至盘算着,以后等商品房出现,就让萧胜天买房子,两个人能尽快在首都安家落户。   以后萧胜天发展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用在意,反正现在自己前途不错,他也能养家糊口,这就足够了。   再不济,早早地在首都买几套房子的钱还是有的,等商品房一出现,直接买房子买地,哪怕以后他事业不好,只靠自己工资,加上房子的租金,两个人也能过得很舒坦了。   这辈子,不求什么大富贵,小日子还是能过。   她既然说话这么敞亮,大家难免就说多了,大多是夸赞顾清溪有魄力的,觉得为了爱情还是值得的,只有个别的透露出惋惜的意思。   “清溪可真厉害,挺佩服你的,没学历,以后就是农村户口,如果是我,我可做不来!”   顾清溪听着这话,其实心里明白,大家还是觉得自己亏了,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傻,毕竟在这个年代,吃商品粮那是了不得事,农村和城市是天壤之别,有着一道鸿沟。   可其实再过几年,一切都会发生变化,而十年后,吃商品粮的铁饭碗下岗,世界就一下子不一样了,人的观念也会发生很大变化。   不过此时大家怎么想,她也不在乎,反倒是彭春燕,她多看了几眼,彭春燕自然感觉到了,便低着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她心知肚明,笑了下,离开了。   几天的高考下来,顾清溪考得顺遂,一切都很正常,每次考完,她也是试图去看看周围的人,她重点怀疑过的几个,特别是彭春燕,彭春燕看起来有些心虚,不太往自己跟前凑,顾清溪估摸着这点心虚还是因为她和人宣扬“自己和萧胜天在一起”造成的,暂时看起来应该和考试没关系,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顾清溪琢磨着这个事,想来想去也不明白。   上辈子,她被人家替了成绩,具体是哪个环节,真不好说了,而这辈子,即使真有这样一件事发生,未必形式就是一样的,一时看不出来,只能静观其变了。   考试完的那天,最后一次来宿舍搬东西,她们搬走后,马上新学期开始就要有新学生进来了。   离开的时候,大家自然是有些难过,好几个围着顾清溪说话,她们考得不错,觉得多亏了顾清溪的帮助,受益很多。   “如果我考上大学,那就是多亏了清溪!”   “你最后的那些总结,对我帮助挺大的,有几个我比较模糊的概念,看了清溪的笔记,我给补上了”   这话对方说得诚恳,顾清溪抬头看过去,是一个叫王秀艳的女生,上辈子她应该没考上,直接去嫁人了,婆家重男轻女,当游击队生了好几个孩子才得一个男孩,三十多岁的时候前额那里都是白头发了。   她听了这话,多少有些心酸,也有些感动,为自己,也为这个女同学。   像她们这种出身并不好的女学生,能上高中不容易,上了高中,考上大学,算是从淤泥里爬出来了,才能直起腰来为自己挣好日子,在这条路上,稍有不慎,滑下去,那就是一滑到底,这辈子就在淤泥里摸滚打爬,很难再有机会爬上来了。   譬如那个退学的顾红英就是这样了。   如果王秀艳真能考上,摆脱上辈子的命运,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功德吧。   正说着,萧胜天来了,他是来接顾清溪的。   今天很多人都要离校,学校也允许家属来接,所有他就来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顾清溪和这个萧胜天谈对象了,一看到萧胜天来,都不由看过去,萧胜天白衬衫黑长裤,简洁干练,两条腿笔直修长,走起来人也有气势,看得大家暗地里难免浮想联翩。   这个人不出现,想想他不是商品粮,觉得配不上顾清溪,但是一出现,又会觉得,这么好的一个男人,顾清溪可真是眼光好。   就在一众人的打量中,萧胜天神态自若地过来,直接将顾清溪打包好的包袱行礼全都提起来,最后看顾清溪手中提的书包也沉甸甸,便直接拎过来。   顾清溪赶紧和大家告别,之后也跟着走了。   一群女生看着这一幕,多少心里有些羡慕,长得那么好,对顾清溪体贴,关键还特别有钱,这样的男人,确实算是很实惠了。   你说女人这辈子图啥,吃了商品粮,日子仿佛也不好过……毕竟班级里也有一些家长是在县里银行或者哪儿上班的,知道家里过的日子,比农村确实好多了,大热天别人地里干活自己父母可以在屋子里凉快着,可一个月也就那么点工资,吃喝什么也都是算计着,哪有人家萧胜天这样的痛快,有钱,想买啥就买啥。   私底下关系还可以的,大家都知道,顾清溪那块手表听说特别贵,那就是萧胜天送她的,还有她平时用的钢笔和草稿纸,那都是最贵的,自己家肯定买不起。   彭春燕从旁,默了一会,没说话,之后便闷头出去了。   这几天她一直少言寡语的。   顾清溪跟着萧胜天离开,往校门走,走到没人的时候,顾清溪低声说:“你怎么进来了?”   萧胜天:“怎么,我见不得人啊?”   顾清溪笑:“不是那个意思……”   萧胜天:“那是什么意思?”   顾清溪:“哎呀,我都已经公开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对象。”   萧胜天听这话,眸中泛亮,笑看着她说:“全都知道了?”   “你是我对象”,这话听起来就让人心里喜欢。   顾清溪:“应该是吧,反正——”   说着这话的时候,就见前面过来一个人。   顾清溪下意识觉得眼熟,看过去,却是彭春燕的叔叔。   彭春燕的叔叔手里提着一大网兜东西,正往学校走。   彭叔叔乍看到顾清溪,也是愣了下,只好上前打了声招呼。   顾清溪看了,也笑着打了招呼,之后彭叔叔便进去了。   眼看着他往学校里走,顾清溪心里却起了疑惑。   或许是一直在等着,以至于杯弓蛇影了,看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开始怀疑。   但……好像确实不太对吧?   这个时候他来,按理应该是来接彭春燕的,可为什么手里提着东西?那明显是去探亲看人才会提的。   萧胜天:“你总看人家干什么?”   顾清溪便把心里的疑惑说给他了:“你说他能来干嘛的?这个时候,刚考完,就算找关系,也不至于啊,彭春燕已经毕业了,高考都结束了。”   萧胜天皱眉:“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你怎么会注意这个?”   在他的感觉里,她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并不会去关注这些琐事。   顾清溪:“就是突然觉得奇怪啊……”   萧胜天:“你别多想,反正也和你没关系。非要知道,回头我注意打听下。”   顾清溪:“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也没啥。”   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再提,顾清溪先跟着萧胜天顺路去看了看正在建造的房子,已经盖好了,和设计中的一模一样,看着实在是称心如意,如今正在晾着,按照萧胜天的说法,过两个月就能搬进去了,当然在搬进去前,得尽快可着她的心思打造家具。   “我是想要好木头的,已经让人找了。”   “嗯,那挺好的。”这样比较环保,没污染。   萧胜天握着顾清溪的手:“等差不多能搬进去,我就和你娘提,看看订一下婚期,哪怕不结婚,先订婚也行,好歹心里踏实。”   顾清溪想了想:“等我大学报道了,户口粮食关系转到了城里,以后我们领了证,也许能把你的关系也转过去。”   萧胜天挑眉笑了:“到时候再说吧。”   其实他也不是太在意户口关系在哪里,不过如果能把自己办到城里,许多事总归方便一些。   两个人看完了房子,自然是心满意足,先回去萧胜天的住处吃点东西,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一路上,顾清溪自然是有许多想法,叽叽喳喳的,说自己要什么什么家具,还要什么什么的书架,萧胜天从旁笑着听了,自然是都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洗过澡,把身上的汗味洗去后,香喷喷地换上了衣服,萧胜天便挤进来了。高考前一晚她说过,这种事要算好时间,有个什么安全期,她说她差不多在安全期。   安全期,可以随意一些,不用担心了。   于是顾清溪才穿好的衣服又没了,两个人滚在了床上,倒是做了一个天昏地暗。   后来顾清溪身上没力气,只好先不回家了,萧胜天却是气力不歇,几乎荒唐了大半夜,临到天快亮,顾清溪才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萧胜天心情大好,顾清溪却有些困乏。   萧胜天骑着车子回去,一路上夏风习习,顾清溪看着前方男人坚实的背,想着自己美滋滋的前程,再没不满意的。   到家后,自然是满心放松,这辈子的大事,基本成了一多半,剩下的都是顺遂。   可谁知道进了家门,就见到她娘廖金月愁得要命的样子:“闺女,出事了!”   顾清溪看她娘那样,心里暗惊,一时心中涌起许多想法,她哥哥闯了弥天大祸,她侄子出事了,她哥嫂要闹离婚,还是她爹身子突然不行了?   廖金月却是跺着脚哭着说:“咱的录取通知书不见了!没了!”   录取通知书没了?   顾清溪愣了下:“怎么会没了,不是一直收着吗?”   廖金月:“我把你录取通知书收在炕寝里最下面的抽屉里,还夹进一个鞋样子里头,可谁知道今天看的时候,死活找不到了,我以为是我又藏别的地方记性差忘记了,可怎么找都找不到了!真得没了!”   廖金月说着这话,泪如雨下:“这可怎么办啊,闺女,娘对不住你,娘恨不得死了才好,没了录取通知书,你可怎么办哪!”   顾清溪有些迷惘,录取通知书还能丢?   如果自己还是上辈子那个十八岁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或许会因为没了录取通知书,不知道怎么办,真就不去上大学了。   可现在,自己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录取通知书就是一张纸,你丢了还可以再补,实在不行,去学校和人家说明情况,怎么着都能去上学。   至于转粮食关系的介绍信,那个可以后面再补再想办法。   况且去年有谭树礼的例子,让她更清楚,录取通知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自己想办法,考上了就是考上了,一封录取通知书根本不算事。   不过……她感到迷惘的是,丢录取通知书这件事。   那个偷的人,一定以为自己丢了录取通知书就不能上大学了吧?这居心就险恶了……   是什么人,坏到偷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又能偷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这个时候萧胜天已经上前去安慰廖金月了,温声哄道;“婶,这个都是小事,没啥,咱找找就行了,找到就没事了,万一找不到,咱再去首都找人家大学给咱补一封,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哭。”   廖金月哭得浑身发颤,听到这话,含泪疑惑地问:“真的吗?这能补吗?”   顾清溪也忙上前:“娘,你可别哭了,胜天说得对,这个不是什么大事,咱再补就是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这个提前录取,你闺女的成绩,你有啥不放心的,我凭自己,还能考不上大学?”   廖金月看看萧胜天,看看顾清溪,再三确认,萧胜天几乎是向她各种保证发誓了,廖金月终于信了,心里踏实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你哥也不在家,你嫂子和我都不懂这个,可是吓坏了,我想着没脸见我闺女了,不知道怎么办啊!”   这个时候陈云霞抱着孩子出来了,听到这个,也是总算放心了,一家子进屋,又重新开始找起来,翻箱倒柜一番,廖金月各种回忆,自然是找不到。   萧胜天:“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明天我马上去一趟首都,找到人家大学里,和人家说明情况,怎么也不能耽误清溪去大学报道。”   廖金月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好。”   萧胜天又道:“不过这录取通知书的事,是大事,既然莫名其妙丢了,说明家里可能进了贼,还是得查,婶,今天我们去一趟派出所报警吧。”   啊?报警?   萧胜天看向顾清溪。   顾清溪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丢了录取通知书,在了解情况的人来看,不是什么大事,顶多麻烦一趟补办。   但是在农村里,很多人不清楚情况,估计以为偷了人家录取通知书,就是断了人家的路,让人家上不成大学了。   在这个年代,还是有很多因为录取通知书被父母撕了或者被邮局弄丢了,从而上不成大学的,没办法,这是时代的限制,车马很慢,信息不通,很多人这辈子没走出过方圆十里地。   所以后果也许并不严重,但是偷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人,其心可诛,一定要查出来。   顾清溪这么想着,心里陡然一动,或许这件事和上辈子的事,也有关联?   当下又想起来王支书。   王支书前几天话里的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其实就是想把顾清溪说给他那个什么朋友的儿子。   自己如果考上大学,显然自己这个“说媒资源”就没了,考不上最好了,他把自己说给别人,还能落一个大人情,上辈子陈宝堂没倒台的时候,王支书堂而皇之成为了陈家的座上客,自己也感激得很呢。   顾清溪想到这里,低声道:“通知书,如果是无意中丢的也就罢了,如果是有人偷,那这人心可真坏,怎么也得找出来。”   萧胜天颔首:“你,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查,不能随便放过。”   廖金月看看自己女儿,看看萧胜天,这个时候她已经没那么惊慌失措了,反而心安了,女婿半个儿,要说萧胜天这半个儿子足足能顶一个半了,他一来,说几句话,就整个放心了。   “多亏了你,你看着拿主意吧,遇到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萧胜天:“婶,这件事现在谁知道了?”   廖金月想了想:“就隔壁春凤娘过来一次,听说了,也挺着急,还帮着找了,她知道。”   陈云霞抱着满满从旁说:“春凤娘最没把门的,这事儿肯定不少人知道了。”   萧胜天:“婶,关于我们刚才给你说的那些话,你就装不知道,如果外面人问起来,就说正难受着,通知书找不到就没法上大学,愁死了。”   廖金月愣了下,不明白,不过后来想想,还是道:“行,我知道,都听你的。”   萧胜天又道:“我们回来的事,也先不用和大家提,我这里带着清溪过去县城一趟,你们继续找,就当我们没回来过。”   廖金月自然连连点头。   一时萧胜天带着顾清溪骑车子离开,幸好他们是骑车子来的,悄无声息,可也没多少人注意到。   离开的时候,干脆走没人走的小道,直接绕到别的村过去县城。   去县城的路上,顾清溪想起这事,自然是难免想多了。   “你是怎么想?”萧胜天突然道。   “你呢?”顾清溪其实现在脑子里挺乱的:“我在想着,我们现在报警,会不会打草惊蛇,我想看看,那些人后背到底是什么打算。”   听到这个,萧胜天干脆停下了自行车:“我们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商量。”   顾清溪:“嗯。”   她想,在赶去公安局报警前,她需要厘清下自己思路。   此时已经是晚间时候了,恰好经过一段运河,月光溶溶,水波轻摇,芦苇在夏风中缥缈而动,路边的虫鸣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周围格外宁静,夜色中,自行车车轮倾轧过土路的声音清晰可闻。   宁静的夜晚,两个人的心绪却不能平静。   “你觉得公安局能查出这件事吗?”顾清溪终于忍不住,低声这么问道。   “不能。”萧胜天沉声道:“公安局来了,没什么线索,也只能排查,可是村里人那么多,排查的功夫,只怕人家早就消灭证据了,没了证据,再怎么样都白搭了。”   只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如果不能最开始就锁定嫌疑人,那人家看到公安局来,马上烧毁了,不就什么罪证都没了?   说着,他望向她:“那到了公安局,咱说说咱们的情况,但是让他们先别查,等咱消息?”   顾清溪心里陡然一顿:“你的意思是?”   月色下,男人的黑眸沉静:“咱们来一个静观其变,引蛇出洞吧。” 第100章   到了县城后, 两个人好生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报警,报警和人家民警说说, 先按兵不动,萧胜天待到开具了证明,马上前往首都联系顾清溪的大学, 补办录取通知书以及粮食关系相关的通知函,至于顾清溪则是回去村里观察动静。   当晚顾清溪是睡在萧胜天这里的, 顾清溪自然有些睡不着, 萧胜天便搂着她, 拍着她背轻哄,一时又安慰道:“我也赶紧给你哥发电报, 让你哥回来, 万一你回村里有什么事, 也好有个帮助, 如果有什么来不及的,你就去找霍云灿, 让他帮你。”   顾清溪听着,心里明白,他这是怕万一找出来那个偷录取通知书的,人家被逼急了狗急跳墙对她不利,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是新社会, 光天化日的, 有手有脚有嘴, 她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文盲姑娘, 不至于随便被人家欺凌了去。   但是对于他的这番操心, 她自然是明白,他是唯恐他离开后自己受委屈。   一时萧胜天搂着顾清溪,说了许多话,比如说以后盖了房子如何,就搬离那个村子,又说以后去首都如何,倒是好听的话,他甚至说起他打算给她订哪家的旗袍,以后两个人订婚她要穿旗袍。   “你腰细,穿着肯定好看。”萧胜天这么说。   “不过这么细的腰,我也不舍得给别人看,还是得做宽松一些。”萧胜天抚着她的腰,又很快改了主意。   顾清溪听得哭笑不得,轻轻捶打了一下他的胸膛,也就放松下来,没多久总算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后,却是紧急得很,先是去了公安局,因为之前的事,顾清溪倒是和公安局熟,大家知道这是才女,之前又救过不少人,对她倒是客气得很,她把自己的事一说,人家自然热情,赶紧给记录了,萧胜天又和人家一起分析了番,说不能打草惊蛇,公安局的人很好说话,说先记录下,暗地里查访,需要的时候再过去,当下说定了,这才放心。   从公安局出来,顾清溪去学校,和学校说了这件事,让学校开具证明。   这个时候才高考完,不过好在下一届的高三年级已经开始上课了,学校有人,她很快找到了校长,说明了这件事。   校长一听,当然重视了,毕竟是他们县里唯一的一个名牌大学生,怎么也不能被这种事耽误了,赶紧开具了证明,并加盖了学校的公章。   顾清溪写了一封委托函,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并表达了歉意,表示由萧胜天代替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最后签字画押。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顾清溪跟着萧胜天离开办公室,谁知道离开的时候,恰好看到彭春燕从旁边办公室里出来。   彭春燕看到萧胜天和顾清溪也是一愣,一向爱说爱笑的她,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清溪笑了下:“春燕,这才考试完,你过来学校干嘛呢?”   彭春燕:“没啥,就是正好过来看看。”   她显然不打算说实话,马上反问:“你呢,你来干嘛啊?”   顾清溪:“我这不是提前收到录取通知书吗,有一些事需要找学校确认下。”   听到这话,彭春燕的眼睛黯了下:“是吗,那挺好的,提前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是好。”   这时候萧胜天开口了:“走吧,清溪,差不多快中午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彭春燕的目光落在萧胜天身上。   这个男人,挺拔英俊,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就像金庸小说中的男主,看得人怦然心动。   但是彭春燕知道,这不是她的男主角,这属于别人的。   她苦笑了声,匆忙寻了个理由,赶紧走了。   顾清溪倒是不着急,她回头看了眼,彭春燕走出来的地方,正是副校长的办公室,就是那个带人去搜查宿舍的副校长。   顾清溪微微蹙眉,那种异样感和怀疑感更重了,彭春燕的叔叔,彭春燕,都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学校里,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真是他们,这一世,他们下手的对象是谁?   身边的萧胜天突然道:“怎么了?”   陷入沉思中的顾清溪抬头,却望进一双异常沉静的黑眸。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他看出来自己的心神不安,敏锐的他察觉到了。   顾清溪:“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算了,回头再说吧,先处理录取通知书的事。”   萧胜天默了下,点头,之后嘱咐顾清溪:“你现在回去村里,自己小心点,在我回来前,别轻易得罪人。”   他显然还是不放心。   顾清溪感觉到他的担心,低声说:“我知道。”   于是萧胜天骑车子,送她过去了通往村里的公交车站,这个时候公交车站已经等了一些人,车还没来。   顾清溪催他:“你先忙你的,不用在这里陪我。”   萧胜天确实放心不下顾清溪,不过去首都,当然更重要,也只好道:“自己当心。”   顾清溪笑了:“能有什么大不了,你别想多了,其实无非就是村里那点事。”   其实什么人会偷她的录取通知书,她大约能猜到,王支书,或者马三红马秀云母女俩个,真找出来,怕不是顿时成了农村妇女打架,能有什么大事?   萧胜天看她说得轻松,当然也希望自己多想了,不过到底是嘱咐了几句,自己匆忙赶去了。   *************   离开了萧胜天,顾清溪多少有些失落,有他在,好像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他可以把一切都打点得很好,但是现在他离开,自己一个人了,便有了一点孤军奋战的意思,不过站在夏日炎热的太阳下,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时,她抬手擦了擦汗,打起精神来,准备回村,去迎接上辈子从未遭遇的挑战。   一路上汽车闷热,晃悠得厉害,差点晕车了,好在车窗户大开着,才勉强透口气。   好不容易到站了,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去,幸好之前萧胜天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草帽,她戴头上,好歹能遮遮阳。   等这么煎熬着走回了村口的时候,刚好中午时候,在地里干活的村里人正杠着锄头和别的家什回家,有人看到顾清溪,便好奇了。   “清溪,你的录取通知书丢了?”   “我早上过去你家,娘愁得都哭了,找到了吗?”   顾清溪苦笑了声,无奈地说:“没找到,我刚才去学校问了,也没办法,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   她这一说,大家自然叹息连连,同情的,无奈的,替她犯愁的,很快收工的村里人陆续经过,看到这个,都打听起来,倒是围拢了好几个,七嘴八舌地帮她出主意。   “还是得找找,这可是命根子啊,找不到你就上不了大学了!”   “对对对,那个录取通知书可不能丢,我听说我娘家村那个闺女,考上了中专,她爹不让她上,说让她赶紧嫁人,把她录取通知书给撕了,那姑娘哭得要死要活,最后还是嫁人去了。”   顾清溪垂着眼,没有解释自己和人家的区别,其实录取通知书只是一张纸,和学校说说,可以补办,但是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根本不懂——毕竟很多人都没出过乡镇,更别说去知道外面世界如何运作的。   她轻叹了口气:“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呢……可这录取通知书找不到,我也没办法。”   这话里,无奈又憔悴,倒不是装出来的,大热天走这一路,也够她受的,根本不用装了。   这个时候王支书媳妇也过来了,她抱着她家那大胖孙子,打量着顾清溪:“清溪,这个通知书,还能有别的办法不?你是高材生,有文化,这得想想办法吧?”   顾清溪听到这个,睫毛微颤,她感觉到了王支书媳妇言语中的试探,那是一种看似关心,其实是小心地试探着看看你是不是到了绝境的语气。   顾清溪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和王支书家里有关系的吧。   当下便颓然地摇了摇头,淡声说:“该想的也想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支书媳妇:“是吗?你不是参加了今年的高考,考得怎么样?”   顾清溪苦笑,没正面回答:“能怎么样,本来就没指望这个啊!”   这话说完后,王支书媳妇神情中有了一丝隐秘的放松感,但她还是好意地安慰着顾清溪:“这可得赶紧想想办法,对了,胜天呢?胜天去哪儿了?他不是一直有办法吗?”   顾清溪越发轻叹了口气:“他啊,说是忙生意的事儿,去外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周围几个村里人听了,都安慰:“你回去可得好好找找,说不定你回家再找找就有了。”   再找找就有了,这显然是谁都不相信的安慰,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都是同情。   顾清溪从村口走到家里,一路上遇到的,全都问起来,大家叹息,难受,用农村人种地的思维帮她想着无法实施的办法。   等她走得稍微远点,大家继续大声叨叨着这件事,说着说着不知道因为什么笑起来,未必是笑她,也许是笑别的事儿。   顾清溪略站了一下,听着那笑声,倒是有些恍惚。   她会想起那一辈子,不管是真实经历的,还是单纯记忆的移植,在那辈子里,那个始终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顾清溪,就是这么被大家同情,被大家议论,也被大家出着主意。   大多数人是心地善良的,但也是事不关己的,她们也许会在回娘家的时候大声地和人当成谈资来显摆,说起自己村里那个“高材生”遭遇的事儿,之后感慨白供养读了那么多年书,可惜了。   顾清溪这么听着的时候,恰好看到旁边柴堆里一只黄色土狗在撒尿,翘起腿,肆无忌惮地撒尿,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顾清溪,很是提防的样子。   看到顾清溪看它,夹起尾巴溜溜地跑了。   顾清溪笑了下,倒是看着那土狗离开的背影半响。   上辈子,在她最失意的时候,听着别人的议论,仿佛也看到这么一条撒尿的土狗呢。   真是玄妙的巧合。   也真是幸运到了极致。   上辈子,那是真失意,这辈子,却是假的。   一切被人低看的,嘲笑的,都终将失望。   她可以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里了。   谁要来奚落她,作践她,那就来吧。   *************   找不到录取通知书了,顾家男人不在家,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好一片愁云惨淡,村里要好的四邻八舍都过来帮着找过,自然是找不到,揣着袖子感慨一番,摇摇头,走了,回去绘声绘色地说起顾家几个女人的凄惨:“眼睛都要哭肿了,摊上这种事,可真不容易啊!可惜了,可惜了!”   这些话,都是带翅膀的,很快周围几个村子都知道了。   这天,马三红带着顾秀云上门过,装模作样地帮忙找,又探听了这次考试得怎么样,廖金月自然说是不好,闺女嘱咐的怎么说,她就怎么说。   马三红得意了,摇头:“哎,你们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没出息得紧,刚长出翅膀就乱扑扇,你看,名牌大学上不去,高考也没考好吧!”   她这么一说,周围人都同意:“清溪当初干嘛去什么竞赛,这不是耽误自己吗?”   顾秀云悠闲地磕着瓜子:“清溪学习肯定比我好,强多了,如果她不去参加那个奥林匹克竞赛,上大学没问题的吧,结果她非要去参加那个竞赛,后来复习阶段,又在那里瞎搞,弄什么笔记,让大家伙都看,结果这倒是好,大家都提高了,她自己瞎忙活,反而把自己给耽误了!”   说着她笑了下:“说起来也是佩服清溪,学习好,能折腾出这么多名头,我呢,就是太笨了,各方面都不行,太老实了,也不会这个,当时我还难过来着,现在看,我踏踏实实参加高考,至少没耽误。”   于是就有人问顾秀云考得怎么样,她把瓜子皮磕得满地是,慢悠悠地说:“对了答案,估计能考上吧。”   她这话一出,听起来就是很有把握了,大家连声夸赞。   “还是秀云踏实,咱庄稼人,不能整那些花哨的,关键得是踏实!”   一时又有人说起来萧胜天的,只说平时看着好,现在出事了,竟然都跑了。   “这根本是靠不住啊!”   马三红听了,嗤笑一声:“其实高中生,谈啥对象啊,前几天有人给我闺女介绍,我都没搭理,现在还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有的是好对象!”   顾清溪一直没说话,此时听到这个,淡淡地来了一句:“是吗,秀云,那位孙跃进同学考得怎么样?”   她这么轻飘飘一句,顾秀云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这次孙跃进考得不错,她给自己娘说了,想着以后和孙跃进报考同一所大学,谁知道她娘根本不乐意,为了这个,母女两个吵了不少架,如今正僵着呢。   顾秀云脸色一拉下来,其他人都看出来了,一时想起来顾秀云和“瘸子”的事,都打听起来,马三红没好气:“一个瘸子,和我家能有啥关系!”   说着转身就走了。   顾秀云心里难过,她娘当众这么说,看来没什么余地,一时又恨顾清溪提起这事来,瞪了顾清溪一眼,也跟着走了。   其它人讪笑了几声,陆续散了。   待到一群人走了,关起门来,廖金月拿着小木棍在那里搅拌鸡食,搅拌得鸡食都要往外溅,气哼哼地说:“这都啥人啊,是盼着咱家不好是吗?幸好这个录取通知书还能补,不然这不是要活生生气死我!”   顾清溪心里有些恍惚,这辈子的娘,气哼哼的搅拌着鸡食,心里是得意的,还可以盼着那些人大吃一惊的样子,上辈子却是毫无指望了,这心里的差别,也就大了去了,关系到后半辈子呢。   陈云霞抱着儿子满满,叹了口气:“这人哪,可不就混得一口气,咱行的时候,大家都夸,说你家清溪厉害,你家买卖好挣钱,等咱出了点事儿,一群人都等着看咱家热。”   说着,她冷笑了声:“刚才二狗子她娘,是不是也在这里叨叨了,前几天她还说来咱家工厂里上班,依我看,先算了吧,这么嘴碎,要她干嘛!”   廖金月:“咱们最近也忒顺了,不经过这种事,不知道人心,现在知道了,正好看清楚,谁是奸,谁是好!”   一时婆媳两个在这里掰着手指头算,以后谁不能来家里工厂上班,谁还能继续来,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清溪娘在家吧?”   顾清溪听了,顿时明白了,这是王支书媳妇。   廖金月皱眉:“她来干嘛!”   王支书媳妇,因为自己男人在村里是支书,平时厉害着呢,现在自己家才出了事,竟然跑来自己家了?   陈云霞:“前几天,她还说咱家买卖好,想掺一股,我当然没理会,推脱过去了,该不会趁机想沾咱啥便宜吧?”   廖金月“嘘”了下,过去拉高了调子:“哟,是桂枝娘啊,快进来吧,快进来坐。”   一时把王支书媳妇招呼进来了,廖金月倒了水端给她,到底是支书媳妇,面子上得过得去。   王支书媳妇捧着水,一脸犯愁地说:“咱清溪的录取通知书,找到了吗?”   廖金月叹了口气:“哪能轻易找到,这不是正愁的吗,她高考考得也不好,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急得我昨晚上都没睡好觉!”   王支书媳妇一听皱眉了:“那可怎么办?好不容易读了这几年,考不上大学那不是白搭了,这得想个办法啊!”   顾清溪低着头,在那里择菜,没吭声。   陈云霞:“婶,你看看这怎么办,叔那里见多识广,认识的人也多,看看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   说着,她看向了廖金月。   廖金月也跟着说:“是啊,桂枝她娘,这事我们是没主意了,你回去和桂枝爹说下,怎么办呢?”   王支书媳妇干笑了下,之后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要我说实话,你们平时也太张狂了一些,又是干什么买卖,又是弄什么公司的,轰轰烈烈,看着做得挺大,其实遇上事,还不是没个靠谱主意,慌里慌张的!”   廖金月听着,自然是冷笑不止。   平时王支书媳妇在村里是横着头,谁见了不巴结奉承,最近一年,自己家开了工厂,村里不少人都想进自家工厂干活,王支书家的风头被抢去了不知道多少,平时见到偶尔也说个酸话,如今人家可算是逮住由头,这是要好生把自己教训一番了。   她自然不想忍这个,不过想想女儿的话,到底是咽下了这口气,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便故意苦着脸说:“桂枝她娘呀,你教训的是,我们农村人,没见识,到底没什么分量,也不懂事,在哪儿瞎闹腾,你说这都折腾得啥啊!现在遇到事儿了还是得求着你们帮帮忙,也怪我们自己。挣了两个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廖金月这一番话听在王支书媳妇耳朵里,是心满意足,一时想起那萧胜天,那人眼睛可是望着天的,根本没有自己家,也忒狂了,她有心教训,当下又说:“还有你们的女婿萧胜天,你说说他就是个不识字的,学都没上过,家里成分又不好,至于当成个宝?不就是有俩臭钱儿,但是有臭钱管个什么用! 你看看你们家现在遇到事儿,人家还不是躲得远远的?他怎么不来帮你们想办法呀?”   她叹了口气:“好好的闺女,便宜了一个没上过学的,你们这是糟蹋自己闺女啊!”   廖金月这个时候少不得忍着,讪笑一声:“可不就是嘛,桂枝她娘,你说的都对,我这是傻了,怎么给闺女定了这么一个女婿,屁用不管!”   顾清溪从旁听着这些话,低头没吭声,继续择菜。   到了这个时候,王支书媳妇该说的话都说了,面子是足了,往日被抢走的风头真是仿佛一下子都回来了,她终于笑着看了旁边低头择菜的顾清溪:“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   廖金月自然是赶紧问:“啥办法,桂枝她娘,你快说啊!”   王支书媳妇笑着,一脸高深地道:“你们知道县城东边的人家吧,人家那一家可是大家族,那家子的爷爷还在首都干着呢,人家爹是从首都下放到咱县里的,如今就在咱县里扎根了,有头有脸有地位有背景,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廖金月装傻:“是吗?可,可那和咱有啥关系?”   王支书媳妇:“兴许人家愿意帮咱呢?这种人家如果能愿意帮咱的话,肯定有办法,到时候去首都给老爷子一说,不就该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吗?哪里用愁这个,没准以后毕业分配的事,都给你安排得妥妥!”   廖金月:“啊?这么厉害?”   王支书媳妇:“那肯定的啊!人家那是什么人家,和咱小老百姓不一样,那不是一般人!”   廖金月:“哎哟,桂枝她娘,照你这么一说,咱去求求人家,让人家帮咱吧,你让桂枝爹帮着说说,咱请人家吃顿饭,给人家送红包,求人家帮忙?”   王支书却嗤笑一声:“哪那么简单,要不说你,别看挣了一些钱,到底是没见识呢!”   廖金月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觉得丢人了,谁是傻子谁知道。   于是她一脸无奈:“那到底应该怎么办?”   顾清溪听着这话,却是想起前些天,也就是高考前,王支书对自己说的话,说任家那小子21岁了,正要找个媳妇没合适的。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是狐狸尾巴终于露头了吗? 第101章   上辈子是陈家, 这辈子是任家,这个王支书,总之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了。她是不是应该高兴, 上辈子是公社里的,这次是县里的,折腾了一番, 还升级了呢。   王支书媳妇慢悠悠的喝着水,抬眼儿看了看廖金月, 却见廖金月毫无主张的样子, 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心里那个满足呀。   当下笑着说:“你呀,就是傻, 你自己想一想, 你去求人家帮忙, 人家凭啥帮你们,人家和你是什么关系?这得扯上关系才行啊!”   廖金月叹了口气:“不帮忙那不是白搭吗?天王老子倒是厉害,不帮咱, 不也白说。”   王支书媳妇不屑地道:“要不说你没见识呢, 任家有个小子, 今年二十一岁了,正想找个媳妇, 人家小时候也是在首都里长大的, 那眼界可高了, 一般人家根本看不上。”   一时再次扫了一眼顾清溪, 顾清溪坐在小板凳上择菜, 不说别的, 就说那手, 纤细柔白,那就不是一般农村姑娘会有的。   这姑娘也是有造化有福气,怎么生得这么好。   “要我说这种人家,咱县里的姑娘都不配进他家门儿,谁进了他家门儿那可是沾大光了,那都是掉进了福窝窝,等着享福了!”   廖金越一下子明白了:“你这意思是说——”   王支书媳妇却在这个时候收住了:“咱也不是说那意思,也就是提提这事儿,人家能不能看上咱还得另说,先别想那么多,我让桂芝他爹赶紧去给人家问一问,看看人家有没有那意思,你们等着信儿吧。”   廖金月听着,连忙又奉承了王支书媳妇几句,王支书媳妇这才慢悠悠的起来,廖金月特意送出了胡同,殷勤周到。   回来后廖金越气的不轻,越想越气,端起一盆泔水,泼到了地上,那盆水泼过去之后,旁边的母鸡都吓得跳起来四处乱散,咕咕咕叫个不停,一时尘土飞扬鸡毛满院子都是。   廖金月咬牙切齿地说:“这不就是卖我闺女吗?指望着我用闺女换录取通知书呢,这些人就等着咱家落难,给咱来一个落井下石呢!”   陈云霞从旁也说:“说得是,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去找别的,非得找咱家呀,这里面能没什么猫腻吗?”   廖金月这里气得不轻,顾清溪倒是淡定了下来,她劝着说:“娘,你也别生气,反正这事咱肯定不会应承下来,就听他在那儿说,看看他能扯出什么花样。反正咱不愿意嫁,现代社会也没有强娶的道理。”   廖金月点头:“我心里也知道,就是听她那语气,受不了,这是作贱咱们呢!”   顾清溪想着这一波波的人,却是分析着:“看我大伯娘那得意的劲儿,这事儿应该和她没有关系,估摸着还是和王支书家有关系,娘你还是想一想,他家最近可有什么人过来咱家,会不会是他家偷了咱的录取通知书?”   顾清溪这么一说,旁边的陈云霞突然想起来了:“王支书家的小儿媳妇生了孩子,我过去问事儿,慢慢地他家大儿媳妇关系不错,人家孩子比咱大两岁多,关系倒是还可以,前几天咱们满满起湿疹,我还特意去问人家要方子,最近她也时常过来咱们这里。该不会是她弄的这事儿吧?”   被儿媳妇提醒,廖金月也想起来了:“对了对了,前几天他家那小子在咱们炕上打滚儿,我没当回事儿,也就让他随便玩儿了,谁能想到还能有这种事儿呢?”   顾清溪略沉吟了,便道:“嫂,这件事,看来问题关键就在王支书家儿媳妇身上了,我今天就去公安局一趟,请他们过来帮咱们查,你就当没事一样,抱着满满去工厂里,或者去街上转悠转悠,我估摸着王支书家也想看咱的反应,如果王支书儿媳妇来找你说话,你别说我去公安局的事,到时候人家来了,出其不意,咱再吓唬,就说现在严打抓起来枪毙,这么给她猛地一下子,也许能找到线索。”   陈云霞马上明白了:“说不得和他们这小孙子有关系,如果真有关系,她家儿媳妇估计吓得不轻,到时候公安局来了,咱使劲吓唬就行了,她没什么文化,也不懂这些,肯定能唬住!”   顾清溪点头:“是,就从这里找突破口吧。从他们那话里来看,通知书估计还在,并没毁了,如果我这里答应了,也许会拿出来?在公安局的过来之前,先抻着他们吧。”   当天顾清溪骑着车子,过去了县里,大热天的,带着草帽子,又穿上不常穿的一身衣裳,省的路上遇到人还得费口舌。   到了公安局,她说明了情况,人家对她态度很好,说是怎么也得把这事办好,让她放心,又和她沟通了下,最后决定明天开着警车来村里一趟,调查情况。   顾清溪这才放心,骑着车子回去了村里。   谁知道当晚,王支书又来了自己家,人家和顾保运谈,那话里意思,他正好从县城任家过来,人家有那个意思:“人家见过你家闺女,觉得清溪模样不错,也还算聪明,就是嫌弃你家出身不好,我好说歹说,总算人家愿意了,说会帮,不过得先把亲事订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顾保运当然不敢答应,说是先和家里媳妇闺女商量商量。   王支书看了看旁边的顾清溪,笑了:“清溪,现代社会了,你又是读过书的,得自己拿主意,家里为了你不容易,你也少让家里操心,把这事定了,能去首都上大学,这不是一下子省心了?”   顾清溪听着,一身后背都有些泛凉。   这是和上辈子一样的语气,她记得清清楚楚!   当下便道:“王支书,这是大事,咱们怎么也得想想,明天给你回个消息,行吧?”   王支书一听,觉得有谱,马上点头:“行,你们想想,不过明天怎么也得回消息,毕竟这事不能再耽误了,耽误下去,人家大学开学了,你肯定上不成了。”   等王支书出去,顾清溪好笑又好气,这是哄傻子呢?   不过想想,上辈子的自己确实是傻子,也怪不得人家不当回事随便哄着玩儿!   王支书走了后,廖金月也气得不轻:“就算是有意要说亲,至于这么着急吗?这又不是旧社会,还来逼亲那一套吗?”   顾清溪都是冷静得很,劝了廖金月一番,廖金月才作罢,当晚三个人好生商量了一番,想着明天公安局来了怎么处理,一时又盼着萧胜天赶紧回来。   他回来,处理好通知书的事,事情才算是定了,要不然终究心里忐忑。   当天晚上,自然有些睡不着,顾清溪翻来覆去地,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都是上辈子,上辈子,落榜了,没考上,王支书来了,帮着出主意,家里哪有什么主意,只有听着的份儿,最后被支得团团转,什么都没成,嫁给了陈家,守着活寡。   公鸡第一轮打鸣的时候,顾清溪就睁开眼了,梦里的情景还在眼前,她怔怔地望着逐渐透出亮意的窗户纸,心里却是泛冷。   这些人,可真是黑心。   早上起来后,如往常一样做饭喂鸡,吃过饭,陈云霞抱着孩子去工厂里了,顾清溪便等着公安局里来人。   谁知道公安局的还没来,王支书两口子和村里几个往日有些威望的老爷子老太太都来了,大家的意思是,要给顾清溪说媒,说得当然是任家那小子。   王支书说:“你家这里同意了,人家马上就帮你们办事,到时候人家任家,还有咱村里几个长辈都当一个见证,这事儿就成了。”   上辈子,他们慢悠悠地抻了两个月呢,没想到这次这么急,是怕萧胜天回来把这事给毁了?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显然是不可能了,廖金月看了一眼顾清溪,明白她的意思,便直接说:“我们商量过了,看看回头考试成绩,考得好还能继续上大学,考不上的话,再复读一年也行,反正家里有钱,能供得起。”   这就是底气,和上辈子不同,上辈子顾清溪一家子就是落入陷阱的麻雀,怎么都蹦跶不了,所以人家可以心平气和地等,这辈子却等不及,仿佛恨不得马上把她卖了似的。   王支书媳妇一听,那脸色就不好看了:“复读?那哪行,那得耽误多久啊?”   旁边的几个奶奶辈的就开始劝了:“我说金月啊,人家愿意娶清溪,咱得高兴,咱摊上这种事,人家愿意帮咱,多好啊?再说以后嫁过去,到了首都,人家也能帮忙,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廖金月还要说什么,顾清溪站起来了。   她笑了下:“叔,婶,今天真是劳烦你们走这一趟了,昨天婶刚提这件事,我娘也是一时糊涂,竟然说想想,晚上我们商量了下,这件事我们不愿意,怎么着都不愿意,毕竟是新社会了,不愿意,难道还能强娶不成?劳烦叔和婶回去,帮忙回绝了这事。”   王支书沉着脸:“这不是白让我折腾吗?我这都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特地跑了一趟城里,你叔更是给人家说了多少你的好话,结果你倒是好,一句话不愿意就拉倒了?你说你有良心吗?别人为了你好,你还不领情?”   顾清溪:“叔,你对我们的好,我们记住了,不过这个情,暂时真没法领了,再说,今天有件大事,叔可能不知道吧?”   王支书颇为不屑:“什么”   顾清溪轻声说:“公安局的今天过来,帮我们找录取通知书。”   “啊?”王支书媳妇吓了一跳:“这点子屁事儿,惊动啥公安局?公安局为啥要来?”   王支书皱眉,没吭声。   顾清溪:“昨天我去公安局报案的,今天人家说来查。”   她这么一说,王支书那脸色就难看了,猛地站起来:“清溪,行,你厉害,敢情你根本就没信你叔你婶,就没打算听你叔你婶的,自己存着小心思呢!你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家,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去过首都了不得,也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眼里没人了,你去打听打听,你叔我当了这么些年支书,怕过谁?在我眼里,你蹦跶不了几蹦跶,也翻不出去天!”   顾清溪笑了:“我不能翻出天去,但是我相信党,相信法律,也相信公安局,他们一定能给我一个公正。”   周围几个前来说项的,本来以为是成就美事,想着帮着劝劝就劝劝,现在看这情景,多少心里犯嘀咕。   这叫啥事儿?敢情人家顾清溪根本不想嫁啊!   就在大家犹豫的时候,便听到王支书儿媳妇跌跌撞撞地跑来了:“爹,娘,不好了,公安局来了,来抓人了!”   她这一喊,王支书媳妇也惊得不轻:“啥?”   王支书僵硬着脸,瞪了一眼顾清溪:“清溪,你既然主意这么大,行,那你就一条道走到黑,以后,谁也不管你家这破事儿!”   说完,直接甩袖子走了。   王支书这一走,王支书媳妇看看自己男人,看看顾清溪一家子,也是跺脚:“好好的事,怎么弄成这样,你们啊你们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王支书媳妇也走了后,其它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都面面相觑,最后咳了声,尴尬地说:“那咱们也去看看?”   ******   公安局来人了,小警车在农村土道上呼啸,这在宁静的小村子里,算是很大的动静了,别说是本村的,就是隔壁村的,都好奇地来热闹。   以至于顾清溪等人过去王支书家的时候,织着毛衣的大姑娘小媳妇,瘪着嘴儿的老头老太太,还有流着鼻涕的小孩儿们,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大家都来看稀罕。   王支书看到一群人围着自己家,还在那里议论“公安局来抓人了”,脸色就更难看了,王支书儿媳妇却是有些慌张:“爹,娘,这可怎么办?”   王支书冷沉沉地扫了儿媳妇一眼:“你慌啥,是你偷的吗?不是你偷的你慌啥?”   王支书媳妇忙给他使眼色,王支书骂了句:“不上台面的玩意儿!”   那儿媳妇听着,就委屈了,埋怨地瞪了王支书一眼,不过到底是没敢说话。   恰好顾清溪过来,淡淡地来了一句:“王支书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偷的就算谁的,别管是老人小孩,反正偷了就得负责任,现在严打,我听说城里有人偷了别人一只鸡直接判了20年,还有人因为调戏了妇女直接枪毙了,法律一定不会错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   这些话出去,周围人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听说外面严打,没想到这么厉害。   儿媳妇的脸色顿时惨白惨白的,慌张张地赶紧跑进去了。   顾清溪见此,心里更加笃定了。   这个通知书的事,有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是偶尔,但应该就是王支书家那小孙子摸出来的,王支书两口子还算能沉得住气,但是这个儿媳妇怕是沉不住气,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切都可以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一时进去了院子里,院子里气氛就不太对劲了,公安局的人个个神情严肃,众人一下子感觉到那紧张的气氛,就连院子里养着的鸡都不敢咕咕叫了。   王支书忙笑着上前,介绍了自己,又说起这通知书的事:“怎么也得帮忙找找,这可是我们村的大才女,可不能耽误了!”   公安局这次来的负责人姓陈,人称陈队长,这位陈队长根本没理王支书这个茬,反而开始问顾清溪丢录取通知书的经过,顾清溪详细地说了,旁边廖金月和陈云霞也连忙帮腔。   陈队长便开始详细询问这几天都谁去过,廖金月还没开口,那边王支书忙道:“都是乡里乡村的,干不出那种事,肯定不是咱村的人。”   陈队长冷着脸说:“王同志,我在问顾同志事情,没有问你。”   一句话,给了王支书一个没脸。   王支书尴尬地笑了下:“你们公安局的赵清辉,你认识吧?我和他挺熟的,平时一起吃过饭。”   陈队长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问起来顾清溪廖金月:“详细地描述下事发之前出入过的人员。”   廖金月赶紧回忆了所有来过的邻居村民,旁边陈云霞进行补充,陈队长则拿着小本本开始记录。   这边说完了,便把所有的人都叫来,挨个审问,审问的时候,借用的是王支书家的西屋。   院子里的人大多数都被赶出去,不过大家好奇,有的从大门缝里看,有的调皮小孩爬到树上从围墙往里瞧,院子里的调查审问有条不紊,紧张的气氛让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审到了王支书儿媳妇的时候,她白着脸,就要把孩子交给自己婆婆。   谁知道陈队长却突然道:“慢着,孩子也曾经去丢失录取通知书的房间吧?”   王支书儿媳妇顿时有些慌了:“他去了,不过他还是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王支书也道:“陈队长,这是我小孙子,才三岁多,孩子小,肯定不至于乱碰,你们问我儿媳妇就行了。”   陈队长却说:“正因为小,没准乱拿了人家东西当玩具玩呢。”   说着,陈队长就对着那小娃儿问:“小朋友,叔叔问你,你见过这个吗?见过的话,说出来,叔叔给你吃糖。”   小娃儿也就是刚刚会说话罢了,听到糖,眼前一亮,抬手擦了擦鼻涕,小声说:“要,要!”   陈队长却拿出来一张纸,那张纸并不是录取通知书,但模样极像:“小朋友,看这个,好看吗?”   那小娃儿点头:“好看,能叠宝片儿。”   所谓宝片儿,就是小孩子拿纸折成的一种纸片儿,可以互相拿着纸片拍,谁把对方的拍翻过来,谁就赢了对方的宝片儿,在小孩子眼里,花样新鲜的宝片儿可是宝贝。   陈队长当然不让他够到:“叔叔有这个,你有吗?”   小娃儿想了想:“有,我也有!”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惊得不轻,王支书忙上前:“小孩子胡说八道,他根本不懂这个。”   然而陈队长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吗?”   王支书被吓到了,只好后退。   这下子,连王支书儿媳妇都不敢大声喘气了,陈队长继续哄着小娃儿问。   “你也有,在哪儿呢?”陈队长笑呵呵地说:“说出来在哪儿,叔叔给你吃糖。”   王支书儿媳妇冷汗直流,暗暗地伸手,要掐自己儿子一把。   掐一把,就不用被问了。   顾清溪却一直是盯着的,她也是生怕出意外,见此情景,忙道:“嫂,你干嘛掐孩子,人家陈队长正在问孩子事儿,问完了就没事了,你掐孩子,这是不想让孩子说话吗?”   顾清溪这么一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王支书儿媳妇身上了,外面墙头翘头看热闹的,也都稀罕起来。   “他家咋回事?该不会真是他家拿的吧?”   “造孽啊,这不是毁人家前程吗?”   在这种议论纷纷中,王支书儿媳妇脸色惨白,两腿也发抖,差点哭出来。   这个时候,王支书媳妇却突然冲过来,直接给了儿媳妇一巴掌:“你掐孩子干嘛?人家陈队长问孩子事儿,你在这里掐孩子,真是不懂事的媳妇!”   她这么一嚷嚷,儿媳妇哭起来,那小娃儿也哇地大哭。   陈队长冷着脸:“既然这里没法问,那都带走,带警车上去,回公安局慢慢问,连这个小孩也带着!”   他声音冷厉,说出话来威严四射,一时之间周围的人都被镇住了,啥都不敢说了,那儿媳妇愣了愣,之后见有人过来就要抱孩子,吓得自己也哭起来,拼命抱紧了自己孩子:“我交待,我都交待,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之前顾清溪的一番话,加上陈队长的威吓,王支书儿媳妇是彻底心理崩溃了,她怎么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被带走。   她说出这话,王支书两口子脸色就变了:“你胡说啥?”   然而那儿媳妇确实吓得不轻,白着脸说:“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啊,我怎么能让他去公安局,万一被枪毙了可怎么办?!”   王支书差点直接呸她一口,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上不了台面,公安局能随便带走小孩枪毙?想啥呢?屁事不懂还在这里坏事!   但是当着公安局人员的面,王支书当然不敢。   陈队长锐利的目光落在儿媳妇身上:“有什么情况,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儿媳妇抱着自己的儿子,哭得瑟瑟发抖:“我说,我都说,只要你们别枪毙我儿子,怎么都行!”   *******   王支书家的儿媳妇交待了,其实是孩子在床上扒拉着玩儿,扒拉到了,当成宝贝,觉得用来叠宝片儿最合适,她当时看到也是一惊,回来后,告诉她婆婆,她婆婆马上告诉她公公,她公公的意思,既然知道那东西藏哪儿,就干脆给顺过来。   王支书儿媳妇不知道轻重,就真得拿过来了,拿过来后,儿子还玩过。   “现在那东西才塞灶洞里!我也不知道烧了没!”王支书儿媳妇抹着眼泪说。   “你胡说八道,别冤枉人!”王支书媳妇差点蹦起来:“你自己干的,别赖我们头上,我们可没让你偷人家录取通知书!”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家儿媳妇已经豁出去了:“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让我拿人家的,你们别不认账!不能出了事让我和我儿子背这个锅!”   这边闹将着,婆媳两个险些撕打起来,那边陈队长早就让人去炉灶里找了,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烧剩下的纸边儿。   廖金月慌忙拿过来看,一看,眼泪就落下来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化成灰我也认识,这就是我闺女的录取通知书啊!”   王支书一家子见到这个,彻底傻眼了,王支书更是阴着脸,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周围人吓得不轻,谁也没想到,王支书竟然偷人家录取通知书!   人家清溪上了大学,这是天大的喜事,这是丧了什么良心,偷了人家录取通知书,毁人家前程,这种丧德性的事,竟然能干出来的!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之后低声嘀咕起来。   “这也太不要脸了,前两天他家还在那里说人家清溪娘没见识,妇道人家不懂,把录取通知书这么大的东西都弄丢了。”   “对对对,还说人家不上台面,翅膀硬了也飞不起来。”   “谁知道他家竟然干出这种事来,真是丢人现眼,心肝都是黑的!”   “这是毁人家一辈子啊!”   偏生这个时候,廖金月开始哭嚎起来:“这是故意做缺德事偷了我们清溪的录取通知书,再装好人把我们家清溪说给别人啊!坏事你们做,好话你们说,里外你们都是人,这还是新社会吗?是要逼着我们清溪嫁人!这是让我们卖闺女哪!”   廖金月这一说,周围人等都想起来,也有那被叫过去帮着顾清溪说亲的,恍然大悟。   “这心肝太黑了,偷了人家录取通知书再说帮人家!”   “缺德成这样也不怕遭报应?”   “今天他还说呢,说帮着清溪一家子,得让他们知道,让他们记住这个恩,谁曾想背后是他家捣鬼,这是打人家一巴掌再给人家一个枣?”   “这还有王法吗?他当他是天王老子啊这么耍人!这种就得抓住枪毙!”   一时之间说啥的都有,王支书站在那里,冷汗直流,他想凑过去把陈队长拉一边,说说自己的关系门路,然而陈队长那严肃的脸色,他哪里敢,旁边他儿媳妇在那里哭天喊地抱着孩子,一个劲地说不能枪毙我们,我们都交待。   他两条腿哆嗦了一番,最后终于一头栽地上了。 第102章   很快, 公安局把王支书一家子带走了,因为那小娃儿小,反而让儿媳妇说了口供画押,之后抱着小娃儿在家里看着, 其它的人则统统带走了。   警车呼啸着离开, 留给了四邻八舍关于“王支书犯法被抓走枪毙”的传说。   那儿媳妇抱着自己孩子,哭得几乎瘫在那里,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 一个个戳着脊梁骨骂活该。   闹将了好半天,廖金月含着泪, 捧着那烧得没边的录取通知书往外走,大家都感慨连连, 帮着大骂王支书以后生孩子没屁眼说他家干坏事断子绝孙, 又骂他早晚被枪毙全家死光。   骂了一通后, 终于有人问:“这录取通知书只剩下边了……清溪还是没法上学吧?”   人群中, 马三红叹息:“是啊, 坏人抓住了, 但是清溪还是没法上学了,白折腾!”   一句白折腾, 不知道多少遗憾。   顾清溪看了一眼马三红,没说话。   廖金月悠悠地叹了口气:“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这话刚落, 就听到那边传来声响:“好像是萧胜天回来了?”   有人让开一条道,果然是萧胜天, 明显是从县城紧急赶过来的, 汗水已经打湿了衬衫, 那薄布料的白衬衫便贴在雄健的胸膛上。   大家看到他, 一时自然有人七嘴八舌地把这件事告诉萧胜天,又有人说:“胜天不是和清溪在处对象吗,人家这是要抢你媳妇哩!”   “胜天,你可回来了,清溪的录取通知书没了!”   顾清溪一家子还没说话,早有好事者把这些都说给萧胜天了。   萧胜天走近了,擦了擦额上的汗:“怎么样了?录取通知书找到了吗?”   廖金月便把烧得只剩下一个边的录取通知书给他看,咬牙切齿地道:“这黑心的玩意了,和我家多大仇多大恨,是挖他家祖坟了还是xx了她娘,竟然这么害咱,这真是没天理了!”   萧胜天看了看周围:“婶,咱回去说去吧。”   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好事者各种同情安慰,廖金月也没心情理会,大家回到家后,关上门。   廖金月都急坏了:“胜天,到底咋样,人家学校还给咱录取通知书不?这个能补办吗?”   她闺女说能补办,但是她终究担心,生怕万一出什么幺蛾子。   萧胜天笑看了一眼旁边的顾清溪,却见顾清溪眸中泛着笑,倒是不担心的样子。   他慢悠悠地打开提包,从提包里拿出来一个铁夹子,打开那个铁夹子后,就看到了一个信封,他把那信封放在桌上:“新的录取通知书,该补办的都办好了。”   廖金月一见,那眼泪差点落下来:“办好了就成,办好了就成啊!”   一时打开那信封,里面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还有提档函等,都是齐全的。   廖金月舒了口气:“总算是没被耽误了!这下子算是彻底放心了!”   *******   录取通知书重新拿到了,这次根本不敢张扬了,就静悄悄地自己偷摸乐呵着,至于外面的人说什么,同情啊感慨啊,廖金月统统说是,说你们说得对,我闺女好可怜,人家问说你打算怎么着,她就说不知道,犯愁呢,等高考结果出来,看看再说呗。   其实心里乐着呢。   顾清溪这里也马上拿了调档函,去做相关的手续,需要转粮食关系,还需要调档案等,这就需要跑各部门了,这其间,都是萧胜天陪着一起,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等到一切手续办完了,顾清溪这里就只剩下去报道了,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廖金月还是不放心,干脆把通知书给萧胜天,让他帮收着:“还是你那里稳妥,我这里人多口杂,生怕出事,你帮拿着吧。”   萧胜天本来不想收,不过看旁边的顾清溪没反对,那意思是让他收着,当下也就收了。   而这个时候,关于王支书家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现在是严打时候,有些人甚至因为偷了别人一个馒头就直接关十年的,更何况王支书家这种情况,属于恶意毁坏别人前途,便扒了王支书家的官,从此后别想当支书了,又进行了处分,并予以罚款,如果不罚款,就要坐牢。   王支书家自然是不想坐牢,只能是拼命凑钱交罚款,于是连着好几天,村里人都能看到,王支书家把自己家正中间摆着的那石英钟拿去卖了,又把自己家的收音机拿去卖了,最后连儿媳妇陪嫁的缝纫机也卖了。   王支书媳妇愁得要命,儿媳妇整天抱着孩子哭天抹泪,几个儿子也都是耷拉着脑袋,见到了都躲着。   不过村里长舌妇多,看到这种热闹,怎么可能不打听,慢慢就知道,交了罚款,家里都要搬空了,总算是不用坐牢了。   村里很快选出来新的支书,王支书家算是彻底败落了。   以前他家当支书,在这村里是天大的官,少不了嚣张一些,特别是他家媳妇,平时张狂着呢,如今墙倒众人推,说什么闲话的都有,嘲讽的挖苦的故意去看热闹的,那真是成了村里最大的笑话。   王支书儿媳妇回去娘家,娘家都为难地说你婆家摊上这个事儿害得我们没法做人,为了这个,儿媳妇一难过,干脆就离婚了,回了娘家再也不回来,说是不想天天丢人现眼。   不过即使这样,萧胜天也没放过。   那天晚上王支书趁着天黑,出去自己村头锄草——自从他从公安局被放回来,整个人就缩头缩脑的,不好意思往人堆里凑,都是看着天晃黑大家不怎么出来了,才出去干点活啥的。   谁知道刚走出村口,冷不丁地就看到了一个人,倒是唬了一跳。   那人用一块布蒙着脸,站在那里,像一头扎在黑夜里的野豹子,眼神一股子凶悍劲儿。   可王支书当然能认出来,这不就是萧胜天吗?遮住脸也认识,就他那体格,一般人真没他高!   王支书怕得要命:“你,你干嘛?我已经交罚款了!你想怎么着,你,你别乱来——”   说着,人就往后退。   然而萧胜天却一步上前,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子:“你当支书当得挺自在,不老老实实的,竟然还想着给人家姑娘做媒?你当你是什么?”   王支书怕极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可不敢了,你不要乱来,不然公安局饶不了你。”   萧胜天凑近了,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都是狠劲儿:“满村都知道那是我对象,你还想着给她做媒,你和我有仇吗?这是要抢我媳妇,还是故意给我使坏?”   王支书两腿抖动犹如筛糠:“我也没想这么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   萧胜天抬起拳头来,对着他左脸揍过去。   王支书发出惨叫。   萧胜天冷笑一声,抬起拳头来,又对着他右边脸揍过去。   王支书捂着脸要跑。   萧胜天追过去,一脚把王支书踹翻了,狠狠地揍了一通,这才痛快。   最后,他揪着王支书的头发:“别想着去报警,不然你往年做的那些事,我这里可是帮你记着的。”   王支书惊恐地看着他:“你,你,你太狠了!”   萧胜天挑眉,嘲讽地笑了下:“我能扳倒陈宝堂,你以为我就对付不了你吗?你想坐牢吗?”   说完后,他啪地对着王支书已经肿成猪头的脸又是一巴掌。   王支书却是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   王支书被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对于这种挨打的事,大家竟然没同情,反而都暗地里嘲笑,觉得也是活该了,难道不该被打吗?   “他如果这么对咱家,我要早打他了。”有那气血方刚的年轻人拍着桌子骂:“活该,打得好!”   至于谁打的,大家自然心照不宣,谁还能猜不出来?   人人都知道萧胜天和顾清溪谈着对象,你趁着人家不在,给人家对象介绍男人,人家回来,肯定不乐意,但凡是个男人,谁能戴下这顶绿帽子,不揍你揍谁?   但没人说,大家都知道萧胜天能耐,还指望着他的化肥,也觉得他去揍王支书合情合理,谁都不愿意多说话,都装傻不知道。   不过奇怪的是,王支书自己也不提,只说自己晚上出去踩沟里摔的,倒是把大家乐得不轻。   王支书伤得厉害,在家躺了好些天才出门,不过这是后话了。   顾清溪乍听说王支书被打了,自然也猜到了,不过第二天,萧胜天过来,倒是没事儿一样,仿佛啥都没发生。   他还很好脾气地和自己娘说笑,又过来蹲旁边帮自己择菜。   顾清溪抬头看他,他倒是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谁知道把王支书打成那样,一时又想起来之前那个二狗子,二狗子也是他揍的。   他其实做事挺狠的,打起人来,人都怕他。   “干嘛总这么看我?”他挑眉笑着,随口问她。   顾清溪便低头,收回了目光。   “是你打的吧?”她小声问。   “瞎想什么,不是。”他没看她,低头随口这么说。   “骗人,不说实话。”顾清溪软声埋怨:“你以后做事别这么莽撞,也不是以前时候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现在穿上了鞋,凡事就多想想,别用武力解决问题。”   顾清溪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王支书过去告萧胜天,现在严打,一切都说不好的,真闹出事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这么担心我?”萧胜天声音很低,浓眉之下,墨色的眸子略抬起,望着她道:“可别人那么欺负你,我如果不出头,还是男人吗?”   顾清溪听着这话,鼻子里便发酸,是幸福到极致后泛着甜蜜的酸涩。   她垂下眼睛:“我出了事,你都会帮我出头是吗?”   萧胜天:“废话,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顾清溪:“那万一你离开了呢,你走得远远的,不管我了,别人随便欺负我。”   这么说着,竟然鼻子越发酸了,险些掉下泪来。   上辈子,当自己被人家冒名顶替落榜的时候,他还没发达起来,还是一个乡间的莽撞野小子吧,傻傻地去城里挣钱了。   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让他更早地拼出一些成就来,能为自己出头了。   萧胜天静默地看着她,手里择菜的动作停了。   她突然眼里泛潮,他总觉得这是有原因的,她并不是随便掉眼泪。   只不过那个原因,他不知道。   过了一会,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怎么可能,你但凡给我一个好脸色,我都绝对不会离开,肯定守着你。”   顾清溪:“那我一直给你冷脸呢?”   萧胜天:“以前你总给我冷脸,不搭理我,我也不太敢凑你跟前。”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   在和自己慢慢好起来前,他本身就是放浪的性子,有一顿没一顿地混着,认识不少别人口中的“狐朋狗友”,有一些门路,颇能挣一些钱,但根本攒不住,吃吃喝喝都糟蹋了,说白了就是农村人眼里“不正经混日子”的人。   从自己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和他接触多了,他有了想法,才开始走正经过日子的路子了吧。   想着这个,心里越发泛软,会觉得,他就像一个撒野的孩子,需要管着的那种。   她低声说:“不说别的,反正以后你不许随便打人!”   萧胜天听着那语气,软软糯糯的,听得人心口泛痒,会恨不得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紧紧抱住。   不过他也只能忍下了,定定地望着她,温声说:“嗯,我都听你的。”   顾清溪:“你别择菜了,进屋坐着去吧。”   那么大一个男人,就这么和她一起蹲院子里,看着怪憋屈的。   萧胜天:“不进屋,就想和你一起择菜。”   顾清溪:“你进去,我娘说有事和你商量呢。”   说着,就推了他一把。   萧胜天没法,只好起来进屋去。   *************   屋里头,廖金月正在和儿子媳妇说话,她这几天其实心里一直犯嘀咕。   虽然现在王支书被罢了村官,落得一个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下场,从此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但是廖金月心里却依然忐忑着,安定不下来。   她觉得自己闺女不知道被多少人眼馋,那些当官的有钱的说不定都在算计着,自己家逃过这次,下一次不一定怎么样呢。   她原本想着闺女的婚事不着急,先抻两年,而且还得好好准备,怎么也得给自己闺女风光大办,办一个人人羡慕的婚礼。   但是经过这次,她心里忐忑,恨不得快点将女儿嫁给萧胜天,这样就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萧胜天做女婿自然是没话说,不说别的,就凭人家不声不响把那个王支书打了,她心里就喜欢。   年轻人怎么可以没点血性,欺负自己家到这个地步,活该被打!   这孩子,她把女儿托付给他,放心。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恰好顾建国回来了,她和顾保运还有儿子儿媳妇商量了一番。   “其实咱们清溪现在要当大学生了,也怕胜天那里有什么想法,怕他心里不踏实,人家帮了咱大忙,咱如果以后嫌弃人家,也觉得过意不去,早点定下来,谁也别有多余的想法就是了。”   廖金月是这么想的。   当时陈云霞也点头:“早点也好,毕竟都年轻着,清溪又在县城里,两个人来往多,万一——”   她是想说,万一有个什么,肚子大起来,那就不好看了。   现在的风气虽然保守,但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回城的知青走了,村里的姑娘大着肚子哭的有,被人家搞大了肚子人人家不认账的也有,什么年代,什么风气,男女之间都逃不过这档子事。   自己小姑子到底年轻好看,萧胜天那身子健壮,一看就是火气旺的,碰在一起,能忍住才怪呢。   而且有时候,她觉得萧胜天看向自己小姑子那眼神,那就是好像活生生吞了的样子,男人的心思,直白得掩饰不住。   然而陈云霞这话说到一半,旁边的顾建国不爱听了:“早点结婚没啥,我也觉得娘说得有道理,可你说的这叫啥话?”   陈云霞有些尴尬:“行,就当我没说好了。”   顾建国呸了声:“虽然平时关系都挺好,我也认这个妹婿,但没结婚呢,萧胜天要是敢动我妹妹,我不揍死他。”   这话刚落,恰好听到外面脚步声,却是萧胜天过来了。   萧胜天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听到这话,愣了下,倒是半响没说话。   一时场面自然尴尬。   反倒是廖金月,赶紧招呼着萧胜天坐下:“胜天,坐,正商量着你和清溪的事儿呢。”   一时便说起来两个人的事,廖金月便道:“你那边也没父母长辈,清溪现在又刚拿到录取通知书还没报道,我琢磨着这件事不能办大了,咱就一切从简,赶紧过门吧?”   按说平时,当丈母娘的自然不会上杆子求着女婿如何,彩礼啊大几件啊怎么也得先到手,还得端着架子才行,但廖金月看待萧胜天就像看待儿子一样,说话也就不见外了。   萧胜天坐下后,略沉吟了下,却是道:“婶,你看马上办事的话,是不是有些匆忙了,我怕准备不好。”   他这话一出,顾家几个多少有些意外,廖金月再疼萧胜天,也有些不痛快了。   顾清溪恰好端着刚择好的菜进来,听到这个,自然也觉得怪怪的,便道:“娘,你瞎说啥呢,急什么!”   她一直知道娘说要商量什么事,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廖金月待要说话,想想,到底是没说。   一时气氛自然有些不太好,毕竟在农村,谁家不盼着早点娶媳妇,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就得赶紧相亲,慢慢找着,耽误到二十岁没找到,那就得着急了。   在这种情况下,能娶到媳妇,那是一件大事,谁家有闺女不端着点,特别是顾清溪这种,当丈母娘的,那是完全可以鼻孔朝天的,谁知道萧胜天却这么说。   因为这个,廖金月也就不提这事了,随便说点别的,反倒是萧胜天,提了打算,说了县城里的房子都装修好了,家具也都晾差不多了,说是让廖金月有时间过去看看:“还得婶帮着看看怎么样,哪里不喜欢,再让人改。”   廖金月其实对刚才他那话风有些不舒坦,低头娶媳,抬头嫁女,这种事自己提出来了,他倒是仿佛不着急,心里哪能痛快。   不过到底是喜欢萧胜天,也是真心把他当自己晚辈看待,如今听他说这个,也就详细地问起来。   萧胜天却趁机拿出一张图给廖金月看,廖金月看得眼花:“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我可看不懂。”   于是萧胜天耐心地给廖金月解释,这是什么房间,这是什么房间,书房卫生间还有孩子玩的地方,该有的都有。   最后还指着一处说:“婶过去住,就住这里,这里太阳足,暖和,你和叔一定喜欢。”   廖金月看着那房间的什么设计图,倒是有些意外:“还给我们准备住的地儿啊?这真不用!”   萧胜天却道:“看婶以后喜欢,愿意在那里住就在那里住,愿意在家住就在家住。”   这话里意思太明显了,廖金月顿时抛却了之前的不快,笑着说:“胜天办事,就是想得周到。”   说了会儿话,廖金月再没提早点结婚的事,萧胜天试探着提了两次,廖金月都打马虎眼过去了,于是就说别的了。   中午萧胜天在这里吃的饭,吃过饭后,廖金月从灶房探头出来:“清溪,你去送送胜天吧。”   顾清溪点头,便送他。   送他的时候,走的两个村子中间那条道,人并不多。   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并排走着,都没怎么说话,之后走到旁边荒道上,萧胜天突然道:“婶今天说咱俩的事,事先和你提过吧?”   顾清溪却不太想提这事。   他刚才那话里意思,最初下意识是拒绝的。   要说这种事,由女方主动提起来,其实已经不太合适了,再被男方那样张口推脱下,更显得不像样。   况且,自己已经和他有了亲密的事,这个时候提婚事,更是显得有点掉价。   平心而论,她明白他不是那种人,但是她娘那一瞬间的失落和难堪,她还是感觉到了。   当下道:“没提,我娘就是瞎说,你别当真,因为出了那件事,她总胡思乱想。”   萧胜天忙道:“其实想想也可以,就是匆忙点。”   顾清溪垂下眼,低声说:“你不用有压力,我娘真就是随便说说,提到了,不合适,也就算了,等以后再说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她这话说完后,萧胜天倒是一时没吭声,一时两个人并肩走在那条小道上,乡间小道荒芜,一脚踩过去都是野草。   耳边的蝉鸣声枯燥,当一只蚂蚱跳着从眼前蹦过的时候,萧胜天突然开口:“你可别多想,我其实也盼着能早结婚,早结婚,咱俩的事就算是定了,我心里也踏实。”   顾清溪的脚步停下了,她低头,看着眼前的野草,那野草上开着淡紫色小花儿,恰好有蝴蝶翩翩落在上面,低声道:“那你刚才……是怎么想的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姑娘家特有的柔软细腻。   萧胜天眸光灼灼:“我能怎么想,我倒是恨不得娶你进门,搂着你夜夜不撒手,别人觊觎你,变着法儿算计你,我心里是啥滋味?”   看着别的男人眼馋她,那是恨不得打瞎那些人的眼睛,再把她娶进家里藏起来才好。   顾清溪垂眼,轻叹了口气:“那你今天这么说,你这么说——”   话说到一半,她也就不提了。   也得亏自己了解他,娘也知道他的为人,不然若是换做别的,怕不是以为这是男人故意拿乔,亦或者是以为得了姑娘身子,就故意拖沓着。   萧胜天陡然握住了她的手,那手用了些力道的,这么猛地握住,倒是险些把她拉到她怀里。   不过到底是在外面,她忙扶住了一旁的树。   她拧眉,低声说:“干嘛?仔细旁边有过路的。”   虽然这条道走得人不多,但是偶尔也有去地里干活的经过。   萧胜天却紧握着她的手,正色道:“清溪,我刚才说那个,确实不合适,婶婶怕是有些误会,于你这里,肯定也不舒坦,这件事是我犯浑。”   其实顾清溪倒是没生他的气,如今听这个,更是道:“我理解你的意思,确实太仓促了,哪里会为这个不高兴,等我回去,和我娘说说,她肯定不当回事,其实你后来说房子的事,她不是挺高兴的吗?”   萧胜天墨色的眸定定地看着她,却是道:“是我犯浑,当时没多想,就那么说了,这件事你不生我气,是你体谅我,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我不想急着娶你进门,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总觉得咱俩之间,应该有一个更隆重的仪式,我功成名就,风光地把你娶进家门,让所有的人都羡慕你,还要给你最好的婚礼,让所有的人都为之侧目,给你穿最精贵的手工旗袍,让你当最美的新娘子。”   他握着她的手:“太匆忙,总觉得委屈你。”   顾清溪听他这么说,抿唇笑了。   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但是现在听到他的解释,心里却会更为熨帖。   她低声说:“谁在乎哪个了!”   萧胜天:“你不在乎,我在乎,这是大事,我想做得更好,可是今天你娘提这个,她顾虑的也有道理,我推脱了,只怕落下误会。”   顾清溪:“都给你说了,没事的,我娘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哪在乎这些。”   当下从他手里撤回来自己的手:“好了,先回去吧,等过些天,估计到了收麦子的时候了,我这里也得弄上学的手续,事还多着呢,哪可能现在匆忙办咱们的事,就是那么说说而已。”   可是萧胜天却道:“我却觉得,这样——”   他望向她,眸光火亮:“也挺好的吧?”   啊?   顾清溪惊讶地看着他:“什么?”   萧胜天:“我们早点把事儿办了,光明正大的,你先委屈下,等以后,我给你补办一个风光的婚礼。”   顾清溪:“说什么呢,我娘都不提这茬了。”   萧胜天:“可是我想。”   顾清溪:“你这疯了吗,想一出是一出的。”   萧胜天:“清溪,我这就和你娘说去。”   什么? 第103章   顾清溪怔了下, 萧胜天却已经率先迈开步子,往回走。   顾清溪吓到了,赶紧追上去:“就算要说, 那也得明天说, 你冷静冷静。”   然而萧胜天哪里听, 他大踏步往回走,很快回去了顾清溪家。   廖金月正在灶房里洗碗, 边洗碗边对自己儿媳妇叨叨:“你说胜天是啥意思, 看着也没二心, 咋就不着急?”   陈云霞:“娘,你也别多想了, 人家连房子都帮你预备着,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猜着是咱突然提出来,他那里也懵着, 毕竟家里没个长辈做主,再能干,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知道怎么处置了。”   谁知道正说着, 就听到那边脚步声,往外头一看,纳闷了:“咦, 胜天怎么又回来了?”   廖金月也探头看过去, 见萧胜天神情严肃,吓了一跳, 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迎出去:“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萧胜天却道:“婶,你进屋,我有话和你说。”   廖金月那心都提起来了:“好,好,进屋,你说,咋啦?”   一时进去屋里,顾保运正在那里自己摆弄象棋,那象棋还是萧胜天给他从首都买来的好材质高档象棋。   顾保运看到自己媳妇和萧胜天进屋,也是诧异:“咋啦?”   萧胜天郑重地道:“婶,你坐下。”   廖金月战战兢兢了,一时又看她闺女顾清溪也进屋,仿佛有些无奈的样子,心里更加犯嘀咕,忐忑地坐下,才道:“到底,到底咋啦?”   该不会是录取通知书又出事了吧?!   她家闺女,可真不容易,怎么做点事就这么难呢?   谁知道萧胜天却直接跪下了。   廖金月和顾保运都唬了一跳,怎么突然跪下了,这是天要塌下来了吗?   顾清溪明白萧胜天的心思,想拦也没拦住,看他这样,也是没想到,当下眼圈都有些红了。   陈云霞从旁也是惊得不轻:“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胜天跪下后,却是正色道:“叔,婶,我和清溪的事,我想了想,还是得尽快,所以希望你们能尽快帮我们把婚事给办了。我是晚辈,虽然平时走南闯北,也有了一些见识,但是这种事,到底是没经历过,一切还得叔和婶都操心了。”   廖金月彻底懵了:“刚才不是说,不是说不着急吗,怎么突然就——”   她无法理解地看向顾清溪,她这里正愁着,怕他有别的心思,现在他反而跪下求自己了?   当下她赶紧拉着萧胜天起来:“胜天,有话好好说,你起来,咱慢慢说。”   陈云霞也从旁道:“是,起来说话。”   萧胜天这才起来,不过依然没坐,站在那里,把自己的心思都说了一遍,自是言辞恳切。   最后道:“清溪是好姑娘,婶愿意将她嫁给我,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可也怕委屈了她,不能给她最好的,现在想想,也是我考虑不周到,倒是辜负了婶的一片心,还希望婶帮着做主,尽快把婚事办了,不然我心里终究不安。”   萧胜天这一番话,听得廖金月自是满心舒坦,嫁女儿的,就得未来女婿求着才行,虽然萧胜天跪下有点吓到她了,但心里却满足了,也觉得这个女婿心够诚,更加放心将女儿嫁给他了。   萧胜天回来跪在爹娘跟前求婚,顾清溪看着,却是不好去插口什么,毕竟涉及到自己婚事,当姑娘家的,不好上前,待到后来,眼看着都已经说到了接下来婚事打算怎么举办什么时候办,也是彻底无奈了。   转眼间,仿佛一切都要定下来了?   她便从旁试探着说:“娘,马上就要收麦子了,是不是太急了?”   廖金月满脸笑:“那有啥,不急,咱人手足。”   萧胜天也道:“最近工厂里倒是不忙,可以抽调一些人帮着布置,不过我也不懂咱们村里嫁娶的流程,到时候婶统一调派就行了。”   廖金月还能有啥不满意的:“好,就这么定了。”   *************   顾建国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娘在和萧胜天讨论这件事,连迎娶的细节都提到了,也是惊了一下,诧异地看向自己媳妇陈云霞。   不是之前还因为这个不痛快吗,怎么转眼就变了?   陈云霞赶紧给他使眼色,又把他拽到一边私底下说了一番。   顾建国不太乐意了:“太快了吧?这就把我妹妹娶走?”   那么好的一个妹妹,就这么便宜萧胜天,他心里不痛快。   陈云霞:“得,你想咋地?这不是挺好吗?娘满意,清溪也喜欢,这里哪有你这大舅子说话的地儿?”   顾建国委屈:“那是我妹妹啊!”   他的妹妹,就要被别的男人给娶走了,虽然那是萧胜天,和他关系挺好的,但,但那是他妹妹啊!   陈云霞无法理解地看着自己男人:“你一边去吧,你妹妹咋啦,那还是人家萧胜天的未来媳妇呢!”   顾建国:……   他更加难受了。   不过不管顾建国高兴还是难受,反正这门婚事一旦提起来,马上就开始快速筹备起来了。   萧胜天带着人立即跑了一趟首都,采买结婚用品,给顾清溪买衣裳,买喜糖等,廖金月带着顾清溪和陈云霞,赶制新房用的床单被褥枕巾枕套等,至于顾建国,则被廖金月指派过去,采买发喜帖等,顾建国不太情愿,却也只能办了。   过了两三天,萧胜天从首都回来,却是买了不少东西,拿小货车拉回来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洗衣机,还有上海的双鹿冰箱,白菊洗衣机,这些都是稀罕东西,除了这个,当然还有喜糖,洋气的衣裳,结婚用的彩炮以及其它零碎,这些是专门从首都用小货车拉过来的,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   小货车进村的那天,村里不少人都围观着看,当那一箱子一箱子的好东西从小货车上往下搬的时候,村里人震惊到了。   知道萧胜天有钱,但是一般人没想过,有钱能怎么样,有钱不是也一天三顿饭,有钱也是只能睡一张床?他还能真睡金子做的床不成?   但是现在,那气派的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搬下来后,有识字的认出来纸箱子上面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字样,大家都沸腾了,震惊了。   有钱和没钱就是不一样,人家竟然买电视机了!   还有洗衣机!   还有电冰箱!   这些,庄稼人别说用,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老头老太太还得问“这是个啥玩意儿”?   甚至有那些年纪大的,开始叨叨了:“这如果早些年,就该抓起来斗了吧!这不就是富农吗,怎么也得评个地主吧?”   有人听着嗤笑:“你那是老观念了,现在都不提成分了,你看人家建国去年不是还得了表彰,万元户有钱,就能被公社里表扬!勤劳致富有钱才光荣呢!”   周围的听了这话,也都笑起来。   廖金月看着大家伙围着自己女婿那家电转悠,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当即笑着说:“这些东西,临时放这里,回头得搬胜天那边的房子去,不过大家伙别担心,距离咱们不远,到时候大家都过去看电视。”   大家一听,自然是高兴,一个个起哄要看电视。   马三红从旁看着,看得眼睛都红了:“这些东西,都是你女婿买的?”   廖金月:“是,我女婿买的,我女婿县城的房子,现在也建好了,说是给我留了房间,回头让我去住,可我觉得,那哪行,没有住闺女家的道理,以后再说吧。”   嘴上说这话,脸上自然是风光得意满脸显摆,周围人听得羡慕不已。   马三红呆看了那一个个家电的箱子片刻,最后终于来了一句:“这是考不上大学,只能嫁人了……”   廖金月在心里一声呵呵,懒得搭理你,我家闺女考上大学又嫁出息女婿,眼红死你吧!   而除了那些家电,萧胜天买的喜糖,衣裳,还有喜褥喜被,一件件的,都让周围人看得惊叹了,那裙子竟然是旗袍,用真丝做的,摸上去滑溜,还发着光,还有那被子,简直跟天上的云霞一样好看,庄稼人哪见过这个,一个个都挪不开眼,好几个姑娘眼圈也跟着红了。   人比人气死人,人家嫁人得这么多好东西,自己哪辈子能享受上这个啊!   这些人中,看得最眼红最难受的却是顾红英了。   顾红英当初是顾清溪的同学,嫁过来后,日子过得不顺畅,苦着呢,本来这也就罢了,偏偏眼瞅着顾清溪嫁人,那家电,那衣裳,那摆设,可真是看着稀罕,顾红英想起自己的命,难受得当场跑了。   好生风光一番,廖金月心满意足,顾清溪看着自然也喜欢。   她并不是虚荣这点东西,而是可以感觉到,他是想尽力让自己过好,想让自己嫁得更风光,生怕委屈了自己,所以竭尽所能地添置东西。   心疼,也甜蜜。   东西都差不多准备好了,婚礼也就开始举行了。   婚礼是办得农村风的婚礼,按照传统风俗办的,萧胜天家里没人,便由村里的村长当主婚人,办事的时候,又邀请了工厂里的人过来张罗,还特意请了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彩班子迎亲,同时在村里放露天电影三天。   别的不说,放三天露天电影,可是把村里一群小孩子乐坏了,一个个都高兴得到处乱蹦,这年头,没什么娱乐,都巴望着能看电影呢。   在萧胜天费尽心思筹备的婚礼中,顾清溪终于风光地嫁过来了。   嫁人的那天,婚宴足足摆了十几桌,菜色都是县里最好的,甚至有比一指头还大的虾——普通人家哪见过这个啊,稀罕得不行了。   其它来的人等,统统发喜糖,喜糖是首都买的,稀罕东西,一般人没吃过,拿到的都高兴。   外面热闹的婚宴散了后,便是自己人的喜宴了。   自己人喜宴摆了内外两桌,有顾清溪家里亲近的亲戚,她姑姑姨娘舅舅什么的,萧胜天那里则请了一些朋友,有霍云灿,也有往日相熟的顾清溪并不认识的,几个工厂重要的人物。   待到傍晚时候,男人们还在那里喝酒说话,大家自然免不了吹捧一番萧胜天,又说他能耐,娶到了那么好看的高材生。   顾清溪本来在前面敬酒,听着这话有些泛羞,便躲到后面屋里去了。   谁知道过去后屋,廖金月正和一帮亲戚说话,那些亲戚一个个赞不绝口。   “你家这女婿可真是了不得,瞧这房子造的,皇上住的地儿也就这样了吧?还有这酒席,我们庄稼人平时哪里吃过这个!”   “你们这女婿是不是上门女婿?我听说城里还有房子,那是连你们住的地儿都准备好了?”   “我说金月,马上就到了用化肥的时候了,你得和你女婿说说,看看弄点化肥?”   一时说啥的都有,羡慕的夸赞的,感慨的吹捧的,还有求着办事的。   顾清溪进来的时候,那里正夸着呢,见到顾清溪,一个个都不由赞叹连连。   “清溪今天打扮得真好看!这一身哪里买的,这么洋气?”   “咱清溪是一个好福气的,别看录取通知书被人家糟蹋了,可挣了一个好女婿,依我说,有这么一个好女婿,你还上什么大学啊,就等着享福吧!”   “说得是呢,花不完的钱,那女婿能干,对你又体贴,刚才吃饭时候,那个什么虾,我看他都给你剥开了放你跟前!啧啧啧,可真疼媳妇!”   农村人摆酒席,一般都是男的一桌,女的一桌,这次也不例外,男女分席,不过顾清溪肯定要过去敬敬酒,敬酒的时候被霍云灿几个拉住说话,坐在那里也吃了几口菜。   这边的女人都小心瞅过去,看到萧胜天给顾清溪剥虾了,背地里讨论好几遭了。   要知道在农村,只有女人家伺候大老爷们的份儿,哪有大老爷们给女人剥虾的,见都没见过,这让几个亲戚都大开了眼界。   顾清溪的二姑笑呵呵地说:“清溪刚生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有福气,你看,虽然没上成什么大学,但人家嫁了一个好女婿,女人呐,学习好上大学有什么用?最关键还不是嫁人,要我说,清溪找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女婿,顶她上三个大学!”   其它人自然纷纷赞同,觉得她说得好,女人嫁好了,这辈子就可以知足了。   顾清溪从旁听着,只垂着眼,含着淡笑,却不说话。   上辈子,她没考上,她二姑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如果她不知道那些事,或许如今只是单纯的欢喜,但是因为知道了,对比着,才发现这人生仔细品咂,处处都是滋味。   亲戚们磕着瓜子,夸赞连连,临走前又着实往自己兜里塞了不少酥糖,边塞边说:“这糖好吃,咱们供销社哪见过这个,回头给我孙子尝尝去。”   廖金月看在眼里,如今家里富裕了,也不在意这点东西,便大方地说:“有的是,胜天买了不少呢,你们随便拿就行,不用客气。”   廖金月这一放话,原本不好意思拿的,也都各自塞了一些酥糖,半袋子酥糖倒是下去不少。   一时亲戚都走了,陈云霞感慨:“这可真能拿,大半袋子,转眼都光了,都不知道她们怎么塞口袋里的。”   廖金月却道:“都是亲戚,家里也不富裕,咱不缺这点东西,让她们沾点就沾点吧。”   陈云霞想想也是,虽然改革开放,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但不是谁家都能富裕起来,有的也就是勉强够吃饭,有的甚至还在吃黄的呢。   吃过酒席,廖金月一家子先回去了,倒是把这房子留给了萧胜天和顾清溪这一对新做成的夫妻。   顾清溪送走了自己家人后,看看地上不少瓜子皮,便拿来了扫帚去打扫下,谁知道正扫着,萧胜天进来了。   萧胜天喝了一些酒,进来的时候略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倒是看了顾清溪好一番。   虽然婚礼非常匆忙,旗袍也买得仓促,不过那却是百年老字号的上等好旗袍,剪裁得体的丝质软薄布料,裹着曼妙纤秾的身段,自有一番动人神韵,特别是如今,她微弯着腰,越发凸显得那身姿妩媚,看得人挪不开眼。   往日一直知道她好看,也得了她身子,尝到了甜头,但因为她还在读书,下意识总觉得,结婚遥遥无期,不曾想因为出了这种事,婚礼就这么匆忙办了,她就成了他的了。   充满农村气息的酒席,虽然俗气,但那热气腾腾的劲儿却让人心里踏实,在家长里短的祝贺和羡慕中,她是他的妻子了。   顾清溪是把地差不多扫干净了,一抬头,才看到他在看自己。   喝过酒的男人,眉梢微微泛着红,就那么一脚踏在门槛上,定定地望着自己,那目光专注得很,倒像是望了许久。   那目光,不像是平日的热烈渴望,倒多了几分凝重的严肃。   顾清溪轻笑了下:“这是喝傻了吗,看什么呢?”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却是开口哑声说:“委屈你了,我总是觉得咱还可以办得更好。”   顾清溪当下将那扫帚放在一旁:“这不挺好的,一群人把你好一通夸,羡慕我羡慕得不行了,这还委屈。”   她自己都觉得极好了,他却仿佛一直觉得不够。   萧胜天:“总觉得你应该更郑重一些,更风光一些。”   顾清溪笑了:“再说我就上天了。”   她站在那里,娇软纤细,浅笑盈盈,两颊泛着动人的绯色。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半响。   陡然间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他的力道很大,顾清溪因为那力道发出一声低低的叫。   那叫声绵软,像棉花糖,细长的拉丝里都是甜。   萧胜天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来,直奔卧室而去了。   ******   之前不是没有过,但那终究不一样,以前是偷摸的禁果,这次却是名正言顺的占有。   顾清溪也不知道他这么折腾了多少次,只隐约记得,到了夜半时候,竟是变凉了,侧耳倾听,外面下起了雨。   农村里有讲究,红白喜事遇上雨那是吉利,洞房花烛夜有雨,自然也是好事。   她拉了被子,帮自己和萧胜天盖上,谁知道这么一动,竟然惹醒了这男人。   男人顺势翻身过来,竟然还要。   她推着他,低声说:“外面好像下雨了。”   男人搂着她,用自己健壮滚烫的身体牢牢地将她护住,之后扯被子将两个人包容,低头亲她的脸颊:“好事,说明天公作美,咱俩恩爱一辈子。”   声音呢喃低沉地响在耳边,暧昧得让人骨子发酥。   顾清溪攀住他坚实的肩,感受着那贲发,一时也就不说什么,随他了。   ********   萧家的这院子当年修建的时候应该颇费了一些心思,正屋宽阔,躺在炕上,可以看到那经年的大梁,虽经过了许多风霜,但依然能看出是上等好木材。   如今那大梁已经被打扫整齐,角落里有些破损的地方也重新修葺过了,大梁正中间更是贴上了大红喜字。   顾清溪懒懒地躺靠在那炕上,一头乌发散在旁,身子骨却是酥得根本没半点力气。   新婚夜,他实在放纵得厉害,以至于如今躺在这里,愣是不想动身。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安静地躺在炕上,半搭着套了红绸子布的蓝布印花被,听着那雨声,还有男人沉稳的心跳声,会觉得岁月静好日子悠长,恨不得就这么一辈子。   在这一刻,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萧胜天低头,目光锁着这个躺在自己炕上的顾清溪,纤弱的身子偎依着自己,大红喜被下滑间,露出弧度优美的肩,还有莹润的肌肤,雨后清凉的空气萦绕,便见莹白如嫩豆腐般在眼前轻颤。   看到这个,他眸光便变深了。   她就是这么馋人,怎么吃怎么不够。   顾清溪自是感觉到了,此时的她却是没半分力气,软软地推开他:“别了。”   她不知道一般男子是什么样的,但之前一直怀疑他并不太正常,如今更是彻底怕了,二十岁的身体年轻茁壮,那发泄不完的力气都用她身上了,让人怎么受得了。   萧胜天感觉到了她的瑟缩,便怜惜起来,伸出健壮的胳膊一捞,将她抱在怀里,那个姿势却是犹如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娃儿般。   “你是我的妻子了。”其实还没领证,但是在农村里,这就是结婚了,大家都是这样,约定俗成。   略带着酒香的气息萦绕,他的味道火热却醇厚。   妻子这个词,不光是法律意义上,还是世俗意义上的,厚重绵长,成为他的妻子,注定陪着他一辈子风风雨雨不相离,从此祸福相依生死一体。   顾清溪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低声说:“嗯。”   “过两天咱县城里的房子也差不多能入住了,咱就去住那里好不好?”   “为啥?”   “这里房子太老了,怕你住着不舒坦。”   萧胜天心知肚明,就算自己挣了一些钱,可要匹配考上首都大学的天之骄子,还是高攀了,能顺利将她娶进门,他几乎是抱着诚惶诚恐的心态。   因为这种心理,他下意识总是想着给她最好的。   这次的婚礼,不敢说是最好的,但是已经竭尽所能,什么都要好的,现在两个人办了事,当然也是宠着,她怎么舒服怎么好。   这房子虽然修葺过,却终究太老,虽说也扯上了电线,但农村里停电现象比县城里严重多了,买东西也不如县城方便。   顾清溪躺在那里,看向这房子,其实房子造得实在是用心,是旧年代乡绅中极好的了,木料自是上等好木材,砖雕纹路精致细腻,无处不讲究,所谓雕梁画栋也不过如此,房子的设计也是模仿四九城的四合院,进深宽,前出厦,冬暖夏凉。   她靠在他肩上,软软地道:“我却觉得挺好的,搬到城里也不错,不过也不用着急。”   如今她的话,在他这里无异于圣旨,于是他便道:“行,什么时候搬,看你,不过没多久你也开学了,哪儿住也没什么。”   说话间,两个人都有些饿了,萧胜天便要起来去做饭。   顾清溪自然不好让他一个人忙,作为女人家,没结婚时候矫情下,又仗着自己还在读书,不干这些,让男人伺候自己,现在结婚了,却是不好懒散,当下便也要跟着起身。   “不用。”萧胜天按住她的肩:“你歇会儿吧,昨晚估计累坏你了。”   “我没事……”确实身上疲乏,不过顾清溪觉得也没什么,自己并没那么娇气。   谁知道萧胜天看着她,眸中却泛起笑,之后便拿过来一个镜子。   镜子也是从首都买的,镜子上方还贴了一个小小的“红喜字”,萧胜天把镜子凑在她跟前:“看看你自己。”   顾清溪看过去,脸上瞬时红了。 第104章   镜子里的自己, 面生桃花,眸光迷离,两唇微肿地半张着, 略显凌乱的乌黑发丝衬着粉面桃花, 更兼眉梢那一点妩媚,一看便知道是才经过洞房的新嫁娘。   她瞬间不想起床了,只想将脸蒙在被子里不出门。   萧胜天低声哄她:“乖乖躺床上, 我来做饭,等吃了饭, 今天咱也不出门了,我把大门闩插上,咱俩在家里混一天, 你养差不多了, 明天就回你娘家,好不好?”   声音低醇温和, 在这样的雨夜里, 暖得人脚趾头都不由蜷缩起来, 打心眼里发懒,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不想想, 只想瘫靠在他怀里,任凭他施为,怎么着都行。   顾清溪点头:“嗯。”   于是他便去做饭了。   其实不用太费力,因为准备酒席的缘故, 家里食材多的是, 有不少都是现成的, 萧胜天切了现成的炖牛肉热了热, 下了炝汤面条,又磕了荷包蛋,里面放了几根小油菜,最后还凉拌了一个杂拌凉菜。   做好了,便搬来一个小桌,支在炕头上,顾清溪便坐在炕边吃。   饭菜自然是味美,特别是自家男人亲手为自己做的,那滋味更是不同,吃到了一半,他却不消停,竟然凑过来,要抱着她喂他,又让她也喂他。   顾清溪无奈:“别了……”   萧胜天却坚持:“就要喂你。”   说着,又去亲她的唇儿。   顾清溪没办法,只能任凭他喂了,之后又去喂他,这么卿卿我我的,平生生出一种白日宣淫的意味来。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并不算大,轻飘飘的,有几丝调皮的自窗棂飘进来,便有了几分惬意的凉。   吃过饭的顾清溪坐起来:“我得起来了。”   说着低头找鞋子。   萧胜天:“干嘛?”   顾清溪睨他一眼:“解手。”   农村的茅房和城里不同,都是建在院子不起眼的角落,必须得出屋子才行。   萧胜天听了,便顺势抱起她:“我带你过去。”   那可不行。   顾清溪挣扎:“才不要,放我下来。”   这种事,便是成了夫妻,当然也不好,毕竟不是太美好,也太过私密,他抱着她去,她只怕是解不出来!   他却坚持:“外面下雨,院子里泥泞,也脏得很,你穿的新鞋,肯定得脏了。”   顾清溪听着这个,就想起来一些小时候不美好的记忆,满院子的鸡屎,下雨天泥泞地和枯叶混在一起,根本没处下脚。   当下就不挣扎了,其实也是没得挣扎,他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哪里挣扎得了。   于是萧胜天便抱她出去,一出去,她才知道上当了。   萧家这院子到底和普通农家不同,人家院子里铺着青石板,利索得很,况且家里也不养鸡,便是有些落叶,在湿润的青石板上飘着,也有几分凄凉美,一点也不脏,反而诗情画意得很。   不过这个时候也晚了。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个小娃儿。   “你不许看!”她低声命令,声音却是软糯湿润得能掐出水来。   “嗯,不看。”他果真没看,紧闭着眼睛,转过头去。   可是任凭这样,顾清溪还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挣扎半响,才勉强开始有了那意思。   淅淅沥沥的水声中,顾清溪羞得满脸火烫。   等完事后,萧胜天重新将她抱起,她想起这事,身子都在轻颤。   他太孟浪了,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竟然要这么折磨自己!   重新回到炕上,顾清溪想想这事,将脸蒙在被子里,险些哭了出来,她发誓再也不要了,那种羞耻感,简直是能让人去死。   萧胜天看她这样,过来抱她。   顾清溪羞恼成怒,将他推开:“不要。”   萧胜天揽着她:“乖——”   说着乖,却又来亲她:“我烧了水,等会咱俩一起洗洗好不好?”   顾清溪听着,脑子里有一阵空白,想了想,啥意思,这是要一起洗澡吗?   才不要!   *************   这一日,也是赶巧,外面下雨,没什么人来往,把大门闩上了,两个人躲在这古色古香的小院中,自成一统,日子过得荒诞放纵。   开了禁的男人无所顾忌,变着法儿地和她亲近。   这让她越发有些无奈了,她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许多孟浪的主意和姿势,也亏得他能想出来。   晌午过后,两个人正懒懒地靠在炕上睡着,就听到外面敲门声,顾清溪本想去开门,萧胜天却按住她,压低声音说:“这是什么没眼力界的,不知道人家才结婚,跑来干嘛?”   顾清溪从旁咬着唇儿笑,她还巴望着有个串门的,快来救救她,不然这么荒唐下去,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这时候外面的人喊了声,顾清溪听着耳熟,萧胜天道:“是桂珠,不搭理就行了。”   桂珠?这是谁?   萧胜天低头看她,那湿漉漉的眼睛透着迷惑,看得人心都跟着痒。   他轻笑:“你不知道桂珠是谁?”   顾清溪摇头。   萧胜天便躺在那里,揽着她,两手垫在后头枕着,慢悠悠地说:“就是你那同学桂枝的哥哥,那年咱不是去人家家里打牌吗?”   顾清溪一下子想起来了:“桂枝的哥哥啊!”   她确实不知道桂枝哥哥的名字,在她心里那个人一直就叫“桂枝哥哥”。   萧胜天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啊,记得哪个?”   她学习好,但是却不太记得人,也就是没心。   萧胜天当然不会说,小时候,他和桂珠一起玩儿,桂珠天天叨叨顾清溪,说顾清溪今天哭鼻子了,说顾清溪今天穿了花棉袄,说今天顾清溪玩跳绳跳了多少个。   桂珠心里一直惦记着顾清溪,惦记了很多年。   不过后来长大一些,桂珠早早辍学,顾清溪学习好,一直上学,眼看着不可能够得着,那心思才停了,开始娶了媳妇。   其实说起来,自己和桂珠并没有俩样。   桂珠眼巴巴惦记着顾清溪的时候,自己也惦记着,只是不说罢了,藏心里。   知道没指望,暗暗地看着,念想着。   他伸出胳膊,隔着薄薄的红锦被,将她揽紧在怀里。   那个时候,觉得这姑娘远得很,就是天上的云,碰都碰不到。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把这姑娘娶进门,揽在怀里,恣意妄为。   门外的桂珠敲了一会门也就走了,屋外又恢复了宁静,雨也停下来了,只有院子里的老树被风刮起时,枝叶上便洒下一片水雾来,飞飞扬扬地落下。   两个人昏天暗地,一直混到了当天晃黑时候,才打开门来。   萧胜天出去串了一趟门,便领了好几个邻居过来,却是分东西的。   顾清溪见了,也过去帮忙,把东西拎出来,收拾整齐了分给大家。   家里摆酒席的菜剩下不少,虽然是剩下的,但都是实在的干粮肉类还有菜,大夏天的,农村没冰箱,放时间长了就坏了,还不如分给大家伙。   再说,萧胜天也不舍得让顾清溪吃剩下的这些。   她要吃,就得买新鲜的,最好的。   这些东西对于农村人来说,自然是好,在一两年前,都是吃着黄的黑的,现在虽说条件好一些了,但吃不起白馒头的也多得是,一年到头菜里不见油星子的更是不少,能分到喜宴后的剩菜,那是沾大光了。   大家得了萧胜天的好,自然嘴上甜,好一番夸。   一时也有人偷眼看顾清溪,才嫁过来的妇人,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白净的脸上清润润地透着嫣红,眼里眉间都是新嫁娘的风韵,还有那嘴儿,红嘟嘟的,看得人脸红心跳。   这么娇美的新娘子,男的眼馋羡慕,女的赞叹感慨,谁见了能没个想法。   萧胜天自然注意到了大家的目光,各自分了一些后,便借口说要洗衣服什么的,大家见此,都有些眼色的,也就赶紧走了。   等大家走了后,萧胜天重新插上了门闩,过去继续收拾,顾清溪打下手。   “买太多了,大夏天的,确实浪费,咱们哪吃得了那么多。”刚才分给村里邻居的,都是已经打开的,或者已经下锅的剩菜,但是还有一些,比如整包的瓜子糖果,成块的牛肉,成片的排骨,还有一些鱼以及菜类,那都是没动过的生的,这些就没给人家拿走。   “办喜事,都是这样,剩下总比客人来了不够强。”按说一般人家,剩下这些就慢慢吃了,但现在是夏天,两个人也未必天天在家做饭吃,自然就成了麻烦。   “明天过去你娘家,让你哥搬过去你家吧,”萧胜天说:“还有一些,我弄去工厂,给厂子里的人分分,就直接没了。”   “嗯。”   顾清溪收拾着东西,却是想起一年半前,那个时候她刚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因为那记忆太新鲜,以至于本世的许多事反而模糊起来。   当时上学挨饿,日子很苦,几块窝窝头熬一星期,熬得肚子半夜里泛疼都得忍着,这才多久,日子好像变化了许多,她竟然开始犯愁这些肉啊菜啊吃不完了。   一切也就是转眼间罢了。   *************   结婚的第三天,萧胜天带着顾清溪回门。   顾清溪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那也是首都买的,大方得体,腰部可着腰线,卡出玲珑的曲线,站在那里,风一吹,裙子飘飞,美得像一朵开在夏天的玫瑰。   农村人哪见过这个,现在小姑娘也开始穿裙子了,不过都去农贸市场上买,只有一种颜色一个款式,红色腈纶百褶裙,无非就是有的是暗红有的是亮红,颜色不太一样,除此没什么好挑的,如今看到顾清溪这个,都看得挪不开眼,有些小姑娘羡慕得一直盯着,努力地看样式,想着自己回家也做一身这样的裙子。   萧胜天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礼品,特意领着顾清溪走得人最多的街道,一路上自然到处是夸的,夸萧胜天有出息能干,西装气派,洋气,夸顾清溪漂亮,有文化,洋气,总之说来说去,万事都可以落在一个洋气上。   洋气是这个年代农民嘴里最好的夸奖了。   回到娘家的时候,正好家里好几个串门的,见到这回门的一对新人,自然又是一通夸,眼睛瞅着萧胜天提着的礼品,眼巴巴地看着打开来,什么都有,眼花缭乱的,其中竟然有茅台酒。   听说那可是老贵老贵的酒了,一群人羡慕得不行了。   也有人带孩子赶紧凑过来,趁机又把洋糖塞在了衣服兜兜里,满满一兜兜。   等到客人终于走了,廖金月才看了看女儿,才两天时间,变化真大,就跟那雨里被滋润着的牡丹花儿,嗖的一下就绽开了,娇艳得当娘的看了都赞叹:“我闺女真得长大了,嫁人了,以后是当媳妇的人了。”   这话听得顾清溪心里泛羞,抿唇笑了笑,也就没说话。   陈云霞也着实看了一番顾清溪的衣裳,看那剪裁样式,赞叹说好看,旁边顾建国说:“回头给你也买一身。”   陈云霞赶紧说:“算了,这可没法比,你看这衣服,就得勒着腰才好看,生了孩子后,身段哪能这么顺溜,穿上也不好看。”   生孩子和岁月,是农村女人的两大天敌,曾经顺溜的身段臃肿起来,怎么穿都不好看了。   女婿带着女儿来回门,当天顾家自然是可劲招待,饭菜丰盛,又开了那茅台来喝,一家子吃得热热闹闹,吃饭间,便说起来今年收麦子的事。   如今把婚礼办了,了却了一桩心事,但是接下来收麦子,还有顾清溪上大学的手续也得办了。   顾清溪忙道:“我这个不要紧,粮食关系,户口关系,去公社里弄就行了,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办好了那些,才能去首都大学报道呢。   萧胜天便道:“到时候我陪你去。”   廖金月也说:“让胜天陪着你吧,这样才放心。”   于是又说起来收麦子的事,萧胜天说不着急,又说起现在县城里要引入收割机,没准嗖嗖嗖地就干完了,听得廖金月稀罕得不轻,倒是问了半天。   萧胜天便说起来自己的计划,原来他现在化肥厂上了正轨,顾建国的外贸公司也有模有样了,他打算走农业现代化的道路,从这方面入手,开始购入农用设备。   他说了许多新鲜见闻,这些让当了一辈子农民的顾保运和廖金月稀罕不已,连连咂舌:“咱们村里大标语就贴着要实现四个现代化,我一直纳闷什么叫四个现代化,敢情这就是了。”   一时大家都笑了,连连点头:“对,这就是农业现代化了。”   吃完饭,萧胜天又说起来家里菜的事,廖金月本来觉得,你们小两口慢慢吃就行了,不过听萧胜天说,过两天得去城里,工厂里有一堆事,顾清溪回头上大学的用品也得采买,怕是没太多时间住在村里,廖金月也就明白了,于是饭后,便让顾建国拉来了驴车,套上驴子过去拉,这么一搬,东西真不少,竟然装了小半驴车。   回来的时候,村里人看到,自然又是羡慕咂舌,招了这样一个女婿,顾家可真是占大便宜了。   当时经过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顾红英。   顾红英眼睛盯着那车上的东西,拉着顾清溪小声说:“那么多东西,他都给你娘家啊?”   顾清溪:“主要是吃不了,也怕浪费。”   在如今的萧胜天看来,这点东西不值当什么,但是在农村,对于刚刚填饱肚子脑子里还残存着挨饿记忆的农村人来说,那些东西可了不得了,那是大事啊!   顾红英脸上表情复杂,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什么:“你这女婿可真有钱。”   顾清溪便笑着随口谦虚了一句。   顾红英又看顾清溪的裙子,眼睛里有些黯然,前几天她去赶集,也想买个那样的百褶裙,现在村里不少姑娘和年轻媳妇都陆续买了,据说今年流行这个,但是她家男人不给买,说嫁人的女人了干嘛穿那个,犯不着。   顾红英没有大家都有的百褶红裙子,但是顾清溪却有大家都摸不着的红色连衣裙。   那红色连衣裙不知道比大家农贸市场的百褶裙子高档洋气了多少倍。   顾红英眼圈都有些红了:“我真羡慕你,如果我继续读书,仗着在学校里上学,高中生,没准也能找个有钱的女婿,日子肯定就不一样了。”   顾清溪听了,便不说话了。   农村女人是蒲公英,被风吹起,落在哪里,便扎根哪里了,自己不努力往上爬,也就随波逐流了。   上辈子的顾红英也曾经犹豫过挣扎过,那个时候她劝了顾红英,顾红英顶住了压力,坚持住了,进了城,进城后,从此人生就不一样了。   但是这辈子没有,蒲公英被风吹走了,她落在了泥泞里,从此身上沾着泥泞,见识和思维也就那样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溪有些后悔,为什么关键时候不劝劝她。   但是又一想,她负担不起别人的人生,况且上辈子的种种看,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一切也就这样了。   *******   回门的第二天,萧胜天带着顾清溪去了县里,看了看新房子。   新房子的设计是萧胜天自己想的主意,让建筑院的人帮忙出的设计图,房子分为两部分,前面部分是会客厅以及活动室等,栽了梧桐树,现在还没长成,后面是卧室还有儿童房书房,却种了一溜儿的柳树石榴。   萧胜天的意思是,前面走洋气范儿,后面关键是自己住着舒服,走中国风。   里面的家具,都是一水儿的实木家具,顾清溪不太懂这个,不过看上去应该是很贵的那种檀木,看着有些年代,古色古香的,很有韵味。   “这是我从石化厂那边买来的,”萧胜天笑着解释:“前一段,我说打算自己做点实木家具,谁知道有个朋友说,石化厂有现成的,都堆那里,我过去看了看,都是上等的好木头,这是檀木,还有这个,竟然是金丝楠木。”   顾清溪再没见识,也听过金丝楠木的大名,仔细看,纹理淡雅,一看便不是凡品,当下疑惑:“这都是化工厂弄来的?化工厂哪里来的?”   萧胜天解释道:“之前抄别人家里的,都积攒在那里,根本没人要,我就买过来了。”   自然颇花了一笔钱,不过在萧胜天看来,这笔钱是值得的,他知道自己家以前也有一些这种家具,不过被人家抄走了,谁知道这些家具中,是不是就有自家的?   曾经被人家抢走的,他买回来,放在家里享用着,这就是人生的滋味。   顾清溪触摸着那些家具,质地温润,阳光照进来,那木头竟然反射出绸缎般的光泽,且其中隐隐泛着金丝,确实好看得紧。   萧胜天又领着她去看后面的卧室,书房,竟然连窗帘都挂上了,窗帘是两层的,其中一层是蕾丝薄纱,婀娜地挂在窗前,让这房间变得朦胧唯美起来。   一切都看着极好。   萧胜天自是满意:“喜欢吗?”   顾清溪抿唇,笑着点头:“嗯,闹中取静,房子建得也好。”   以后就算是在城里安家落户,也可以来这里,权当度假了。   自从意识到所谓的上辈子可能只是错开时空的记忆,她对于萧胜天将来的前途,并不是太确定,所以有时候难免便容易多想,想着多为将来打算。   两个时空,无论怎么变,未来的经济发展大势应该不变,不必太过分,但适当地购置房产,对将来总是有益无害的。   萧胜天握着她的手,又带她去看了书房,书房自然也是可着她的心思来,再没不满意的。   看完房子,先过去办顾清溪户口和粮食关系的事,过去办的时候,负责人自然好奇:“你就是顾清溪是吗?”   顾清溪丢录取通知书的事,并不是全都知道,不过她被提前录取的事,却有不少人听说了。   顾清溪不着痕迹地点头,那负责人还热情地向顾清溪打听事儿,想问问顾清溪能不能教自己孩子,顾清溪当然不愿意揽这种事,借故推脱了。   办完了后,倒是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等着开学时间到了,直接过去首都报道就行了。   两个人先找了一处吃饭,萧胜天心疼媳妇,自然是挑好最好的餐馆,吃完后,就直接开着小货车过去了工厂里。   去了工厂,发喜糖,分东西,零零散散到处散。   工厂的人见了萧胜天和顾清溪,自然是连声说恭喜,大家都说早就看出来这是未来厂长夫人了,有的人甚至笑着说,平时萧厂长看着特严肃,挺吓人的,但是一到了夫人跟前,那简直是变了一个人,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   这两天顾清溪在家没事,萧胜天怕她无聊,便找来桂枝几个一起打牌,桂枝自然是有些感慨,说当初还一起打牌,萧胜天这种常胜将军遇到你,最后也败了,现在倒是好,连人都是你的了,倒是惹得大家笑起来。   桂枝哥哥桂珠从旁却是看出来了,他望着顾清溪那清艳娇媚的样子:“别傻了,人家胜天这谁英雄难过美人关,遇到美人,他再厉害,也得跪了。”   桂枝想想,这才恍然:“原来那时候你们就处着了!”   顾清溪笑着说:“没有,那个时候还不熟。”   左右没外人,萧胜天很不客气,直接做顾清溪身边,用胳膊半环着她:“别听他们说这个,咱好好打牌,我帮你看着。”   大家一听,笑了:“有你在,清溪肯定一直赢,我们可是怕了你。”   顾清溪便拿胳膊肘碰他:“那你走远点,别妨碍我们。”   萧胜天好无奈:“不让我看,我干嘛去?”   顾清溪:“厨房里发着的面差不多好了吧,你去蒸了这锅馒头?”   萧胜天摸摸鼻子:“好。”   旁边的几个同村人看着萧胜天乖乖地去厨房了,一个个看得啧啧称奇:“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他这么听你的话?”   萧胜天,从小那性子桀骜得很,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顾清溪解释道:“他蒸馒头好吃,比我能干。”   周围几个听着不说话了……   要知道在农村,还真没几个男人这样宠媳妇的。   顾清溪命真好。   玩了这么两三天,地里的麦子差不多熟了,到了收割的时候,一下子就忙起来了,萧胜天带着顾清溪回娘家,帮着顾家割麦子,他这个女婿是实打实地当儿子了,连着几天一直在顾家忙乎,周围人看了自然是对顾家羡慕不已。   廖金月对此很满意,到处说这比亲儿子还亲。   收完麦子,大家就开始翘头等着成绩了,经常有人过去学校等着,等来等去的,也没见成绩,问学校,学校更是没准信,说差不多这个时候,具体哪一天,也得看上面什么时候发过来成绩。   这么一来,大家都焦灼得不行,几乎每天都去看。   萧胜天带着顾清溪搬进了新修的房子里,房子挺大,住着悠闲舒服,顾清溪也不用操心成绩的事,反正什么成绩,她都能上大学,这个时候,再看看大热天焦急的同学们,那真是心里别提多舒坦了,付出就有回报,她是提前得到了回报。   不过顾清溪的这种舒服,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有另一番含义。   这天,顾清溪过去学校,一过去,大家自然惊叹顾清溪的洋气,剪裁得体的米色长裙,搭配上瑞士手表,细跟凉鞋,再配上那一头披散下来的长头发,乍一看还以为是城里来的摩登女郎,大家围着顾清溪好一番惊叹。   惊叹过后,便开始烦恼成绩。   其实大家都是来看成绩的,但成绩却没出来,一时议论纷纷的,后来不知道谁提议说过来顾清溪家里玩,看看她的新家,顾清溪便请大家伙来了。   过来后,萧胜天便打开冰箱,拿出来雪糕招待大家,又切了西瓜,西瓜是在冰箱里冰过的,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吃。   一群同学顿时被震到了,别说一部分本来是农村的,就是城里的,哪见过这阵势。   小学语文课本里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有什么冰箱电视机,这些只听说过,根本没见过,不曾想在这里见到了。   好几个都稀罕地过去打开冰箱,看里面的凉气,摸着里面凉嗖嗖的,都觉得好玩。   又打开熊猫电视机,电视机里播放着《大侠霍元甲》,动听的音乐声响起,却是“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只听得大家激动不已,看得都要入迷了。   一时萧胜天过去帮大家取别的吃的,好几个同学都围过来叽叽喳喳的。   “他对你这么好啊?清溪,你录取通知书丢了,可却掉到了福窝窝里了!”   ——托顾秀云的福,全班同学都知道顾清溪录取通知书丢了。   “清溪,你嫁得真好,这日子过得比吃商品粮的还舒服呢。”   当然在这种羡慕中,也有个别声音,多少存着不屑。   “你学习这么好,就这么嫁人算了?”   “其实你复读一年也行啊,何必呢,虽然这日子过得好,但——”   后面的话,大家没说,觉得日子再好,萧胜天也是农村户口吧。   农村户口,将来说不定的,太有钱,说不定哪天抄大户了呢。   顾秀云从旁笑着说:“说起来,咱们清溪也真是有意思,学习那么好,却丢了录取通知书,不上大学,却嫁了一个有钱女婿。”   “你确实也不用上大学了,钓了这么一个有钱女婿,偷着乐吧。”   话虽这么说,语气中却多少有些优越感,她这次考得不错,对过题了,上大学是没问题。   大家都听出来了,看看顾清溪,一时也说不上是同情还是羡慕了。   闫淑静自然知道顾清溪补办了录取通知书的事,不过顾清溪不说,她也就不提,只笑着道:“恭喜你,看来你这大学肯定没问题了。”   顾秀云却谦虚开了:“也不好说,我估摸着能上个本科,但谁知道呢,没准大专,没准中专,都有可能,不过吃个商品粮当个国家干部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年代,中专分为初中中专,高中中专,高中毕业的中专也挺难录取的,考上后,分配到县里,运气好也能进县委大院。   大家都看出顾秀云的自得,不过想想,人家确实有资本,这次考试不错,再看看顾清溪,不由劝开了:“其实你真不该着急嫁人。”   顾秀云也笑着说:“没事,以后咱在城里吃商品粮,人家清溪虽然在农村,但估计能当万元户,也挺厉害的啊!”   可问题是,谁乐意当万元户?万元户再好也是泥腿子,还是商品粮好啊。   大家看向顾清溪的目光,便同情起来了,学习那么好,就这么嫁人,真可惜了。   谁知道正这么说着话,就听到王云霞急匆匆地跑来了,她进来后,看到大家都在,顿时乐了:“太好了,你们都在,咱们的成绩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振奋了:“在哪儿?” 第105章   啊?   大家一惊, 都纷纷问:“在哪儿?你看到了吗?”   王云霞兴奋得两颊都是红的:“我考得不错,考了四百九十六分!估计能上本科了!”   “我们呢?”   “你看到我们的了吗?”   王云霞眼睛都放着光:“顾清溪太厉害了,顾清溪考了五百六十七分, 我都没见过这么高的分,咱们班主任都激动得哭了!”   她这一说,所有的人都惊到了, 五百六十七分?   要知道, 去年谭树礼也就是考了五百十一二分, 结果还去了首都的名校, 顾清溪这个五百六十七分,简直是他们学校历史上从来没考出来的分数!   王云霞拿出一个小纸来:“我只看了一眼, 在老师办公室里看的,那边正在写红榜,马上就要公布了, 你们看看吧, 我可能没抄全。”   说着她掏出来一张草稿纸,正面都是字,在背面用钢笔抄的, 大家呼啦啦一下子围过去看自己的成绩。   一时有人高兴,惊呼自己考得不错, 也有人难过自己考得不好,还有的人觉得自己分数挺好可惜报低了学校亏大了!   顾秀云却傻眼了:“我考了四百三十二分?怎么可能?我自己估分怎么着也有四百九十分啊!”   王云霞挠了挠头:“不知道啊,不过我应该没抄错, 你就是四百三十二分,当时老师还说, 顾秀云这次发挥不好呢。”   顾秀云跺脚:“不可能, 我不相信, 我去学校看看去!”   说着,她嗖的一下子就往外跑。   其它同学们一见,也都好奇起来,赶紧飞向学校。   他们不关心顾秀云怎么样了,只想知道自己的成绩有没有被抄错了。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王云霞和顾清溪夫妇了。   王云霞开心地看着顾清溪:“恭喜你了,清溪,你这是双喜临门,这么高的分数,估计在省里都是好名次吧!”   顾清溪却是淡定得很,她考得这么好,最后还是进那个学校。   之前所有的努力,化作了今天的淡定,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顾清溪:“谢谢!也恭喜你,肯定没问题了!”   王云霞猛点头:“对对对!”   她对顾清溪感激得很,上前握住顾清溪的手:“清溪,说起来得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你做的那些笔记,对我帮助真得特别大,我如果考好了,你有一半的功劳!我高考这次考得比之前的摸底考试好多了!”   顾清溪倒是觉得没什么,人关键是自己努力才行,不过她却想起一件事:“对了,彭春燕考了多少?”   王云霞找出她的小纸,看了看:“她考得不错,竟然考了四百九十三分。”   顾清溪听了,顿时明白了。   所以这次,彭春燕借用了“顾秀云”的成绩?   王云霞看着这事儿,也觉得纳闷:“彭春燕这次超常发挥了,听说她报了一个本科,本来我还觉得她也太自信了吧,自己几斤几两重不知道吗?可没想到,人家竟然还真考得不错,这个成绩,按照往年的分数,估计考上本科没问题。”   顾清溪听着,越发肯定了,想起顾秀云:“不知道我堂姐那个成绩,是看错了还是真就那样。”   王云霞越发感慨了:“你看你这堂姐,之前真得挺飘的,一直说她对题了考上大学没问题,大家肯定也都觉得好,咱们班主任也说她考得还不错,比平时发挥好。可谁曾想,竟然是这个成绩,班主任也挺奇怪的。”   顾清溪想起顾秀云往日在同学面前,在村里的话,那可真是飘到天上去了,确实,她是高考五百分的实力,也有飘的资本,本来考上一个本科应该稳了。   可谁曾想,这辈子那个盯着别人成绩的人,竟然对她下手了。   顾清溪说不上该是同情还是该好笑,彭春燕和顾秀云,竟然对上了……   不过可惜,顾秀云显然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人家首都也有一个姨,不是那彻底没没见识的,更不像上辈子的自己那么好欺负。   且看这事儿怎么收场吧。   一时王云霞离开了,顾清溪想着这个事儿,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她隐约感觉,上辈子的事和这辈子,大致方向相似,但是细节有差别,根据这辈子的蛛丝马迹来说,应该是彭春燕代替了自己的成绩,让自己名落孙山,但是彭春燕要想用自己的成绩,还涉及到一些手续上的事情,这个时候王支书作为自己村里的父母官,就起到了协助的作用。王支书帮着彭春燕顺利地通过不知道什么手段用了自己的成绩后,再出手相助,明着是帮自己介绍工作,但其实那些工作根本就是内定好的,她是没机会的,在她备受打击的情况下,他再提议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走投无路的她只能是从了。   将一切串联起来后,顾清溪深吸了口气,这应该就是真相了。   这辈子的王支书已经付出了代价,彭春燕呢?   旁边的萧胜天看着顾清溪,她细致的眉眼轻轻蹙着,眸中泛着迷惘,以及大彻大悟后的恍然,这样的他,让他觉得有些遥远,好像天边的云,晨间的雾,虚无缥缈,抓不住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一次了。   萧胜天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这次考得不错,明天我陪你回家,到时候咱买点现成好菜回去,一起庆祝庆祝?”   温和沉稳的一句话,将顾清溪拉回现实。   她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抿唇笑了:“嗯,好,买点齐家铺子的熟牛肉吧,上次我娘说那个好吃,满满也吃得喜欢。”   那家味道地道,就算自己买好牛肉炖,未必炖出来人家那个味儿。   萧胜天自然是答应着,顾清溪这里却又是想起一件事:“我也去学校看看吧。”   这出好戏,她不想错过。   萧胜天下意识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顾清溪:“干嘛?这点事儿,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之前不是说今天要去工厂开会吗?”   萧胜天:“开会?今天霍云灿有事,取消了,改成明天了。我反正没什么事,顺便陪你走走,怎么,你不想带我去学校?”   顾清溪无奈地笑了:“好吧,咱们一起去吧。”   于是萧胜天骑着自行车,带着顾清溪出发过去学校,过去学校的时候,恰好经过一处小卖铺,萧胜天想起来,便说:“你昨天不是说想买胶水吗?”   顾清溪是今天发现有一本书破了,想拿胶水粘起来,正好路过,也就进去买了。   萧胜天看顾清溪进去,忙对小卖铺旁边的小孩说:“小六子,你帮我跑一趟化肥厂,就说我有事,今天不去开会了。”   说着,拿了一毛钱给他:“这个给你买雪糕。”   小六子认识萧胜天,知道萧胜天大方,现在普通冰棍一毛钱三根,雪糕五分钱,这一毛钱能买两块雪糕,小六子拿过那一毛钱,高兴地跑了。   等顾清溪出来,萧胜天若无其事,陪着顾清溪过去学校。   到了学校,却见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两个学校的工作人员正用浆糊将一张大红纸贴在墙上,上面写着大家的分数,可以自己去看。   顾清溪看着,心里一动,她想起来,上辈子,并没有看到过这个。   她的成绩,是自己去教务处问的,问到的成绩很不理想。   果然两辈子还是有些差异。   这个时候成绩出来,大家都去看,人头攒动拼命往前挤,有人看到后,考得不错,也舍不得走开,再看别人的,一直到被别人挤走。   萧胜天看人多,怕把顾清溪挤坏了,自然不舍得她往前,拉着她手说:“你站一边,我挤进去给你看。”   旁边有认识顾清溪的,看到她惊叹不已:“顾清溪,你考了五百六十七分,可真厉害,你怎么考的!”   一时大家都看到了顾清溪,惊叹羡慕,有的甚至说估计省里就没比她考得高的。   顾清溪确定了自己的分数,更加放心了,看来自己这一番努力,并不白费,确实有了收获。   这个时候,手里的那b大录取通知书,自己更加心安理得了,即使不提前录取,她也能考上那所学校。   说话间,却看到顾秀云也挤过去了跟前,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大声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才考这么一点分,我估分过了,我能考五百分!”   周围的人都看向她,有的同情,也有的漠然,毕竟这年头估分高,考出来分数并不高的也有,谁知道谁咋回事,大家更多的是关心着自己的命运。   闫淑静这个时候也过来了,她考得不错,本科肯定没问题,心情放松,自然不免好奇:“这顾秀云咋回事,没考好在这里瞎嚷嚷。”   顾清溪淡声说:“谁知道呢。”   顾秀云跺着脚,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行,我得去找老师,问老师咋回事,别是给我写错了!”   说着她就跑向学校教导处了。   这里距离教导处并不远,有人凑过去看热闹,就说顾秀云和学校领导吵起来了,她说自己考得不错,不可能是这个成绩,认为学校给她弄错了。   学校自然是觉得好笑,你就是这个成绩,谁还能给你改了不成,最后顾秀云说不过,沮丧地从教导处出来。   这个过程,顾清溪一直冷眼旁观,她也看到了彭春燕,彭春燕低着头,偶尔看向顾秀云那里,之后就挤出人群要离开,这时候有人看到她,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也没怎么说话,敷衍几句就跑了。   顾清溪努力想着上辈子,她隐约记得,上辈子就是这样吧,上辈子她考得出乎意料不错,别人都在同情自己,多少带着点落井下石的嘲讽,唯独彭春燕,在她面前从来不提自己的成绩,当时她还以为人家是体恤,现在才明白,竟然是心虚。   其实那个冒用了自己成绩的人,是绝对不敢跑到自己跟前显摆的,毕竟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一般正常人没那个厚脸皮。   顾清溪心里泛起冷笑,顾秀云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先让顾秀云闹腾,看看能查出来怎么回事吗,如果顾秀云自己闹腾不出来,自己再看机会给顾秀云加码,让顾秀云继续往上捅。   没理由让彭春燕两辈子坐享其成吞了别人的劳动成果。   一时却是又想起一件事,看那边没人了:“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萧胜天:“看什么?”   顾清溪:“我想看一个人的成绩。”   萧胜天挑眉:“你关心别人做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还是陪着她回去看了。   这个时候看成绩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有零散一些,很容易挤进去,顾清溪过去,便看到了孙跃进的成绩。   孙跃进考了五百一十二分,成绩相当不错,看来也能考上他报考的大学了。   顾清溪突然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上辈子孙跃进因为自己考得不好,马上放弃了自己,转而追求自己堂姐顾秀云,这辈子,顾秀云在他残疾后不离不弃,他考上了,顾秀云没考上,他会怎么办?   萧胜天看出来了,低哼一声:“你干嘛关心他的成绩?”   顾清溪心情不错,这辈子,她自己婚姻大事考学大事早早落定,人生是一眼看得到的顺遂,她很有心情看别人陷入泥潭之中挣扎,看他们接受人性的考验。   她笑着说:“我喜欢行了吧。”   然而这一句话,萧胜天脸色不好看了,捏着她的手也用了几分力气:“他都成瘸子了,你这么关心他?他考好了,你高兴成这样啊?”   顾清溪轻轻挑眉看他,看他那样子,一时不由轻笑出声:“你这人,八竿子打不着的醋都吃!至于么?”   就孙跃进那种人,别说他现在是瘸子,就是以前不瘸,她也厌得不行好不好!都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想的!   萧胜天想想也是,不过依然黑着脸:“那你干嘛关心人家的成绩?”   顾清溪睨他一眼:“你说呢?”   说完,她还是笑了,没办法,大获全胜,心情很好。   ******   从学校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候了,晚霞把西边半边天都烧成了红色,映红了平淡无奇的街道,走在大街上,凉风徐徐而来,顾清溪心情舒爽得很。   这个时候恰好经过小城的电影院,那里已经形成一小片广场,广场是有夜市的,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摆摊了,而电影院门口,颇有一些年轻男女,都是成对的,应该是搞对象的,过去排队准备看电影。   顾清溪看着那电影,轻轻晃了下萧胜天的手:“你都没陪我去看过电影!”   低低的埋怨声,软糯动人,萧胜天侧首看过去,一时眸光泛柔:“以前你学习紧张,怕耽误,现在有时间了,那今天咱们去看电影?”   顾清溪点头:“嗯,我还要吃爆米花!”   萧胜天:“好。”   顾清溪又提要求:“还要雪糕!”   萧胜天哑然失笑:“等会还得吃饭,也不怕吃坏肚子。”   嘴上这么说,他到底是买了,雪糕爆米花,拎着一大兜子进去了电影院,电影院里放的是《飞禽走兽十三形》,最近挺热门的电影。   顾清溪觉得眼熟:“咱俩结婚,你在村里放的是不是有这部?”   萧胜天:“是。”   他既然大手笔连放三天露天电影,当然是挑好的,也就有这部。   顾清溪:“那敢情好,我都没去看,正好现在看看。”   这是一部来自港台的武打片,庄威武馆名震江湖,却遭受恶霸勾结洋人挑衅,大师兄苦练禽走兽十三形,终于打败了洋人武师,为国人争了一口气,也重振武馆声威,这个年代特有的港台武打效果让内地人看得热血澎湃。   座位和座位之间的相隔几乎可以忽视,萧胜天便伸出胳膊,微将她环住。   顾清溪开始有些不自在,后来看了看前后,发现这个年代来看电影的,大部分是谈对象的男女,举止竟然都挺亲密的。   这让她多少有些诧异,或许是一直在学校里上学的缘故,她虽然知道后世会发展成什么样,但下意识还是以之前保守的思想来揣度这个时代,但其实这才一两年的功夫,改革开放的思潮冲击着大家,解放思想的速度比大家以为来得更猛,特别是冲在时代前列的年轻人,几乎是瞬间摆脱了旧思想的束缚,小城里已经有人穿起了喇叭裤。   昏黄的电影院里,萧胜天却已经俯首凑近了,男人刚硬的气息将她罩住,在武打动作砰砰砰的音效中,脸颊上被亲了那么一小口,蜻蜓点水一般。   顾清溪瞬间脸上泛烫,侧首看过去,他却已经收回去,目视前方,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过顾清溪却在电影切换的光影中,看到他耳根那里微微泛着红。   一时不由抿唇笑了,其实他也是很保守的人,这种在电影院里偷亲的事,他做起来也很不自在吧。   当下想了想,到底是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他低首看了她一眼,目光火烫,也就用自己的手反握住她的,很用力,是她挣都挣不脱的力道。   看完电影散场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萧胜天拉着她的手,走在夜市上,又买了一些零散吃食。   “早点回家吧?”夜色中,男人侧首凝着她,低声说:“时候不早了。”   声线中有些紧绷的迫不及待。   顾清溪笑看他:“我还想在外面多玩玩呢。”   萧胜天无奈:“我困了,着急回去。”   顾清溪听了,简直想呸他,当她不知道嘛!   电影院里的时候,他就蠢蠢欲动的,被惹起火来了,现在陪着她逛街,不过是按着性子罢了,其实依他自己,恨不得马上回去呢。   相比于他的急迫,顾清溪却依然是慢悠悠的:“行吧,回家,不过我还想边走边逛。”   萧胜天若有所思地看她:“我总觉得你今天心情好,不止因为高考。”   高考的事情,他也和她谈过,知道她挺有把握,况且录取通知书都在手里了,如今成绩下来,对结局没什么影响,不过是落来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罢了,哪里值得她这样。   她今天,明显是有了别的事让她高兴。   顾清溪笑:“你猜!”   孙跃进?   他皱眉:“你还能关心这个孙跃进?”   不会说出口的是,他知道她以前对孙跃进有意。   老早之前他就暗暗关注她,看到周六放学时候,她和孙跃进说话,姑娘家看向孙跃进那羞涩的眼神,着实让人心里冒火,只是他也只能那么看着,没资格说什么罢了。   顾清溪看他黑着脸,便笑话他:“瞧你那心眼,小的跟芝麻一样,亏我以前还以为你胸怀宽广大度,其实都是装的吧!”   萧胜天一本正经地道:“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成我媳妇了,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后悔也白搭了。”   顾清溪忍不住笑起来。   萧胜天却打量着笑颜如花的她,突然道:“你是关心孙跃进和顾秀云的事?”   顾清溪:“嗯。”   萧胜天黑眸转深:“还有彭春燕,你也关注。”   顾清溪:“就是忍不住想看看。”   这辈子,她不会主动害人,她害不了人,害人会心里不安,但是会安静地观望着,看重活一世,这些人自作自受,自己给自己报应。   萧胜天侧首看着她,刚硬的下颌线略收紧了。   当她关注这些事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被她摒弃在外了,有些事,是她自己心里的秘密,他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她提起来陈昭。   不过萧胜天并没再提,他低声说:“行,那咱们一起看看,这事怎么收场。”   许多事,她不愿意往下讲,他也就不提了。   左右这辈子她是自己的妻子了,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搞明白。   *********   第二天,萧胜天还在搂着顾清溪睡着,霍云灿就来敲门了。   萧胜天只好提上裤子起来去开门,霍云灿没好气地塞给他一堆资料:“昨天你干嘛去了,怎么突然不去开会?”   萧胜天露着坚实分明的胸肌,墨色的短发微乱地搭在额间,高大的身躯斜靠在门上,懒懒地说:“陪我媳妇去学校看成绩。”   声音中依然带着一夜混乱的沙哑感,不过语气却是理直气壮。   霍云灿一噎,简直是无语了:“这是开会的资料,你自己好好看看。”   挺重要的一次会啊,他竟然缺席了。   霍云灿脑子里便浮现出祸国妖姬,妲己褒姒,君王不早朝之类的话。   萧胜天接过来资料,却回头看了看里面,压低声音说:“你小声点,别打扰了我媳妇睡觉。”   霍云灿:“……”   算了他还是走吧,不然他怕看到不该看的。   别的不说,就萧胜天胳膊上那一道道的痕,怕不是晚上女人挠的。   顾清溪听到外面动静,也忙穿衣服了,谁知道穿好后,萧胜天自己回来了。   “谁来了?”   萧胜天看她面上绯红,双眸迷离,就连略显凌乱的秀发都透着一股子风韵,顿时觉得刚才把霍云灿直接赶走是对了。   这样的她,才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当下便道:“没什么人,敲错门了。”   顾清溪:“啊?敲错门?”   还可以这样?   萧胜天站在床边,狠狠地揉了揉她的一头秀发,有那么一种冲动想将她再按床上,不过想想今天要过去村里给她娘家报喜,到底忍住,过去洗漱了,口中却淡声道:“对,是个傻子,乱转悠,敲错门了。”   顾清溪顺了顺被他揉得凌乱的发:“……好吧。”   当下两个人各自洗漱,吃过早饭,就准备着回村里去了。   虽说这个考试成绩对她的未来也不会影响什么了,但这是大事,还是想赶紧告诉爹娘,让他们知道高兴下。   萧胜天骑着自行车带她回去,一到了村口,就见几个人在村口树荫底下叨叨着什么。   那些人看到顾清溪和萧胜天,热情地打着招呼,之后又说:“小两口回来了?说起来还是清溪命好啊!”   “清溪性子好,找的女婿也好,虽然不能上大学,可也享福了,这辈子没啥愁的!哪像秀云呢!”   “是啊,说起来姑娘家还是得找个好男人,学什么学,根本考不上大学,全都白搭!”   顾清溪听着这个,纳闷:“我堂姐怎么了?”   大家看顾清溪竟然还不知道,已经热心地给顾清溪说起来。   “秀云这孩子,非上杆子和人家一个瘸子好,她娘不让她和人家好,她就像吃蜜一样,非缠着人家不放!”   “本来她娘也说了,如果瘸子考上,到时候可以考虑!可谁知道,人家瘸子考得不错,看样子考上了,秀云反而没考上,听说人家瘸子直接不要她了!”   顾清溪听着,微微挑眉,一时也觉得好笑,又觉得嘲讽。   孙跃进这人也挺厉害,自己瘸了,顾秀云不嫌弃,他考上了,竟然也能嫌弃?这人得多——   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秀云这孩子,也忒上杆子了,没考上大学,还成了破鞋,你说以后还能嫁出去吗?这就是闺女家自己心里没数,把名声闹坏了,肯定没人要了,这以后可怎么着啊。”   周围人正说着,恰好看到马三红带着顾秀云从那边过来,原来是正打算骑车子过去县城看看,要对这个成绩问个究竟。   这些话,显然马三红和顾秀云都听到了。   马三红是顿时来气了:“说啥呢?你说啥呢?什么叫搞破鞋?我闺女啥时候稀罕一个瘸子了?”   那几个妇女被马三红这么一质问,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心虚。   不过很快,大家气势就上来了,其中一个更是嗤笑一声:“难道不是?别装了,我娘家就是和那瘸子一个村儿的,就是那个孙跃进呗!成绩才下来,人家孙跃进娘就放话了,说是自己儿子虽然腿不好,但是考上大学了,以后不缺好姑娘,说如果秀云能考上大学还好,考不上,别想缠着她儿子不放!人家要想找农村姑娘,好看的多得是,一找一大把!”   顾秀云听到这个,心痛交加,泪如雨下。   孙跃进的娘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一口一个好闺女,说你就是我未来的儿媳妇,还拿出来一个什么戒子,说是祖传的,要传给媳妇的,就那么直接给她了。   没想到,竟然现在这么说?!   顾秀云想起孙跃进那逃避的态度,一时手都在发抖。   马三红当然不服气:“我闺女考得挺好,考得特别好,这是成绩弄错了,我正打算带着她去找!至于那个瘸子,我可从来没看在眼里,管他考得怎么样,一个瘸子,谁稀罕!”   然而她这么说的时候,顾秀云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惨白的,低头捧着那戒子,眼泪啪啪啪地落。   旁边的见这情景,都面面相觑,之后心照不宣地笑了。   “哟,不稀罕人家瘸子啊?那你闺女手里拿的那是啥?那不是戒子吗?是哪个男人给的?”   马三红回头一看,气得简直是要命,有这样不争气的闺女吗?   她一回身,当场给了顾秀云一巴掌:“把那个戒子扔了,不要他的这臭玩意儿!”   顾秀云被打了这么一巴掌,戒子掉地上了,她心疼得要命,赶紧低头去捡,等到捡起来了,也顾不上自己脸上被打出一道红印子,哭着说:“他才不会辜负我,才不会辜负我,他娘说这戒子是他家传家宝,给我了,我就是他家媳妇!不行,我要去找他,我得去问问,他到底是个啥意思!”   说着,也不管她娘,撒腿竟然直接就跑了。   周围的人,自然是都看傻眼了。   这姑娘真是不要脸了,拔腿就往人家男人家里跑?人家男人放话不要她,她还死死巴着不放?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啧啧啧,这下子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马三红站在那里,简直是无法相信,她闺女怎么这么不听话!   当场气得自行车车把握不住了,车子哐当一声倒在那里,吓跑了旁边捉虫觅食的鸡,那鸡咕咕叫着跑了老远。   尘土飞扬,翘起的一头车轮子空空地转着,蹭起来一片灰尘。   所有的人都闪着兴奋的光,同情又幸灾乐祸地看着马三红。   马三红颓然地站在那里,过了半响,才跺了跺脚,撕心裂肺地喊:“这个闺女,以后不要了,随便她怎么着!不要了!” 第106章   回家后, 廖金月听说了顾清溪的成绩,自然是高兴得不行了,从录取通知书, 到如今高考考了这么好的分数,顾清溪这是接二连三传喜讯!   廖金月喜得大热天在家待不住,拿着老蒲扇出门,去街道上逛了一圈,把顾清溪考试分数好的事儿到处显摆了一遍,收获了一群羡慕的赞叹声。   至于录取通知书的事, 廖金月也直接说了:“我们已经补办了, 考成啥样都能上大学,现在考好了,也没什么要紧,其实我们根本不在意这个。”   嘴上说不在意, 当然心里都乐开了花。   乡间人就喜欢说三道四,顾清溪这边的喜讯传来, 大家难免比较下这堂姐妹, 一个嫁了好女婿, 有钱又能干,考了高分,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另一个被一个瘸子嫌弃成了破鞋, 没考好, 眼看着大学也上不成,复读两年还是庄稼人, 这么一对比, 那真是一个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一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又因为顾秀云那里到底是姑娘家上杆子想嫁瘸子,今天白天那个事大家都传开了,一个个都笑话起来,暗地里嘲讽,又到处说以后可千万注意着点,自己认识的不能娶这个姑娘。   一时顾秀云这名声,在周围几个村子传开了,落得一个稀烂。   对此,廖金月感慨:“你说这秀云也真是傻,何必呢,就算想男人,你私底下说呗,非大庭广众在那里说,弄得四邻八舍都知道!”   幸亏自家女儿已经嫁了好女婿,不然是堂姐妹,还真怕被连累名声呢!   顾清溪也没想到顾秀云对孙跃进竟然这么痴情,而孙跃进的无情,也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这种旁人的事,她也就是看看罢了。   她如今想着的还是自己的事,已经和家里人商量过,到时候开学后,萧胜天陪着去,将她安顿下来,等过一两年,萧胜天便开始琢磨着在首都开公司的事,两个人团聚,顾家人听了,自然是再也没有不满意的。   不过去学校报道还要一个月,顾清溪这里该办的手续又办好了,别人还犯愁等通知书,她却不用愁,乐得自在,当晚便干脆住在村里,想着正好在家多陪陪父母。   谁知道这天晚上,刚躺下,顾清溪便觉得肚子有些泛疼。   翻来覆去的,小腹那里冰凉凉地胀痛。   萧胜天见她这样,自然是担心得很,围着她打转,急得不行:“该不会是今晚吃得不合适?”   毕竟是农村,没冰箱,吃的东西不够新鲜坏掉了也有可能。   顾清溪趴在那里,轻轻摇了摇头,这种疼,她大概明白,估计是要来月经了。   隐约记得前几年刚来的时候,她这样疼过,不过后来就没事了,没想到现在又疼起来了。   顾清溪低声说:“不是吧……”   萧胜天看她像被霜打了一样,耷拉着脑袋,连说话仿佛都没力气,自然是心疼。   一时凑过来,抚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头,将那细软的发拢在一边,温声说:“那你先躺着,我这就去村东边,找村里的大夫帮你看看。”   说着,他人就要往外走。   顾清溪听了,赶紧喊道:“你可别去!”   萧胜天皱眉,不解:“你都疼成这样了,不找医生硬熬着?好歹让人家看一眼怎么回事,实在不行,咱今晚就去县里医院看看。”   顾清溪面上绯红,犹豫了下,到底是说:“我不是肚子疼,我是那个疼……”   萧胜天一愣:“那个疼?哪个疼?”   顾清溪无奈了,不过想想,他不知道也正常。   他如果特别明白,她才要怀疑了呢!   当下便低声说:“就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有的那个啊……”   之前她虽然也和他亲密过,但是每次来的时候,都避开了,而且自己比较小心,他怕是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萧胜天先是疑惑,皱眉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后,陡然想到了什么,才道 :“我知道了,狗好像过一段也会有,我以前养过狗。”   这种事,他隐约记得书上也看到过,但没当回事,也就是一个浅淡的印象,并不会真认为身边认识的女性就是那样,如今看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顾清溪一听,简直是哭笑不得。   自己这里疼着,他倒好,竟然给她提狗,是把她和狗比吗?   不过现在肚子胀痛,也说不得别的,闷声道:“反正没什么事,忍忍就行了。”   然而萧胜天却已经恍然了,许多零散的知识在他脑子里很快地融会贯通:“我明白了,你先乖乖躺着,我帮你烧点热水,给你灌个热水袋暖暖,再喝点红糖水。”   说完,拔腿就往厨房去了。   顾清溪一时也是意外,他连红糖水都懂了?   当下想想也是感动,不过实在是疲乏,便没说什么,任凭他去了,她自己则是瘫靠在被子里,无力地躺着。   正躺着,就听到外面动静,却是几个姑娘和媳妇,媳妇都是年轻媳妇,当初顾清溪结婚时候人家来帮忙过,她有点印象,除此之外还有桂花和秀菊。   桂花也就罢了,一向和自己关系不错,不过秀菊——   她多看了秀菊一眼。   印象中,秀菊好像已经许了人,就等着过一段结婚了。   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情敌,不过看她过来,终究想起之前。   秀菊也发现顾清溪看自己,便勉强笑了下,之后躲开了顾清溪的眼神。   其它几个却没注意到这一番,她们几个是听说他们回来了,便过来串门。   顾清溪这个时候正难受着,根本不想外人来,不过既然来了,她也就勉强招待,起来要给大家倒水喝。   其实大家过来,是有意想听听八卦的,关于顾清溪那堂姐顾秀云的事,周围几个村子都传来了,觉得好玩,又知道顾清溪素来和顾秀云不和,便想打听下到底怎么回事。   如今坐下,看顾清溪苍白着脸,顿时吓了一跳:“你这是病了?去看大夫了吗?”   顾清溪摇了摇头:“没事。”   旁边的年轻媳妇看这样,陡然明白了:“你是来小日子了吧?”   顾清溪面上泛羞,不过还是笑着点头:“是。”   年轻媳妇叹了口气:“那可得注意着点,我娘说,咱们女人来了小日子,自己就得小心,可千万别碰凉的,自己不在意,别人更不在意,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旁边一个媳妇便说:“可不是吗?我现在落下毛病,就是之前月子里我婆婆不帮着洗介子,我家男人也不会洗,我只能自己洗,结果就落下毛病了,到现在天一冷,我手指头疼,腿疼,肚子疼。”   这么说着,大家都不由想起自己的苦楚,难免说起自己伤心事。   正说着,就见萧胜天进屋了。   这屋子里,他大多倒是认识的,差不多都要喊嫂子的,便上前招呼了声。   村子里姑娘大多一起长大,便是嫁过来的媳妇也还算熟稔,过年时候打牌一起玩过,萧胜天能干,牌打得好,模样更是好,有时候便有年纪大的媳妇拿他打趣开玩笑,是以大家看到他进来就抿着嘴儿笑。   又看他手里端着一个碗,冒着热气,自然好奇,凑过去看,才发现,竟然是红糖水。   萧胜天直接将那红糖水放顾清溪跟前:“先喝点这个暖暖肚子。”   说着,又把两个热水袋直接给了顾清溪:“再用这个暖着,一个放后背,一个放肚子上。”   顾清溪起来招待大家伙,也没多想,其实现在不那么疼了,不曾想萧胜天竟然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些给她,当下也是愣了,多少觉得不好意思。   周围几个见了,都噗嗤笑出声:“看看咱胜天,这可真是疼媳妇,媳妇来小日子,伺候得这么周到,啧啧啧,以前怎么不知道,清溪有福气了。”   桂枝是没嫁的,面皮薄一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却是说:“是,平时胜天哥挺爱开玩笑的,没个正经,没想到现在结婚了这么体贴。”   其它人自然也都纳闷,以前的萧胜天,那是一个放浪不着调的混不吝,有时候也会和大姑娘小媳妇逗逗嘴,村里年轻姑娘,偶尔有看中他的,都说这就是一批野马,根本拴不住。   于是大家都调侃起来,只夸萧胜天好丈夫,说早知道将他说给自己小姑子了什么的。   大家说说笑笑,秀菊却黯然地低下了头。   她知道萧胜天是拴不住的,以前她喜欢他,偷偷地看他,他连回头都不带回头的,她也没指望拴住,只盼着能和他更亲近,想着也许有机会。   后来她知道萧胜天和顾清溪好,总觉得,应该不至于成,想着他就是一时新鲜罢了,况且那个顾清溪人家考上学,也就没他的事了。   可没想到,到底是成了,他把人家娶进门,还当菩萨一样供着,小心翼翼伺候着。   秀菊自己也订了亲,但无论怎么样,终究是不如意,哪个男人有萧胜天这么好?   顾清溪抬眼,自然感觉到了,大家都是羡慕赞叹,唯独秀菊那眼神不对劲,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先把热水袋给自己热敷上,又端起来红糖水慢悠悠地喝了。   喝完后,正要把碗放在旁边桌子上,谁知道萧胜天已经接过去了。   旁边的人噗嗤一声笑:“我可真是看不下了,胜天你伺候媳妇真是周到,我得回去和我家那口子说说,让他也学着点。”   其实大家都发现,来得不是时候,人家两口子黏糊甜蜜得跟一个人一样,自己何必没事败人家兴呢,于是大家起来,就要往外走。   萧胜天将那红糖碗放旁边,就起身去送大家。   几个人迈出去门槛的时候,秀菊却拖沓着走慢了。   等到大家都出去,她才起来,却是和顾清溪说话:“你既然嫁给他了,当人家媳妇,好歹尽尽心。”   顾清溪这里也要下床过去送大家,听到这个,疑惑地看着秀菊:“什么意思?”   秀菊:“你当人家媳妇,你以为你是过来当少奶奶的吗?不应该多伺候男人吗?”   顾清溪哑然失笑:“关你什么事?”   秀菊咬唇:“你?”   顾清溪:“我的男人,我怎么对他,他怎么对我,都是我们的事,你管得着吗?”   秀菊脸上一红,瞪了顾清溪一眼,便迈出门槛走了。   萧胜天亲自送着大姑娘小媳妇出了门,笑着招呼大家回头再来,等大家出去了,马上把门关上,不但关上,还利索地上了门闩。   他进了屋,就见顾清溪坐在那里,抱着热水袋,笑盈盈地看着他。   “刚回来忘记上门闩,倒是让她们进来串门。”萧胜天轻哼一声:“幸好有眼色,很快走了。”   倒不是对这些人有意见,只是觉得自家媳妇肚子不舒服,还得下炕招呼,到底是心疼罢了。   顾清溪却招手:“你过来。”   萧胜天:“什么?”   不过到底是听话地走近了。   这样的萧胜天,让顾清溪觉得他像一条大狗。   她越发笑了,上前揽着他的腰说:“你刚才给我煮红糖水,还帮我灌热水袋,辛苦了。”   萧胜天挑眉:“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这么客气,有点不对劲。   顾清溪仰着脸,笑得软甜:“身为你的媳妇,我觉得我应该好好伺候你,等我好了,我帮你做饭吧,还要帮你捶背捏肩洗脚,好不好?”   萧胜天默了好一会,才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也没发烧,好好的怎么说胡话了?”   *******   顾清溪身上不舒坦,第二天也没回娘家,廖金月过来走动,知道了,马上心疼起了女儿,又追问起来吃了什么才闹成这样,萧胜天便原原本本地说了,廖金月一听吃了雪糕,先把女儿给说落一通,接着就开始说萧胜天。   “她胡闹,自己管不住,你也不管着她,就让她随便吃?”   萧胜天低着头,一声没吭,认罪态度良好。   反倒是顾清溪,看不下去了:“娘,我当时也没多想,大夏天的,吃个雪糕怎么了,也不能怪他。”   然而廖金月更恼了:“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大冷天吃冰棍没事,有人吃一根雪糕就落下寒病,你自己身体啥样你不知道?心里没点数?”   顾清溪顿时不敢说话了。   廖金月又在那里掰着手指头说了一顿注意事项,便去灶房里帮着做饭,熬红豆粥什么的,做完了,又过去洗衣服。   萧胜天见了,忙抢过来要自己洗,里面有几件是顾清溪换下来的衣裳。   廖金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胜天,这些衣裳,你不能帮着洗,我来洗,就算我不帮着洗,你留着,让清溪好了后自己洗吧。”   萧胜天不懂:“为什么?”   廖金月叹:“女人家的这个,腌臜,男人最好别碰,男人碰了会触霉头。”   萧胜天当即道:“娘,这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   自从他和顾清溪结婚后,也跟着顾清溪叫娘了。   其实一般村里的,女婿都是叫婶啊伯娘的,不过萧胜天没娘,也不讲究那些,自然跟着叫了。   廖金月好生把萧胜天教育了一番,萧胜天也没反驳,不过等廖金月一走,却对顾清溪说:“你娘的话,不许听,都是迷信。”   顾清溪笑叹,她娘自然是疼她的,但是许多观念,从小就是那样,改不过来的,便道:“随便她去吧。”   不过接下来两天,廖金月都过来帮女儿洗衣裳,她不愿意让女婿洗,更不舍得女婿洗,只能自己洗了。   如此洗了两天,顾清溪差不多好了,萧胜天那里工厂忙着,得回城里,顾清溪却惦记着自己娘,想着多陪陪,便干脆自己留在廖金月那里住了几天。   这几天,关于顾秀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添油加醋地说着她家的事。   原来顾秀云跑过去孙跃进家里,去找了孙跃进娘,拿出来那戒指,质问说你当时说这是传给儿媳妇的,我得了你家这个,就是你家儿媳妇了。   然而人家孙跃进娘翻脸不认人,叉着腰说:“我呸,这你都信,不过是几毛钱的玩意儿,你还真当宝贝了!”   顾秀云自然不信,瞪着孙跃进质问。   瘸腿的孙跃进拄着拐杖,站在一旁,却是逃避着顾秀云的目光。   顾秀云傻眼了,撕声问道:“我为了你,和我娘都要闹翻了,我为了你,被人家那样笑话,你呢,你就这么对我?”   孙跃进叹了口气,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谁知道你考成那样啊。”   顾秀云直直地看着孙跃进,嘴唇发抖,脸色惨白。   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他竟然是这么懦弱自私不负责任!   他竟然这么对自己的!   顾秀云彻底绝望,浑身冰凉,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晕倒在人家家里。   可周围的指指点点,都是看热闹的,顾秀云硬撑着在那些嘲笑的目光中回家了。   回家后,马三红气得脸都白了,她听说了自己闺女在人家家里赖着要给人家当媳妇的事,当场差点晕过去,如今看到女儿回来,提起扫帚把顾秀云好一番打。   然而顾秀云遭受此番打击,竟然是躲都不躲。   如此打了一番,顾秀云晕倒,周围人吓得不轻,有那眼尖的喊道:“她那里流血了!”   接下来就是闹腾着送医院,折腾半天,大家知道,她竟然流产了。   流产了!   一个黄花大姑娘流产了。   这意味着什么?早和孙跃进有一腿了,果然是一个搞破鞋的!   一时十里八村都有了话题,纷纷说着顾秀云那姑娘怎么和瘸子搞破鞋然后被人家抛弃了,被人家把肚子搞大后还被打流产了。   “啧啧啧,一个瘸子,竟然给她搞出孩子来,这暗地里搞了多少次啊!”   “早不是姑娘家了,你看她那张脸,一股子媳妇味儿!”   农村人是最淳朴的,但天真的淳朴却透着恶毒,说起话来作贱人,一时顾秀云的名声烂透了。   马三红带着一家子跑去找孙悦进娘吵架,打上门去,结果闹腾半天,人家说你家姑娘自己乐意的,她勾搭我家儿子我家儿子也没办法,我家儿子身体不好,女人像要他身子,他还能怎么着?   最后说来说去,人家赔了十斤鸡蛋给顾秀云补身体,算是一了百了了。   到了这个时候,顾秀云心如死灰,麻木得在家躺着,就跟一个傻子一样,顾清溪听了,多少起了恻隐之心,想着该怎么提醒下她,在农村已经走上了绝路,像她这种必须考上大学走出去,走出这个地方,将这一切忘记。   之前看样子马三红也要带着她去学校查这个成绩的事,谁知道她被孙跃进打击,竟然把正事扔在一边,反而纠结着这男女情爱,如此下去,这桩替考的事怕是没露出来的时候了。   她并不喜欢顾秀云,种种过去的矛盾,也是恨不得她一辈子落魄才好,但是一个农村姑娘,因为这种男女事被人家戳脊梁骨就这么折损一辈子,顾清溪觉得不值当,也不忍心。   谁知道这天,顾清溪刚想过去看顾秀云,顺便说句话,就见马三红和自己大伯来了。   她自然是有些纳闷,两家关系并不好,马三红一家子自从顾秀云的事后,也基本不怎么主动和人来往,怎么今天突然过来自己这里了?   进了屋后,马三红便满脸堆笑:“清溪,其实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你看看你愿意不?”   廖金月纳闷了:“啥事儿?”   马三红先是红了眼圈,之后叹了口气,才说起来顾秀云:“我也是气得要命,想着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恨不得她死了好,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说怎么办?现在去说亲,怕是只能找老光棍了,也不能就这么葬送一辈子啊!”   顾清溪不动声色,也没说话。   廖金月叹了口气:“赶上了,那也没办法。”   马三红却道:“所以我想着,如果她能出去上大学,那是最好不过了。”   廖金月:“能上大学,那是不错,要不你们再复读一年?”   马三红干笑了声,却是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男人。   然而这大伯,却是憋红了脸:“你说吧,你说吧。”   马三红瞪了自己男人一眼,到底是开口道:“你们清溪,这次不是考了挺好的分吗,可她原本就有录取通知书,留着不是也没用?干脆拿过来,给我们秀云用得了,我们当然不白用你们的,会记你们一个恩,今年新收的麦子,给你们扛两袋子来,你看怎么样?”   廖金月一时都呆了,这人脑子怎么想的,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招儿?   马三红:“一个村的,又都是堂姐妹,一个姓,大差不差的,谁上不一样?外人也不知道,关键是,这个成绩你们留着也是白搭,不白白浪费?还不如给我们用了,这样对你们也没影响,以后我们秀云去了首都上学,姐妹两个还能有个照应,你说是吧?”   廖金月懵了:“可那成绩是我们清溪的啊,你们,你们也用不成吧?”   马三红却是很有想法:“怎么用不成,想想办法呗,咱找公社里的关系,把你们清溪的分数挪到我们秀云身上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姐妹两个换下名字。”   廖金月:“那可不行!”   她当然不乐意了,凭啥,顾秀云没考好关自己什么事,凭什么要自己闺女的成绩!   再说,顾秀云名声烂成这样,这么改来改去,自己闺女也被人说闲话。   马三红还要说什么,顾清溪却已经说话了。   “大伯娘,你说的这个,我怎么着都不可能同意,我劝你还是死了心,想想别的法子吧。”   马三红一听,来气了:“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如果有法子,早就想了!你们那成绩,分明就是没用了,让我们用用怎么了?还能连累了你们不成?都是一家子,关键时候,怎么连这个忙都不帮?”   顾清溪笑了下:“大伯娘,前些天我录取通知书丢的时候,你怎么说我的,堂姐怎么说我的,你们还记得吗?这个时候想起来是一家子了?”   她淡声说:“不过和这个倒是没什么关系,高考冒名顶替,这种事我干不了,你想找别人,就去找别人,别来找我。”   马三红还要说什么,早被廖金月没好气地赶出去了。   我呸,我们考好了,谁还欠你了,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才不帮你呢!   ***********   这天顾清溪准备回去县里,回去县里前,她终究是去看了顾秀云。   顾秀云呆呆地坐在里屋靠窗户的位置,眼神茫然地看着外面。   顾清溪看着这样的顾秀云,自然是有些感慨,她还记得同样的时间,在上辈子,顾秀云曾经多么甜蜜地拉着孙跃进的手,用炫耀的眼神笑看着她。   些许差别,人生便完全不一样了。   顾秀云木然地看向顾清溪,无力地道:“你是不是来看我热闹的?”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自嘲的,颓然的:“这下子你高兴了吧,我想男人,没结婚就被人家男人玩过了,搞大了肚子,人家还嫌弃我了,现在落得万人嘲,千人骂,人人都知道我不干净。”   这样的女人,在农村,只能随便嫁一个老光棍,甚至可能带残疾的了。   顾清溪:“你这次不是应该考得不错吗?”   顾秀云绝望地透过窗户,望着天空,喃喃地说:“可成绩就是那么不好,我有什么法子呢……”   顾清溪:“你仔细想想,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可能,别人冒用了你的成绩?”   顾秀云听到这话,愣了下,神情麻木地呆了半天:“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你肯定知道什么是不是!”   顾清溪:“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的成绩不对,提醒下,你不应该去查查成绩到底怎么回事吗,一天到晚为了那个抛弃你的男人要死要活,你就打算把自己放弃,在农村当个破鞋媳妇混一辈子?”   顾清溪说得直白,顾秀云的瞳孔骤然收缩,痛得几乎呼吸停滞。   顾清溪也不说话了,就站在一边,等着。   过了好一会,顾秀云攥紧了拳头,眼睛里泛起一丝活气,喃喃地道:“我明明对过答案,应该能考差不多五百分,我为什么这么低的分数,难道我的成绩真有问题,有人冒用了我成绩,可能吗?”   她陡然站起来,神经质地在屋内来回走动:“可能吗,可能吗?如果被人冒用了,那该是谁,是谁?!”   顾清溪却眼神轻淡平静,根本不说话。   她就这么盯着顾清溪,顾清溪虽然不说话,但她来和自己说这个,那一定是知道内幕的。   想到这里,顾秀云浑身焕发出燃烧一般的愤怒,她念念有词:“是谁,是谁……是谁冒用了我的成绩!”   她咬牙切齿,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突然,她大声说:“彭春燕,彭春燕,会不会是彭春燕!”   她猛地转过身,盯着顾清溪:“难道是彭春燕冒用了我的成绩?”   顾清溪垂眸,淡声说:“你需要自己去查,一切得靠你自己,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她也没什么线索,不知道彭春燕怎么做到的,这个流程中,这需要一些关系人脉,讨回公道的过程也注定是艰难的。   她对顾秀云,就凭着上辈子,也是丝毫没有什么堂姐妹情。   现在告诉她这个,只是出于对同为女性的一种怜悯,不忍心看一个女孩子因为男女事而沦落到最底层遭受最愚昧的鄙薄和践踏。   至于她能不能讨回公道,能不能重新站起来,就靠她自己了。 第107章   顾清溪是自己坐公交车过去城里的, 这几天萧胜天一直都在工厂里忙着,她也就安心住在娘家陪着自己娘,不过才住了两天,她娘一直催她:“才结婚, 你让胜天一个人在那边单着也不好, 我看他们工厂里的小姑娘挺多的,胜天还挺招人的, 万一哪个趁着你不在家, 在那里搞事儿,总归是不好。”   她娘没明说的是, 男人家, 都是偷腥的主儿, 真有小姑娘往怀里扑, 有几个能忍住?这种好女婿,顾清溪应该好好抓紧了, 不能撒手。   顾清溪听着她娘这么说,也是想笑,她知道萧胜天是什么人,也放心。   不过她娘这么催着,恰好她也想他了, 也就没说什么, 自己坐着公交车赶回去城里了。   进去城里后, 才发现自己忘记拿钥匙了,进不去家门,没办法, 只好过去萧胜天的工厂里。   过去工厂的时候, 恰好遇到霍云灿, 霍云灿说萧胜天正忙着,让她先在休息室等一会,又给她放了茶水让她自己喝。   顾清溪谢过了,霍云灿便去忙,临走前叹了一句:“嫂,你可不能当妲己啊!”   顾清溪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时羞恼成怒,真恨不得骂这霍云灿一通,可惜他已经走远了,想骂也没得骂。   很快萧胜天匆忙过来了,身上还穿着带防护服的工装,戴着口罩,看到顾清溪,见她脸颊被晒得粉红,额头也渗着细汗,便皱眉:“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顾清溪:“学校有事,便回城里,我没带钥匙。”   萧胜天便拿出来钥匙给她,又说:“那你赶紧回家歇着去吧,回去后,先别急着开空调,要等汗下去了再开,不然直接吹空调容易感冒。”   顾清溪没想到他嘱咐这么细:“好,知道了。”   萧胜天:“厨房里有面条和鸡蛋,你自己做个荷包蛋吃吧,不想做就等我回去。”   这个时候,旁边恰好有工厂里同样穿着工服的过来,看起来找萧胜天有事,听到这话,惊讶了下,之后显然是想笑。   顾清溪也没想到,他怎么像个家长一样操心,倒是被人家笑,又想起霍云灿的什么“妲己”,竟是说不上来的感觉,便低声说:“放心,我饿不着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说着,拿着钥匙赶紧走了。   倒是萧胜天,看着她背影,颇看了一眼,总觉得她刚才那语气,娇羞得厉害,还有点小小的埋怨,这是怎么了?   ******   回去家里后,进了门,顾清溪热得要命,先洗了个澡,之后想想,便开始去厨房里忙活。   萧胜天说他很快回来,那她就给他做个晚餐好了,也算是“伺候伺候他”,不然在这种以夫为本的总体氛围中,她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也许这就是环境洗脑的强大吧。   顾清溪其实知道饭菜怎么做,但一个是之前没时间,二个是实践少,做起来生疏,不过好在现在就是做两个人的饭,她也不求什么复杂菜色,就简单地下炝汤面条荷包一个蛋,再拌点凉菜,红烧了一个茄子。   做完后,她仔细看了看,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看上去很有食欲。   她先放在餐桌上,趁着萧胜天没回来,就又去洗了个澡。   这大热天的,做了饭后又是一身汗,顾清溪洗了一个清爽才出来。   洗好后,恰好见萧胜天推门进来了。   她愣了下,之后便见他盯着自己看。   她这才低头,刚洗过澡的缘故,身上只穿着白色棉质的宽松裙子,但因为带点潮气,那裙子便贴着自己,凸显出让人脸红的曲线。   她抿唇笑,低声说:“给你做饭了,饿了吗,先吃吧?”   萧胜天看着她,脸上粉盈盈的,带着湿意的发轻柔地搭在纤细的肩头,看着实在惹人。   结婚后,一直腻在一起,夜夜搂着,这几天分开,倒是煎熬得很,晚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觉。   他眸光转深,不过还是道:“那先吃饭吧。”   顾清溪:“好。”   吃饭的时候,萧胜天倒是有些意外,他对她是不抱什么期望的,能做熟就不错了,但味道竟然意外地好。   他笑:“越来越能干了。”   顾清溪颇有些自得:“不然呢,你以为我真那么笨?”   萧胜天便低头吃饭,没再说话。   吃完饭后,他去洗碗了,顾清溪要帮,他却并不让,顾清溪便过去书房没事看看书了,最近在看萧胜天之前给她买的画册,她开始试探着自己学习画画。   等萧胜天过来书房的时候,他却也洗好澡了,一股肥皂的清香传来。   “你看看我这个,画得怎么样——”   顾清溪笑着招呼萧胜天过来看,然而那人却已经将她抱住,像头饿狼一样从侧面亲她耳朵。   她下意识发出一声低叫,却被他吞下。   再之后,就被他抱床上去了。   这大床听说还是明朝的古董,上等好木头,当时萧胜天给她展示的时候,还特意用手推着晃了晃,说怎么晃也不会出声。   当时顾清溪觉得,这个没什么紧要吧,不明白他为什么特意这么说。   现在,顾清溪却有些明白了。   有时候在上面难免发出很大幅度的剧烈摆动,这个时候床如果嘎吱作响,终究是尴尬。   顾清溪在那起起伏伏中,恍惚中想,这床真是好床,这么撼,竟然不曾散架。   待到一切平息的时候,顾清溪趴在他蒸腾着热气的胸膛上,微合着眼睛,想着心事。   “人一辈子,没有谁能帮得了谁,只有自救,”她想起顾秀云来,也想起来上辈子的自己,低叹一声。   萧胜天显然不懂她怎么突然发出这种感慨,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柔软乌黑的发,如今半湿着散开,披在肩头,披在背上,凌乱,但动人。   他留恋上面,竟不舍得那触感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萧胜天随意这么问,他当然知道问不出答案,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许多事,她说还是不说,他都不是太在意。   顾清溪:“也没啥,就是想起来秀云的事罢了。”   萧胜天低笑出声:“你管她呢,她的事,别操心就是了,她能走到那一步,还不是自己作的。”   顾清溪将下巴靠在他胸膛上,看着他,认真地问:“你说如果我早早地把我的猜测告诉她,是不是她就能追回成绩,一切就不一样了?”   萧胜天重重地揉了她的头发:“小傻瓜,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落榜了,孙跃进抛弃她,她正好看清楚这个人,她自己眼瞎,看中那种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早晚得挨这一遭。”   顾清溪想着他说得也对,摊上孙跃进那样的人,后来的顾秀云,未必日子就过得好吧,二十岁遭遇渣男被坑了,其实还能爬起来,四十岁被坑了,那真是爬出来都难,半辈子都被葬送进去了。   这么一来,她也就释然了。   萧胜天起身,将她抱起来,捧着她的脸道:“你多幸运,有我陪着你,像我这样的男人不多见了吧?”   顾清溪愣了下,之后噗嗤一声,抱着这男人笑起来。   萧胜天嘀咕道:“这说得不是实话吗?”   *******   顾清溪那么一提示,顾秀云在绝望之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其实她之前就怀疑过,但是在学校里问来问去,问不出个所以然,反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她突然奋起了。   自己估分五百,凭什么只有四百出头?彭春燕比自己差多了,凭什么考得好?   顾秀云不相信,不甘心!   特别是自己经历了这种事,几乎是走到绝路了,她没有路了!   一瓶幺六零五的农药,她已经几次打开盖子想一口灌下去,但终究是没喝,现在有人给她指了一条路,那条路不一定真得能走通,但至少比一脚踏空掉下悬崖好。   嫁给老光棍,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她真不如死了好,受不了那种屈辱。   于是顾秀云开始闹腾起来了,她谁也没告诉,偷了她娘压在凉席下面的钱,买了一张车票,跑到了市里去闹腾,跪倒在市委大院跟前喊冤,说自己要被屈死了,扯着嗓子敲着锣喊。   在这个年代,虽然没有媒体对这种事关注,但闹出大阵仗里,终究是有人关注了,于是市里真得派人来调查了。   当知道市里派来人调查的消息时,顾清溪正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吃饭,大家都考上了,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说是庆祝庆祝。   在场的恰好就有彭春燕。   彭春燕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不自在起来了,顾清溪注意到,她拿着筷子的手都僵在那里,半响没动弹。   “顾秀云这不是瞎闹腾吗,成绩这种事,能弄错吗?”   “哎,她一直都是这个性子,你看之前,为了一个孙跃进,把自己折腾成啥样?你说至于吗?一个瘸子,她非上杆子喜欢人家,现在倒好,人家竟然嫌弃她了。”   “不过说起来……也挺那啥的,她竟然早和孙跃进有那种事了?”   在场的都是女生,提起这个话题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忍不住小声八卦起来。   “不是说流产了吗,要不是流产,还不至于闹成这样,早就有了吧。”   “想想也挺惨的,”闫淑静蹙眉道:“她这次也是豁出去了,这可能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听说她去喊冤,市里专门派了人调查,要从头到尾查清楚。”   “那挺好的,她确实学习还行,几次模拟考试都考得不错,筛选考试也挺好,这次考得成绩确实有点奇怪。”顾清溪淡声说道。   “是奇怪,她考完后说自己发挥得不错,根本不像是发挥失常的样子,怎么和估分差这么多,也是见了鬼。”   “对了,我听我爸说,咱们隔壁县,去年有一个——”那个女生爸爸经常出差,倒是见识多:“有个被人家顶替了名字去上大学的,不过可怜的是那个被顶替的是农村的,第二年知道了,也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办,后来人家给了她五百块钱,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啊?还有这种事啊?”这年代,毕竟信息闭塞,大家听说的都是周围发生的事,并不知道世上还会有这种事情。   那个女生见大家都感兴趣,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加油添醋说了。   大家忍不住猜了:“该不会她也是被人家顶替了成绩吧?”   这个猜测就有点吓到大家了,毕竟如果说顶替,那必然是同学里有人顶替了她,想想这样的坏人就出现在身边,谁不害怕呢?   闫淑静和顾清溪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彭春燕越发不自在起来,突然大声道:“怎么可能呢,她自己考得不好,总不能说就赖别人,高考发挥不好的多了去了!”   然而她这一说,周围几个女生齐刷刷地看向她。   平时都是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玩一起吃饭,彭春燕又是爽朗的性子,她这次考得非常好,大家打心眼里都为他高兴,并没有想过其它的,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想身边竟然有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但是现在彭春燕的这个反应,让大家不由得多想了。   毕竟她这次考的分数实在是高,根本不是她能考到的。   当大家想到这个的时候,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激灵。   这个世上有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鬼就在你身边,还是你最熟悉的人,会让人下意识后背发凉。   彭春燕在说完那话后,也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她忙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说:“也没什么了,反正都是别人的事,我就是瞎说的!”   然而她说完这话之后,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安静的看着她。   空气好像凝滞下来,场面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   一场聚餐就这么匆匆忙忙的结束了,离开的时候,闫淑静和顾清溪一起走的,闫淑静这次考试不错,运气好的也能被首都的大学录取,两个人又可以相聚在首都作伴了。   外面的天有些热,两个人走在树荫下,也觉得闷热,汗水打湿了额发。   “哎,也不知道这个事最后到底怎么着!”闫淑静叹了口气。   顾清溪把这事多少给闫淑静提了一嘴,闫淑静也猜到了,想想其实挺可怕的,都是认识了三年的人呢,平时就算有些不愉快,都是小打小闹,但是冒名顶替别人的成绩,这就可怕了。   谁不是天天熬夜努力学习才考出的分数呢。   顾清溪却已经想开了:“其实想想,也是好事,顾秀云之前就怀疑过自己的成绩有问题,找学校找了半天,但有什么用呢,根本没用。她出了这种事,认清了孙跃进那种人渣,又置之死地而后生,跑到了市里去喊冤,如果这事真能查清楚,顺利去上大学,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以后顾秀云去城里,过去的事也就慢慢埋葬了,况且时代发展,社会进步,人们不会像现在这样过于看重女性的贞洁,伤痕就会慢慢愈合。   闫淑静想想也是,之后叹了声:“咱们当女人的,还是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万一遇到一个孙跃进这样的,真是毁人。”   顾清溪:“是,这个社会给我们的机会并不多,只有那么一两次,我们必须努力抓住,而且不能抓错了。”   女人当然不止结婚生子这一条路,但是在这个年代,她们的选择太少了,高考这根颤巍巍的藤,吊着她们的一辈子,爬上了就能上一个台阶,爬不上就掉下去,一辈子在泥坑里挣扎。   顾清溪想起自己娘,娘那么疼自己,还是觉得弄脏了的裤子不能让萧胜天洗呢。   闫淑静听着这个,想起来萧胜天:“其实我听她们暗地里说话,觉得你家萧胜天挺好的,羡慕,又觉得你早早嫁人亏了。”   顾清溪笑了:“无非觉得他不是吃商品粮的罢了,其实这都没啥,再过一些年,谁知道怎么样呢。”   闫淑静若有所思,她知道顾清溪很有想法,她说的许多话,都在慢慢应验着:“你觉得以后商品粮会不好吗?”   顾清溪:“不是说不好,而是以后未必那么重要,你想,我们国家建国到现在,也才三十多年,这三十年,发生了多少变化?咱们现在过的日子,是不是以前人都不敢想象的。”   最近这二十年,国家的工业化铺展开来,生活自然是发生了巨大变化。   闫淑静点头:“是,不过我们日子这么好过了,我总觉得,以后还能再怎么好,也就这样了吧,现在大家都吃白馒头了,水果也能吃了,还能买到橘子香蕉了,你想之前,我们只在书里看到过香蕉。”   北方,确实没见过香蕉桔子这种南方的水果,以至于她们会觉得那是书里的东西。   顾清溪:“我倒是觉得,这个世界总会给我们惊喜,以后社会会发生很多变化,没有什么是恒定不变的,所以我不在乎那些外在的评价,只要选中那个最合适自己的人就是了。”   也许这辈子,他不会有上辈子那样的成就,但管它呢,有他陪着一辈子,繁华落寞,秋冬春夏,都有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过,那就够了。   至少,这辈子不会再有飞机上他落寞的侧脸。   ******   接下来的许多事情,也许是小城里最荒谬但也是最热闹的大新闻了。   调查组来了后,经过一番调查盘问,终于发现,在考试前夕,彭春燕的叔叔就已经帮着彭春燕布局,彭春燕的考号和顾秀云的考号非常接近,之后又人为修改了名字,将那些收上来的试卷进行了调换,当然了不是调换了全部科目,只是调换了彭春燕明显弱势的科目,这么一来,彭春燕的成绩就格外好,可以说是把两个人的成绩取长补短了。   这就是为什么彭春燕能考好,甚至比顾秀云的估分还要高的原因了。   调查结果出来后,整个学校的学生都惊得不轻,彭春燕的叔叔被革职处罚了,彭春燕也被取缔了录取的资格,这件事自然也惊动了省招生办,招生办人员专门来到小城调查这件事,并且重新为顾秀云核算了分数。   虽然这个时候,各大高校的招生已经过去,顾秀云基本没机会了,不过各种想办法后,招生办总算为她找到了一所大专院校来录取,那所大专院校在一处偏远地区,并不算很好的机会,不过不管怎么样,上完这所学校,商品粮铁饭碗就有了,顾秀云也算是摆脱了农门。   得到了这个机会的顾秀云,总算扳回了一城,不过马三红也并没有多高兴,依然蔫蔫的,在村里更是躲着人。   在农村人的心里,你商品粮又怎么样,破鞋就是破鞋,还被男人搞大过肚子,你就别想嫁出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的顾秀云,好像也不在乎这些了,走过最黑暗的深渊,哪里还会在乎这个,她只想着离开这个小城,一辈子再也不回来,去努力拼搏自己的人生。   临走前,她来找过顾清溪一次,郑重地谢过了顾清溪对她的提醒。   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妹,因为种种,一直是关系不睦,彼此较劲,如今倒是心平气和下来说话。   顾秀云说了很多,说她的期望,她的梦想,她的爱情。   当提到孙跃进的时候,她一脸麻木:“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这样也挺好,我无法想象,如果我不被替考,他也没嫌弃我,我就和这样的人结婚。现在我付出了代价,这就是我最初识人不轻的代价,但是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顾清溪听着,就想起来上辈子,其实上辈子,她也喜欢过孙跃进啊,少女那浅淡如诗的暗恋,只不过她性子到底保守,并不曾有进一步的什么,就很快因为高考的失利夭折了。   谁能不犯错,就是看人生给不给改错的机会罢了。   顾秀云最后再次向顾清溪道谢,之后离开了。   顾清溪看着她背影半响,只觉得那木然的背影透着决然的气息。   她知道,这辈子顾秀云再也不会回来这座她长大的小城了,她是要彻底离开,开始她新的生活。   她站在门口,倒是沉默地看了好一会,才往回走。   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梦,她竟然前所未有地希望,能梦到那辈子,看看那辈子的人和事,看看二十年后的萧胜天和顾清溪,也看看这些人在人世间的恩怨情仇。   回去屋里,萧胜天还没回来,烈日炎炎,外面的知了叫得毫无生趣,顾清溪看了一会书,终究觉得困乏,便躺在床上睡了一会。   睡去后,便是飘浮若云的梦,那梦破碎,一片片地沉浮在混沌中。   她有些恍惚,想抓住其中一片,想看清楚上辈子,最后终于抓住了,却看到一个人,那是二十年后的顾秀云。   顾秀云满脸泪水地站在那里,祈求地望着她面前的人。   顾清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才发现,顾秀云望着的,就是二十年后的自己。   顾清溪拼命想凑近了,她想看看,后来的她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做噩梦了吗?”   这是萧胜天的声音,是午夜梦醒时的温柔和暗哑。   顾清溪陡然醒来,便看到了他担忧的眸子,正俯视着自己。   原来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 第108章   顾清溪有些迷惘地看着萧胜天。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上辈子的故事里, 她想看清楚,也好奇。   好奇自己,好奇认识的那些人, 更好奇萧胜天。   然而年轻的萧胜天却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刚才你一直皱着眉使劲, 我以为你做噩梦了。”   她额头上沁凉, 渗出细汗来。   萧胜天便拿来了旁边的毛巾, 帮她擦过了:“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开空调?”   顾清溪摇了摇头:“当时不热,也没多想,就是想躺一会, 谁知道睡着了。”   萧胜天见此,也就不说什么了, 当下过去做饭。   顾清溪见了,心生愧疚,便也跟过去, 好在这里的厨房宽敞, 两个人都进去也不会挤, 于是萧胜天负责做, 顾清溪打下手。   洗菜的时候,听着旁边的炒菜声,她便侧首看了一眼他。   他生得身形高健,虽然依然年轻, 但是举手投足间已经颇有后来沉稳若定的气势, 可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如今却系上了围裙, 手里拿着炒菜的铲子, 动作娴熟。   这样的他, 实在并不能和上辈子那个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经济大势的萧胜天相比。   她恍惚中竟然想着,在那个时空里,后来,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有没有可能,到底是在一起了?   还是终究错过?   ********   这个夏天是喧闹的,也是收获的。   村里的麦子大丰收,交公粮再次排起来长队,高考有不少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录取率创了新高,顾清溪的高考成绩竟然是全省最高分,学校特地开了一个表彰大会对她进行表扬。   表彰大会的那天,顾清溪离开学校的时候,彭春燕却突然冲了出来。   她盯着顾清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诉了顾秀云?”   彭春燕原本已经在等着录取通知书了,结果被查出来冒名顶替,她倒是没什么,她叔叔却被抓了起来,眼看着要判刑,她的大学梦自然也化为了泡影。   她不敢去找顾秀云,毕竟顾秀云是苦主,顾秀云见了她还恨不得撕了她呢。   所以她不知怎么竟然找上了顾清溪,她盯着顾清溪:“难道以前我对你不好吗?顾秀云平时怎么对你的,我平时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没数吗?你为了她,竟然把我的这桩子事给抖擞出去,你怎么这么阴狠?”   顾清溪听着这话,轻笑了下:“你为什么认为是我告诉顾秀云的?”   彭春燕看着顾清溪的笑,突然有些心慌。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她应该知道,也许是因为顾清溪聪明,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特意去看过顾秀云,顾秀云几乎崩溃,整个人仿佛要死不活,这样的一个人,是没有意志力重新站起来的,所以顾秀云已经被别人点醒了。   而那个人,只能是顾清溪。   彭春燕咬牙:“难道不是你吗?我觉得就是你,这是直觉!”   顾清溪点头,承认道:“不错,确实是我提醒的顾秀云。”   这下子,彭春燕眼睛里的恨几乎要溢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是你的同学,我们关系不错,你就不讲点朋友义气?还是——”   彭春燕突然道:“因为你知道我也喜欢萧胜天,所以故意这么针对我?”   她几乎要哭了:“我没有要和你抢萧胜天的意思,他是我朋友的对象,我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的心胸就这么狭窄吗?现在你不但害了我,还毁了我叔叔,我叔叔被抓起来了,他整个晚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顾清溪听着这些,一时也是有些惊讶,彭春燕竟然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自己和她关系好,所以不应该举发她做的坏事?   而自己做了,那就一定是因为男女之事怀私怨报复?   她看了那么多武侠小说,就形成了这么一个道德观?   她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彭春燕,这位彭春燕同学,应该是柿子捡软的捏,所以上辈子用了自己成绩,这辈子用了顾秀云成绩。   她深吸了口气:“你想错了,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不劳而获,有些人寒窗苦读数年却被人家顶替名落孙山,这种事,人人见而揭发之,这是大是大非,不是个人私怨,这也不是讲朋友义气的时候,彭春燕,你落到这个境地,是你活该,害了你叔叔的,不是我,不是顾秀云,而是你自己。”   说完这个,她径自离开了。   彭春燕的下场,她多少可以想象,在村里,一个女人最紧要的就是名声,她冒用人家成绩,会被戳着脊梁骨骂,这种名声的,招工也没指望了,嫁人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她将成为第二个顾秀云,沦落到农村的最底层,在那妯娌婆媳四邻八舍的长嘴叨叨中,去讲她的朋友义气,去和人打架骂街,这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的前途。   也是她的报应。   ******   这年夏天,萧胜天陪着顾清溪,踏上了前往首都的征途。   他们比正常开学日子来早了几天,萧胜天便带着她先下榻在招待所里,之后赶紧过去寻找房子。   他想租住一处合适的房子,这样方便他过来看顾清溪,万一以后宿舍里住着不方便,也能过来睡。   租房子的过程并不太顺利,毕竟这年头房屋租赁还没那么发达,不过到底是找到了一处,是三居室,南北通透的,里面装修很不错,最关键的是,距离顾清溪的大学非常近,走路就能过去,且出门就是热闹的百货大楼。   租赁房子的钱对于萧胜天自然不算什么,两个人很快安顿下来,又跑过去百货大楼买了一些日常家什,顾清溪还买了两个花盆摆在阳台,扯上了淡米色窗帘,倒是把这小家收拾得舒服温馨。   收拾妥当了,两个人总算舒了口气,开学是后天,第二天没事,萧胜天一早起来,拉着顾清溪出门,说是去玩。   先是坐公交车,之后是打车,最后两个人来到了一处老胡同,这个时候太阳也就是刚刚升起罢了,旭日东升,柔和的阳光洒在这幽深的巷子里,大红宅门,门钹锃亮,飞檐雕工精美,庄重肃穆,一看便知道是过去有钱人家才会修建的房子。   “这是四合院吧。”顾清溪边走边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个?”   她的下意识里,大家伙应该对这个还没感觉,更多的是追求“楼房”以及现代化,等享受了现代生活后,才返璞归真,开始追求文化底蕴,去欣赏古色古香。   “我小时候跟着我奶奶来过这里。”萧胜天牵着顾清溪的手,幽深的眸光望着旁边的院墙:“你看这棵老柳树。”   顾清溪抬头看过去,青砖院墙上残留着被岁月侵蚀的痕迹,院墙内却有老柳树繁茂的枝叶伸展出来。   顾清溪心里一动:“这是你奶奶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吗?”   萧胜天笑了下:“是,这棵柳树,是我奶奶种的,这院子里一共有五棵柳树,是我奶奶和两个哥哥两个弟弟一起栽下的,每个人一棵,现在树还是枝繁叶茂,人却不在了。”   顾清溪听着这,顿时明白了,过去那年代,都有个习惯,会在孩子小时候种树,等年迈时,便把那树砍下来,用作寿材。   甚至在他们农村,人年纪大了,寿材就要早早备上,这是老人家的福气。   而萧胜天的奶奶,自然没能用上她小时候栽下的树做棺木。   想到这里,她安慰地握了握萧胜天的手。   萧胜天望着那柳树:“其实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时代在变,人也在变,人不可能永远踏在最初的那块土地上,不过——”   不过什么,他没说,可顾清溪却明白。   他终究还是想着,重新踏入那庄重神秘的大门内,去看看他奶奶小时候亲手栽下的老柳树吧。   对于外人来说,不过是一道门,一处院落,但是对于他来说,那里却装载着他奶奶的童年。   两个人看着那老柳树好久,之后便牵手慢慢地往外走,谁知道也是巧了,那古老厚重的红色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门开了后,就听到来人殷勤的嘱咐声,紧接着,里面窜出来一辆自行车。   骑自行车的是一个年轻人,留着小平头,穿着阔腿裤,看上去时髦洋气,他骑着自行车,嗖的一声出来了。   萧胜天赶紧领着顾清溪躲开。   那年轻人骑着车子过去,顾清溪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却在看到她的那一霎,愣了下。   这个人实在是眼熟得很,虽然比她记忆中的年轻,但活脱脱就是那个样子。   他应该就是后来她认识的那个任恩重。   任恩重家里条件不错,在首都也有房子,后来还开了一个小公司,凭着一些门路关系接了不少项目,日子风生水起。   顾清溪认识这个人,还是参加一次学校组织的培训,偶遇了任恩重。   因为任恩重的大伯恰好就在她们小城工作,便多说了几句,由此熟稔了。   当时任恩重对她有意,说是一见钟情,追求过,不过她拒绝了。   上辈子陈昭去世的她也不过二十九岁,还足够年轻,仗着先天的姿容,也颇有一些人追求,任恩重在她心里,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是以之前竟然没想起来过。   如今回想,王支书提到的“任家”想必就是任恩重家,只不过按照年纪来说,王支书要介绍的应该是任家老大那一系,也就是任恩重的堂哥吧。   任恩重骑着自行车嗖得过去了。   萧胜天:“看来这里一直有人住着。”   顾清溪点头:“嗯,估计是分的吧。”   这种四合院,地段好,深宅大院,几进的房子,一般人根本住不上,这个年代还没商品房的概念,应该就是分的房子。   顾清溪回想了一番,任恩重的爷爷,好像确实在首都有些位置。   但她当时并不太关心,也没什么兴趣,任恩重提过,她却没往心里去。   萧胜天:“我们回去吧。”   顾清溪侧首,看了下萧胜天,虽然他没表露出什么来,不过总觉得,他心里应该是不好受的。   那是他奶奶家盖起来的房子,他奶奶种下的树,如今却被别人住着,自己只能在门外看看,那种滋味可以想象。   她想安慰他,不过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两个人走出胡同的时候,萧胜天却突然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挺难过的?”   顾清溪握着他的手指玩儿:“你不难过啊?”   萧胜天却笑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都过去了,再说,我总想着——”   他望着他们走出来的那巷子,巷子深处,清晨的阳光照在那飞檐上,反射出丝丝灿金的光芒。   萧胜天的笑容逐渐收敛,握着她的声,沉声说:“这也是一个奋斗的目标。”   ******   虽然进了九月,不过天气闷热得很,b大教学楼旁边的老槐树上有知了一直鼓噪地叫,大家排着长队,脚边放着行李,等待着办各种手续,时不时有人吆喝着:“数学系的同学来这里,来这里。”   大多数脚边都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人拖家带口,有人明显是结婚了的,带着妻子孩子,小孩子闹腾着哭什么的,场面便有些乱,上面太阳又烤得人难受,难免有些焦躁,而就在这种焦躁的等待中,顾清溪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穿着一件淡绿色棉质衬衫和剪裁简单的长裤,这身衣裳穿在别人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出奇,但是顾清溪肌肤白细,那棉质苹果绿便显得格外清新别致,一头乌发清爽地编成小辫子,轻轻搭在纤薄的肩头,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好像这夏日的闷热都消减了几分。   一时就有几个男生暗暗地看过去,暗自打听着。   任恩重是早就注意到了顾清溪,这个时候见她恰好过来数学系这里排队,顿时明白,还是一个系的同学了?   当下就笑了,走过去,爽朗地笑着打招呼:“同学,你好,我叫任恩重,数学系的,你呢?”   顾清溪看任恩重过来打招呼,倒是怔了下。   也是巧了,他竟然成了自己的同班同学?上辈子他是哪所大学毕业的来着,顾清溪茫然,她只知道任恩重先是国企工作,后来下海经商,之前的事自己根本没关心过。   任恩重很是帅气地挑眉:“同学?”   顾清溪收敛了心神,礼貌却疏淡地道:“你好,我叫顾清溪。”   “顾清溪?”任恩重疑惑地道:“这个名字好耳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可能这名字太俗气了,重名的很多吧。”顾清溪并不想和他套这种近乎,便随口这么道。   “你这名字可不俗气,和你气质很相符。”任恩重忙笑着说。   他确实说得真话,刚才远远地看到顾清溪,便觉得仿佛山涧清泉潺潺流过,清风拂面,让人眼前一亮。   这年代人说话一般比较含蓄,他这么说,顾清溪便没搭腔,只淡笑了下。   这个时候也有别的同学过来搭讪,互相自我介绍,大家以后都是同班同学。   B大是一所有名的大学,大家能过来,全都是学习特别好的,这么说话间,自然免不了互相打听,你哪个省的,考了多少分被录取的,你们省分数线如何如何,大多数还沉浸在高考分数里面,也想看看自己在同学中是什么水平。   一时大家议论纷纷的报分数,倒是挺热闹的,自然也有人问顾清溪分数,顾清溪说了,大家惊呼不已,说你是xx省的状元。   这个时候,状元这个词还不太流行,考第一就是第一,不像后来动不动这状元那状元,是以顾清溪乍听到倒是意外了下。   大家说话间,队伍前行,原来的老柳树已经遮不住荫,大家都热得够呛,顾清溪额头也有了汗,更是口干舌燥的,这个时候,真恨不得喝口水。   可周围不见卖汽水的,况且排着队,也不好跑过去买。   任恩重见此,便说:“我看那边有小卖铺,我过去买雪糕,你们谁要啊?”   大家一听自然都纷纷说让他帮忙捎带。   任恩重却笑看着顾清溪:“顾同学,你也渴了吧,给你买汽水还是雪糕?”   顾清溪正想说话,谁知道就见萧胜天过来了。   他刚才是去看看食堂情况,现在才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绿色帆布包。   “别吃雪糕喝汽车。”萧胜天径自走到顾清溪身边,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虽然并不想让任恩重帮买,但大热天的,她还挺想吃雪糕,巴望着他正好给她买来呢。   “你不能吃太凉的。”萧胜天还记得上一次,她吃了雪糕,结果马上来了小日子,整个小日子都疼得哎呦呦,当时廖金月教训了他一顿,他自然听着。   顾清溪听到他说这话,自然也是记起来上次,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多少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是,她渴啊……   萧胜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从那绿色帆布包里掏出来一个保温杯:“给你,喝这个吧,不热了,是温的。”   顾清溪确实渴了,看到那保温杯,又听说里面水能喝,一时真是喜出望外。   一时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果然温度正好,当下不由得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   这么热的天,又在这里排长队暴晒着,确实渴得难受,能这么大口地喝水,太畅快了。   旁边排队的何尝不渴,看到这个,自然是羡慕,不过大家都不熟,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混用别人的保温杯,一时也只能站在那里眼馋,暗地里吞口水润嗓子。   任恩重本来都要过去买雪糕了,看到萧胜天,倒是打量了一番。   之后才笑着问:“顾同学,这是?”   顾清溪喝够了,擦了擦嘴,才笑着说:“这是我的丈夫,萧胜天。”   啊?   在场的人中,其实也有已经结婚了,不过大多是男的,由妻子陪着一起过来,但那些人从年龄看,应该约莫二十多岁了。顾清溪这才多大,看着少女感十足,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竟然已经结婚了?   不少人都暗暗地看向萧胜天。   他确实长得不错,白衬衫黑长裤,简洁利索,身形挺拔,五官透着一股冷峻的锋利,乍一看倒像是港台那边流行的男明星,还是武侠片里面的。   大家都有些意外,他可真好看。   这年代不少学生还穿着中山装,虽然确实也不错,大家看着也很顺眼,但和萧胜天这种装扮一比,顿时觉得有些土了。   萧胜天的衣服,虽然看似简单,但就是给人很舒服流畅的感觉,干净清爽的,倒是和顾清溪挺般配的。   一时大家打了招呼,任恩重却笑望着萧胜天道:“这位同学,你也是b大的新生吗?”   萧胜天自然认出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昨天从那所四合院里骑车子出来的。   他笑望着任恩重:“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只是来送我的妻子上学的。”   任恩重便问:“是吗你大学毕业了?”   萧胜天:“我没上过大学,现在已经工作了。”   他说得直白,不过周围人听着多少有些意外。   因为这年头,考上大学的大学生,有家庭的一般都是男同学,很少有女同学,其实个中原因也很简单,男人结婚了依然可以有妻子照顾家庭,男人能专心备考考上大学,但是女人结婚了,家庭孩子劳累,男人怎么可能支持女人去考大学呢。   也只有像她们这种没结婚,家里条件还可以的,才能支持自己上大学。   顾清溪感觉到了大家的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将保温杯递给萧胜天:“我喝够了,不渴了,你也喝点吧。”   萧胜天接过来,便就着她之前喝过的位置,喝了几口。   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个人虽然并没多少言语,但简单的互动,却让人莫名觉得暧昧又甜蜜。   一时有些女生自然是羡慕,觉得萧胜天长得模样好,看得人脸红心跳,关键还那么体贴能干,在这个时候拿来水给自己妻子喝,那得是多疼妻子啊!   大家舔了舔自己干渴的唇,努力收回了目光。   而在场的男生,自然是有些失望,这么好看的女同学,本来以为可以认识认识,没想到已经结婚了。   旁边的任恩重却是皱着眉头,他家里条件好,所穿的衣服也都是“洋气”的,至少不是大家经常穿的那种中山装,但是和萧胜天一比,还是不一样,那是不同于学校里青涩学生的沉稳和挺拔,这让任恩重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时竟然是连雪糕都不想买了……   这个时候,排队终于排到了,顾清溪办理了手续,并分到了宿舍钥匙,同学们都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过去宿舍,顾清溪看了看萧胜天:“我的行李呢?”   她这才想起来,他刚才只提着一个绿帆布包,根本没行李。   萧胜天挑眉笑:“我觉得提着太累赘了,先寄放在你们宿舍了,我已经打听过,你们数学系新生入学,就是前面的十五号宿舍。”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了:“这也行。”   相比于别人拎着行李扛着包袱,顾清溪这里自然轻松许多了,直接提着帆布包过去就行了。   走着的时候,就见一个女生费力地提着一个,托着一个,那行李根本拽不起来,擦在地板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顾清溪记得这个女生,叫李慧锦,和自己一样数学系的,便说:“这是我同学,叫李慧锦,你过去帮她提着。”   萧胜天听令,一步上前,提起李慧锦的行李,李慧锦自然是不好意思:“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能提。”   顾清溪:“别客气了,反正我们也空着手呢,他有力气,提着不算啥。”   说着,自己也帮李慧锦一起抬着她手里的行李。   李慧锦自然感激不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太感谢你们了,我家里没人来送我,我自己弄,确实有点费劲。”   对于李慧锦来说很是沉重的行李,提在萧胜天手中轻松得很,几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宿舍门前,放下行李,大家对了对,发现李慧锦恰好和顾清溪一个宿舍。   李慧锦喜出望外:“太好了,我们一个宿舍!”   她是勉强擦边录取进数学系的,对于未来的大学生活多少有些迷惘,现在看顾清溪挺热情友好的,自然有意结交,知道竟然是一个宿舍,高兴得很。   顾清溪也觉得不错,大学四年,舍友挺重要的,如果遇到一个不省事的,那日子过不消停,这个李慧锦一看就比较淳朴实在,相处起来应该愉快。   这个时候萧胜天去宿舍阿姨那里拿了行李,阿姨对他还挺热情的,取了行李后,便过去宿舍里安顿。   一个宿舍本来是六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本宿舍只有五个,其中一个床暂时空着,顾清溪和李慧锦去得最早,可以挑床位,两个人都挑了靠窗户的上铺。   挑上铺是觉得稍微干净清净一些。   宿舍里有些乱,萧胜天便帮着打扫,又为顾清溪收拾东西,这个时候另外几个女生也陆续来了,都是家里人陪着的,看着素质都还不错,大家客客气气地收拾,忙乱了半天,总算收拾完了,萧胜天便带着顾清溪出去吃饭。   走出宿舍的时候,顾清溪想起自己的手表,刚才收拾东西,怕蹭到手表,便拿下来放床上,现在出门还是带着吧,毕竟东西不便宜。   谁知道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在说话。   “你们这个同学,什么来历啊,她身上衣服看着不便宜,都是好货。”   “我听说她竟然结婚了?那个男的一看家里就有钱,估计背景不简单。”   “谁知道呢!长那么好看,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同宿舍家长在说话。   在这个年代,太有钱的人惹眼,不过别人未必是羡慕,更多可能是怀疑你“不正经混”,不然怎么那么有钱呢?   顾清溪也不避嫌,直接推门进去了。   她一进去,宿舍里几个家长顿时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啥了。   她大方地笑了笑:“叔叔阿姨,你们还在收拾呢。”   那几个家长忙点头,尴尬地笑着:“对,对,收拾呢。”   顾清溪走到自己床铺前,拿起来自己的手表,戴在手上。   几个家长目光全都落在她手上,一看,眼睛都直了。   这是瑞士手表啊,金贵着呢,一般人,别说花钱买,你有钱都没资格买啊。   顾清溪若无其事地拿了表,戴在手上,之后出去找萧胜天了。 第109章   下午学校还有安排, 出来吃饭也不能太耽误,萧胜天便带着顾清溪去了学校旁边的私营餐馆吃饭,他挑了一家看着门脸装修好的, 味道果然不错。   吃过饭后, 萧胜天又嘱咐了一番,这才送她回学校。   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 眼看着就要到宿舍了, 顾清溪看看身边的男人:“你不说点什么吗?”   萧胜天挑眉:“你想听我说什么?”   顾清溪低哼一声, 不说话了。   此时正是夏日,大学校园里草木繁盛,砖红色的教学楼掩映中, 路边银杏树的叶子有些已经摆脱树的束缚, 随着夏风翩翩落下,落在脚边的绿草地上, 于是便为那葱绿草坪点缀上娇艳的片片嫩黄。   原来燥热得要命, 现在吃过饭,夏风一吹,倒是凉爽了一些, 虽还没到时候, 但多少已经感到秋意了。   这个年代,进了大学就享受着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毕业后包分配, 从此商品粮铁饭碗, 所以大学生是天之骄子, 进了大学就是进了伊甸园。   顾清溪看了旁边的萧胜天一眼, 叹了声:“你没什么想法吗?”   今天好几个男生都看她, 任恩重更是野心勃勃有那个意思, 他肯定看不出来了,不过这个人倒是装得跟没事一样。   萧胜天听了,却是低笑出声:“看你说的,我至于吗?”   他笑起来声音低沉醇厚,倒是惹得顾清溪脸红了下:“你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小心眼。”   这可不是她要多想,是他自己有不良历史。   萧胜天侧首看她,捏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手指粗粝,轻轻地辗着她的,她细嫩的手指便有些酥麻。   一时抬头看四周围,倒是还好,并没人注意,且湖边以及柳树下,也有谈对象的大学生正牵着手说话,无拘无束的样子,和小城里保守的风气完全不同。   她轻哼了声:“难道不是吗,你就是小心眼。”   萧胜天低声说:“我就算小心眼,也比某个人坏心眼强。”   顾清溪:“我怎么坏心眼了?”   萧胜天磨牙:“你那个什么信,到底给谁写的,里面写了什么?到现在还留着要气我呢。”   顾清溪陡然想起这件事来,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样,一时忍不住笑出来。   萧胜天自己想想,也笑了。   笑过后,恰好前面一处木长椅,于是两个人便坐下来。   来自湖中的风带着丝丝潮意,萧胜天看着那轻摆着的垂柳,笑着说:“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在意,现在其实真没什么好在意的。”   顾清溪侧首看他:“真的?”   萧胜天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是,对你有信心,对我自己也有信心。”   他声音低沉,顾清溪心里微动,甚至有种冲动,想告诉他,只要你努力,以后是什么握不到手里的。   她相信,后来的萧胜天,一定重新踏入了那套四合院,去看看他奶奶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不过到底是没说。   毕竟现在,只能在外面隔着院墙看看而已。   ******   当天下午开会,在学校的大礼堂里,那大礼堂有着悠久的历史,古色古香,进去大礼堂,就有校领导对新生发表演说,其中也有两位,顾清溪认识,都是数学界很有名望的人物,其中一位自己还曾经听过他的课。   同学们大多通过看报纸或者看书,也知道这个人物,难免窃窃私语,甚至兴奋起来,觉得b大的数学系就是不一样,竟然能当场聆听这种大人物的教诲,甚至还可以进行提问。   开学典礼结束后,顾清溪本来跟着大家一起离开回去宿舍,谁知道那位老先生恰好看到了顾清溪,顾清溪也就上去打招呼,说了两句话。   那老先生看到顾清溪来到b大数学系,自然也高兴:“我当时就推荐你过来,你还有些犹豫,现在来了,正好,你们一年级新生,有我的课。”   顾清溪听着,也有些激动:“那太好了,又可以聆听老师的教诲了。”   这是学术界泰斗级别的,现在按理一般不上课了,顾清溪没想到他竟然还给大一的学生上课。   老先生又和顾清溪说了几句话,提到了大学社团,意思是鼓励顾清溪积极参加社团,又说现在成立了一个数学社团,顾清溪初来乍到,还不太懂,自然都仔细听着记在心里,想着稍后去了解。   这时候顾清溪的舍友,注意到了,也都兴奋地围过来,想着和这位老先生说说话,于是老先生也和她们打了招呼。   同宿舍的一位叫王向红的,恭敬地上前要请教一个问题,可是谁知道,话刚说到一半,那边就有老师叫老先生了,老先生说了抱歉,也就离开了。   王向红显然有些失落,回去的路上,她问顾清溪:“刚才老先生和你说什么了?”   她对这位老先生是非常敬重的,好不容易遇到,没想到都没机会说句话。   反倒是顾清溪,和老先生说了好一会话。   顾清溪:“就是说起他有一年级的课,我们可以上他的课,又说了参加社团的事。”   几个舍友都羡慕起来:“真好啊!没想到他对我们这么亲切?”   唯独旁边的王向红却问:“你和这位老先生认识?”   顾清溪道:“我以前参加奥数竞赛,他曾经给我们讲过课。”   王向红:“是吗?你参加奥数竞赛了?”   顾清溪点头,大家自然问起来,顾清溪也就把自己的成绩说了,一群舍友不免惊叹,惊叹之余,突然想明白了:“你是保送的吧?”   顾清溪:“是。”   大家一时自然崇拜又佩服,她们知道,保送的学生是早就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和她们这种辛苦高考的不一样。   回去宿舍的路上,叽叽喳喳的难免问了顾清溪好多问题,当说起参加社团,李慧锦也表示要跟着顾清溪一起参加。   晚上大家一起吃的饭,稍微了解了下,知道大家来自各省,大多都是当时学校的佼佼者,除了李慧锦和陈招娣,大部分父母是城市里的工人教师阶层,其中孟建红的父母是科学工作者,除了最开始大家对她的好奇,其它总体来说大家素质不错,相处还算愉快。   到了第二天,却有一个惊喜等着顾清溪。   宿舍里最后一名舍友姗姗来迟,却是冯铭铭。   冯铭铭看到她,也是意外得很:“清溪,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顾清溪也高兴,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虽然之前大家相处时间也不算特别长,但是一起并肩奋斗过的友谊,自然和一般的不同,如今重新相见,且成了舍友,深觉缘分之奇妙。   *************   最开始几天紧锣密鼓各种活动,过了这几天,上课就规律下来了,学校发了课表,新书也发下来了,高等数学解析几何,数学分析,数学原理,常微分方程,B大用的课程和别的学校都不是通用的,有几个科目都是学校老师自己编制的教材,教材非常厚实,沉甸甸地拿在手里,翻开一看,大家都看呆眼,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理,那难度一看就不是普通教材能比的,而这一切,只是一学期的课程而已。   一学期,就要学通这么多内容!   顾清溪看着这个,这才意识到,挑战来了。   怪不得上辈子的她听过一个段子,说是进b大学前,觉得自己是学霸,进了后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学渣,毕业后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学渣,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翻着那散发着墨香的厚实课本,明白自己必须全力以赴,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万一考试不及格什么的,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上大学的机会,是那么艰辛才得到的,也是上辈子从来不能得到的机会,必须珍惜。   别看自己高考考得好,但她心里明白,自己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学习方法,眼界,各方面都比很多同龄人强,意志也比普通人坚定,这才是自己能获得成功的根本,但是如今进了数学系,大家都是学霸,都会刻苦努力,自己如果稍微懈怠,在同班同学中,怕是未必有什么优势。   这么一想,记起来自从高考结束且考得不错后,加上新婚燕尔,倒是懒散了不少,也是愧疚自责。   当即打起精神来,先抱着课本看了看,之后开始找教室自习学习,而接下来开始上课,讲课的深度,作业的难度,几乎是一下子上来了。   许多定理公式,老师只是一带而过,表示让大家自己下课看就行了“相信大家一定能自己看明白”,然后就开始讲应用,讲拓展,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大家开始疯狂地记笔记。   一节课下来,同宿舍几个女生,包括冯铭铭也都感到了压力,b大数学系的老师都不是人,对大家的要求标准而已高,许多课要想搞明白,必须预习,预习明白,带着问题听老师讲课才是正理,要想像之前高中时代一样轻松,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大家抛下一切心思,开始专注于学习,开始互相帮忙去自习室占位置,结伴自习室学习,全身心投入奋斗。   在几乎熬夜的预习后,第二天上课,大家总算得到一些头绪了,能听懂了,不过很快,大家再次遭受雷霆暴击。   当自己好不容易听懂了,能跟上的时候,在一次数学分析课程上,已经有一个开始向老师提问了,关键是——   人家提问的问题,她们听不懂。   大家茫然地听着,最后王向红偷偷地问顾清溪:“你懂这个吗?”   顾清溪咬唇,摇头,她也不懂。   其它几个女生都是挨着坐的,听到了,暗暗松了口气,顾清溪可是保送生,顾清溪也不懂,大家心里好受点了。   下课后,大家拿起书就开始研究了,努力地去研究人家那位同学问的什么问题,老师的回答是怎么回事,最后研究来研究去,冯铭铭得出一个结论:他提前学了数学分析。   大家有些愤愤了:“原来是提前学过,至于吗?非这样打击我们吗?”   心理更加好受了。   不过很快,冯铭铭又得出一个结论:“他可能不止提前学了数学分析,还学了别的。”   大家更加愤愤了:“人家先天有那个条件吧,提前学了,比不过,不过没事,咱赶紧学,肯定不会比他差!”   谁不是天之骄子,谁不是昔日学霸,谁不是全校羡慕的尖子生,谁不是聪明的孩子,难道就比他差了吗?大家不服气。   不过很快,这种不服气被击打了一个粉碎。   原因是王向红去查探了敌情,并且得到了一手资料:“那个男生叫李建彪,平时吊儿郎当,脸也不洗头也不梳,衣服也乱七八糟,说话还挺娘娘腔。”   大家忙道:“对,他是有点娘娘腔,他平时是不是日夜苦读?”   王向红摇头:“没有,人家天天熬夜看武侠小说,早饭不吃抹一把脸继续睡觉,平时也不积极上自习。”   整个宿舍没有一个信的:“骗人!他是不是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学习?”   王向红叹息:“我也希望这样啊,可是我问得真真切切,他没有手电筒,就算有,人家也只会打着手电筒看武侠小说了,事实上人家只是吃饭后斜歪在那里翻翻书,一会翻完半本……”   大家差点吐血:“就这?”   王向红想哭:“是的,我没探听错,他们宿舍的都说李建彪是个鬼才,不过他不爱说话,人缘也不好,他们宿舍整天拿他开涮。”   想想也是,一个脏兮兮娘娘腔的男生,偏偏又凌驾于所有人,人缘确实好不了。   “算了,他是特殊情况,咱没法比,还是老实学习吧。”顾清溪这么提振大家的精神气,于是一群人都点头:“这种人也就是一万个人中出一个,不要和他比。”   不过可惜的是,很快,他们发现班级里除了这个鬼才李建彪,还有别的几个,看上去都有点超脱于她们。   一时大家多少有些受打击,不过想着,表面上看起来好,未必是真好,她们也都是拔尖的,谁还能不如人?当下越发加足马力努力学习,一个个几乎连吃饭都要节省时间。   这天周六了,顾清溪凌晨六点就爬起来学英语背单词做数学题,到了下午,总算是把计划的任务完成了,松了口气的她赶紧抽时间过去找萧胜天。   收拾东西过去的时候,宿舍里几个女生恰好也都在,看到这个,难免好奇。   这几天大家一起吃饭睡觉上课一起遭受天才同学的雷霆暴击,已经有了患难与共的友谊,不过她结婚的事,到底是太隐私,大多没好意思问,冯铭铭倒是和顾清溪无话不谈,但人家冯铭铭对于这种结婚不结婚的事没兴趣,人家只会问:“自习室占到座位了吗”。   现在看到这个,王向红从厚实的数学分析中抬起头来:“你怎么这么早结婚啊?”   顾清溪将书本都收拾好,换上了衣服:“从小就认识,感情到了这一步,自然就结婚了。”   王向红试探着道:“他是做什么的啊?”   她这么一问,旁边几个女生,除了冯铭铭,也都看过来了。   学习的生活太枯燥了,大家奋斗了一周,感觉忙得喘不过气来,对于顾清溪结婚的事,好歹是一个新鲜事,让大家在紧张的学习之余起了一丝好奇心。   她们上次都见过萧胜天,自然觉得这个男人气质很特别,和班里那些男生不同——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真切地意识到,不会在数学分析课上提出古怪问题打击大家自信心的,那就是体贴好男人,如果能帮着打饭送水提个行李,那就更好了。   顾清溪当然知道大家好奇什么,不过这倒是没什么隐瞒的,她不在意的事情,也就不介意说给大家听:“他从小就辍学了,不过自强不息,现在自己办厂开公司。”   大家听到这个,恍然,恍然之后,多少有些惋惜。   什么办厂,什么开公司,对于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都不太看在眼里,她们觉得这个“太世俗”了。   “如果一个男人,既能轻松搞定数学分析,又能拎包送书,那才叫好。”   王向红感慨。   其实现在大家上大学了,年纪大了,有的也难免动些心思,可是放眼望去,数学系的男生一个个都埋首学习,看着要么邋遢要么病弱,好不容易有个强健帅气的,看上去也很飘忽,再就是任恩重这种明明学习也还可以,却一股纨绔子弟气息的,看着就不靠谱,找个合心思的对象真不容易。   顾清溪当然看出大家的意思,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和后来的还不一样。   在这个时候,毕业包分配,一辈子铁饭碗,没有生活的压力,可以在大学这座象牙塔里尽情地过着阳春白雪的日子,也可以尽情地研究学问,用一句话说就是“攀登知识高峰”,听到外面开公司挣钱的,都下意识地鄙薄。   只是世界终究会变,再过一些年,大学生们日子就没那么舒坦了,即使过去分配工作的那些人,也可能面临下岗,哪怕留在大学里教书一辈子,也要面临论文职称横向纵向项目,哪有真正的象牙塔呢。   不过她也没有多说,现在的舍友,就是最单纯最可爱的,知道太多反而不好,当下和大家告别,提起自己那帆布包,出门去找萧胜天了。   过去他们租的房子,萧胜天却不在家,她拿钥匙开门进去,屋子里倒是挺干净的,窗明几净,她之前买的花也养得挺好,肥绿的叶子鲜亮,上面还带着剔透水珠儿,看样子才浇过。   顾清溪又跑去厨房,打开锅,发现锅里竟然是炖好的排骨,还是红烧的!   当下顿时馋了,稍微热了热,就着旁边的米饭先吃起来,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后,顾清溪便烧了热水,洗了一个澡。   她的东西并没有全拿到学校,在这边衣柜里也放了一些换洗衣服,顾清溪便找了一件棉布的睡衣。小地方的百货商场并不卖睡衣,农村人也没有穿睡衣的习惯,不过顾清溪却自己用棉布自己缝了一件,宽松舒服,平时自己在家穿,甚至可以省了穿胸衣的束缚。   这个时候竟然已经差不多傍晚了,朝南的卧室有宽敞的窗户,夕阳从玻璃窗中洒进来,落在地板砖上,倒也温馨舒服。   顾清溪便干脆将凉席扑在地上,拿了书来,趴在那里看。   这是一本英文科普书,最近在学校里学习紧张,一直沉浸于复杂的公式定理和计算之中,倒是没怎么有时间看这些,如今看着,整个人身心都放松下来了。   萧胜天推门进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异样。   这处房子是两个人一起布置的,自从她开学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白天出去谈事情,傍晚时候回来,每次回来,总会有种空落落的。   屋子里太过安静,没她的气息,会觉得这里装饰得再好,也只是一处冰冷的栖身之处,便是看着阳台上摆着的那几盆她亲手置办的花,也觉得没什么滋味。   不过这次他推开门,便感觉到不一样了。   那是空气中都流动着的软香。   萧胜天脱下皮鞋,换上了拖鞋,凭着直觉走进了朝南的卧室,便看到了趴在那里看书的顾清溪。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西斜,窗外是铺着的晚霞,绚烂的阳光自窗棂照进来,让这屋子上的白墙都幻化为了淡粉色。   她墨色的长发略带着一丝潮气,就那么慵懒地散在纤秀的肩上,微微抬起的上身使得背部线条优美柔和,而她的睡裙——   那睡裙,萧胜天倒是知道,外面上了门闩她在家里洗澡过后就爱这么穿。   此时那睡裙因为她的姿势而微卷起一些,绵软的布料紧贴着雪白肌肤,倒是呈现出若隐若现的美好弧形。   萧胜天便有些口干舌燥了。   在外面忙了半天,他并不觉得渴,回到家里,看到这等着自己的小女人,他口干了。   他大步过去,便顺势趴在她身后,环住她。   顾清溪当然听到动静了,也知道他回来了,不过没理会,她继续低头看书,正看到入迷的时候。   萧胜天绕过肩头,高大的身躯笼罩住她,自宽松领口探入,果然如他想的那样,她才洗过澡,并没穿那束缚。   其实她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当下大掌难免放肆了一些。   顾清溪感觉到了,软哼了一声抗议,推开他的手:“你回家都没洗……”   软绵绵的声音,略有些嫌弃的意味。   这让萧胜天低笑出声,亲了亲她的发,低声说:“这就去洗,洗干净伺候清溪好不好?”   这话说得太直白,顾清溪扭着抗议了下。   萧胜天只好起来,过去了浴室。   他心里急,自是速战速决,出来后,只披了浴巾,之后便直接覆过来了。   开始的时候,顾清溪觉得这人也太急了,一见面就要这样,不过很快,她也有些喜欢了。   她半跪在阳台前,两手支撑在凉席上,仰脸看着外面,透过窗子,她看到天空是蓝的,犹如暖玉一般的蓝色,间或飘着丝丝流云,那流云在夕阳下泛着金色,倒仿佛傍晚时的河,波光粼粼,碎金轻荡,一忽儿上一忽儿下。   萧胜天从后面环住她,将她一直来回荡着的墨发收拢,汗水淋漓,他哑声说:“喜欢吗?”   顾清溪其实心里是喜欢的,不过她不好意思,羞红着脸小声说:“膝盖疼了。”   她是跪在凉席上的,这么动来动去,磨得疼。   萧胜天听了,便干脆将她抱起来。   她略惊了下,抗议,拍打他。   他却不管不顾,就这么从后面抱着她,对着外面的蓝天流云,对着那绚烂的夕阳,大开大合。   ***********   等顾清溪终于可以躺在床上歇着的时候,已经是好久之后了。   萧胜天正拿了纸来擦拭。   从顾清溪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轮廓分明的腹肌,紧实结实,他只穿了一条黑色短裤,坐在那里擦得细致认真。   顾清溪懒懒地说:“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   自己上学了,他也不是那种闲着没事的人,如果真没什么事,他估计要回去了,现在还留着,那就是有什么打算了。   萧胜天将那些纸扔进了垃圾篓,又用薄毛巾给她盖上,之后才陪她一起躺在床上:“去谈一桩买卖。”   身边的男人气息沉稳,顾清溪不由得靠拢过去:“什么买卖啊?”   贸易公司一直都是由自己哥哥负责,萧胜天有股份,但是很少插手,目前他自己负责的就是小城的化肥厂,但化肥厂的生意显然没做到首都来。   萧胜天望着那天花板,悠悠地说:“正打算和你商量下,我想在首都开一家建筑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本来生意的事,他很少和她说,毕竟她还是学生,要专心操心学习的事。   但她现在上大学了,两个人也是夫妻了,一些事,他还是觉得应该和她说说,两个人商量着来。   顾清溪听了,却是心里一动:“建筑公司,做什么?”   萧胜天:“之前咱们说话,你还提过,说以后住房的形式可能发生变化,最近我研究了下这个行业,觉得不错,可以干。”   顾清溪:“那也不是说干就干的啊,咱一个外来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顾清溪知道,现在还不允许自己做房地产开发,但是可以包工国家的建筑类工作,但是这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包工的,这里面门道很多。   不过……上辈子萧胜天是怎么发家的?她好像并没太关注过,等这个人被大家熟知,他的投资已经跨足多个领域了。   萧胜天却道:“有一些门路,我和你慢慢说。”   说着,他抬胳膊搂住顾清溪,之后才和她一五一十地交待。   顾清溪听着,他是打算开一个建筑公司,然后将建筑公司挂在xx局下面,经营范围由xx局进行指导,不过却可以自负盈亏。   他今天出去,正是打算和一位朋友合伙做这个生意,对方有资源可以承包到一个银行支行办公大楼的建设,当然了这个还需要再细谈。   顾清溪听了,自然是有些意外,这毕竟是大事,又详细问了一番,发现他早就前后想得周全了,应该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顾清溪其实没什么反对的,她虽然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但是许多事,自己也不懂,他看准了就去做,即使万一失败了,也没什么。   夫妻二人就这么说着话,萧胜天又问起来顾清溪在学校的情况,顾清溪无奈,说了学习的紧张程度:“反正竞争挺激烈,不说别的,就是我们宿舍几个女生,大家都卯着劲儿学呢。”   萧胜天轻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我以为高考完上了大学终于轻松了,原来更辛苦了。”   顾清溪听他那心疼的语气,忍不住想笑:“差不多吧,这可是b大的数学系,我看能来这里读书的都是顶尖的学霸,特别是有几个男生。”   说着,她详细地和他说了几个让她们备受打击的,其中特意提到了李建彪的趣事。   萧胜天也不搭话,只认真地听着。   他的小妻子听上去压力很大,他很想帮她,不过这种事只能靠她自己,自己却是无从帮起。   他只能揉了揉她的头发:“先起来吧,我们出去吃顿好的,给你补补身子好不好?”   顾清溪一听要出去,直哼哼:“不要了,你做的排骨我吃了一些,挺好吃的,已经补过了。”   然而萧胜天却不容她偷懒,将她拎起来了:“穿衣服,我看到这附近竟然有一家西餐厅,我们去尝尝西餐吧。”   顾清溪:“你吃过吗?”   萧胜天:“没有,所以想去尝尝,开一下眼界。”   顾清溪突然便想起,上辈子,那个把自己接到首都的萧胜天,曾经细心地帮自己切牛排,之后放在自己面前。   刀光倒是看着娴熟得很。   她顿时来兴致了:“好,我要吃牛排!”   这语气又馋又娇,惹得萧胜天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馋猫一只,刚才还嚷着不想动呢。”   两个人起来,稍微洗脸收拾后,顾清溪穿了之前萧胜天送她的红色裙子,那裙子收腰,大摆,衬得雪白肌肤娇嫩,再有一头柔顺的乌发披肩,怎么看怎么明艳动人。   萧胜天看着她这样子,挑眉:“这身挺好看,不过太惹眼了,以后去学校不要穿。”   顾清溪故意道:“就要穿,谁让你给我买了,买了就是穿的。”   萧胜天黑着脸:“你们学校,就你刚说的那什么李建彪还有别的什么人,见到你穿这个还不看得眼珠子掉下来。”   顾清溪噗嗤笑出声:“以后再说吧,我们赶紧去吃牛排。”   出去的时候,顾清溪看看四周围,干脆大方地揽着萧胜天的胳膊,她发现周围谈对象的都这样,首都的风气就是开放多了。   萧胜天看中的那家西餐厅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一踏进去便听到了优雅动听的钢琴声,地上的地毯花型充满异域风情,餐厅装潢古典华丽,长条餐桌上放着精美的烛具和芬芳的鲜花,一切都看上去优雅尊贵。   顾清溪也有些意外,这餐厅的规格看上去很高。   萧胜天低声说:“这是一家法国餐厅,装修全都是和法国总部一样。”   顾清溪点头,没想到这个年代,已经有这么高档的餐厅了,果然享受和年代无关,什么年代都有分层。   两个人被侍者引导进了一处,正要坐下,顾清溪便见旁边有一桌,看上去是一家人聚餐,而其中一个,竟然是——任恩重。 第110章   顾清溪不由多看了一眼, 大概有六七个人,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是花白头发,看样子应该是任恩重的爷爷。   没想到这么巧, 出来吃个饭都能遇到任恩重。   平时上课时候, 她也遇到过几次任恩重,任恩重对她颇为殷勤,但于她来说, 自然是尽量远着。   如今遇到,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萧胜天。   她总觉得萧胜天应该对任恩重有一种别样的不喜,无论是任恩重对自己表现出的兴趣, 还是任恩重住着他奶奶家的宅子乘着他奶奶栽下柳树的凉。   不过萧胜天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 顾清溪见此, 也就罢了。   这个时候侍者过来,顾清溪收回目光,看向菜单,单, 中西餐差别还是很大的,幸好萧胜天来之前做了功课,倒是很顺利地点好了,顾清溪特意要了牛排。   她现在明白牛排的吃法了, 等下上来牛排后, 她要帮他切, 正如上辈子他帮自己切一样。   餐厅柜台上放了一个录音机,录音接里放出优雅的钢琴曲, 衬着洁白的餐巾和发着光亮的西式餐盘, 就连地毯上的花纹以及旁边墙上的装饰都有着脱离于这个年代的华美和精致, 这更加让顾清溪有些恍惚, 她想起萧胜天陪她吃过的午餐。   她眼前又浮现出后来的萧胜天,虽年近四十,但有着事业加成,处于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期,举手投间沉稳笃定,有着无法抵抗的男性魅力。   二十年后的自己,面对这样的萧胜天,最后到底会怎么样?   她在梦里,影影倬倬看到过一些两个人的相处,看上去也不是太亲昵。   这么想着的时候,牛排上来了。   顾清溪拿起叉子来,对面的萧胜天也拿起叉子来。   两个人都同时看向对方。   顾清溪冲他甜甜地一笑:“我上次出国,跟人家学了怎么切牛排,我给你切好不好?”   萧胜天黑眸含笑:“好,我不会,你要教我。”   不知为什么,他的笑让她莫名有些脸红,这让他觉得,他好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不过顾清溪还是说:“看我给你展示了。”   萧胜天从旁,认真地看她如何教自己。   于是顾清溪便道:“首先要看清楚纹理,要垂直于肌肉纹理下刀,就是要沿着这里来切断……”   说着,顾清溪费力地切着。   握笔的手纤细,但却没什么力气,捏着那餐刀,她切,切,切——   切了一会,顾清溪有些颓然:“这牛排是不是煎老了?”   怎么切不动啊!   萧胜天点头,自然同意她的话:“可能真得老了。”   顾清溪想着这么高级的餐厅,不至于吧?当下不信邪,继续切,然而……   萧胜天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我来试试吧。”   顾清溪便将盘子推到了他面前。   萧胜天拿着刀子切,动作流畅,毫无停滞。   顾清溪一看,顿时心里不是滋味了,为什么,上辈子的那个萧胜天人家姿态优雅还可以说是早就习惯了,这辈子的萧胜天,为什么拿起刀子来那姿态那动作就看着特像那么一回事。   萧胜天利索地切着,不一会,牛排就被完美地切割了。   顾清溪耸耸鼻子,打量着他,轻哼一声:“你肯定是之前偷偷学过了!”   萧胜天勉强忍住笑:“没有。”   顾清溪:“我才不信。”   餐厅里流淌着音乐,静谧优雅,萧胜天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话:“好了,别恼了,乖乖吃牛排,都给你切好了。”   说着,把切好的牛排推过去给她。   男人低哄的声音满满的纵容,顾清溪也就抿唇笑了。   这边两个人小声说话,享用着美味的西餐,而就在不远处,任恩重那么一抬眼,就恰好看到了顾清溪。   静谧奢华的西餐厅中,他看到那个姑娘乌发雪肤,一袭红裙包裹着她动人的身段,她垂眸含笑间,娇艳明媚,却又羞涩动人,看得人几乎挪不开眼。   而就在她对面,坐着那个男人。   他并不愿意说那是她的丈夫。   她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就已经结婚了。   这个时候,许多并不太美好的想法涌入他的心里,也许她是被逼无奈的,为了能参加高考而不得已嫁人,或者说是家里逼着她嫁的,要不然她那样灵动聪慧的姑娘,怎么可能早早地嫁人,而且嫁一个没上过大学的商人。   他已经打听过了,从她的舍友那里知道她这个所谓的丈夫是什么人,就是一个俗人。   那种满心铜臭的人,他们平时怎么可能有共同话题。   任恩重魂不守舍起来,他忍不住想着,等回到学校,一定要好好和她聊聊,看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才不得已委身一个那样的人。   ********   周末回到自己和萧胜天的那个“小家”,顾清溪处于彻底的放松状态,萧胜天把她照顾得很好,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被捧在手心里的小猫,只需要喵喵叫几声,他就能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过周末的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周一早上,她坐在教室里听课,多少有些犯困,昨晚上他贪得太狠,不说很晚才睡,只说那折腾的劲儿,今天腰酸背痛,走路都有些虚浮。   偏偏今天的课还非常紧张,老师讲解的时候思维飞快,必须高度集中精力跟上老师的思维,如果跟不上,就要花费更多时间去自己啃课本,偏偏老师讲的很多东西都会超出课本的范畴,死啃课本都没用。   而一旦一次跟不上,下次更加跟不上,从此后恶性循环,作业做不出,这才是最可怕的。   大家都一边听讲一边奋笔疾书记笔记,教室里除了老师抑扬顿挫讲课的声音,便是钢笔的沙沙声。   下课的时候,老师又留了一些作业:“上次没怎么给大家留作业,想必大家已经适应了吧,这次多留点。”   这话一出,除了个别同学,大部分都瞪大了眼睛:“上次那些,还是没怎么留?”   然而这种无声的抗议是不管用的,很快作业留下来了,确实翻倍了,大家眼前一黑,越发感觉到这大学生活不是伊甸园,而是修罗场。   下课后,老师走了,大家难免埋怨几声,不过埋怨归埋怨,该学还是得学,王向红没记全笔记,正和大家对看看漏了哪里,她一眼看到顾清溪的笔记,整整齐齐:“哎呀,清溪,你的笔记写得真好,给我看看吧!”   顾清溪便把笔记给王向红,大家都凑过去一看,果然不错,一时自然松了口气,顾清溪笔记这么齐全整齐,看来可以抄了她的笔记再进行参悟了。   顾清溪有些倦怠,想着回去补一个觉再做作业,便和大家说了声自己先回去宿舍了。   独自离开教室,走在鹅卵石铺就的林荫小路上,她想着下次可得和萧胜天说好了,周日晚上不许太过了,不然影响她的精力,周一的课程必须全身心投入,一个懈怠,怕是学不好了。   谁知道正走着,就见任恩重站在前面,穿着阔腿喇叭裤,手里拿着一个口风琴,正斜靠在前面的小树旁,正是这个年代最洋气也很酷的一个形象。   顾清溪本来觉得任恩重还是挺清爽的男同学,现在猛然看到这个,倒是有些意外,心里想笑,这个形象,就是八十年代混不吝失学小青年啊!   不过顾清溪到底是忍住了:“任同学?”   任恩重并没先开口,不过他显然就是在这里等着顾清溪,而且是一个很帅气的姿势等着——也许在她过来前,他已经特意摆过姿势了。   任恩重看到顾清溪注意到自己,笑了:“顾同学,你好,我刚看到你的笔记记得不错,回头能借给我吗?”   顾清溪:“当然可以,不过现在被我舍友拿去了,你可以等等。”   任恩重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太好了,先谢谢你了,你这是要回宿舍?”   顾清溪点头,抬起手,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是。”   任恩重注意到了,她很有修养,打哈欠特意抬起手遮住。   而且她打起哈欠来很可爱,像一个犯困的孩子,娇憨动人。   任恩重眼睛发亮,盯着顾清溪:“你这是没睡好?”   顾清溪:“睡得有点晚,打算回宿舍歇一会。”   任恩重:“我正好要过去找一个朋友,一起走吧。”   顾清溪实在是有些疲惫,便也没拒绝,毕竟是同学,以后还要相处。   当下两个人往宿舍方向走,任恩重却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说起自己家里的事,顾清溪心里微动,便问起来他家住哪儿。   任恩重很是引以为傲:“我爷爷分的地儿,四合院,去安天门广场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顾清溪:“你从小就住那里吗?”   任恩重:“是啊,我就出生在四合院里。”   顾清溪犹豫了下,还是道:“之前去那边胡同里观赏,我看有些四合院里都种着树。”   任恩重笑了:“对,我们院子里也有树,柳树,有五棵呢,我妈那树说有些年头了。”   一共五棵树……   顾清溪想起萧胜天说的,说他奶奶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家里五个孩子,各自种了一棵,一共就是五棵树了。   旁边的任恩重自然不知道顾清溪心里所想,还在说着他小时候爬树折柳枝的事,说得兴致勃勃。   顾清溪却生出许多感慨,你以为独属于自己的童年回忆,其实曾经是遥远到从未见过的老人为自己备下的寿材。一处院落坐落在那里,今日张家,明日李家,再过一些年,还不知道是谁家,世事沧桑,有几个能预料。   这么说着间,任恩重转头看了看顾清溪:“对了,说说你吧。”   顾清溪笑了:“我就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努力学习,考到了首都,也没什么好说的。”   原本多少有些夸夸其谈的任恩重,却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顾清溪,发亮的眼睛中有些探究的意味:“你结婚挺早的啊……”   顾清溪:“是比较早,不过也还好,我们那里都结婚早,我这个年纪,从小一起玩得小伙伴都差不多嫁人了。”   任恩重试探着说:“你爱人,条件不错?”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明白了。   顾清溪家里很穷吧,他曾经去过大伯家玩,虽然说是县城,但其实和首都没法比,而顾清溪家在农村,那自然更是差远了。   这样的姑娘,家里未必供得起,估计为了上学,就嫁人了,对方供她上学,她必须和对方结婚。   顾清溪扫了他一眼,笑了,她多少猜到了任恩重的脑补:“他以前条件也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挺穷的,也是最近两年才好起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任恩重紧盯着她:“那什么重要?”   顾清溪:“当然是感情更重要。”   本来这种个人隐私的事,没必要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说,但她清楚地知道,任恩重对她有好感,她并不想放纵他这种好感,干脆说明白,让对方死心,免得惹出什么误会来,萧胜天那里就是嘴上不说,但心里未必痛快。   任恩重听到这话,却笑了下:“是吗?”   他显然有些不信,那个反问句里,多少有着对萧胜天的一丝蔑视。   顾清溪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心里却是不屑地想,萧胜天再怎么样,也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拼出来,自己身上的裙子,手上的瑞士手表,都是他自己拼出来的,那些靠着父辈荫庇的,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况且,也不过是时代的幸运儿罢了,再早一些年,人家萧胜天还该是深宅大院的少爷呢。   而任恩重这里,看着顾清溪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纤秀好看,他傻傻看着,好半响没挪开视线。   其实他见多识广,以前还出过国,多美的姑娘都见过,也不是没有比顾清溪好看的,但是他都没什么感觉,一直到那天开学办手续的时候,夏日炎炎,看到顾清溪,一下子对了感觉,觉得自己就应该等着这么一个人。   他家境不错,模样也好,之前也有不少女同学给自己写“一起学习进步”的信,对追求顾清溪也是很有自信的,可谁想到,顾清溪竟然结婚了,有男人了。   他是有点不服气,那么一个男人,估计就是仗着有俩臭钱才把这么好一个大学生搞到手,有什么了不起?顾清溪能和他有共同语言吗?   *************   顾清溪生得好看,虽然她一心沉浸于学习之中,但还是吸引了一些追求的男同学,那些男同学不明就里,有人主动找机会上课和她挨着,也有人直接送花,倒是惹得宿舍里一众人在那里笑,顾清溪没法:“你们见到人就帮我宣传,告诉他们我结婚了。”   不然时常应付这个也挺头疼的,她只想清净学习,也怕瓜田李下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说法,让萧胜天听到,白白惹他不痛快。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别人问起来,就和人家说她已经结婚了,不少人是不信,震惊,觉得她看着那么小,怎么可能就结婚了?   况且有时候,出去教室自习,那些教室并不是局限于本专业的,人家看到她,就主动上来打招呼要认识,也是烦不胜烦。   顾清溪为了这个,决定收敛点,平时简单衣裳,穿一身灰黑的衣服,反正能低调就低调,免得惹人注意,最好是谁也不注意。   如此,总算消停了几天。   不过那天周末,顾清溪过去找萧胜天,萧胜天一看到顾清溪,倒是意外,之后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怎么了,穿成这样?”   他虽然并不会注意她们学校的女学生,但就他感觉里来说,她们学校的女生大部分不会穿成这样,乍一看还以为是山里穷姑娘偷穿了奶奶的衣服。   顾清溪看他还笑,忍不住哼他:“你还笑,还笑!”   说着,她就把自己被男生追求的事说了,萧胜天这才收敛了笑,看着自己这小妻子,她生起气来嘟嘟着嘴儿,娇俏动人,这样的女学生,在大学里确实惹眼。   “过几天国庆节,你们学校举办一个晚会是吧?”   顾清溪点头:“嗯。”   萧胜天:“外人也可以参加?”   顾清溪眼睛一亮:“你要来?”   萧胜天摸了摸顾清溪的头发:“嗯,我陪你过去吧,到时候很多人都会看到,我看看谁还敢打你主意。”   这倒是不错,顾清溪大喜:“好!”   眼看着问题能得到解决,顾清溪松了口气,她现在学习很紧张,真没心思抽出时间去应付那些有的没的,只想平时在学校好好读书,周末赶紧过来和萧胜天团聚享受下夫妻生活。   谁知道萧胜天却道:“我今天要和人谈个事,等会得出去。”   啊?   顾清溪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那好吧。”   屋子里窗帘半开着,阳光从那拉开的一半窗帘照进来,映得她墨发有一层妖娆的金边,萧胜天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女人,自然将她的失落收在眼底,温声说:“和人约好了的,人家平时也忙,就周末有时间。”   顾清溪:“没事,正好我看一会书,等你晚上回来,我再试着做个菜,咱俩一起吃饭。”   嘴上这么说,但那眼里的失落却是显而易见。   她想自己,想和自己腻在一起。   萧胜天眼眸颜色转深,喉结微动,却是走在到了床前:“我刚洗过澡。”   顾清溪有些茫然:“什么?”   萧胜天站在床前,却是抬手解开了皮带,抽出来扔在一边,之后俯身下来,将她笼罩住。   ************   这次又快又急。   顾清溪自打和萧胜天在一起,还没这么匆忙过,不过因为那股急,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滋味,顾清溪觉得自己是噌的一下子就被送上了高山顶尖。   临走前,萧胜天摸了摸她的脸,亲了亲她汗湿的发,哑声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继续喂你。”   这话声音很低,也只是勉强能听到罢了,不过他突然这么说,顾清溪脸红耳热,忍不住轻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萧胜天拉上拉链,重新勒好腰带,整理了下衬衫领子,确认无误,这才出门,打了一辆车,直奔他和人越好的咖啡馆。   一路上,心神竟然有些恍惚,他想起刚才顾清溪湿润迷惘的眼神,微微张开的唇儿,软绵绵到让人恨不得揉碎了的声调,还有泛着粉红的肌肤。   最近他很忙,忙着和各种人打交道,但是忙碌之余,回到房中,看着她要养的那几盆花,总是想她想得厉害。   其实知道,她现在上大学了,他如果想见她,也能见到,不过还是想让她好好享受大学生活,专心学习,毕竟她上的那个专业,他打听过了,确实学习任务很重,时不时有人会挂科重考。   她自尊心挺强,又是保送的,万一不小心挂科了,估计自己都受不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到了目的地,萧胜天下车,付了车钱后进了咖啡馆。   他并不爱咖啡,不过对方是外国回来的,习惯喝咖啡,出于尊重别人的想法,他也就随便对方了。   首都的咖啡馆大多生意不错,赶时髦的年轻人并不少,不过这家或许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竟有些冷清,当然也可能因为这家咖啡馆的价格相比外面的要贵一些吧。   走入咖啡馆,里面客人并不都,在优雅低柔的音乐中,他便看到了今天约的人。   对方英文名叫Malcolm,中美混血,父亲正宗M国人,M国大使,母亲是早年移民M国的本国人,这次她来,是受她父亲所托。   Malcolm其实也才二十岁,和萧胜天同龄,不过生在西方,长在西方,有有着一半的西方血统,身材脸蛋成熟妩媚,一头漂亮的卷发更是有着不同于本国姑娘的风情。   她看到萧胜天过来,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天,你来了!”   她中文说不上多好,叫人名字习惯叫最后一个字,比如萧胜天,她就叫天。   萧胜天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曾经纠正过,不过看她好像也这么称呼别人,也就罢了。   萧胜天微微颔首,又礼貌性地点了咖啡。   “天,看来你还是不太习惯喝咖啡。”Malcolm热情地笑着,颇感兴趣地看着萧胜天。   之前见过一次,她就对这个男人很有好感,今天再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一些不一样。   她玩味地笑着,打量着萧胜天,之前严肃沉默的年轻人,现在眉梢竟然残余着一丝情动后的旖旎,这因此中和了他过于冷硬的脸部线条,让他变得迷人。   二十岁的Malcolm已经交过好几个男朋友,她来到国内后,一直没寻觅到合适的,这样的萧胜天让她感到有趣,东方男子的神秘让她向往。   萧胜天没抬眼,淡声说:“确实不太习惯,不过偶尔尝尝倒是也可以。”   Malcolm两手微微挽着,抵在下巴那里:“下次你可以去我家,我给你喝我家现磨的咖啡,你一定会爱上那个咖啡。”   萧胜天对此并没兴趣,不过还是礼貌地道:“好,下次一定试试。”   说着,他问道:“信,Malcolm小姐带来了吗?”   Malcolm笑了:“你这么猴急啊!”   萧胜天蹙眉,不过看Malcolm笑得心无城府,他想着她应该是中文不够精通用错了词,从上次的接触看,她确实偶尔会用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词。   Malcolm笑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一封信,之后递给萧胜天:“就是这个了,这可是我跨越重洋才让你相会的信。”   萧胜天说了谢谢,之后接过来那封信。   看着那封信上写的“吾姐亲启”,萧胜天眸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也是最近偶尔机会,才接触到了M国的大使,知道自己奶奶的哥哥和弟弟现在都在国外,并且这些年来一直试图和自己奶奶取得联系,但是分别已经四十多年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奶奶已经流落到了一处农村,取得联系,谈何容易。   也幸亏萧胜天最近正在张罗着做一个建筑公司,因缘巧合听人提起这么一桩事,之后找到了M国大使,双方一对,这才知道,对方找的正是自己奶奶。   本来约好的是M国大使,但是对方临时有事,便由Malcolm将信拿出来了。   萧胜天望着那封信,信上字体老迈苍劲,想着奶奶的兄弟也应该六十多岁了,胸口更是涌起说不出的感慨。   打开那封信,是以前惯常用的繁体字,写信的是奶奶的大哥,对方提及这些年在异国的种种,言语殷切,满是思念惦记,最后提及“望妹一切都好,盼早日团聚”。   萧胜天盯着那字迹,看了很久,他还保有一些昔年自己奶奶和对方的通信,是以这字迹倒是看着有些熟悉。   只是到底晚了六年,奶奶是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Malcolm是不懂这些的,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同情地看着萧胜天:“天,你是难过了吗?”   萧胜天沉默地望着那封信,却不太想说话。   Malcolm疑惑地看着萧胜天,他眼里有一抹深沉到让人揪心的遗憾,   那种遗憾,她看不懂,只觉得无力,这让她心疼起来,她忙道:“其实也没什么,oh,我是说,你的亲人,他们一切都好,我和萧爷爷家的孙子很熟,你想知道他们的事情吗?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萧胜天抬眸:“是吗?给我说说他们的事吧。” 第111章   萧胜天走了后, 顾清溪蜷在大床上,好久不想动弹。   这一周的学习很辛苦,不过好在这么努力一番后, 她发现自己已经勉强能跟上了老师的节奏,消化得不错, 作业也能还算轻松的完成, 如果继续照着这个节奏,自己完成大学的学业没问题。   宿舍里几个女生,除了冯铭铭外,其它几个却是有些吃力了。   当然了, 顾清溪也不敢松懈, 还是得抓紧, 在这种高手云集的地方,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顾清溪明白这个道理。   而在这么一周紧张的学习中,来到了萧胜天这里,只觉得仿佛找到了一处放松的世外桃源,可以无拘无束,什么都不想,就这么躺在这里, 任凭他恣意疼爱。   顾清溪想起刚才, 明明穿戴整齐要出发了, 却突然不舍得。   她恍惚记得, 他衣着当时都是整齐的, 只是解开站在床边而已, 当时隔着衬衫, 她都能感觉到他的热度。   突然心里很想他,想得要命,想他赶紧回来,抱着她,她也抱着他,也许她甚至可以尝试坐他上面。   这些都是脑中绝对不可言说的遐想罢了,其实等他回来,她是万万不敢的。   一种说出来的羞耻感让顾清溪心酥意软,她羞得将脸埋在枕头里。   如此懒散地躺了好一会,她才爬起来,先是想着收拾收拾屋子,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不过看看家里,窗明几净,独居的男人竟然将家里收拾得那么干净,她也就没什么可做了,后来又去厨房想做饭,发现少了盐巴。   一时想着自己正要买点钢笔水,干脆出去外面小卖铺买点好了。   因为是临时出去,她就随意套上衣服,又拿梳子梳理了略显凌乱的头发,脸都没洗,就直接出去了。   出去后,来到了附近的小卖铺,买了钢笔水和盐巴,又买了一些别的什么,她提着往家走,谁知道走到楼下,就看到旁边一个人,正沉默地站在那里。   说来也是奇怪,按说她本来根本没看那个方向,但是那人映入视觉,在她自己还没注意的时候,大脑便感觉到了异常,视线便下意识落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却是陈昭。   酷热的夏日,他穿着黑色衬衫,苍白着脸站在那里,散发着冰凉的气息,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顾清溪微惊了下。   自从上次他家里出了事后,她已经觉得这个人从自己的人生中结束了,后来隐约听说他离开了小城,跟着他堂哥什么的做生意,她更是再也没想起这个人。   没想到他突然冒出来了。   是偶尔的遭遇,还是他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的?   大热天的,顾清溪突然后背发凉,她定定地看着陈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昭苍白的脸没有什么血色,轻声说:“恭喜你,新婚快乐。”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缥缈。   顾清溪却咬着唇,攥紧了拳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的陈昭已经死了,而这辈子的陈昭也已经远去,她总觉得这个人消失了,不会再来了。   可现在,他这样,会让她有了一些诡异的联想。   陈昭笑了下:“我突然出现,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清溪点头,之后又摇头。   陈昭垂下眼睛,苍白的容颜,修长的睫毛,这个人越发给一种奇异的病弱感。   他低声说:“我本来跟着堂哥去了别的地方做生意,现在过来首都,谁知道前几天,恰好听说萧胜天正要开一个公司,便知道他来首都了,他既然来了,你也应该来了,便打听到他的住处。”   顾清溪原本紧攥着的拳头轻轻放开了,她轻轻吐了口气,终于开口:“你找我来干什么?”   这必然不是巧合了,是他想见自己。   陈昭平静地笑了笑,看着她:“就是想看看你,可以吗?”   顾清溪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她想赶紧离开,不想看到他,想躲进自己的房子里,但是两脚无力,她竟然挪动不了,她盯着陈昭:“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想看到你。”   陈昭却直直地道:“你嫁给了萧胜天。”   顾清溪:“是。”   陈昭:“他出门去了,和别人约会去了吧?”   顾清溪:“他去谈开公司的事,不过,这当然和你没关系。”   陈昭盯着顾清溪,像是要看到她心里:“你嘴唇为什么有些肿,是他把你弄成这样吗?”   顾清溪顿时羞恼成怒:“关你什么事?陈昭,我告诉你,我和你没关系,以前没有,现在还是没有,你是不是跟踪我?麻烦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就去告公安局!”   陈昭看着顾清溪脸上勃然的怒气,却是笑了。   她生气的时候会蹙眉,眼里火亮,脸颊染上红晕,就连耳垂那里都是漂亮的粉红。   他舔了舔唇:“他很疼你吧?”   顾清溪几乎想冲过去给他一巴掌,这是不是有病?   她瞪他一眼:“我警告你,离我远点,也不要让我的丈夫看到你,不然他也许会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说完,她径自进了小区。   进去小区后,她还特意往后看了看,陈昭竟然还站在原地,隔着铁栏杆看着自己,那眸光幽深得让人心里瘆得慌。   她仓促收回了目光,想了想,故意向相反的方向走,走入了别人单元楼下面的入口,在那里等了好半响,才又悄悄地回来,见大门处他已经走了,这才赶紧跑回自己家里。   而就在门外,躲在暗处的陈昭,看着她忐忑不安的身影,笑了下。   她还会和自己耍这种小心机。   *************   回到家里后,顾清溪想起刚才的事,还是浑身不舒服,洗手洗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深吸了口气,想着今天遇到陈昭的种种,他的说话,他那表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感在里面,这种气质,和之前的陈昭并不一样。之前的陈昭虚弱苍白,固执中有些自私,但不会给人这么强烈的威胁感。   顾清溪不安地来回踱步,甚至下意识地去关紧窗户,检查门户,她总怕陈昭会突然出现,扑过来对自己如何。   一时又盼着萧胜天赶紧回来,她想钻进他怀里,被他狠狠地疼爱,被他抚慰,让自己赶紧忘记这一切。   谁知道她等来等去,萧胜天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很晚了。   她都要睡着了。   萧胜天进来后,也没敢开灯,就那么摸索着去了洗手间。   顾清溪听到动静,坐起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吃晚饭了吗?”   萧胜天洗过手脸,走近了,想起临走前的事:“对不起,清溪,周末难得你过来,我竟然回来晚了。”   顾清溪顿时闻到了酒味:“你喝的酒?”   萧胜天:“嗯,喝了一点。”   Malcolm说了很多关于自己四位舅爷爷的事情,说到后来,看看天实在不早,到了吃饭的时候,便只好请人家吃了一顿饭。   四位舅爷爷当初离开本国前往M国发展,因为本身都是世家大族,有一些底蕴,如今发展都想当不错,几位表哥也都非常突出,其中一个进了当地政府部门,前途很好,另一个从商,企业已经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了,资产雄厚。   只是四位舅爷爷中,大舅爷爷身体不太好,想家想得厉害,总是叨叨着自己的妹妹,担心这辈子见不到了,又说起来当初家里的那柳树,说是若还在,要用那个做寿材,这是当年和弟妹说好的。   他们自然不知,自己奶奶已经不在人世了,昔日的那院子,也早已是别人的家。   顾清溪起身下床,便想着怎么和他开口说陈昭的事,他素来不喜陈昭,对陈昭的反感比孙跃进谭树礼之类的还要大,她能感觉到。   今天陈昭出现的莫名,他听了自是不喜。   关键是,陈昭那种莫名的阴森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形容,心里总有种不敢细想的猜测,而这些又和上辈子有关。   她想了想,到底是说:“今天——”   谁知道萧胜天却同时道:“对了,有件事——”   一时两个人都停下了,顾清溪笑了:“你先说。”   睡了一觉,她心里感觉好多了,加上他回来了,看到他,她也就安心了。   萧胜天:“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奶奶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吗,他们早些年都流落海外了。”   顾清溪:“记得,你当时说一直联系不上,奶奶临终前都惦记着。”   萧胜天:“最近通过一位外国大使,我收到了他们写给奶奶的信。”   顾清溪:“啊?那就是联系上了?”   萧胜天神色间有几分感慨:“是,我打算写一封信给他们,告诉他们奶奶的消息,奶奶临终前,也有一些话,也要说给他们。”   一时详细地说起这件事始末,又说了Malcolm提起自己舅爷爷在国外的种种来,顾清溪也没多想,只觉得萧胜天能和海外的亲人联系上,自然是一桩大事,也是替他高兴。   萧胜天又进洗手间,简单冲了个澡,便回来床上。   清爽沁凉的气息便笼罩住顾清溪,他搂着她,低声说:“还记得我临走前说的吗?”   淡淡的酒气萦绕,他的声音紧绷,明显是想要了。   顾清溪咬唇:“太晚了吧。”   萧胜天却环住她,俯首下来,亲她额,又流连于她脸颊旁,最后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不能喝酒,一喝酒就特别想。”   声音紧绷到犹如拉满的弓弦。   顾清溪便有些受不住了,身子软软地靠着他,任凭他作为。   这晚一直折腾到很晚,他才勉强停歇,其间又不知道说了多少情话,便是夜晚被窝里听,都脸红耳燥的。   谁知道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他抚慰了她一番,却起身了。   顾清溪正处于失神之中,茫然地看他:“你做什么去?”   萧胜天:“饿了。”   奋战了这么久,他才想起来,今晚好像没怎么吃饭。   本来喝酒了,也不太饿,但现在卖了力气,他觉得饿了。   ************   周日和萧胜天在一起腻歪了一天,周一回到学校的时候,看着朝气蓬勃的校园,顾清溪觉得很愧疚,特别是路过这边的湖,看到不少同学在湖畔柳树下读英语,她更是觉得自己荒废了一个周末,估计她的同学们都在学习吧。   这么一想,紧迫感就来了,周一上完课后,赶紧和舍友约起来一起上自习。   谁知道到了自习室,闷头学了半天,一抬头,看到前面男生正冲自己乐,竟然是任恩重。   也是无奈了。   自习室是大家的,她不可能让任恩重不要坐自己前面,自习室占位挺难的,她也不可能放弃得来不易的这个宝座,最后只能装作没看到,低头继续学习了。   任恩重挑眉笑了,像是沾到多大便宜似的。   后来他就是试探着压低声音道:“顾同学,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顾清溪没搭理,直接出去了。   任恩重跑出去追上,很是委屈地说:“你干嘛不搭理我?咱们是同学,请教问题也不行吗?”   顾清溪:“你应该知道,我已经结婚了,我们夫妻感情很好。”   当然了,她说完这个就觉得自己傻了,真不用这么直白地解释。   任恩重无奈地摊手:“这个和我问你问题有什么关系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只是想请教你问题啊。”   顾清溪抚额:“行。”   于是两个人一起看了看那问题,其实并不算太难,顾清溪让任恩重讲了讲他的思路,顾清溪很快找出了他的问题所在,任恩重其实没太指望她能指导自己,毕竟任恩重自己学习也相当好,但是现在,顾清溪指出问题后,任恩重皱眉想了想,之后恍然,再抬头,看顾清溪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顾同学,没想到你能一针见血地发现思路的偏差,太厉害了。难怪你能在奥数中取得那么好的成绩,果然不一般。”   顾清溪礼貌地笑了下:“没问题我就继续学习了。”   任恩重连忙点头。   而接下来的几天,任恩重也时不时出现在顾清溪身边,上课的座位,或者自习的时候,不过频率并不算太高,还属于可接受范围,极偶尔会请教顾清溪问题,顾清溪也就解答了。   这么一来,慢慢地她发现任恩重这个人还挺聪明的,至少并不像一开始她以为的纨绔子弟不着调,人家是很有些天分,他想问题的一些思路也非常值得自己借鉴,一来二去,她倒是和任恩重关系还算不错。   当然了,仅限于学习,任恩重有一次试探性地约她一起吃饭,她马上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任恩重颇为幽怨:“顾同学好不近人情。”   顾清溪直接道:“对,我就是只知道学习,别的免谈。”   任恩重挠挠头,看着她无奈地笑了。   顾清溪看他这样子,竟然像个大孩子,一时又想起来之前他戴着蛤蟆镜穿着阔腿裤的样子,也有些想笑。   任恩重出身好,家境好,在首都上小学,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性子比较单纯,心性上像个小孩子,根本还不太懂事,这些天接触下来,顾清溪看他,就觉得是个弟弟了。   细问了问,果然他比自己还小一岁。   没办法,城里人六岁多就读书,不像他们农村好多都是七岁八岁才送学校,到了城里上大学,明显就比人家年纪大一两岁。   顾清溪知道任恩重的年龄后,就笑:“我比你大一岁,知道我为什么早早结婚了吧,因为年龄大了。”   任恩重听着,何尝不知道顾清溪这是故意把她和自己区分开来,想制造年龄差的感觉,不过他并不在意,大一岁就大一岁,他就喜欢她这种的。   现在她不把自己当回事,那就慢慢来。   ************   国庆节马上到了,在放假的前一天,学院组织了晚会来庆祝,这其中自然要有学生表演节目,之前学院里负责人也曾经找过顾清溪,意思是让顾清溪参与跳舞或者别的什么节目。   顾清溪很干脆地拒绝了,别人再劝说她加入,她就说自己农村来的,从小没跳过舞,也没有音乐细胞,完全不感兴趣。   宿舍里几个,听说这个很是为她惋惜:“你这么好看,身材又好,应该学习跳舞啊,就算不跳舞,去参加一个小品演出也挺好的,还有话剧,你也很合适。”   其它人也都可惜,可惜之余又觉得:“哎,不过不去也好,那得耽误不少时间吧。”   大家纷纷赞同:“还是学习吧,那些当不了饭吃。”   顾清溪也觉得,她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出风头的,也不是什么单身小姑娘,不稀罕男同学仰慕的目光,这种出风头只会给自己招惹烦恼麻烦吧。   任恩重参加了一个舞蹈话剧,在里面演一个男配,他也想让顾清溪参加,说里面还缺一个人,顾清溪当然继续拒绝,任恩重就叹息了:“你简直像是我奶奶那个时候三从四德的人。”   顾清溪:“没办法,我笨。”   任恩重磨牙,无奈,不说什么了,她笨的话,数学系就没几个聪明的了吧!   到了这天下午,要布置会议室,顾清溪倒是积极参加了布置工作,卖了不少力气,终于会议室焕然一新,贴上了红纸大字的条幅,又拉了许多纸做的鲜花彩球什么的,一派喜气洋洋。   晚上时候,节目开始,参加节目的都穿着专门借来的服装,灯光打起来,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   “你爱人不是也要来吗,怎么还没到?”旁边的王向红忍不住问,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向顾清溪。   上次见过一次,外形真好,也很有气场,大家难免想再看看。   “不知道,也许有急事吧,不着急。”   顾清溪说不着急,其实也在等着,因为国庆要放假,调休了上个周末,这都十天没见了,哪能不想他呢。   大家听了,也就专心看节目了。   顾清溪时不时往外面看看,偶尔走出来那教室,免得他到了后找不到地儿,如此来来去去的,任恩重就凑上来了:“你是不是在等你爱人啊?”   顾清溪点头:“嗯。”   任恩重揣着兜,很是同情地道:“这么晚了还没来,估计不来了。”   顾清溪没理会,只看着远处的林荫道,因为过节,林荫道上的路灯全都亮着,旁边树上也披挂了一些彩色小灯泡,火树银花绚烂多彩,而旁边的湖水,在那灯光映衬下,波光斑斓,一切都是热闹的,她想他来和她一起看,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家。   如果他今天不来,那她只能明天再回家了,本来一切都计划好了,国庆节要出去爬长城玩呢。   任恩重:“给你这个,吃一个吧?”   顾清溪看了一眼,是巧克力,上面是英文字母,应该是外国进口的。   任恩重无奈地叹气:“吃一个,积攒点能量,继续当望夫石。”   顾清溪听着那望夫石,想笑,不过还是拿过来那巧克力吃了,圆滚滚的巧克力,里面竟然还有榛子,柔滑的甜腻在舌尖散开,味道不错。   任恩重:“你对他真好,哪个男人能得你这样对待,这辈子都值了。”   顾清溪吃着巧克力:“你这么小,别轻易说这辈子。”   这语气好像多沧桑一样。   任恩重:“呸呸呸,不许说我小,再说我可和你急了。”   顾清溪笑:“难道不是吗?你不小吗?”   任恩重气哼哼的,差点像气球一样蹦起来。   顾清溪更加想笑,其实这个人还挺可爱的,小弟弟那种可爱。   正笑着,就听一个声音道:“清溪,我来晚了。”   顾清溪看过去,却是萧胜天。   灯火忽明忽暗,他身形挺拔,冷峻沉稳,手里捧着一束花站在那里。   任恩重本来还气哼哼的,一看到萧胜天,马上脸红了,他赶紧对顾清溪说:“你爱人来了,那我,那我先进去了。”   说完,仓皇逃走了。   萧胜天迈步过来,将那束花送到了顾清溪面前。   那是一束玫瑰花,火红娇艳。   顾清溪低头看花,小声说:“干嘛买花?”   萧胜天:“怎么,不喜欢?”   顾清溪捧着那花,看到剔透娇艳的花瓣上还有晶莹的水珠儿,抿唇笑了:“挺好看的。”   萧胜天却抬眸,看向任恩重消失的方向,淡声说:“你和他相处得还不错。”   顾清溪想起刚才,低声说:“也还好,刚开始挺讨厌他的,不过后来发现这个人挺好玩,挺聪明,其实就是一个没经过事的大孩子。”   萧胜天突然道:“巧克力很好吃?”   顾清溪脸红了,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竟然没看到那边他过来,其实吃个巧克力不算啥,和同学有说有笑也不算啥,但被他这么看到,总觉得他会多想。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蓦然低头。   顾清溪诧异地抬首,猝不及防,他的唇竟然直接贴上了她的。   只是那么贴着嘴唇而已,但顾清溪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万物都在下沉,瞬间沉到了海底,一片静寂。   他却收回唇去,舔了舔,淡声说:“是挺甜的。”   说完,又拿出手帕来:“擦擦。”   顾清溪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吃巧克力,怕是沾到了唇上些许,赶紧擦了擦。   而就在教室一侧的暗影处,任恩重自然看到了这一切。   他眼神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清溪和她这个爱人看来感情不错啊,这个男人确实气度非凡,看起来自己想撬墙角也不容易! 第112章   顾清溪带着萧胜天一起进了会议厅, 坐在最后排,前面几个恰好是顾清溪舍友,萧胜天看到, 礼貌地和人家打了招呼,又拿出来糖果让顾清溪分。   顾清溪看过去,是一盒包装精美的太妃糖, 她看了萧胜天一眼。   萧胜天没看她,只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顾清溪拆开来,分给旁边坐着的同学, 大家拿到了糖,自然是高兴, 有的没见过萧胜天的,便好奇地打量过来。   或许因为赶路太急的缘故,萧胜天的衬衣扣子解开两个,大家可以轻易地看到他凸起的喉结,以及由此而延伸出来的粗犷颈部线条, 而往上看,他脸上线条硬朗, 墨眸深幽深,眉宇沉稳中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不羁。   这样的男人,看得人脸红。   而顾清溪手中那一束惹人的玫瑰花,自然是吸引目光。   在学校里, 也有男同学会送女同学玫瑰花, 大家会起哄,也会在学习之余讨论。   在羡慕之中, 大家吃着糖, 味美的太妃糖, 吃得心里甜滋滋的。   顾清溪没吃,把糖差不多都分完了。   分完后,便专心地看节目。   这个时候正好在表演舞蹈《街上流行红裙子》,这本来是一个话剧,现在是由话剧改编的,舞台上的女学生都穿着漂亮的红裙子,裙摆飞扬间自然是青春洋溢的美。   萧胜天微微侧首,略贴近了顾清溪的耳朵,低声问:“你怎么不去表演节目?你如果穿那个,肯定好看。”   顾清溪不想说原因,便道:“我又不会跳舞。”   萧胜天:“可以学。”   顾清溪低哼了声,瞥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萧胜天却又道:“别人学跳舞表演节目,你也跟着来,别总顾着学习——”   说完这话,他略停顿了下,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就算多招惹几个男人围着转,我也认了。”   顾清溪听了,磨牙,几乎想掐他一把,不过还是忍住了,低声道:“哼,不就是看到我吃了别人的巧克力,你就把糖给分了。”   当她不知道,那盒太妃糖和玫瑰都是送她的,结果他看到自己吃任恩重的巧克力,愤而不把糖拿出来,如今更是借机分了。   虽然她拿到那糖,十有七八也是分给同学,但那还是不一样。   萧胜天扬眉笑了:“反正你都已经吃了巧克力,不吃糖也行,多好的巧克力。”   顾清溪:……   这话酸得醋坛子都打翻了好不好!   ~~~~~   晚会散场的时候,其它同学都回宿舍了,当然也有的结伴出来玩儿,第二天就开始放假,没什么课,大家可以稍微放纵下一直紧绷的神经了。   萧胜天自然早早地领着顾清溪离开,打算回去家里。   走过那林荫道的时候,却见南边是湖水,湖水一旁有小山有柳树,风景雅致,旁边颇有几对小情侣在牵着手卿卿我我。   萧胜天看到了,领着她走过后,才道:“看来大学里的风气很开放。”   顾清溪:“我感觉也是,可能接受了先进的文化,意识形态上就比外面社会更前沿。”   说着,她便想起来一件事,再过几年,就要出那桩子事了吧,所以大学生思想教育真得太重要了,也不能太西方化,不然思想容易被侵蚀。   萧胜天看着她,黑眸幽深:“那你要不要试试?”   顾清溪:“什么?”   萧胜天抬起手,爱抚着她的头发,凑近了,却是温声道:“虽然你和我结婚了,但我还是想让你尽情享受大学生活,不要因为我拘束了自己,刚才和你说让你学跳舞,也是因为这个,本来就是这个年纪,别人在享受的生活,我也希望你享受。我有时候会吃醋,不过我知道你心里有底,也相信你,所以这个时候,你也不用太顾虑我的想法。”   顾清溪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心神微震,仰脸看着他,一时只觉得那眸深如海,温柔包容。   他大概感觉出自己刻意的收敛,所以才这么说吧。   她忍不住笑了:“好,我知道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兴趣,要说参加学校活动,她现在也参加了数学兴趣小组活动,那不是也挺好的,跳舞什么的,她主要是怕招惹麻烦,耽误自己学习。   不过他既然有这个心思,她也就这么应着了。   萧胜天却又道:“不过接吻这种事,当然只能和我体验。”   说着,他大手罩住她的后脑勺,俯首下来,这一次不同于之前,这一次实打实的深吻。   ********   朦胧夜色中,虫鸣阵阵,炫彩的灯光洒在身上,让一切变得如梦如幻。   顾清溪被着实亲了好久,亲得她脑中一片白茫茫,两腿无力,只能软软地依附在男人身上。   萧胜天托着她的后腰,低声道:“都十天没见了,想我吗?”   顾清溪咬着嫣红的唇,眼神湿润地看着萧胜天,轻轻点头。   才结婚多久,就这么只能做周末夫妻,哪能不想呢,特别是学习遇到问题的时候,每每想起他,心里都泛酸,觉得委屈,想让他抱抱,亲亲。   萧胜天将额头抵上她的:“我也想你了,那我们赶紧回家。”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顾清溪可以感觉到贴着自己的腰臀紧绷,男性的力道蓄势待发。   回家做什么,自然心知肚明。   顾清溪轻轻点头:“好。”   萧胜天几乎想打横抱着她走,不过到底是学校,只能隐忍着,领着她出了校门,出了校门后,他便半搂着她的腰,快速地往家走。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他迫不及待起来,就要斯开她的衣服,她却推着他道:“先洗澡。”   大热天的,走了一身汗。   萧胜天无奈,硬生生憋下这口气,暗哑的声音道:“一起好不好?”   顾清溪:“别。”   卫生间洗澡的地方狭窄,两个人肯定不方便,再说她知道男人心里的坏主意,不想那么孟浪。   萧胜天没办法,只好自己赶紧去洗,自然只是简单地冲了一下,之后又把她塞进去:“快点。”   顾清溪抿唇笑,进去洗澡,恰好看到旁边他换下的衣裳,便想着放在脏衣篓里,谁知道拿起来的时候,她却发现不对。   上面竟然有可疑的红印子。   顾清溪的笑消失了,她拿起来,仔细闻了闻,确定这是口红的印子,隔壁宿舍有个女生买了口红涂抹,她们看到过,就是这个味道和触感。   一时自是气得浑身颤抖,他竟然和女性单独有接触?   顾清溪自问自己在学校里处处避嫌,班级里许多男生,从来不会单独私下多说什么,便是偶尔和任恩重说话,也是大庭广众之下,事无不可对人言。   现在呢,他衬衫上竟然有口红印,这是什么人?是谁?   当下又想着,自己和他只是周末夫妻,寂寞难耐?可他不像是那种人啊?   但无论怎么样,当下社会风气保守,他竟然和女性单独接触,而且还在衬衫上沾了口红印子,都已经够可气了。   偏生这个时候,外面的那男人还在等着她出去,竟然眼巴巴地问:“好了吗?快点,我等着呢。”   他还有脸等这个?   顾清溪冷笑一声,故意道:“你别等了,不行了,我来小日子了。”   她说完这话后,外面的男人好半天没吭声。   顾清溪可以想象他那跌至谷底的失落,心里觉得好笑,又恨他那衬衫上的红印子,便故意说:“怎么办呢?”   萧胜天默了一会,才说:“我前几天给你买的那个卫生巾,你正好试试。”   这个年代,本国还没开始生产卫生巾,大家都用月经带,一直到前两年外国妇女来本国旅游,发现这里竟然没卫生巾,有关部门才决定从日本进口卫生巾。   这种进口卫生巾的价格自然昂贵,一包竟然要九毛钱,一般人自然用不起。   萧胜天也是那天去百货商场观察人家的洋东西,发现的这个,知道是女人用的,便买下来两包,让顾清溪试试。   顾清溪自然知道卫生巾,听了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他还帮自己买了这个。   不过很快,她突然想到,他一个大男人买这个干吗?该不会是从别的女人那里知道的?还是说他帮别的女人买过?   毕竟一个男人突然能拿出一包洋气到普通女人都不知道的卫生巾,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咬唇,在心里恨恨地哼了声:“那是什么样的?拿来我试试。”   萧胜天便赶紧拿来,之后从门缝里递进来:“这个,垫在裤子里,你试试。”   顾清溪拿过来,这是日本进口的,做工还算精致,算是相当不错了,确实很好,她现在根本没来月经,如果就这么空垫着,太浪费了,真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想想那什么口红印子,她还是暴殄天珍地垫上去了——就当卫生护垫用吧。   垫上后,又穿上干净的衣裳,这才从卫生间出来。   萧胜天这个时候已经拿来了热水,并用热水沏了一杯红糖水给她:“怎么突然来这个了,我算着,距离你上次来才二十三天,还有一周呢。”   顾清溪捧着那红糖水,心想你倒是算计得清楚,怕不是巴巴地想这个那个呢,整天就惦记着这档子事。   不过她还是一本正经地道:“也许最近学习太忙,有些不规律吧。”   萧胜天皱眉:“那怎么办?是不是应该调养一下?女人这个不规律,对身体很不好。”   一时又突然道:“你没吃雪糕或者汽水什么的吧?那都是凉的,你不能吃。”   顾清溪此时心里气恨,有些折腾他,便故意道:“谁知道呢!也许喝了吧。”   萧胜天磨牙:“果然,我猜就是这样,你怎么心里没点数?之前的教训还没够吗?我一天不看着你,你自己就胡来是吧?”   顾清溪低哼一声,低头喝红糖水,没再搭理萧胜天。   萧胜天没看出来她是气的,只以为她是心虚,也是无奈,略显粗鲁地把她拉进怀里,抱住:“好了,不说你了,以后记得听话知道吗,不让你吃的,千万别乱吃。”   怀抱很温暖,言语很熨帖,顾清溪很受用他的体贴,不过想到那口红印子,她还是来气,没好气地说:“知道啦!”   萧胜天伺候着顾清溪喝了红糖水,又去拿了水来让她漱口,之后才和她一起躺下,躺下的时候,突然又道:“肚子疼吗?我帮你揉揉。”   顾清溪:“疼,特别疼。”   萧胜天听了,抬手帮她揉肚子。   不得不承认,他做事细致,力道温柔,揉的时候,感受着那大掌的热度,顾清溪自是有些熨帖,甚至慢慢地在温柔中研出一些酥麻的感觉来。   萧胜天:“还疼吗?”   顾清溪:“还有点。”   萧胜天皱眉:“还疼?那我们去医院吧?”   顾清溪:“我不要去医院,你帮我继续揉。”   萧胜天:“好。”   于是萧胜天继续揉,力道适中,太舒服了,顾清溪慢慢地觉得自己要睡着了。   谁知道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萧胜天从后面环住她,用自己的体温熨帖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亲,虽然没什么,但是她一个激灵,就醒了。   她想起来那口红印,一下子将他推开。   萧胜天猛地被推开,也是有些无奈,平时她都喜欢这样被自己搂着睡,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来了月经,情绪波动大?   顾清溪其实本来是想狠狠地折磨他一下,先给他一个教训的,但是现在实在忍不住了。   “我问你一个事。”   “什么?”   “你今天去哪里了?”   萧胜天一愣,之后意识到了:“我今天去M国大使馆家中拜访了。”   顾清溪:“M国大使是男的是女的?”   萧胜天:“男的,不过他家女儿是女的。”   顾清溪恍然,顿时明白了:“对方和你很聊得来?”   萧胜天:“你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   为什么突然问起来这个?!   顾清溪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你以前是怎么说的你忘记了吗?你说过遇到任何一个女的都会向我报备,你向我报备了吗?”   萧胜天一懵:“她确实是女的,但是她——”   顾清溪:“他怎么了?”   萧胜天:“她是外国人啊。”   顾清溪:“?”   萧胜天:“她是一个外国人,金头发,蓝眼睛。”   顾清溪:“那她是女人吗?”   萧胜天神情略僵了下,承认道:“是。”   顾清溪听他承认这个,终于冷笑一声:“那你还不承认!”   萧胜天无奈:“那确实是我错了,可是我总觉得,那就是一个外国人,那种人,金发碧眼,和我们都长不一样,和——”   他想说,和那些漂亮的洋毛狗不是差不多吗,不过没敢说。   从交往上,他自然是尊重人家的,人家帮了他,但是内心里,总觉得那是另一种人种,和中国人是不一样的,自然也就没法和中国女人相比。   顾清溪:“和什么?”   萧胜天咬牙,不说话了。   即便是在自己妻子面前,他也不好那样说人家,毕竟人家父亲帮了自己,他只好道:“没什么,我错了。”   顾清溪:“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萧胜天:“怎么知道的?”   顾清溪冷笑一声:“你去洗手间,看看你自己的衬衫!以后你如果在外面招蜂引蝶,我可以不管你,但是麻烦不要连这个都收拾不利索!”   萧胜天一皱眉,沉着脸,马上跑去了卫生间,很快,他自己也明白了。   顾清溪其实现在已经没那么气了,特别是那个男人竟然张口说出人家是外国人。   他没说出的话,她多少能猜到,一时又觉得好笑,不过好笑之后,再想想那刺眼的红印子,还是意难平。   顾清溪躺在那里,她就等着,等着他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谁知道过了好一会,一直不见人影。   她疑惑,蹙眉往洗手间方向看,却没看到人,当下更加诧异,起身就要看过去。   谁知道一坐起来,才发现,他就在自己后面。   还是跪着的!   顾清溪一时也有些懵了:“你干嘛?”   萧胜天:“清溪,我错了,我决定跪搓衣板请罪。”   顾清溪:“你——”   萧胜天连忙道:“那个M国大使的女儿叫Malcolm,我和她目前见过两次,一次是上次她代替她父亲给我送来了我舅爷爷的信,一次是昨天,我去拜访她的父亲,她也在,我和她父女一起用了午餐,后来她还代表他父亲向我介绍了她家里的油画,就这些。”   至于衬衫的口红印怎么蹭上的,他实在没记得怎么接触过对方。   顾清溪:“就这些?”   萧胜天举手发誓:“真得就这些,至于口红印,我确实没印象,我发誓,除了第一次见面,人家请我喝咖啡了,我回请人家吃饭了,这一次,自始至终,她父亲都在场。”   他说得如此清清楚楚,她也就罢了,于是又好一番盘问,确认好像真得没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想想自己过度的反应,想着故意折腾他,倒是有些愧疚。   她在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来月经呢……   顾清溪这里犹豫着,萧胜天却以为她还是生自己的气:“我真得不知道那衣服上的口红印哪里来的……”   他一脸无辜无奈的样子,浓眉因为这个而耷拉着。   顾清溪倒是有些歉疚,有心告诉他,又想着自己刚才那么折腾他,这人也是有性子的,惹急了还不知道怎么样,便含糊地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   她看着这人还跪在搓衣板上,忙道:“你别跪了,我又没说让你跪!”   萧胜天却还是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将那搓衣板扔旁边后,两个人躺下,萧胜天从后面抱着她,温声哄着问:“怎么了?”   顾清溪:“也没什么,还是早点睡吧,我困了。”   萧胜天:“好,我搂着你。”   顾清溪自然是再也不敢说什么,便依靠着他,被他搂着。   其实一时半刻根本睡不着,被他这样抱着,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这么一来,心里那种感觉更加升起,不免对自己有些无奈,早知道不瞎说了。   其实好不容易一个假期,她何尝不想好生放纵一番,如今自己只能忍着了。   最后瞎想了好半天,到底是迷糊地睡去了。   她自然不知道,她身后的男人,看她睡熟了,依然憋得慌,却又不能做什么,最后借着月光,倒是亲了她好一番,看她差点嘤咛出声,这才停了,也闭上眼胡乱睡了。   ************   第二天是国庆节,萧胜天早早起来洗漱过,又做了简单的早餐吃了。   吃完饭后,萧胜天其实有些犹豫。   本来计划是两个人趁着国庆出去游玩的,去国庆的广场逛逛,再去爬长城,但是她来了月经,只怕是体力不支,肯定没法折腾,只能在附近逛逛领略下国庆的热闹了。   顾清溪见此,真是悔恨交加,早知道昨晚不这么说了。   想了想去,她犹豫了好一番,终于道:“我……其实我是骗你的。”   萧胜天疑惑地看向她。   顾清溪被他这么看,心虚,别过脸去,小声说:“我根本没来月经。”   萧胜天浓眉轻耸,望着她没说话。   顾清溪轻咳了声,还是硬着头皮道:“昨晚我看到口红印,一时生气,就故意那么说的。”   萧胜天抿唇。   顾清溪很无奈地道:“当时特别生气,你还在旁边催着我快出去,我,我就想着不随你心了。”   萧胜天哑然失笑。   顾清溪自己想想这事也觉得好笑:“你还笑……”   萧胜天笑里带着嘲:“笑你,哪来那么多小心眼。”   顾清溪被他笑得无奈,故意道:“口红印——”   萧胜天一听,忙抬手制止:“好了,我错了,我不笑了。”   看他这样,她当然也就见好就收,不说什么了。   一时两个人出门后,萧胜天自然不舍得让顾清溪去挤公交车,便直接要打车,这个时候车并不好打,等了一会,车还没来,顾清溪就提议:“咱就去坐公交车吧。”   打车挺贵的,其实真犯不着那么奢侈,毕竟农村出来的,便是再娇气,也曾经徒脚走过风雪天,首都的柏油马路那么宽敞平坦,可比农村的路好走多了。   萧胜天却坚持,他帮她举着遮阳伞,温声说:“这个时候公交车人特别多,挤得难受,万一你又晕车呢。”   好不容易,他打到一辆出租车,开了车门先让她上,她上的时候,他还伸出手来护着她的头顶,免得撞到头。   之后他才自己坐上来。   出租车司机是当地人,挺能侃的,一上车就开始说,说现在国庆多热闹,说今天客人多,好多外国游客,说他也会说英语,见到外国人就嗨喽,后来又好奇,问萧胜天干嘛的:“一般人不舍得打车,不少钱呢!”   在司机一路闲话中,总算到了,广场上节日气氛浓厚,红旗飘扬,鲜花纷呈,挺拔整齐带着白手套的仪仗队,白色的鸽子飞翔在湛蓝的天空中,兜售小纪念品的,以及照相的到处招揽生意,小孩们到处跑蹿玩耍,熙熙攘攘的颇为热闹。   萧胜天牵着顾清溪的手,四处看了一番,恰好有照相的过来,上去问了问,说是照相后交了钱,留个地址,到时候给寄过去。   这个年代照相都是这样,一般都挺实诚不会骗人,于是两个人就去照了。   咔嚓一声,白云蓝天,飘扬的红旗,以及两个人略偎依的身影,就定格在了相机中。   一时心情好起来,恰好这个时候有人来招揽生意,说是通往某长城的公交车:“直接坐上就去那边长城了了,那个长城和八达岭不一样,那个稀罕,一般人没去过,八达岭反而没意思了。”   顾清溪眼睛一亮,她知道这个长城是野长城,保留着一些原汁原味的建筑,当下兴致勃勃地看向萧胜天:“我们也去吧。”   萧胜天无奈:“真不累?”   顾清溪摇头:“还好,再说又不用自己走路,坐车而已,我肯定没问题。”   萧胜天扬眉,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行,那我们去吧,到时候万一累了,咱就早点回来。”   萧胜天是想着,到时候万一旅游大巴没到点,只能自己包一辆出租车回来了,贵就贵点吧,总比让她煎熬着难受好。   谁知道上了大巴后,却是意外看到一个人。   Malcolm。   就是昨天引起他和顾清溪矛盾的Malcolm。 第113章   她微微避开, 看过去,却见Malcolm已经惊喜地要上前和萧胜天握手。   萧胜天不动声色地挪开,淡声说:“Malcolm小姐,好巧, 你也在。”   Malcolm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要去长城, 你也要去长城, 我们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顾清溪挑眉,看了一眼萧胜天。   她看到Malcolm嘴上的口红颜色, 多少明白, 这就是昨晚上萧胜天衬衫袖子被印上的颜色和质地吧。   萧胜天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无奈地看向她,之后才向Malcolm介绍道:“那真是巧了, 我今天正好带着我的妻子去长城玩。”   Malcolm眨眨涂了睫毛膏的卷翘眼睛:“妻子?你的妻子?”   萧胜天:“是,介绍下,这是我的妻子, 顾清溪。”   说着,他又对顾清溪说:“清溪, 这是Malcolm。”   因为车上人多,他没直接介绍Malcolm的来历, 只是简单地道:“她来自M国,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过来首都。”   Malcolm惊讶地看向顾清溪。   她是听萧胜天提起过他的妻子, 昨天,他过来拜访自己的父亲, 她当时还很兴致地向他介绍了自己父亲的油画, 本来说要一起用晚餐的, 但是他却说还有事, 她自然有些失望, 便追问什么事,他说要去b大,找他的妻子,说已经约好了。   Malcolm当时几乎不敢置信,她没想到萧胜天这么好的男人,竟然早早结婚了。   后来,她看到他走出去,去买了玫瑰。   鲜红的玫瑰刺痛了Malcolm的心,其实也未必有多喜欢,毕竟也才见过几次,但Malcolm来到国内后,见过太多激赏赞叹的目光,已经有不少追求者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萧胜天对自己毫不动心,为什么他早早娶了妻子。   现在,她的妻子竟然就出现了。   Malcolm诧异地打量着顾清溪,墨黑的头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格子裙,有着雪一样白的肌肤和清澈冷静的眼神,便是Malcolm一直不太能欣赏东方女子,她依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人儿,精致剔透的美人儿。   Malcolm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这个时候,顾清溪却笑了下,上前和她握手:“你好,Malcolm小姐,我听我爱人提起过你,知道你帮着我们带来了海外亲人的消息,非常感谢你,今天见到你,很高兴。”   她这句话用的英语。   其实顾清溪的英语发音之前说不上多好,但是她去年出国,借着这个机会拼命地找机会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口语,如今进入B大,更是充分利用一切机会来提高自己。   加上现在条件好了,买了一些音乐盒,早上会跟读,所以发音语调已经颇为地道了,如今一张口,倒是让Malcolm有些吃惊。   她惊讶地看着顾清溪,也用英语问顾清溪:“你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吗?”   顾清溪:“当然是。”   Malcolm:“你的英语倒是非常好。”   顾清溪却在这个时候转为了汉语:“谢谢夸奖,你的汉语也非常好。不过——”   Malcolm:“不过什么?”   顾清溪笑了,笑得特别友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好像不太适合形容今天的情景,毕竟我们中国人一直相对保守。”   Malcolm:“啊?”   毕竟对方是外宾,这年头大家对外宾格外看重,周总理昔年说的外交无小事,大家还都兢兢业业地记在心上,所以见到外宾都格外小心。   顾清溪对外宾倒是没那么敬重,也没那么多想法,不过对方到底帮萧胜天带来了舅爷爷的消息,她也不想让对方难堪,适可而止的提醒后,当下请Malcolm一起上了车。   这个时候车上座位已经不多了,Malcolm坐了旁边的座位,顾清溪和萧胜天坐了一处双人座位。   萧胜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清溪,顾清溪知道他的心思,瞥了他一眼,都懒得搭理,反而是和Malcolm说话,笑着问起来Malcolm来中国后的种种。   Malcolm见她这么问,而且看着言语和善,也就只好和她说起来,但其实她一心惦记着萧胜天,根本不想和顾清溪说话,时不时把话题转向萧胜天:“天,我还忘记谢谢你了,你帮我取的中国名,我觉得很好!”   顾清溪听到这个,神情微顿,挑眉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凑过来,非常礼貌地说:“不用客气,既然Bedford先生请我为Malcolm小姐取名字,我自然会用心为Malcolm小姐取一个好名字。”   Malcolm笑:“对对对,我很满意你的名字,你为了给我取名字,春蚕到死丝方尽!”   顾清溪听着这话,心说外国人难为你还知道春蚕到死丝方尽。   不过她还是问道:“胜天,你给Malcolm取了一个什么名字?”   萧胜天:“翠红。”   顾清溪愣了下,之后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   其实翠红这个名字挺好的,但是,但是,一个唇着口红留着大波浪发的外国热情奔放女,取了一个名字叫翠红……   Malcolm却分外自豪:“翠红的意思是,greeny flowers,green and red,我也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美,我很喜欢,这是有中国味道的名字!”   顾清溪点头,必须承认:“是,这是一个中国传统气息浓厚的名字。”   Malcolm:“这就是我想要的,天和我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顾清溪顿时不想理这位翠红了。   *************   车子往前开了一段后,顾清溪便有些疲乏了,萧胜天见此,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歇一会,又拿出保温杯来给她喝水。   Malcolm看到了,也拿出来自己的汽水喝。   她喝着汽水,注意着旁边的动静,却见顾清溪接过来萧胜天手里的保温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她喝起水来也文静得很,和自己各方面比起来,都太小巧了,胸部也一点看不出来。   Malcolm心里暗暗地想,萧胜天竟然喜欢这样的女人吗,像白瓷人儿,凉凉淡淡的,看上去一点不热情,而且好像稍微用力就能碎了,他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   出门竟然还要天带着保温杯给她喝水,她也太脆弱了吧!   顾清溪自然注意到了Malcolm打量自己的目光,女人对这种目光都是有感觉的,如果说之前还会认为那个口红印是无意,现在却觉得,多少还是有点原因了。   Malcolm确实对萧胜天有意,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话,未必就是中国话不够好,而是似是而非的挑逗?   车子已经驶出了城市,周围开始出现郊外的农田以及半人高的野草,萧胜天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他略倾身过来,低声说:“身上不舒服吗?”   顾清溪:“有一点点晕车。”   萧胜天伸手,从她腰后将她环住:“你靠我身上,闭眼睛睡一会,养精蓄锐,等到了后,我再叫你。”   那怀抱是如此温暖,气息干净醇厚,她也就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这个时候,萧胜天却在她耳边低声道:“人家大使先生让我取名字,我就取了。”   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用的他们本地的方言,方言带一些口音,别人应该听不懂。   顾清溪:“嗯。”   萧胜天小心翼翼地道:“她说要中国特色的,我就取了翠红。”   想起翠红,顾清溪又有些想笑。   萧胜天低声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咱们农村,不知道多少叫这个的,这就是中国特色。”   顾清溪又想笑了。   其实就萧胜天来看,确实没问题,翠红,农村很常见的名字,可事实上,出了农村,大城市里,大家已经不太看得上这个名字,开始觉得土了。   那么时髦洋气的Malcolm,那么老土的一个名字。   不过……对于外国人来说,也许他们反而觉得,这就是中国的时尚?反而觉得很有中国气息?   这么一想好像也挺有道理……   旁边的Malcolm嘴里喝着汽水,眼睛却是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向,她自然看到萧胜天竟然将他的妻子搂在怀里,又看到他们在低声说话,声音比较低,而且口音很奇怪,她根本听不懂。   Malcolm看得多少有些眼热,其实自从上一次见到萧胜天,她就萧胜天颇有兴趣,她认定萧胜天是一个内心保守的人,正如daddy曾经说过的许多中国男人一样,极度刻板严谨。   认定了这个的Malcolm,对萧胜天便起了更大的征服欲。   如果能让这样冷峻刻板的男人为自己疯狂,为自己入迷,那该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那个男人竟然当众搂住他的妻子,还让他的妻子靠在他怀里。   他刚才的声音,温柔得仿佛春天的风,她见过他好几次了,从来没见他用这种声音和别人说话过!   Malcolm眼巴巴地凑过去,见他怀里的顾清溪睡着了,笑着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带着保温杯啊?汽水不好喝吗?”   萧胜天淡声道:“我妻子习惯喝温水,不能喝凉水。”   Malcolm听了,心中暗暗惊讶,这个女人真是脆弱,萧胜天为什么找这样一个女人?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配上萧胜天?   ************   大巴终于抵达长城脚下的时候,大家都赶紧争着下车呼吸新鲜空气,虽然已经是十月了,但这么坐大巴车,还是挺闷热的。   “天气这么热,该不会下雨吧。”   有游客这么议论着,不过大部分不觉得,有人说天气预报说了没有雨,于是也就没人提了。   萧胜天和Malcolm打了一声招呼:“Malcolm小姐,你打算怎么上山?”   Malcolm笑着撩了撩头发,拿出来自己的相机,那个相机一看就是国外带来的,国内没有。   她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相机:“我要沿着这边的路上山,到时候可以拍很多美景,天,你和我一起上山吧,我给你拍照,肯定给你拍很多照片。”   萧胜天笑了:“不用了,我和我妻子打算从西边的那条路上去,那祝你玩得愉快吧。”   Malcolm愣了下:“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萧胜天:“既然不同路,那就算了,再说我妻子身体不是特别好,走路慢,我怕耽误了Malcolm小姐的行程。”   Malcolm想说我并不怕耽误,只要和你在一起,怎么着都行。   顾清溪却在这个时候道:“Malcolm小姐毕竟人生地不熟,如果要和我们一起走,那也不错,有个照应。”   Malcolm大喜:“好,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萧胜天见此,忍不住捏了捏顾清溪的手指。   那个口红印的事,无论怎么样,他是想尽可能远离,保持着礼貌疏远,请人家帮着传递消息,回头再想办法还了这个人情就是了,现在自己夫妻两个出来玩,跟着这么一位,也玩不痛快。   顾清溪瞥了他一眼,都懒得说什么了,这位外宾翠红,她一个人上山,万一有个什么,他过意得去?   再说,显然这位是一个牛皮糖,甩都甩不掉的,还不干脆答应了。   Malcolm听了,自然是高兴,热情地表示要帮萧胜天和顾清溪拍照,或许是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这一次提出拍照的时候,也加上了顾清溪。   当然顾清溪没并没指望请她拍照,对方的敌意是如此明显,不撕破脸皮,也是顾念着对方确实帮了萧胜天,带来了他亲人的消息。   当下几个人一起往山上去,此时太阳已经躲在云后,不过天气越发闷热,纵然戴着草帽,汗水依然顺着额头往下流。   抬眼望过去,近处的山郁郁葱葱,远处的山雾气蒙蒙,层次分明的山峦中,有古老残破的长城依山脊蔓延而上,犹如一条巨龙,伸向遥远渺茫的远山。   顾清溪便想起,曾经在那粉妆玉裹的世界,两个人说好要一起来首都看长城的。   她侧首看了一眼萧胜天,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也看向她。   男人墨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幽远深邃,他含笑望着她:“想什么呢?”   顾清溪笑了:“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我们说过的,说要一起看长城的。”   萧胜天:“我也是。”   想起来当时,那个白雪琉璃的世界中,他们在村口的相遇,他堆下来的那个雪人,还有他攥下的雪球,那些藏在寻常言语下,却不好说出的话。   现在两个人真得来长城了,云雾缭绕之中,那是一览众山小的辽阔。   旁边的Malcolm拿着相机,开始啪啪啪地拍照,对着这震撼的场面欢呼:“好美,好美!”   顾清溪听到这声音,倒是忍不住笑了,外国人的热情是如此奔放直接,其实还挺好玩的。   Malcolm高兴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到萧胜天和顾清溪在那里握手并行,一时忍不住道:“我给你们拍照吧?”   萧胜天礼貌地拒绝了:“不用。”   Malcolm看了看顾清溪,其实她也不太喜欢给顾清溪拍照,她只想给萧胜天拍照,当下也就没再说什么。   继续往上爬,天气越发闷热了,南边却逐渐有了阴云,萧胜天看着这天气,不由皱眉:“今天可能下雨。”   顾清溪:“那咱们到时候早点回去,回去的班车是几天啊。”   萧胜天:“也不用急,我问过了,山下有住宿的地方,到时候咱们就住在这里的农家院,还能看看明天的日出。”   顾清溪听着,都是有些向往,山里的日出呢。   不过看看南边的天:“能有日出吗?看着要下雨。”   萧胜天笑了:“我来的时候当然看过天气预报,今天是雷阵雨,明天就差不多停了。再说就算是阴天,早晨山里风景应该也很值得看,这里和咱们那里的山不一样。”   他们老家的山,是在平原上突兀出来的小一片山,而这里,是一大片山峰连绵。   顾清溪:“好,那我们今晚住在这里吧。”   Malcolm从旁听了,忙道:“那我也住在这里吧!”   萧胜天听了这话,眸中多少有些无奈:“Malcolm小姐,这里想住就可以住,不过得自己选择农家院,农家院里怕是不太干净。”   Malcolm:“啊?怎么不干净?”   萧胜天挑眉:“蟑螂,老鼠,臭虫,跳蚤,这些应该都有,而且还不能洗热水澡。”   Malcolm一听这个,马上没兴趣了,虽然萧胜天是挺迷人的,但是这么脏的地儿,她肯定不愿意住,当下略有些嫌恶地皱眉:“那我等会就回去吧。”   这倒是正中下怀,萧胜天和顾清溪自然都盼着她回去。   说是要回去,不过Malcolm显然没有马上折返的意思,继续往上爬,而周围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或者学生,或者朋友,大家结伴而行,大家便随着人流往上爬。   爬累了,在一处转弯歇息的时候,旁边几个年轻学生也坐下来休息,大家喝水吃东西,互相摆姿势拍照,看着热闹得很。   萧胜天和顾清溪也坐下来休息,Malcolm则是跑过去看那边的松果了。   此时山里正是百花漫野之时,芳菲扑鼻而来,又有各色彩蝶翩翩飞舞其中,那彩蝶色彩斑斓,倒像是飞着的花一般。   一时自然是心旷神怡,甚至辛苦上山的疲惫全都烟消云散。   这时,顾清溪看到那旁边的野林中,竟有黑色的浆果,倒是意外,之后笑了:“你看,这不是咱们山里的小黑灯吗?”   萧胜天看过去,果然是的。   所谓的小黑灯,其实就是一种浆果,开小白花,刚长出来是绿色的,像枸杞大小,后来慢慢地变红,便紫,最后颜色变黑,变成黑色后,味道甜美多汁。   他们小时候会去村南边的山里去摘这个,摘了来吃,当然也有调皮的男孩子,摘了那些刚长成的,去故意挤扁,然后呲出汁液来,呲到小姑娘脸上,那就是欺负人了。   萧胜天看着那小黑灯,自然想起小时候,小时候的顾清溪,水灵灵的,很多男孩子看在眼里都想和她说话,可是她性格内向,文静得很,不太爱搭理人。   后来他无意中发现她在那里摘小黑灯吃,吃得嘴角都是汁,明明是紫得发黑的小黑灯,吃到口中却是波光潋滟的红,又贪嘴又好笑。   他当时正是最为沉郁的时候,阴着脸,对什么都不开怀,看到她那傻兮兮的样子,倒是难得笑了,觉得好玩。   她一回头,看到他笑,来气了,低哼了声,跑远了。   她竟然生气了。   后来萧胜天偷偷地摘了小黑灯,用麻桃叶子包了,放在她上学的路上,然后躲在一边看。   她看到后,先是惊讶,之后四处看是谁的,眼巴巴地看着,纠结了好一番,却没捡起来,要走,走了几步后,又不舍得,最后还是捡起来了。   一时笑了:“你不是爱吃那个吗?”   顾清溪倒是有些意外:“啊?你怎么知道?”   萧胜天:“是谁小时候吃成花猫脸?”   顾清溪怔了下,之后猛地想起来了:“哎呀,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   又记起来小时候的小黑灯,眼前一亮:“难道——”   萧胜天扬眉笑了。   顾清溪明白了,当下想起小时候,感动之余,又觉得纳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萧胜天听着这话,收敛了笑,望着远处,斑驳的城墙,崎岖的山岭,苍茫雄伟的长城犹如巨龙一般蔓延,紧贴着那古老的砖墙,仿佛能听到古代将领折残剑戟的悲壮。   萧胜天却记起来小时候,那个将地上摔碎的碗片捡起来递到他手里的小姑娘。   那小手中的碎碗片还带着泥巴。   抬头看,她有一双稚气清澈的眼睛,单纯地看着他,告诉他说你不要哭,我给你捡起来好不好。   萧胜天还记得自己当时说,我没哭,我是男子汉,怎么会哭呢。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给你摘小黑灯去,吃吗?”   顾清溪看了看:“算了吧,我看得过去这边的垛口。”   萧胜天却已经起身了:“等着。”   顾清溪赶紧嘱咐:“小心。”   萧胜天笑了:“知道,放心好了。”   说着,他已经矫健地越过了垛口,过去垛口旁边,那边是一片斜坡,布满了野草矮木棵子。   这时候,那群学生中,有人便拿出来自己的画具写生,有人在那里大声唱歌,还有人拿出来吃的喝的,热热闹闹的。   顾清溪不放心萧胜天,对着那边斜坡上的萧胜天招手,喊道:“小心!”   萧胜天已经顺利到了那片长有小黑灯的斜坡,他摘下来一大把小黑灯。   而就在旁边,那位正写生的男学生,目光便落在了顾清溪身上。   草木葱茏,群山起伏,在那雾气迷蒙之中,古老的长城气势蔚然,而就在残破的城墙处,一个戴了遮阳帽的女子含笑看着远处,眼神清澈温暖。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对年轻情侣,画笔下寥寥几笔,勾勒出了刚才这两人的互动。   萧胜天很快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沾了野草,顾清溪帮他拍打过,两个人一起坐在那里尝这小黑灯,每一个都是颗粒饱满,汁水甜美。   “比起我们老家的,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但是……”顾清溪:“还是少了小时候的那个味道,说不上来,感觉那个时候,可好吃了,现在也就是一般好吃。”   “那是因为你嘴刁了,”萧胜天笑了下,看着那苍茫的远山:“小时候,吃什么都好吃。”   顾清溪想了想,也对,小时候,根本吃不饱,小孩子嘴里乏味,吃到一点带甜味的都是奢侈,这小小的野果,自然是上等好东西,现在好东西太多了,水果可以随便吃,再吃这些,自然没了小时候的味道。   一时难免有些失落,想着原来不是东西变了,而是人变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萧胜天突然从身后拿出来一个东西:“看,这是什么?”   顾清溪拿过来,自是意外:“啊?凤仙花?”   她们老家年轻姑娘都会用这个染指甲,一般是采鲜花,混入明矾,再用蒜擦干净了指甲,将花泥泥在指甲上,再用大野麻桃叶子抱住,睡一晚上,第二天手指甲变成了娇艳的红色,比一般的指甲油好看多了。   萧胜天:“回去给你染指甲吧。”   顾清溪:“好。”   这边正说着,Malcolm却凑过来:“什么染指甲?”   顾清溪便指了指:“这个我们叫做指甲花,是用来染指甲的。”   Malcolm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个当指甲油吗?”   顾清溪点头,她看到了Malcolm的手指头,染着红色。   Malcolm:“会比我这个好看?”   顾清溪:“不知道,各有千秋吧。”   Malcolm顿时来了兴致:“那不错,不知道染出来是什么样的?”   顾清溪看过去,可以看得出,Malcolm很想要这个,眼里放着光。   她看了一眼那凤仙花,其实说起染指甲,她倒是未必太有那个兴致,以前别人家姑娘都染,她要握笔的手,指甲都剪得很短,染了也未必好看,所以一向并不是太在意。   她心里对Malcolm并不太喜欢,不过人家到底帮了萧胜天,她也犯不着得罪,只是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而已,给她就给她,当下便道:“那这个给你吧,你可以回去试试。”   又给Malcolm说了这个染指甲的办法,Malcolm听着自然新奇,倒是很喜欢。   *******   下山的时候,萧胜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路边野草丛里看。   顾清溪:“你看什么?”   萧胜天:“看风景啊。”   顾清溪抿唇笑了:“得了吧,别装了,我知道你想再采一株凤仙花。”   萧胜天便有些闷闷的:“本来说好回去给你染指甲的。”   顾清溪:“给她就给她吧,我都不在意了,你至于吗?”   萧胜天无奈:“我也没想到会碰到她,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顾清溪:“哼,反正以后你别没事给我弄个红印子就行,至于什么凤仙花,我至于在意那个吗?这个到处找,随处有。”   萧胜天捏着她的手指,自己想想,扬眉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确实是想再找一株,只是一路上竟然没见到一株。   到了山脚下的时候,看看前面的路,再往下走就是大巴车的站点了,顾清溪实在是累了,萧胜天让顾清溪在那边老松树下等着,他过去找住处。   他的意思是先看看住处合适吗,如果合适,能住,就过来叫她,万一不行,他直接回来带她还可以坐大巴车回去。   顾清溪便坐在那里等,Malcolm却颇有兴致:“我也过去看看,看看脏不脏,万一你觉得不脏,我觉得脏呢?”   萧胜天看了一眼顾清溪:“那你和我一起去吧?”   顾清溪这个时候确实累了,至于Malcolm,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对她还心存忌惮,到了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了,其实就萧胜天的说法,这就是一个外国女人,和中国女人不是一个物种,这点来说她倒是有些感觉了。   Malcolm的思维方式完全和他们格格不入,很难产生什么共鸣,她完全没必要在意这个人。   当下她干脆道:“那你们过去看吧,我在这里等着。”   萧胜天便和Malcolm过去,过去的时候,却是有些不放心,回头看向顾清溪,嘱咐说:“那你别乱动,就在这里等,这边一直有下山的人。”   顾清溪答应着,萧胜天便过去了。   等到他们走远了,顾清溪无聊,便在那里看远处的风景,或许阴天的关系,远处的山已经被云雾缭绕,看着倒是有几分仙境的意味。   一时想起来之前那些写生的学生,突然想着,如果自己有时间,也应该学着写生。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数学系的学习实在太过紧张,哪里有那时间,写生也是要耗费很多时间的,有那时间,她应该多运动锻炼身体才是。   正想着,突然眼前出现一株凤仙花。 第114章   正想着, 突然眼前出现一株凤仙花。   那凤仙花开得正娇艳,被人强采了下来,就那么斜伸在了顾清溪面前。   顾清溪愣了下,顺着凤仙花抬头, 她便看到了陈昭。   一时真是遍体生寒。   他脸色依然苍白, 戴了一个鸭舌帽, 帽檐紧压着额头,有那么一两根头发被压得贴服在额头上, 此时的他微低着头,细长的眼睫垂着,这让他看起来孱弱温和, 却别有一种阴森的压抑感。   “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清溪后背阵阵发凉。   “你在等他是吗?可是他不会回来了。”陈昭的声音平缓沙哑。   可就是这个声音, 让顾清溪听在耳中, 越发悚然一惊。   这个声音,太像上辈子那个临死前的陈昭了。   那些记忆,模糊的清楚的,在这一刻扑面而来,她甚至记得陈昭临死前的歇斯底里和绝望。   他孱弱的外表下,其实是那么疯狂的一个人啊。   “是, 我在等他, 他去那边了, 马上就回来。”顾清溪很快冷静下来,淡声这么道:“你最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你会生气, 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陈昭却一下子笑了:“小傻瓜,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顾清溪心便缓缓地往下沉, 目光注视着山道的方向,天边响起来滚雷声,在山道尽处并没有他的身影,从没有这一刻,顾清溪希望他马上出现。   陈昭慢条斯理地道:“萧胜天不管你了,他被一个外国混血女迷上了。你看,他带那个混血女过去看农居,不带你去,他是不是还把凤仙花给了那个人混血女?”   顾清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一直跟踪我们?”   陈昭:“我都不用特意跟踪,我就是来山里玩,结果恰好碰到你们,恰好看一场好戏,咱们不是坐一处大巴车来的吗?”   顾清溪想着那辆大巴车,她猛然记起,当时他应该也在大巴车上,只不过他在前排,又戴着帽子,根本不可能认出是他。   陈昭看着顾清溪眸中的波动,他笑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萧胜天会和你在一起?”   顾清溪抿唇不回话。   陈昭:“他只是在努力选择他能选到的最好的,你以为的那些深情,不过是因为你是他认识的最好看的,也是最有前途的,现在他遇到了那个外交官女儿,你知道那个女人将带给他多大的利益吗?”   顾清溪冷笑:“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不想理会这个人,不过也不想激怒他,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想着等下赶紧跑,离他远远的。   陈昭:“萧胜天如果娶了那个女人,跨国婚姻将成为他的保护,许多机会将为他打开方便的大门。”   顾清溪:“然后呢?”   陈昭眉宇间泛起无奈,盯着她道:“所以你还不明白吗?他现在还对你好,其实是对你还没有厌倦,但你对他没用,等她不再需要享用你的身体,他马上就会把你踢开了。”   顾清溪垂下了眼睛:“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但是我又能怎么样,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陈昭:“傻瓜,你和他登记了吗?没有,你们只是同居而已,农村的婚礼,没有法律效力。”   顾清溪抬眼,看向他:“所以你是说,我离开他是吗?”   陈昭盯着顾清溪,在她睫毛轻轻抬起的那瞬,女性的脆弱迷惘乍现,这让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离开他,和我在一起,我的身体现在好多了,我会对你——”   然而他这话说到一半,顾清溪突然抬腿,直接踢向他。   她踢的是他的腹部之下。   踢完后,顾清溪也不管中没中,扭头拔腿就跑。   陈昭捂着自己疼得发抖的地方,咬牙:“顾清溪,你疯了吗?我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吗?”   说完,也不顾自己的疼,挣扎着去追顾清溪。   顾清溪吓坏了,这个人阴森森的,无所不知,甚至他好像一直在跟踪自己,竟然连那个外国女的身份都查清楚了。   顾清溪不知道陈昭要干嘛,但是她害怕,她拼命地往前跑,也不管,找到路就跑,深一脚浅一脚,碎石头荒草,她险些崴到脚,也顾不上看,一门心思疯狂跑。   跑出老远后,回头看,后面已经不见了陈昭。   顾清溪又不敢回去等车之处,只能绕道,过去通往大巴必经的一条路,想着在那里也许能等到萧胜天,哪怕等不到萧胜天,遇上一个别的游人,她就可以和其它人一起下山了。   不过暮霭沉沉,天越发阴森,倒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顾清溪躲在树下,等着人经过,她盼着早点有人经过,盼着萧胜天快点回来,只要不是陈昭,随便谁都行。   只是阴沉沉的天空下,已经变得昏暗的山道上,并不见人影,顾清溪咬着唇,心惊胆战,总觉得陈昭也许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   她想了想,打开挎包,从里面翻出来一条裤子,因为她“来月经”了,所以当时在挎包里放了一条裤子备用,后来没来得及拿出来。   她躲进了矮木从中换上了裤子,又把原来的裙子套在衬衫外头,像一个披肩一样,这样身上暖和了,衣着也和原来完全不同了,就算遇到陈昭,他也未必认出自己吧?   顾清溪又看了看那挎包,最后把里面紧要的东西装进裤子兜里,把挎包翻过来,套在脑袋上,将系带轻轻地挽起来,这样乍看,还以为是一个绿色的帽子——虽然形状略有些古怪。   这么打扮过后,她总算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   “同志,你好。”一个声音响起,顾清溪吓了一跳。   顾清溪回头看,却看到一个年轻人,戴着蓝色鸭舌帽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气质文静,看着应该还是一个学生,有些眼熟。   对方见顾清溪吓了一跳,也被她吓到了:“你,你没事吧?”   顾清溪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我没事,你叫我?”   那年轻人看过来,她如今戴着一个古怪的帽子,身上衣服也换了样子,看上去怪里怪气,不过他依然能认出她。   当时她和她的爱人在山上游玩,看上去非常美好安详,他还忍不住动笔画了他们。   作为一个画手,他的观察力非常好,所以哪怕她换了衣服,他刚才依然认出来了。   只是此时的她和刚才完全不同,原本温柔含笑的眼神此时略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忐忑,好像是怕极了的样子,脸色也略显苍白。   “我们刚才遇到过,当时我和同学在山上玩,我在写生,你和你爱人在那里摘野浆果,你还记得吗?”年轻人生怕吓到她,忙小心翼翼地说。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我记起来了。”   一时松了口气,这是一个大学生,正常人,高素质,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己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这么想着,她终于放松了,轻笑了下:“你是要下山吗?”   那年轻学生看她笑,也是一愣,刚才还是惊惶忐忑的她,此时看着自己眼睛在发光,惊惶忐忑散去,她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这让年轻学生有种错觉,自己是她的救世主,自己来了,她便安心了。   “你是要下山吧?”顾清溪问。   “对,下山,我们要去赶大巴,大巴的班车,就只有两个班次了。”年轻学生笑了下,这么说。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顾清溪有些迫不及待。   顾清溪知道自己太过迫不及待和热情,毕竟在这个年代,难免让人觉得奇怪,不过此时的她顾不上别的了,她只需要活人正常人,能够陪着她一起下山等萧胜天的正常人,只要有一个正常人在,那个陈昭就不敢随便来找自己麻烦了吧。   这个时候的年轻学生都是一腔热血,恨不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陈昭出现,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是以她看到这人,真是仿佛看到救命稻草,对方显然是有些意外,不过并没说什么,顾清溪便和这学生一起往山下走,走路间,自然说起话来。   谈话中,知道对方叫霍骁南,是M大的学生。   霍骁南:“我现在读大三了,是内燃机专业的,你呢?”   顾清溪:“我们学校距离你们学校很近,B大,数学系。”   霍骁南顿时亮了:“那是很近,我有同学在你们学校,我还去你们学校食堂吃过饭。”   顾清溪笑了:“那好啊,回头你去我们学校吧,我请你食堂吃饭。”   霍骁南:“好。”   这么说“好”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了,和你说件事。”   顾清溪:“什么?”   霍骁南挠了挠头:“刚才,我在写生,看到你和你的——你的爱人吧?”   顾清溪:“嗯,那是我爱人。”   霍骁南:“刚看到你和你爱人在那里说话,气氛挺好的,景色也很美,我当时忍不住,忍不住就画了……”   顾清溪听了,忍不住笑了:“是吗?”   霍骁南:“现在只是底图,等我上色了,送给你们吧。”   顾清溪:“那不用了,既然是你画的,你留着吧,到时候我们复印一份作为留念吧。”   霍骁南也笑了:“那到时候我去找你们,你们住哪儿?”   顾清溪便给霍骁南说了自己的住处,霍骁南道:“好,记住了,等我画完了,就去给你们。”   霍骁南:“对了,你为什么没和你爱人在一起?”   提起这个,顾清溪有些无奈:“他说是去那边看看农居,结果到现在也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霍骁南听了这话,脸上就有些不自在了,看着顾清溪,吞吞吐吐的。   顾清溪有心事,没多想,霍骁南却道:“对了,那个外国人,是怎么回事?”   顾清溪:“是我们的一个朋友,怎么了,你见过她?”   霍骁南:“对,刚才我看到他们一起往山下走去,看那方向,好像并不是农居,那个外国女人好像有点不舒服。”   顾清溪愣了下:“什么时候?”   霍骁南:“就在刚刚。”   顾清溪一听,马上有些急了,她现在急着想知道萧胜天,一直以为萧胜天去看农居了,但其实他已经往山下大巴停车的地方去了?   霍骁南见了,忙安抚说:“你别着急,我们赶紧赶过去,他们过去山下,也得坐大巴,肯定能找到他们。”   顾清溪点头:“好。”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山下,因为天已经晚了,大部分要回去的已经提前回去了,所以车站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霍骁南几个同学,并没有萧胜天,也没有Malcolm。   那几个同学正在等着霍骁南,看到他来,松了口气:“你们总算来了,我们一直在等你,赶上这辆班车,我们才能赶过去参加今晚的联谊,不然就迟到了!”   顾清溪忙问起那几个大学生,有没有见过萧胜天,有没有见过Malcolm,几个人回想了一番:“刚才有一辆车,好像是看到有人上了车,这里面有个外国女人。”   顾清溪忙道:“那有没有一个这么高的,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   顾清溪比划了一番,然而那几个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看那个外国女人身体好像有点不好,当时好几个人上车了,是红旗轿车,所以我们才看了一眼,挺少见的,其它的还真没注意。”   另一个想了想:“好像是看到这么一个人,有,他应该也上车了吧?不过具体怎么样,我还真没注意,毕竟要下雨了。”   顾清溪一时心都沉到了谷底。   是Malcolm出了什么事,萧胜天先送她过来了,那萧胜天有没有跟着一起回去?   不,顾清溪当然不相信,萧胜天一定会等着自己,和自己一起回去的,他绝对不可能把自己扔在这里。   只是望着远处泼墨一般的天,还有那已经幻化为剪影的山,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在这里等着?是在山里找自己吗?   霍骁南自然看出顾清溪的窘迫,他试探着问道:“那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顾清溪蹙眉,到底是下定决心:“那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等我爱人。”   霍骁南看看这天色,阴沉沉的,眼看着要下雨的样子,自然也不放心:“那要不我陪你一起等吧。”   顾清溪:“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等一会吧。”   她是很害怕陈昭再出现,但是萧胜天肯定不会扔下自己跑过去的,她可以躲起来,在暗处等着萧胜天出现。   霍骁南纠结了下,但到底是不熟,而且人家在等自己丈夫,自己也不好太劝,况且今晚的联谊舞会很重要,当下只好道:“那你自己小心。”   说着,他还拿出来一个水果刀:“这个给你,万一有个什么,防身。”   顾清溪笑了,这个倒是对自己很合适:“好,太感谢你了。”   一时霍骁南他们上了车,顾清溪也不敢留在原地等着,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往萧胜天过去的方向找,他肯定也在找自己,如此就能碰上了。   这个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雨了,雨水滴下来,顾清溪虽然换上了衣服,但夏天衣衫单薄,几乎毫无遮雨之物。   下雨天,路越发难走了,她腿上胳膊上也被划了一些红痕,火辣辣地疼,不过这个时候自然顾不上,万一找不到萧胜天,她自己又不敢回去,只能夜晚露宿荒山了。   这一片还没怎么开发,怕是深山里有野兽,露宿荒山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顾清溪攀着布满了荆棘和矮树丛的斜坡,幸好雨只是零星下,并不大,不过即使这样,她身上衣服依然湿了,凉飕飕地难受,她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往那条道上走,好不容易走到了,看看时间,距离最后一班车离开还有半个小时。   站在那里,前后望,往上是一片暗黑的苍茫,往下是零星的灯火,而道旁则是只能显露出树丛和矮木剪影的黑暗,一切都陌生而寂静。   到底是继续往回走,此时天已经大黑,雨水浇下来,顾清溪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想大声喊萧胜天的名字,可是又怕引来陈昭,这个时候肚子已经饿了,所有的食物都在萧胜天那里,她又累又饿,肚子里咕咕叫,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突然就想哭,早知道她应该跟着萧胜天一起过去村子那里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好像是脚步声,顾清溪只觉得自己毛骨悚然,连忙躲在树后面看,果然是陈昭。   陈昭打着手电筒,正沉着脸往前走,显然是找自己。   顾清溪瞬间浑身冰冷,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等到陈昭好不容易过去了,她再不犹豫,往大巴停车处跑去。   跑过去后,她掏出来霍骁南给自己的水果刀,看了看,在路边大巴上车处的枯树上刻了字,写上“我先回”字样,下面留了一个顾。   这老枯树坚硬得很,倒是费了她不少力气,一边刻,一边看山上方向,生怕陈昭突然出现。   好不容易刻完了,她赶紧躲在树后,其实还是盼着萧胜天能及时赶来。   不过等了好久,也并没有见到萧胜天,反而是陆续有别的游客过来了,全都淋得犹如落汤鸡,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在那里眼巴巴等着最后一辆大巴。   顾清溪过去问人家,有没有见过萧胜天,结果大家都茫然摇头,说不知道,没见到过。   最后一辆大巴终于在夜色中晃悠着出现的时候,昏黄朦胧的灯光照亮了前面一小片湿润的山地,顾清溪绝望地咬了咬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被自己刻上字的那棵树。   很快大家都上车了,大巴的司机和乘务员显然见并没有多少人,念叨着抱怨了一句,又看顾清溪并不上车,便催着说:“你到底上不上车?不上车我们就发车了!”   顾清溪忙问:“后面还有车吗?”   乘务员:“不知道!”   顾清溪:“我的爱人可能还在山里,你们能再等等吗?”   乘务员:“我们马上就发车,要上车,让你爱人过来!”   乘务员见惯了来这里野营露宿的大学生,还有住在农家院的,谁知道谁什么情况,至于她爱人不见了,那就去找,她并没有那耐心。   顾清溪还在犹豫,乘务员道:“关门,走了!”   顾清溪听了,忙道:“别,我上车!”   上了车后,顾清溪不断透过窗子看外面,但是根本不见萧胜天的人影。   一路上,自是疲惫,缩着身子靠在座椅上,茫然地看着窗外,就在这车子晃悠间,恍惚打了一个盹,却是陈昭。   陈昭就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自己的水果刀,正对着自己笑。   她陡然间惊醒,攥紧了手里的水果刀,再也不敢睡了。   好不容易大巴到了车站,公交车已经不多了,且没有顺路的,怕是要倒几次车才能回去,顾清溪等了好久,终于找到一辆出租车,坐上出租车,回到家里,紧紧地把门窗关上,之后就赶紧钻被子里去了。   自然是睡不着,一夜胡思乱想,想着萧胜天也许已经离开了,想着也许他一直在找自己,又想着他估计已经下榻在了当地的农家院。   最后,到底是太过疲惫,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身边,他竟然还没回来。   外面又下起来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户。   顾清溪愣了一会,才起身,穿了厚实的衣裤,又拿了一把伞,背上挎包准备出门。   其实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但或许可以找大巴始发站的工作人员问问?也或者是,应该找几个同学,帮着一起去山里找?   谁知道她的手刚碰上门把手,门便开了。   门外,站着萧胜天。   他的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湿了一半,眼底带着血丝,眼底下还布满了黑色的暗影,显然是一夜没睡。   顾清溪一下子哭了:“你去哪儿了?你一直都在哪里?我找了你好久!”   萧胜天抬手,一把将她抱住。   坚实的怀抱温暖醇厚,顾清溪哭得稀里哗啦:“我到处找你,找了好久也不见人……他们说你和Malcolm一起上山了,可是我——”   阴险的陈昭,荒郊野岭,找不到他的恐惧,这一切让她身体几乎在颤抖。   萧胜天抱着她,捧着她的脸,皱眉:“怎么了,清溪,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直在担心,担心了一整夜,一整夜都在焦急地找她,其实已经设想过各种可能,所有最糟糕的都想过了。   只要她活着,怎么都行,哪怕出事了,他也会守着她护着她捧着她一辈子。   现在回来了,看到她就在家里,这一刻,所有的焦虑担忧全都散开来,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了。   只是看她竟然哭成这样,几近崩溃的样子,终究觉得不对,一时心都往下沉,想着怕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也不敢问,只能抱着她,小心地拍哄着后背安慰:“没事,没事,你回来了就行,只要你没事就好。”   如此哄了半响,顾清溪的情绪才逐渐平息下来,趴在他怀里,将脸贴在他胸膛上。   萧胜天自是心中诸多猜想,看她这样子,狼狈不堪,又见她胳膊上还有划伤,雪白的肌肤,红色的划痕实在触目惊心。   但也并不敢问,想着万一有个什么,她不提,他也就不问,免得白白让她难过,只当做从没有过就行了。   一时自是心中暗暗咬牙,越发恨自己昨晚的行事,实在是大错特错。   而情绪平息下来的顾清溪,想起昨晚,自是担心,便问起来昨晚萧胜天的情景。   萧胜天见她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却问自己,心里已经是越发肯定了,当下也不追问,反而说起自己来:“也没什么,我和Malcolm小姐过去农家院,看了几家,都没合适的,她都嫌弃,我意思是让她先回去,这样我们自己住在那里就行了,她又不太愿意,看了几家不合适的,我就打算回去找你,谁知道这个时候下雨,她喊着心口疼,我开始没当回事,以为她故意的,便有些不耐烦,后来才发现不对,她应该是心脏病犯了。”   下着雨,他担心顾清溪,但是当时也没办法,毕竟人命关头,给了当地两位老乡钱,请人家帮着过来找顾清溪,他去找当地的卫生所,可卫生所根本没车,最后弄到了电话,打给了外面,外面听说这是外宾,派了车来接,才算是把Malcolm送走了。   顾清溪:“那她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萧胜天将下巴抵着她的发,抱紧了她:“不知道,应该去医院做手术了吧。”   顾清溪:“昨晚你住哪儿?”   萧胜天哑声道:“就住那边老乡的院子里,一早起来我就继续找你,一直找不到,后来联系到大巴运营处,我问了人家,人家想起来好像见到过你,才回来看看。”   他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是顾清溪却隐隐感觉到了:“你昨晚睡了多久?”   萧胜天默了下:“也没多久,就几个小时吧。”   顾清溪却是胸口发酸,她当然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以及看到自己时,那骤然的放松,他根本是一夜不曾睡吧。   她闷声说:“你是不是根本没睡啊?”   萧胜天:“不是……”   顾清溪突然又想哭了:“你骗人,你一夜没睡一直找我,我,我却自己跑回来了!”   萧胜天看她这样,没办法,只好帮她擦眼泪:“这不是没事了吗?这事怪我,我不该让你在那里等着,应该带你一起去农户,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他自己不小心说出“出这种事”,说到一半,知道不妥,生怕戳到顾清溪的伤心处,忙不再提了。   只是心里想着,就算她不提,自己也务必要暗地里查一个明白,谁欺负了她,总归要不得好死。   顾清溪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还在想着他一夜没睡的事,自然明白他怕是担心了一夜,早知这样,还不如自己干脆不要回来了继续找他,也许就找到了呢。   一时又想起陈昭的事,实在是后背发凉,从骨子里都是惧意,待要和他说起,却见他眉眼间透着的憔悴和疲惫。   突然就有些心疼,想着他寻了自己一夜,先让他休息下,便提起道:“锅里还有些饭,你先吃点东西,然后睡一会吧。”   萧胜天点头:“也好。”   当下萧胜天匆忙吃了点东西,又去简单冲洗了一个澡,出来后,便见顾清溪便靠在客厅的矮沙发上。   客厅里光线并不是太好,米色的窗帘又是半遮着,朦胧的室光中,她微靠在沙发上,咬着唇,神情恍惚。   看到她这样子,萧胜天的心瞬间被刺痛了。   他走过去,几乎是半跪在了沙发前,两手握住了她的手:“清溪。”   他温柔低哑,小心翼翼,生怕吓到她。   顾清溪确实是在想着昨晚饱受惊吓的事,如今看萧胜天出来,忙道:“你知道昨晚,我遇到了什么吗?”   萧胜天一听,眼底泛红,咬牙,攥紧了她的拳头:“清溪,你不想说,其实可以不说,不过没关系,你说了我也不会在意的,我一点不会在意这种事,你说出来,我们去报警,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讨回公道,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顾清溪一时也有些懵:“其实没什么,我也不是太在意,就是太害怕了,我真得被他吓到了,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   萧胜天攥着顾清溪的手在颤抖:“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真不该让你单独留在那里,不然怎么会出这种事——”   他的声音沉痛至极,咬牙切齿。   顾清溪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怎么了?” 第115章 学习的问题   萧胜天咬牙:“没什么, 其实怎么样都没事,我不在意这些,真的, 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 都怪我。”   顾清溪越发明白了,他这是误会了?   当下忙道:“你是不是认为我遇到了坏人,把我欺负了?”   萧胜天抬眸:“不是吗?”   顾清溪一时有些想笑, 好像这个误会,他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在高二那会, 上大学,他救了自己, 就以为自己被人家欺负了,把人家那个傻子痛打了一通, 后来还笨拙地安慰自己。   顾清溪摇了摇头,想起陈昭,笑便收敛了:“我遇到陈昭了。”   陈昭?   萧胜天皱眉:“他在首都?”   顾清溪:“是,他在暗中跟踪我们。”   说着,顾清溪便提起来上一次,那一天他出门去了,她下楼去买墨水,结果却遇到了陈昭, 当时的陈昭如何阴冷, 如何用蛇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又如何说出一些羞辱的话来。   “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所以我当时吓到了, 回到家后,依然害怕,便把门窗都关紧了。”   萧胜天陡然想起来,那天他去见Malcolm,回来后,好像家里门窗和窗帘都是拉着的,他当时还好奇了一下,不过因为心里想着自己舅爷爷的事情,便没多想。   萧胜天皱眉:“是上个周末?”   顾清溪点头:“当时你说要早点回来,结果一直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等着你,吓得要命,等了好久。”   萧胜天显然也想到了,脸色微变:“为什么我回来后,没和我提这件事?”   顾清溪瞥了他一眼:“后来我不那么害怕了,也就慢慢快要睡着了,结果你这个时候回来了,身上还有酒气,我本来要说,结果你说别的事,话茬错过也就没提。”   萧胜天皱眉,回忆当时的细节,见过Malcolm回来,她好像有话要和自己说,但自己也要和她说舅爷爷的事,之后就没提。   一时想着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惶恐不安,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顾清溪继续道:“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我虽然吓了一跳,但是也没太当回事,毕竟首都这么大,他哪有那功夫一直盯着我,我以为他就是气难平找我撒撒气,过去也就算了,谁知道昨天——”   想起昨天的长城行,顾清溪的眼神暗了暗。   萧胜天越发皱眉,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是他最急切想知道,但是又不敢太问的,一直想着,她或许出了什么事,生怕刺到她的痛楚。   一时咬牙:“你又遇到他了?”   顾清溪点头:“我当时正在等你,结果陈昭突然出现了,他阴森森的,很吓人,他对我说了一些话,就像一个疯子,我被他吓到了,踢了他,趁着他不注意跑了,可我很怕再遇到他,只能一边找你,一边小心提防着,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咱们在山上看到的一个大学生,对方和我说,他看到你下山了,我便跟着他下山找你,谁知道没找到,再后来,有人说看到你和Malcolm上车了,具体也没说清楚,不过我想着你不可能走,便在那里等着,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你,反而遇到陈昭,差点被他发现,我只好自己赶紧上车回来了。”   一时又说起来自己在树上留下的痕迹。   萧胜天声音发沉:“是等大巴旁边的那棵树吗?”   顾清溪点头:“是,那棵树枯了,我刻上了字,是那个大学生给我的水果刀刻的。”   萧胜天皱眉,神色凝重:“我请了那里的老乡帮我一起找你,他们一直没找到,后来我允诺了人家报酬,让他们整个村的帮找,还是没找到,不过他们有人提起来,说那边枯树的树皮,被人扒了下来。”   顾清溪一听,忙道:“我只是刻字,我怎么可能扒下来树皮!”   萧胜天:“是陈昭,他扒下来树皮,把你的字扒下来,所以我找不到,看不到了。”   顾清溪想想,自是觉得有道理,又想着自己如果万一留在那里等,万一陈昭赶在萧胜天之前发现自己,竟是不寒而栗。   萧胜天自然看出来了,她被吓到了。   陈昭的事,他自然是想办法解决,不过现在看她这样,自是有些心痛。   当下倒了热水给她喝了一些,两个人又躺在床上说了许多话。   萧胜天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有个东西给你。”   顾清溪:“什么?”   萧胜天便起身,跑过去洗手间,去找他换洗下来的衣服,最后终于出来了,手里却是拿着一个东西:“这个。”   顾清溪看过去,竟然是凤仙花!   一时有些惊讶:“Malcolm没要这个,你拿回来了?”   萧胜天扬眉,无奈地笑了:“给了人家的,再拿过来,我也不会让你用了,一个凤仙花,至于稀罕成这样吗?我又重新找到一个,你看这个长得更好。”   其实是他过去村子那边的时候,时不时注意着,后来果然找到一个,如获至宝,装在兜里,后来因为找不到顾清溪,焦急之中,也就忘记了这茬,现在才想起来。   顾清溪接过来那凤仙花,其实花都已经蔫了,且因为装在衣服口袋里的缘故,叶子也被蹭坏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得出,这凤仙花被摘下来前长得不错。   抬眼,看他眉眼间的憔悴疲惫,以及布满的红血丝,再低头看看这揣兜里一夜的凤仙花,顾清溪鼻子有些泛酸:“还挺好看的,回头给我涂指甲。”   *******   当天,两个人先睡了一觉,顾清溪这里是没睡好,萧胜天则是一夜没睡,到了这个时候,都疲乏了。相拥而眠,靠着这坚实的胸膛,心里踏实多了,睡得也香。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萧胜天不在身边,顾清溪起床去洗漱,便见他站在厨房门口,家居衬衫挽到了胳膊那里,手里握着铲子:“给你做了好吃的,等会儿吃。”   顾清溪点头:“嗯。”   他做的饭菜倒是丰盛,有红烧鱼,玉米排骨汤,还有两个素菜,顾清溪之前没怎么吃好,如今胃口大开,吃得倒是尽兴。   吃饭间,萧胜天提起来陈昭的事,意思是陈昭既然来了首都,他会想办法去查查这个人的情况,给他一个教训,最好是警告一下,让他在也不要来纠缠,但是即使如此,平时还是要多加注意:“以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出去,平时在学校和同学结伴,来去学校我去接送你。”   经过这一次,顾清溪自然不敢大意,当下点头:“嗯,我知道。”   吃完饭,萧胜天把那凤仙花拿出来,原来他已经捣碎了,且加上了白矾,要给顾清溪染指甲。   顾清溪只记得小时候自己娘给自己染过,后来大一些就没染过,如今倒是新鲜,萧胜天呢,他是只知道有这么回事,自己根本没做过,对着那捣烂的叶泥研究了半天,终于给顾清溪敷在指甲上,又用白纱布牢牢地给她包扎上,包扎得十个指头都是老大一个白包。   包上后,顾清溪自然觉得不太舒服,这样手指头都不太灵活了,萧胜天看着这个,也是笑了:“好像受伤了一样。”   顾清溪看了看那叶泥,竟然还剩下一些,心里一动:“要不我给你也染染指甲吧。”   萧胜天马上皱眉,干脆地拒绝:“不要。”   顾清溪却来了兴致:“剩下一些太浪费了,这可是你费劲寻来的,浪费了怎么办?”   萧胜天当然不上她这个当,起身就要去把叶泥倒了。   顾清溪却道:“哎呀,我给你帮你染脚指甲,脚指甲别人看不到的。”   萧胜天浓眉耸动,略有些嘲讽地看着顾清溪:“清溪,你是不是故意想折腾我?”   顾清溪拉着他的手:“让我试试,我也想给你染!”   最后萧胜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给我染一个脚指甲吧,只染一个。”   顾清溪见他同意,自然是高兴,当即用自己包了十个纱布的手指头,笨拙地为他染指甲。   萧胜天看着她这样子:“算了我自己来吧。”   依他看,包成这样,别说帮自己染指甲了,就是吃饭上厕所怕是都成问题。   他多少意识到,自己可能包得有点过了……   有了这个的经验,他给自己包的时候就非常注意了。   然而顾清溪哪里依他,拿着纱布帮忙,给他在脚指头上包了一个大纱布包才算罢休。   当天晚上,两个人睡觉,一个人脚指甲带包,一个人十个手指头带包,睡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剥开纱布一看,果然染得不错,红艳艳的指甲。   再看萧胜天的,顾清溪不由笑了:“你这个染得真好看,比我的好看。”   萧胜天也低头看自己的脚指甲,突然无奈起来,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染了一个红指甲,幸好过了十一天冷了,穿皮鞋穿袜子,反正外人看不到,她爱看就看吧,爱看就笑吧   *******   假期很快结束了,顾清溪回去宿舍,过去宿舍的时候,是萧胜天送她去的,他显然是担心,几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不过顾清溪倒是觉得还好,学校里并不是随便什么外人都能进的,陈昭再大胆,也不敢出现在这里。   回到学校,重新开始了上课学习做作业的规律生活,开学第一节课,恰好是自己敬重的那位老先生,顾清溪顿时来了兴趣,精神饱满地听课,认真做了笔记,事后又向老先生咨询了一些事情,记录了几本拓展类的数学书籍,下午便抽了时间过去图书馆借阅。   去了后,仔细一翻,简直是发现宝藏一般,里面有不少国外翻译的数学类书籍,她如获至宝,贪婪地读起来,临走前又借了五本最喜欢的书,回去宿舍细读。   晚上时候,大家难免交流下假期都做了什么,李慧锦家里条件一般,她勤学打工去了,给一家私营小卖铺看店门,倒是多少挣了一点钱补贴自己,王向红她们则是去游玩了,大家叽叽喳喳讨论着国旗广场和升旗仪式什么的,冯铭铭则是闷闷地在自习室呆了整整一周,别人都无奈地笑:“假期了,你好歹休息休息。”   冯铭铭摊手,瓮声瓮气地说:“可是我对休息也没兴趣啊!”   这下子大家都笑了,冯铭铭就是一个学霸,一个学痴。   顾清溪见了,自愧不如,想着还是应该学习下冯铭铭这种精神。   其实如今渐渐地和班级里别的同学熟悉了,越发发现,自己那些同学藏龙卧虎,复杂的公式课本,有些人人家直接翻一页,竟然是过目不忘,并且理解透彻,这样的人,你从旁边看着,简直是备受打击怀疑人生,会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头猪,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以及自己有什么资格留在b大数学系。   顾清溪知道,自己虽然也有些天分,但是和那些特殊的人才比,自己穷其一生都比不上,唯一能拼的就是毅力以及其它方面的素质。   毕竟那些天性奇高的学生,在别的方面却有所欠缺,上帝是公平的,他给每个人同样的才华,这方面好了,其它方面毕竟就要弱一些。   比如那个翻书就能直接记住所有公式并直接给大家开始讲解的同学,英语和其它科目就奇差无比,每次上课回答问题都挠脑袋,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还有另外一位,也是数学非常有天分,但是说话就结巴,性格孤僻得很,平时都是躲着人,碰到同学,眼神避开,也不打招呼,大家都说他好像有自闭症。   反正身在这样的大学,这样的专业,周围各种奇特的情况都有,慢慢地见多了,也就平复了心绪,不会被别人的优秀所打击,努力地做好自己,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这才是顾清溪应该做的。   这天上自习,任恩重过来,找她说起马上期中考试的事,说这次期中考试挺重要的,打算好好准备,又说有问题要问她。   顾清溪当然知道马上期中考试了,她现在心里也有些紧张,毕竟不知道自己在一群同学中大概占到什么位置,心里没底。   这么说着间,难免紧张,任恩重又说了这次的某个科目是哪个老师出题,估计会非常难,他夸张地说:“这个老师可是四大杀手之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顾清溪听着笑了,顺便问了任恩重另外四大杀手是谁,任恩重看顾清溪感兴趣,赶紧把自己知道的各老师风格都说一遍,听着倒是好玩。   B大的老师都是大学问家,一个个地来历不凡,如今听这些琐碎小事,甚至包括某某老师的猫病了哭了一场,某某老师种西红柿被调皮孩子糟蹋了气得跳脚,觉得还挺好玩的,很难想象那么严肃的老师背后竟然是这样的。   不过想想好像也对,都是人嘛,都有七情六欲。   在顾清溪笑着的时候,任恩重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流连在她脸上。   最初见到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吸引人,现在看,却是更美了。   那抿唇笑的时候,那眉眼间的风情,几乎让人看得脸红。   任恩重心头有些沉重,他想起来那天他偷偷看到的,他看到那个男人吻她,唇贴着唇吻,还将她抱在怀里。   玫瑰花的美刺痛了他的眼,他连一个吻看着都难受,更不敢想象,每周末,她离开学校和那个男人相会,他们都会做什么。   为什么她一笑间的风韵越来越迷人,怕不是都因为那个男人吧。   不过任恩重自然隐藏了这些心事,他依然和她有说有笑,假装不知道她有了丈夫,假装不知道她每到周末都要去和丈夫相会,去履行夫妻之间的义务。   *******   期中考试前几天,宿舍里都开始拼命学习,到了这个时候,自习室很紧张,幸好大家一个宿舍会互相占座位,于是大家轮流着,不吃晚饭,跑去占座位,一口气占六个,这样大家就都有了,等另外五个过来自习室,另一个再赶紧过去吃饭。   如此一来,总算是能有学习的地儿了,不过很快这个方法被不少人发现,大家都开始这样,以至于发展到有人下午就来占座位了。   市场竞争激烈,恶性循环,劣币驱逐良币,最后自习室里一座难求。   顾清溪宿舍的人甘拜下风,只能在自习室里拉开战线,把宿舍里唯一的大桌子清理出来,三个人占据一边桌子进行奋战。   因为宿舍面积狭窄,这个时候最怕的是互相影响,比如你要吃东西我要喝水,但凡有一个要起身,其它人都要整齐出列进行让路,好在考试前的关键时候,大家都非常自觉,尽量减少吃喝拉撒,争取时间学习。   大家一起学习,谁学得怎么样,谁做题的速度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   慢慢地大家意识到了,顾清溪反应特别快,基础知识扎实,冯铭铭学习好,经常会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解题方法。   有时候她给出一个精妙的解法,大家拍案叫绝,她却懵懵地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大家都忍不住笑,顾清溪更是想摸摸她圆滚滚的脑袋,这可真是一个活宝。   在宿舍学习的另一个问题是晚上的时候,早早就熄灯了。   往往正做着一道复杂的题,才奋战到一半,竟然熄灯了,这让人怎么忍?于是就出现一个现象,一到了熄灯的时候,大家都搬着自己的木头椅子,出去宿舍走廊里。   走廊里有灯,虽然有些昏暗,但是也能用,大家就人手一个凳子,坐在宿舍外,将书本草稿纸放在膝盖上,低头学习,人多的时候,两排靠墙全都是人,还有人实在找不到地儿,就拿着书本去厕所那里了。   李慧锦有一次就去了厕所,回来后惊喜地说:“厕所的灯比咱走廊里亮,那边好,你们也去那边吧!”   所有的人都静默地看着她,谁也不说话。   真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伟大,不过……她真不嫌有味儿吗?   李慧锦诧异地看着大家:“真的,没骗你们,你们怎么都不信?”   这个时候,竟然真有一位:“真的吗?那我今天也去。”   那个人自然是冯铭铭。   备考的过程是激烈的,很快到了期末考试,期中考试是各科分别组织的,陆续出成绩,第一门出来成绩的时候,大家都懵了。   一个班共四十二个人,竟然有十六个不及格,其中本宿舍占了两个,分别是王向红和陈招娣,其他人等,冯铭铭和顾清溪还可以,七十多分,李慧锦和孟建红也就是勉强及格罢了。   这下子大家遭受的打击真不小,王向红机灵,赶紧打听别人考得怎么样,结果发现,六七十分的很有一些,有三个八十多的,一个九十多的。   “李建彪竟然考了九十三分!这么难的题,他考九十三分?他还是人吗?!”王向红悲愤地道:“别人也就罢了,关键是李建彪,凭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无以言对,此时遭受的打击是巨大的。   唯一还算淡定的就是冯铭铭和顾清溪,顾清溪是早有心理建设,她知道有些人的天分是自己没法比的,在这里,注定被倾轧,能考七十多分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不及格。   冯铭铭是不太在乎,她觉得自己学得挺高兴就值了,至于别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吧。   而接下来成绩陆续出来了,顾清溪的其它科目成绩还不错,能排到前排,特别是英语,竟然意外地突出,当然也有两门,属于中不溜的。   这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宿舍里其它女生,有好的也有不少的,不好的也慢慢地低沉的情绪中走出,擦擦眼泪继续学习了。   不学习又能怎么着,新的课程又开始讲了,沉浸在过去的失败中,下次可能还是不及格,新的课程跟不上,恶性循环,说不定连毕业都困难——现在她们已经听说上一届有人没拿到学位证只有毕业证的例子,原本以为那些很遥远,自己这么努力的好学生,怎么沦落到那个地步呢,然而事实证明,自己可能就是那个怎么努力都拿不到学位证的渣。   承认自己渣,需要一段心理路程,也需要一段自我折磨,但终究要面对现实。   ******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顾清溪的成绩排名相当不错,四十三人在第八名,其实她并没这么优秀,不过那几位很厉害的大牛,看起来有些科目比较飘忽,成绩高低不平,自然严重拉低了总体成绩。   到了这个时候,她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自己并不算太差,不过也想到自己某些方面不足,还是要努力弥补,于是之前借来的几本专业书籍,重新开始研读起来。   学习之余,也开始尝试着去参加学校的一些社团,她想起自己曾经对萧胜天发狠说过的话,便干脆找了任恩重,想着多认识下不同的人,扩大交际面。任恩重听了,自然是高兴,马上引荐她去了舞蹈社团摄影社团,任恩重这里欢天喜地给她介绍,还要教她如何如何。奈何参加了两次后,她就发现太浪费时间了,有那时间她还是继续研究她的专业书吧,这么一来,她自己也明白了,她就不是那种爱好交际的人,最后社团只保留了一个数学讨论小组,其它统统退出了,至于学生会,更是没兴趣参加了。   任恩重自然是失望,不过也没办法:“没事,咱继续挖掘其它的兴趣,我们肯定不可能只读书,还是要拓宽眼界。”   这话说得没错,不过顾清溪觉得,自己和任恩重不同。   任恩重出身好,以后分配到国企,国企不行了人家摇身一变下海,靠着家里的关系拿项目,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可大部分人没那背景,便是家里经济条件不错,萧胜天也不缺钱,但是以后靠着男人靠着娘家过日子,是她想要的吗?她只能奋斗,别无出路,那些拓展广泛兴趣的事情,她一时真顾不上,也骨子里不感兴趣。   毕竟,任恩重能忍受全班三十多名的成绩,她不能。   这天周五下午,上完课后,她收拾东西打算回去。   最近天冷了,她的衣服有些单薄,她想着回去穿件厚衣服。   脑子里却是想着,上次的那几本书,竟然并不成体系,缺了一本,她去图书馆查过,那本被别人借出去了,一直还没还。   她得抽时间就过去看看,等对方的归期到了,她就马上借出来。   正想着,就见前面树底下站着一个年轻人,看着眼熟,竟然是霍骁南。 第116章 期中考试   银杏叶子如轻盈的鸟羽一般飞落, 霍骁南看到顾清溪,顿时笑了。   “顾同学,看到你太高兴了!”他上前一步:“上次你一个人留在山里, 我还一直担心, 你后来找到你的爱人了吧?”   “你好,霍同学。”顾清溪笑了下:“又见到你了,非常高兴。当时还算顺利, 我先回来, 不过我爱人回来也回来了。说起来, 还得谢谢你的水果刀, 不然的话, 我一个人留在那里还真有些害怕。”   霍骁南这几天想起这事,其实心里一直不安, 如今听说顾清溪没事,也就放心了。   他笑了下, 递上来一个硬皮夹子:“顾同学,这是我画的画, 我想了想, 还是决定送给你和你的爱人,你们留作纪念吧。”   顾清溪拿过来,打开一看,画得是出乎意料地好。   霍骁南这样的男同学,画风却细腻温和,连绵起伏的群山,饱经沧桑的长城, 而就在那苍茫古老的垛口旁, 萧胜天和自己之间的色调却恬淡柔和, 他正侧首含笑看着远处,黑色的眸子里泛着光,而自己抿唇笑着,墨发拂过脸颊,一切都显得温馨甜蜜。   “顾同学,你觉得怎么样?”霍骁南其实是有些忐忑,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样画。   顾清溪抬眸,颇为感动:“谢谢你,画得特别好,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幅画。”   长城之行,是许久之前,他和她的承诺。   这一趟游玩,却有一些不愉快,想起来,总是会觉得,并不是那么完美,可是如今,看着这幅画,她才知道,原来在外人眼里,萧胜天和自己是这样的,就算什么都不说,眼神之间流淌着的情意,温馨缱绻,那是自己往日习惯了,却并不自知的。   会想起他给自己摘的小黑灯,酸酸甜甜的,也会记得手指上染着的凤仙花,那是他奔波了一夜焦躁地寻找自己后,依然揣在裤兜里的凤仙花,特意寻了,揣回来给她,要给她染红指甲。   霍骁南听了,有些腼腆地笑了:“我应该谢谢你,你让我尝试了不同的画风,也找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顾清溪看着这幅画,其实她说过,复印一下就行,只需要留个纪念,画作本身还是应该人家自己收着。   不过如今,她竟然不舍得了,复印过后的画没有灵魂,她实在喜欢这幅画。   只是终究欠别人一个人情,总不好白白要人家画这么一幅画。如果说给钱,人家是断然不会要的吧,那也是对人家的羞辱,毕竟这个时候的大学生都挺清高孤高的。   她想了想,终究道:“那天的事,多亏了你,不然我说不定迷路了,况且你给我们画了这么一幅画,改天我们夫妻两个向请你吃饭,可以吗?”   霍骁南摇头笑了下:“那就不用了,你不要客气。”   顾清溪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便随口问起来:“你平时经常爬山画画是吗?”   霍骁南:“也不是经常,我们有一个社团,会定时组织周末出去爬山锻炼身体,而我喜欢画画,就顺便画一下。”   顾清溪:“这倒是不错,其实参加一个这种运动类的项目,锻炼身体,挺好的。”   顾清溪之前也看过学校的一些社团,尝试着参加,但是并不喜欢,她想,大概是她知道了后来的一些事,会觉得这个年代由于之前多年的思想禁锢,而在开放后,有些过犹不及,甚至会被西方自由主义思潮所侵蚀,她反而不太喜欢了,当然这是个人的观念问题了。   她只想稳稳当当地学习,提高自己,不想在接下来的几年后参与什么。   可是如今听说爬山,倒是有些想参加,一直想找个运动类的社团,最好是对身体和视力都有帮助的,爬山可以锻炼身体陶冶情操,还可以增长见识,怎么想都不错。   况且,她对画画一直都有兴趣,如果能跟着一起画画就更好了。   一提起这个来,霍骁南倒是来兴致了,便和她说起来接下来爬山的规划,倒是说得兴致勃勃,顾清溪听着,自己肯定没时间经常去,不过偶尔跟着玩玩,倒是也不错。   正说着,就见那边萧胜天过来了。   最近他来得勤,一到了她要回家的时候,都会过来接她,来回护送,小心翼翼。   霍骁南看过去,天冷了,他穿着米色薄毛衣,看着简洁贵气,当下忙道:“你好。”   萧胜天对霍骁南多少有些印象,记得这件事,顾清溪也提过水果刀的事,多少猜到了,当下郑重地道:“之前多亏了霍同学帮忙,今天终于可以当面道谢了。”   霍骁南越发不好意思:“没什么,真得没什么。”   一直寒暄了几句,萧胜天本来想请霍骁南吃饭,因霍骁南说起晚上约了同学一起,也就罢了,便推了改日。   *******   一时霍骁南走了,萧胜天从她手中拿过来挎包,接过来那硬夹子,陪着她一起往外走。   傍晚时分,青石板路上落满了银杏叶子,踩上去簌簌作响。   顾清溪便说起来刚才和霍骁南说的,想没事去爬爬山锻炼身体,还想学画画,萧胜天自然是支持:“这样挺好,可以喊上你们宿舍的一起去,你们都太拼命学习了。”   不过想起陈昭,他略蹙眉:“出去玩可以,但是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单独行动,我有时间的话,我陪你去,没时间的话,你和你舍友或者别的同学一起,怎么也不能落单。”   至于陈昭,他已经找上陈昭了。   别的废话少说,先狠狠地揍了一顿。   陈昭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狠狠地打了一顿,后来陈昭的堂哥陈昊过来,才算罢休。   陈昊气不过,要报警,不过进了派出所也白搭,他打的时候很注意手下的分寸,着着往关键地方打,但陈昭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迹象。   双方在派出所闹了一番,最后人家派出所当然不当回事——两个大男人打起来,且也连点皮肉伤都没有,谁在乎?哪有这功夫管你闲事?   打完后,萧胜天开始调查陈昭的底细,这也调查,不免有种诡异的感觉。   如今的陈昭和以前不一样了,跟着他堂哥陈昊,倒是长了不少本事,在南方做了几笔不知道什么来路的生意,莫名挣了一大笔钱,这次过来首都,竟然很轻松地找了一个靠山,他竟然也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如今同样是接了一个项目,是工商银行某个支行的建筑项目,如今正热火朝天地干着。   其实陈昭突然性子大变,发了财,倒是也没什么,有人背着中国的货拿去俄罗斯拿去美国当倒爷赚了,也有人把国外或者香港的货弄来中国发了财,这种多得是,但是陈昭的路子,总透着一股不对劲,而且他现在开建筑公司,竟然和自己的轨迹很类似,这让萧胜天有种——他好像就是要和自己对着干的苗头。   他当即弄了两个人,跑过去陈昭那里当小工,注意着陈昭工地的动向,又找了一个人暗地里监控着陈昭的动向。   既然对方跟踪自己,那他就来一个反跟踪。   顾清溪自然是应着。   两个人走着间,这个时候秋风吹起,凉意扑面而来,他握住了顾清溪的手:“天气凉了,百货商场里新上了羊绒衫,你穿着应该好看,明天带你去买。”   顾清溪点头:“好,你今天这件就挺好看的。”   说着,侧首看了下他,不得不说,他穿这种米色好看,淡雅贵气,倒是把昔日眉宇间那股不羁的少年气藏了起来,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态。   萧胜天笑了:“我是觉得这个颜色和你之前给我织的围巾很像。”   顾清溪想想,好像确实是的:“那围巾去年你一直戴,有些旧了吧,今年有时间就给你织新的,没时间就买个新的吧。”   萧胜天微微抿唇,却是道:“不买,我就喜欢原来那个,戴着舒服,暖和。”   其实他并没有戴围巾的习惯,因为是她织的,才戴,戴了后习惯了,但也只是习惯那一条。   说着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湖边,远远地看过去,恰好看到刚才的霍骁南,已经走到了湖那边。   萧胜天看着霍骁南的背影,倒是有些疑惑:“这个夹子是他给你的?”   顾清溪想起那画:“嗯,是一幅画。”   萧胜天:“是人家画的你?”   顾清溪笑了:“对,人家画的我,画得可好看了。”   萧胜天扬扬眉,没说话。   别人画了自己的妻子,于他来说,总归是有些闷闷的,不过他并不会画,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不过他很快想到:“那我给你买一个照相机吧,我看商场有日本进口的,回头去爬山,我们可以自己照相。”   顾清溪却是不太感兴趣,那个挺贵重的,也沉,出去玩背着不方便,她更喜欢这种画画的表现形式,便道:“我还是想画画。”   萧胜天无奈:“也行,随你吧。”   顾清溪自然是感觉到了,他那略带着一点酸意的闷,估计是连打开看那画的心情都没有了,当下觉得好笑,想着他既然酸,那就让他继续酸吧。   萧胜天看她一眼,见她眉眼间蕴着笑意,略有些幸灾乐祸,一时真是牙都疼,不过到底是没问,反而无奈地道:“对了,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我被人家笑话了。”   说起这个,他声音闷闷的。   顾清溪:“怎么了?”   萧胜天叹了口气,浓眉耸着,很无奈很无奈的样子:“今天工地上拌水泥,我也下手了,弄脏了鞋和袜子,我当时没多想,后来就脱了。”   啊?   顾清溪一下子明白了,好笑地看着他:“然后呢?”   萧胜天磨牙,捏着她手腕的手用了几分力气:“你说能怎么着?一个泥瓦工看到了,喊了一句,说萧总你怎么染红指甲!”   接着,大家都过来看热闹了。   顾清溪想象着萧胜天被围观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胜天低哼一声:“你竟然还笑我。”   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些人怎么私底下议论他了。   顾清溪更加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其实当时真没多想,只以为天冷了他肯定穿袜子,就是想逗逗他,没想到竟然被别人看到了。   此时的校园将多彩绚丽演绎到了极致,路边大片的各色树木,或黄或红,或还残留着一些斑驳的绿色,风一吹,那叶子便纷纷落下,落在脚底下,或者扑打在那碧波一般的湖水中,犹如绣锦的蝴蝶,美得不可方物。   她笑起来,眸子里有光。   萧胜天无奈了片刻,扬眉间,自己也笑了。   他笑着握紧她的手,陪着她沿着湖边那条路往外走。   ******   回到家里后,顾清溪便把那挎包收在一旁,将硬夹子放在一边。   晚饭颇为丰盛,吃过饭,两个人一起洗了碗,顾清溪便打开那硬夹子,坐在窗边,开了落地灯,仔细地观摩:“我是觉得画得不错,我是想着,没事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爬山,顺便学习下。”   萧胜天其实对这个并不感兴趣,特别是其它男人给她画的画像,总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当下便道:“那也挺好的,不过还是得叫上你们宿舍的,你们宿舍那个李慧锦,还有冯铭铭,不是平时和你关系都挺好的?你叫上她们一起去,还有个伴,也省的落单。陈昭那里,虽然我一直让人盯着,但也不好说一直能盯住,毕竟人家是大活人,他也不可能去限制人家人身自由。”   顾清溪听着,也就胡乱应了,不过她的心思还是在那副画上:“这幅画画得真好看,把我画得细致入微。”   萧胜天轻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我看看,是什么样。”   顾清溪抬眼看他,显然他其实是有些排斥的:“我打算回头送人家一个礼物,感谢人家给我画了这个。”   萧胜天:“行,抽屉里有钱,你自己看着随便买什么,或者明天我们买羊绒衫顺便买了。”   顾清溪:“给你,看看吧。”   萧胜天低头看过去,他先看到了顾清溪,顾清溪在明媚的阳光下笑,笑得温煦柔软,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   他也在笑,眼睛望着远处,微微侧脸,正在和顾清溪说话。   萧胜天顿时不说话了,从顾清溪手里拿过来那副画,仔细地端详。   过了好一会,萧胜天抬眸,笑着道:“确实画得不错。”   当下把之前的一些沉闷尽皆消失了,他笑得墨眸中发亮。   顾清溪睨他一眼:“刚才某个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吧?”   萧胜天立即否认:“没有。”   他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人家给我的妻子画了像,我正在想着怎么感谢人家,明天去买羊绒衫,顺便买个礼品送过去,这么好的画,必须送一件贵重的礼物!”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了,就知道他,怕不是多想了,竟然还要装!   不过当下也没说什么,两个人靠在那里,他搂着她,她靠在他胸膛上,他心情愉快地坐在那里,一起看那副画。   “咱们把这幅画裱起来吧,挂墙上,以后可以让我们的孩子看。”   “好。”   “等明年,我们再去山上吧,到时候给你摘小黑灯吃。”   他提起这个,她确实想起来一件事,她看着他:“那天我问你的,你还没告诉我。”   萧胜天:“什么?”   顾清溪低哼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小时候,她对他的印象实在并不多,大部分时候是小心地远着。   萧胜天默了一会,才低首,亲了一下她的额,低声说:“以后告诉你好不好?”   在他的世界陷入绝望的黑暗时,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从此就成了照亮他心底的一束光。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太矫情。 第117章 出事   新羊绒衫到底是暖和, 萧胜天是恨不得用尽力气宠着她,在买衣服上从来不含糊,百货商场只有一种样式的羊绒衫, 他竟然一口气买了五种颜色,说是可以换着穿, 周一到周五各穿一个颜色。   簇新的羊绒衫穿在身上, 实在暖和得紧, 不过一抬眼,看到李慧锦却在穿着一件薄线衣, 在秋风中缩着膀子。   李慧锦家里境况不好,她曾经说过,想周末去勤工俭学, 但是学习上又实在太紧张,顾得上勤工俭学,顾不上学习,她急得难受, 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用。   顾清溪略想了想, 直接将钢笔尖落在一件黄色羊绒衫的袖子上,墨水便顺着钢笔尖很快渗到了毛衣,并形成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墨点。   晚上吃完饭, 依然没占到自习室座位, 大家便回来学习, 顾清溪直接打开柜子,将那件带了墨点的黄色羊绒衫拿出来:“这衣服脏了,没法穿了, 洗又洗不掉, 太可惜了。”   宿舍里几个女生看到了, 都觉得惋惜。   那个羊绒衫很贵,也很暖和,并不是随便买的,那么新的一件衣服,就这样糟蹋了太可惜。   王向红安慰顾清溪:“没什么,你爱人不是一口气给你买了五个颜色吗?反正你还有别的。”   如果换做别人,好不容易有一件羊绒衫,就这么糟蹋了,那才是心痛。   “嗯,回头再说吧,这件先扔一边吧。”顾清溪随意地说。   “不至于吧,这不是挺好的?”李慧锦蹙眉:“你可以补补那个地方啊!就算不补,只是一个墨点,也不影响穿。”   “是吗?我衣服挺多,也不在乎这么一件。”顾清溪看向李慧锦:“你既然能补,那要不给你吧,你要是补好,愿意要就穿?”   李慧锦愣了下,她没想到顾清溪这么说,其它几个也愣了下,唯独冯铭铭,还在低头看她的书。   旁边的王向红到底机灵,看了看李慧锦身上那件根本不遮寒的旧衣服:“这倒是不错,慧锦,你赶紧补,给这人看看你补衣服的功底,补好了,就得一件衣服,多好啊!”   李慧锦有些拘谨:“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清溪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缺这么一件,而且这衣服被污损了,我肯定不穿,我爱人也不让我穿这个,如果你不要,这件衣服估计就要扔了。”   李慧锦见了,忙说:“那就给我吧。”   李慧锦得了那衣服,自然是感激,当天拿来针线补衣服,她手巧,借了别处一点,稍微缩了缩那处有墨痕的,竟然真得补上了,虽然看得出来不太一样,但也不是特别显眼。   大家见了只夸她手巧。   李慧锦补好了后,想把这衣服给顾清溪穿,顾清溪却根本不要,别人也都劝她:“你自己留着得了,她那种人,哪是穿这个的!”   李慧锦还是有些拘谨,不过想想也是,到底是收下了。   到了第二天穿上,暖和得很,至于那处修补处,在袖子下方,平时不特意看,根本不会看到的。   就算被看到又怎么样,这么上等的羊绒衫,实惠暖和漂亮,再好不过了。   穿了两天,李慧锦自己也品出味来了,顾清溪并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好好的怎么会染上墨点?   李慧锦明白,顾清溪是看她衣着单薄,但是又顾虑她的自尊心,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如果顾清溪直接说要送给她羊绒衫,她是肯定不会要的,毕竟那么贵重的东西呢,如今就算自己想明白其中的意思,既然穿了,也不会矫情地脱下来还给人家了。   李慧锦自然对顾清溪心存感激,后来私底下还和她说起,顾清溪却笑着说要她帮一个忙:“帮了我这个忙,咱们两清,以后就别提这羊绒衫的事了。”   李慧锦忙应着:“你说就是了。”   顾清溪:“隔壁Q大学有个男同学,帮我画了一幅画,我一直说要谢谢人家,也给人家准备了礼物,可是我总不好单独约人家吃饭,我爱人最近太忙,也没时间,所以我想着,到时候你们帮我一起在咱们食堂招待下,这样大家一起吃饭热闹,说不定还能了解下他们大学的学习风格。”   她这一说完,旁边的冯铭铭马上凑过来:“吃饭是吗?那带我也去。”   王向红眼睛一亮:“清溪,我可以去吗?”   李慧锦抿唇笑了,这种帮忙,自然大家都乐意去,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顾清溪这么说了,被的同学也都要去的样子,她自然也就没说什么。   于是最后统计了下,一个宿舍,王向红冯铭铭李慧锦都要去,顾清溪便让李慧锦陪着过去找了霍骁南,说是想请他吃饭:“不过先说好,可没什么好吃的,就是我们学校食堂了。”   请人家吃东西,如果吃太多,反而大家都不自在,去食堂吃,就比较随意了,谁也不会太当回事。   霍骁南笑了:“好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顾清溪又拿出来要送给霍骁南的礼物:“这是一套画笔,是我爱人买的,我也不懂这个,只是觉得你应该有用吧。”   霍骁南拿过来,倒是愣了下,这是南和笔行的,百年老字号了,这家笔并不便宜。   他犹豫了下,看向顾清溪:“这个太贵重了吧?”   顾清溪笑着道:“我爱人和我都很喜欢那副画,对我们来说,那副画价值千金。”   霍骁南笑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送了礼物,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当下大家一起商量着过去她们学校食堂吃饭。   霍骁南看一个宿舍三个女生都一起陪着他吃,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好在他本身还算开朗健谈,很快大家聊得就不错了。   而几个女生知道霍骁南他们学校的数学系也挺厉害,自然问起来霍骁南学习情况,霍骁南到底是大三了,有些经验,便和她们说起自己大一时候的学习来,女生们听说他大一也很苦,还补考过两门,顿时心理平衡了。   霍骁南开始给大家传授经验,大家听得倒是津津有味,其中顾清溪说起来自己去借书,那一套总是少一本的事,霍骁南一拍大腿:“这个好办,我去看看我们学校图书馆有没有!”   这倒是让顾清溪眼睛一亮,霍骁南越发来了兴致,表示回去后就帮忙找。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带来了顾清溪想要的那本书,顾清溪感激不尽,一时对霍骁南学校的图书馆来了兴致,之后让李慧锦陪着,颇跟着霍骁南混进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她发现两所学校图书馆的收藏很有些不同,有的这边没有,有的那边没有,这倒是不错,可以取长补短。   但其实,大部分时候,她当然也没那精力把所有的书都研究一遍,要做好课内的功课,还要去额外学习,哪那么多精力,不过是挑紧要感兴趣的学习罢了。   这一天,她在抄写一本从霍骁南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时,突然发现一个地方有点不对劲,她演算了一番,发现自己做出来的题目和书上不一样。   开始以为自己做错了,又做了一遍,还是不一样。   之后仔细地分析那个题目的过程,慢慢地就发现问题了,这个解题过程,好像漏掉了一个条件。   顾清溪有些不信邪,毕竟骨子里,她对于这种“印刷成书”的文字有着骨子里的信赖,会天然觉得那是对的,不可更改的。   她再次看了看这本书的作者,这是一位被评为院士的老先生,是她敬仰的人物,这样的人,也会有错吗?   顾清溪再次将题目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这种复杂的题目,推演都要三四页草稿纸,顾清溪这次算得非常仔细,大概花了平时一节课的时间。   重新做完后,发现好像确实是书上弄错了。   这并不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非常隐蔽,所以就连那样的人物都在不经意间弄错了。   顾清溪犹豫了一番,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觉得是书上错了,但是她又对自己没信心,毕竟那是自己敬仰的人物,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罢了。   周末的时候,她把这件事和萧胜天说了。   萧胜天却道:“那你可以写信给他,也许他能看到,至于他看到后如何处理,那是他的事情。”   这样既给了对方情面,又提醒了对方。   顾清溪:“万一是我错了呢?”   萧胜天:“你也不是指正他的错误啊,你只是提出你的疑问,并请他指出你的问题,如果是你错了,就当是你请教对方了。”   顾清溪想想也对,于是在萧胜天的鼓励下,她写了一封信。   为了阐述明白这个问题,她用了大概七八页草稿纸,写完后,将这封信战战兢兢地寄出去了。   寄出去的开始两天,她潜心挂肚,不断地想着那位老先生看到这封信会怎么想,又掰着手指头想着他是不是应该看到信了,他会怎么反应,在她的脑袋瓜子里,连对方什么时候给她回信都掐着指头算好了。   然而并没有。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两周过去后,她算是彻底不抱希望了   也许自己的想法是荒谬错误的,也许那封信根本没寄送到那位老先生手中,一切都有可能。   顾清溪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了。   ******   一切都按部就班,萧胜天的建筑公司已经开起来了,如愿接到了他之前提过的建筑项目,是某个央企的职工宿舍楼,这自然是好事,顾清溪打心眼里高兴,如果顺利,说明他能够开拓首都的事业了。   至于陈昭那里,萧胜天冷笑了一声:“最近一直盯着他,发现他的项目质量有问题,已经帮他揭发了一把,这段时间,他是自顾不暇了。”   不过当然了,为了自己妻子的安全,他也没有放松,还是盯着陈昭,注意着他的动向。   毕竟顾清溪于他,十万重要,是怎么都不能有一点意外。   顾清溪听了,自然是放心,要知道陈昭一直不出现,她反而不安起来,犹如一双靴子没落地,心里总是忐忑,偶尔出现逛街或者吃饭,总是会忍不住关注周围,看看他是不是躲在暗处。   如今听说这个,自然是松了口气:“那我是不是可以跟着他们去爬山了?”   萧胜天;“哪天去?去哪儿?”   顾清溪:“就这周六,去香山,看红叶,我们宿舍的和霍骁南他们同学约好了想一起去。”   萧胜天略皱眉:“这周六我得去见几个重要的客人,赶不过去。”   顾清溪:“我也没说要你陪,我自己去就行,好不好?”   萧胜天其实现在对于她去爬山,总有些担心,怕万一出什么事,不过看她实在想去,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还是嘱咐说:“那你到时候别落单,和你同学一起。”   又想了想,叮嘱说:“最好是有个男生同行,知道吗?”   顾清溪:“知道啦!”   她是想着,既然陈昭自顾不暇了,估计也没功夫找自己麻烦,当然了,自己还是注意一下好。   *************   这时候香山的红叶是最好的时候,据说初入秋开始,红叶逐渐变红,最后变得像火焰一样,而如今霜降了,那颜色自然更加漂亮,特别是太阳一照,浓郁的红仿佛在流动。   一行年轻人说说笑笑的,沿着石砌的山路往上,两旁都是古松古柏,遮天蔽日,路上还遇到挑着担子卖麦酒的老人家,大家兴头高,便每个人要了一点喝,顾清溪也跟着喝了,大麦酒的味道轻淡,仔细品,才品出一些甜意。   爬到半山腰,往下望,枫叶如丹,层林尽染,秋风起时,婆娑而动,如火如荼,这起伏的山脉仿佛都被鲜活的红叶点燃了,看得大家连连惊呼。   顾清溪几个还捡了漂亮的红叶,打算回去夹在书页里,大家甚至嚷嚷着:“这个是我给的数学分析捡的,这个送给我的常微分方程,这两个最漂亮也最红了,要送给以后的PDE课,听说PDE特别特别难,最美的叶子送给PDE大神求保佑。”   霍骁南几个,听着这几个女生嘀咕,都笑出来了,这是被学习折磨得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吧。   香山并不难爬,不过还是需要一些体力,爬到了一半的时候,大家多少累了,便坐下来休息,说说笑笑,拿出来水壶喝水,吃零食。   顾清溪如今已经买了画具,这次特意背着上来的,想跟着霍骁南学画画   霍骁南便让她支开了画板,教她去观察旁边的枫叶,又要教她怎么勾勒,顾清溪试着下笔画了画,霍骁南倒是意外:“你是不是以前专门学过素描啊?”   顾清溪笑了:“没有,自己以前随便瞎画过,还看过一些美术书。”   霍骁南让顾清溪继续画,他从旁看着,也就看出来了,她确实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现在能看着画得不错,一个是天分,另一个是她自己估计以前没事画过,当下便教她,怎么下笔。   正教着,就听到旁边一个同学喊:“哇,快来,你们看这里,这是什么!”   霍骁南:“你继续画,我去看看。”   顾清溪正专注地勾勒枫叶,便随口应着,继续下笔画,她发现自己控笔能力并不是太好,便擦了重新来。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画得挺好。”   这个声音,阴凉深幽,那是午夜梦回时突兀立在窗外的暗影,会让人骨子里发冷发寒。   顾清溪瞬间不动了,陈昭。   他又出现了。   她抬头看过来,却发现几个同学都过去那边了,竟然没一个在眼前。   她低下头,望着自己勾勒的那枫叶,深吸了口气,终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有绘画的天赋,只是被耽误了?”   耳边的男人,却沉默了,呼吸声轻轻地喷在顾清溪一侧,让白净耳垂旁的薄薄碎发跟着轻动。   顾清溪抬起头,就要看向陈昭。   陈昭的手却落在她肩膀上,哑声问道:“你不怕我了吗?”   隔着外套,顾清溪都能感觉到那手上凉森森的触感,她顿时不敢动了,不过还是咬着牙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陈昭:“上次你见到我,不是很怕吗?你还踢了我。”   顾清溪攥紧了拳头,平抑了自己狂跳的心。   她知道自己要冷静,要想办法。   其实最近这段日子,在午夜梦回时,在萧胜天的怀抱中醒来时,在那温暖坚实的踏实感中,她偶尔会想起来陈昭。   她会想起来,在那个记忆中,临终前的陈昭。   这些记忆,之前对她来说是模糊的,但因为陈昭的出现,那些记忆仿佛被从尘封的角落激活了一般,变得鲜明起来,鲜明到仿佛她真得经历过。   临终前那个陈昭,时而温柔刻骨,时而癫狂阴冷。   温柔刻骨的时候,会拉着她的手哭,说对不起她,没能给她好日子,说如果她嫁给别人一定能过得很好,又说如果有下辈子,一定会找到她,给她最好的,让她过好日子,癫狂阴冷的时候,会紧攥着她的手,瞪着她,问她是不是盼着他去死,是不是盼着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又问她嫁给他十年,一直没能当成真正的女人,是不是空虚得厉害,是不是想男人。   这些记忆,让顾清溪可以脱离于那些恐惧之外,去想这个人。   他大概有类似后来说的那种精神分裂症,这个人的体内,可能有两种人格。   所以她终于自己平静下来,抬眸望向陈昭。   苍白的脸庞上,那双眸子幽黑狂乱,像是风暴乍起时的漩涡中心。   顾清溪望着他,一字字地道:“上次我怕你,是因为我没想明白,现在我却想明白了。”   陈昭蹙眉,盯着她,声音陡然转低:“你想明白什么了?”   顾清溪却不说话,她抿着唇,压抑下自己的心里的恐惧,抬手,握住了陈昭的手。   那双手微凉,略带着湿意,和上辈子陈昭的手触感一样。   这更加让顾清溪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自己的手被握住后,陈昭的身形陡然僵硬,他定定地看着顾清溪。   顾清溪看着他,无奈地笑下。   陈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满山红叶妖娆,却不及她一分明艳。   以前不过是一个高中女学生罢了,固然清纯美丽,但那青涩却少了几分味道,如今的顾清溪,五官仿佛越发长开一些,少女的清纯糅着女人入骨的妩媚,陈昭看得挪不开眼。   陈昭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他想起来许多事,想起来顾清溪嫁给了萧胜天,想起来顾清溪和萧胜天的甜蜜,这让他所有的理智成了碎片,眸中泛起猩红,他咬牙,盯着她道:“他就那么强??睡得你就那么舒服?你原来就贪这么一口?!”   顾清溪看着他眸中掀起的疯狂,淡声说:“你的脑子里只有这些吗?”   陈昭的拳头咯吱响,面孔紧绷到几乎扭曲:“我早知道,你是耐不住寂寞的女人,你就欠x,萧胜天可是如了你的意,他在外面勾三搭四,你竟然还能忍着,就贪图他那根xx吗?”   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你为什么踢我那里?你是嫌我不行吗?你是恨我吗?我不能满足你,你恨我起不来?”   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说出许多粗俗下流言语。   顾清溪倒是并没觉得什么,上辈子的陈昭,好的时候文雅恬淡,但是疯起来,会拿最恶毒羞辱的话骂她。   这也让她越发肯定,眼前的陈昭,就是上辈子的那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她看着这样的陈昭:“陈昭,你来找我,就是要追着我这么羞辱我吗?你羞辱了我一辈子,还要羞辱两辈子?我就那么活该,应该被你一直缠着,就不能过一天安生日子吗?”   这话说出后,陈昭整个人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顾清溪:“你,你——”   顾清溪继续轻声慢语地道:“陈昭,你吃的药,是谁给你熬的?你夜里犯病,是谁冒着雨拉了板车带你去看病?没钱的时候,你的药是谁卖的血?”   这些话一出,陈昭脸上血色尽失,他怔怔地看着顾清溪,呼吸沉重急促,而猩红的眼睛逐渐泛起泪来。   “是你,你,你——”他的声音哽咽:“清溪,清溪,你记得我,你记得那些事,你,你是我的清溪,清溪,清溪,对不起,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他颤抖着,伸手就要去触碰她。   顾清溪却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不骂我了?你是不是想骂我人尽可夫,想骂我下贱x妇,还想骂我不知廉耻嫁给萧胜天!你可以继续骂。”   陈昭摇头,泪水滑过苍白的脸,他浑身颤抖得犹如风中树叶:“清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记得以前的事,我只是看你毫不犹豫地嫁给他,和他那么恩爱,我心里难受,我一想起你嫁给了别的男人,我痛不欲生,我真后悔,我晚了一步,如果我早一些记得上辈子的事就好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嫁给他,一定想办法阻止他!”   顾清溪:“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忘记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要放开我,让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你答应我的。”   陈昭哭得脸上几乎扭曲:“可是清溪,我好了,真的,我好了,自从我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我就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我吃了很多苦头,但是我也努力在治病,现在我挣到了钱,也要治好病了,你跟着我,不会再吃那些苦头了,我可以给你最好的,我也可以让你当真正的女人,让你得到女人应该享受的一切,你给我一次机会。”   顾清溪:“可是我不想,我累了,也已经嫁给了萧胜天,我只想好好和他过日子,你曾经的承诺,我希望你履行,离我远点。”   陈昭听着,眼中泛起绝望,几乎是颤抖地说:“你,你是不是贪恋他的钱?”   顾清溪:“你可以这么认为,如果这样认为能让你好受一点。”   陈昭:“我也能挣很多钱,我拥有上辈子的记忆,我可以去利用很多机会,我一定能暴富,会比萧胜天有钱!”   “你想要什么,我都想买给你,萧胜天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你。”   顾清溪却只是平淡地看着他:“你找一个爱你的,好好过日子吧,这个世道,你也知道的,只要你足够有钱,将来总是缺不了爱你的女人。”   陈昭却陡然伸出手,捉住了她的胳膊:“清溪,可是我只想要你,只想要你,别的女人,我都不稀罕,我这辈子就是为了你!”   顾清溪冷冷地看着陈昭:“你想让我讨厌你吗?”   陈昭的手陡然顿住了,他疯狂的眼睛浮现出一丝怯意。   他最怕什么,最怕顾清溪生气了,她生气了,他就害怕,即使她的生气只是冷下脸,他都怕得要命。   顾清溪:“离我远点,不要跟踪我了,我们都好好过日子。”   陈昭踉跄后退了两步,绝望地看着顾清溪。   剥开那层阴冷的外壳,此时的他显得格外脆弱,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顾清溪见此,深吸口气,故作冷静地离开,走了几步,逃离了陈昭的视线后,才快步跑起来,她要去找冯铭铭霍骁南他们。   她们不知道去了哪里,竟然都不见人影,前后望去,更是不见人烟,她不免心生恐惧   那个陈昭,可怕而陌生,看到那样的一个他,会有一股从脚底泛起的凉气瞬间遍布全身,一切的冷静不过是伪装罢了。   刚才近距离地面对陈昭,她越发体悟到,哪怕那些记忆多么清晰,清晰到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那也只是一些错乱了时空的记忆罢了。   这个陈昭,她可以一丝一毫地将那些记忆和他对应上,甚至知道他的性子他的反应,可她却觉得陌生,陌生到可怕。   上辈子的顾清溪对他有愧疚有怜悯,但是自己没有,只想让他离自己远远的!   他是一个极度疯狂的人,如今能暂且压抑下不对自己动手,不过是他脑中残留的一丝愧疚罢了,自己这次可以利用这丝愧疚,下次却未必。   甚至当他心里的那丝愧疚褪去后,谁也不能保证他下次做出什么事。   最关键的是,他怕是恨极了萧胜天,会利用自己重生的优势来不顾一切地争取机会,甚至会针对萧胜天。   顾清溪正走着,便听到那边王向红她们的说笑声,顾清溪这才知道,原来她们就在旁边的枫林里,当下就要过去。   谁知道刚迈了一步,迎头就有一个人走下来。   对方往下走,她往上走,就这么走了一个对面。   那个人,顾清溪却是认识,是陈昭的堂哥陈昊,这个堂哥当初也受了陈宝堂的连累,被拘留了几个月,并且被开除了公职,如今看来,是已经放出来了。   陈昊一看到顾清溪,面上就狰狞起来:“都是你这个女人,陈昭竟然不让我碰你,他舍不得,我可舍得,如果不是你,我们何至于——”   顾清溪拔腿就跑。   陈昊自然不放过,追她。   顾清溪大声叫起来:“救命,救命,救我!”   陈昊猝不及防,赶紧就要去捂顾清溪的嘴巴。   而这个时候,霍骁南他们已经被惊动了,连忙往这边跑,陈昊见事情不成,赶紧往山下跑。   顾清溪陈昊大喊:“坏人,坏人!抓住他!”   霍骁南等几个男生见此,就要去追,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山下却冲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萧胜天。   萧胜天匆忙上山,是得到消息,说是陈昭也来了香山。   这年代通讯并不好,对方得到消息,一个跟着,另一个去告诉萧胜天,萧胜天生怕出事,扔下手头的事,马上赶过来。   如今看到陈昊跑下去,几个人直接将陈昊扣在那里,萧胜天则是冲向顾清溪这里。   “你没事吧?”萧胜天呼吸急促,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我——”顾清溪先是应付陈昭,之后见到陈昊,在经历了这般惊吓过后,只觉得浑身酸软,两腿无力,如今看着萧胜天,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松了口气之余,眼前的红叶也变得恍惚起来   王向红发现她的脸色不对,惨白得仿佛纸一般:“哎呀,她怎么了,快拿点水来给她喝!”   顾清溪越发恍惚,只觉得那山,那天空,那红叶,都在眼前晃。   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知觉。   最后的记忆,好像是倒在了萧胜天怀中。 第118章 怀孕   再醒来的时候, 却是已经在医院里了,萧胜天守在一旁,神情憔悴焦灼, 看她醒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露出惊喜:“清溪。”   顾清溪茫然地看着萧胜天,她现在记得的还是在香山的陈昭和陈昊。   萧胜天看出她的迷惘, 忙解释道:“当时你受了惊吓, 晕倒了, 我正好知道消息赶过去, 我们把你背下山, 到了医院,你睡了一夜了,到现在才醒。”   顾清溪这才想起来, 自己遇到陈昊后, 想起种种, 饱受惊吓之下,眼前发黑,后来就晕倒了。   她看着他憔悴的样子, 蹙眉:“你守了我多久, 怎么成这样了?”   说着, 不由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眼睛, 一看就累得不轻。   萧胜天握着她的手,在嘴边亲:“大夫说你是惊吓过度, 倒是没什么要紧, 只不过一直没醒, 现在是早上十点了, 你饿了吗,我给你准备了稀粥,炖好的,一直在保温壶里热着。”   他这一说,顾清溪才觉得饿,便点了点头。   一时萧胜天拿来稀粥喂她,只是神色间,却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   顾清溪想着,倒是疑惑,自己突然晕倒,难道身体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不然他怎么会这样欲言又止。   正想着,却听到萧胜天道:“有一件事,我得和你说下,你有个心理准备。”   顾清溪心里便咯噔一声,真得有什么不好?   萧胜天将她眸中的忐忑收在眼底。   他便想起来,在她睡着的时候,口中不断地发出梦呓声,还会费力地挣扎,额头渗出汗来。   他忍不住抬起手,替她理顺了有些凌乱的墨发,轻声说:“大夫说,你怀孕了,已经两个月多了。”   顾清溪一怔:“啊?”   病房里的灯光落在她脸上,那脸因为病着的缘故,白得几乎透明,散落的长发落在她的面颊,澄澈水润的眸子倒映着诧异。   她的意外,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萧胜天看着她,温声说:“如果不想要,那我们可以过几年再要,等你毕业了再说。”   她并不习惯用安全套,用的时候他兴头来了入得深,她就会喊疼,有时候还会泛肿,于是就干脆不用了,不用了后,避孕方法是算准安全期加提前出来释放。   萧胜天一向自制力尚可,在最癫狂的一刻也会记得克制住。   只是如今看来,终究百密一疏。   顾清溪听到这话,睫毛微颤,看向萧胜天:“为什么?”   萧胜天想着她如今的学习,课业很重,有时候周末回家了,她还会见缝插针看书,实在是辛苦,这种情况下,如果怀孕生子,他怕她精力不济,也怕她因为怀孕生子耽误了学业。   当下便道:“我们都还年轻,不着急,再说我现在事业也刚刚开始——”   然而这话刚说到一半,顾清溪眼里就泛起泪来了。   他慌了,忙道:“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   顾清溪咬牙,想忍住委屈,但是嫣红的嘴唇一直哆嗦,她好生气,好难过,他竟然这么不负责任,要自己去打胎?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好自私,为了自己的事业,竟然不要自己的亲生骨肉!   顾清溪眼泪已经啪啪啪地落下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萧胜天:“你竟然,竟然不要我的孩子……”   萧胜天一愣,之后明白了,心中涌起狂喜,忙握住顾清溪的手:“没有,我没有不要,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怕她不想要,毕竟年轻,还要上学,要孩子太耽误她的学业了,可是又不想她纠结愧疚,便干脆说自己不想要。   顾清溪却气恨交加。   她虽然年轻,但是她的脑中还有上辈子的记忆,她清楚地知道,后来的顾清溪多么渴望有个孩子,但是她又不想再婚,以至于每每看到别人家孩子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如今听萧胜天说自己怀孕了,巨大的喜悦冲击而来几乎让她不知道作何反应,结果就在这极度的欢喜中,他竟然说他不想要孩子,他竟然说要自己打胎!   他好自私,不知道女人打胎对身体伤害很大吗?这种话是随便说说的吗?   她几乎想跳起来骂他,不过却是两腿无力,浑身酸软,她想让他滚,可是嘴唇颤抖,想狠狠地瞪他,可是眼里全都是泪。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哭了,边哭边呜咽着说:“虎毒不食子,你好狠心……”   萧胜天还能说什么,他一下子抱紧了她:“我刚胡说八道的,我当然要这孩子,我高兴得要命,这是我们的孩子!”   顾清溪在他怀里挣扎,口中哭嚷着:“放开我,你不要我的孩子,我要和你离婚,我要和孩子相依为命,我的孩子没有父亲了!”   萧胜天低头,猛地用唇堵住了她,带着泪水咸味的唇,娇嫩湿润,吻起来是如此畅快淋漓地酣美!   吻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我当然要这个孩子,我是怕你才这么说,乖乖我的清溪别哭,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当爸爸,你要当妈妈了!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声音虽低,难掩兴奋激动。   顾清溪情绪也终于渐渐平息了,不过依然是哭,哭上辈子的那个顾清溪,哭这辈子的孩子。   她知道萧胜天不是那个意思的,但是被极度的情绪挟裹,她需要一个发泄口。   最后她趴在他的肩头,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他的肩膀,口里哼哼唧唧的:“反正这孩子是你的……我不管,你不要我就打你。”   萧胜天还能怎么着,只能搂着她使劲地哄:“要,要,当然要。”   而就在病房外,霍骁南刚要进去,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于是就正好听到了顾清溪的话,听到后,他自然有些尴尬,赶紧离开了。   走出病房楼,霍骁南长叹一声。   什么意思?   顾同学怀孕了,可是她的丈夫不想要那个孩子,她很生气的样子?   霍骁南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顾同学那个爱人,平时看着还好,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   顾清溪在医院里休养了两日,又做了一些胎检,目前肚子里的小娃儿发育良好,已经有胎心胎芽了,大夫把胎心胎芽的黑白图片拿给萧胜天看,萧胜天看得激动,这就是他和顾清溪的孩子!   他用手抚摸着那上面的一个小黑点,感动不已:“这是清溪和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   大夫瞄了一眼:“那只是机器的杂影。”   萧胜天愣了下,看看自己那张纸,一时有些汗颜,之后虚心地请教:“大夫,请问哪里是孩子?”   大夫指了下面一处:“看到没,就是这里。”   萧胜天仔细辨别了一番,实在辨别不出来,不过还是努力记住了。   等回来后,他便拿了给顾清溪看,很是专业地给她指点:“这就是我们的孩子,看到没,这是鼻子,这是眼睛,这是她的小腿儿,这肯定就是脑袋了。”   旁边的护士听到,先是一楞,之后差点笑出声。   这位同志,两个月多的娃,还只是一个小胎芽,你未免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什么胳膊腿儿还有脑袋,你当这是超人吗?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且让这夫妻俩瞎高兴去吧。   身体检查着没问题,也该出院了,而这个时候,派出所却来调查了,说是再次询问顾清溪当时遇到那个抢劫犯的情况。   之前鉴于顾清溪身体不好,他们没有上门调查。   当下顾清溪把自己的遭遇说给了警察,当然隐瞒了自己和陈昭上辈子的事,却详细地说了自己之前遭遇陈昭的情况。   “他应该对我一直有所觊觎,所以在跟踪我,这次和他堂哥一起出现,也应该是暗中盯梢过。”   本来以为是普通抢劫案,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复杂的事,警察同志非常重视,表示一定会深入调查,给顾清溪一个交代。   出院后,萧胜天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了家,到家后,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顾清溪,进家门将她安顿在床上:“你现在身体还比较虚,多注意休息,大夫说,等过了三个月就好了。”   顾清溪点头:“我最近肯定不会出门了,至于学校的学习,反正也并不累。”   萧胜天自然明白,顾清溪有多重视她的学业,自然不能耽误半点,不过好在她也快过去三个月的早期了,熬过了三个月,孩子稳住了,只要别孕吐厉害,应该不会影响她学习。   一直想起来陈昭的事:“这次也是大意了,一直派人盯着,那天他本来有个饭局,盯着的人也没当回事,谁知道他突然调转方向跑过去香山了,人家通知我,我赶紧赶过去,却还是碰上了。”   顾清溪:“也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够小心,如今我怀孕了,也不会外出了,就算觉得闷,挺多学校里转转,他肯定不敢去学校。”   她是想着,这也是没办法,毕竟那是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将人家非法囚禁了,不能限制人家人身自由,哪能日日防备着,一个不经意间,可能就让人钻了孔子。   萧胜天想起这个,却是神色冷了下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先看看这次的事,能不能把他关起来,如果不能,我再想别的办法。”   顾清溪自是信他:“好,不过你可是记住,违法的事不能干,对方阴毒,可我们不能做不该干的。”   这个时候,各方面法制到底是不如以后健全,人的法律意识也淡泊,萧胜天这个人性子又不是墨守成规的,不好说想出什么狠法子。   但是为了一个陈昭,万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给自己留下污点,顾清溪觉得不值当。   萧胜天看了她一眼,挑眉:“瞎想什么呢,你以为我还像以前那么混?”   顾清溪;“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忍不住。”   忍不住,揍人家一顿,进了派出所,都不好说。   萧胜天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却是道:“你放心,我以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自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我现在有了牵挂,知道怕了,做事当然小心。”   现在有了她,又要当爸爸,凡事自然三思后行,有了顾忌。   顾清溪见他这么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泛暖,不过却故意道:“你知道就行,如果你哪天进号子,反正我不等着你,我就带着咱们孩子嫁别人。”   萧胜天无奈,忍不住掐了她一把:“你就故意吓唬我吧。”   顾清溪忍不住笑了:“吓唬你怎么了,你就该被吓唬。”   说话间,两个人吃了饭,顾清溪随意拿起书来看,萧胜天则在旁边看他项目的招标方案书,看着看着,顾清溪却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陈昭那里,还有一件你得注意着,他这个人这次过来首都,挺邪门的,公司里你要上心。”   好生强调了一番,看萧胜天重视起来,顾清溪这才放心。   陈昭上辈子在规划局工作,虽然缠绵病榻十年,但好的时候也会去上班,他喜欢看新闻,看报纸,尤其喜欢经济栏目。   陈昭对萧胜天的上辈子知道多少,顾清溪说不好,可总归还是要提防着。   **********   顾清溪怀孕后,萧胜天自然是战战兢兢,小心伺候,顾清溪只觉得萧胜天仿佛一条大狼狗,摇着尾巴在自己周围不停地打转,看得她想笑。   萧胜天突然一拍大腿道:“我就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忘记了。”   顾清溪的感觉离,自从他知道自己怀孕后,他就有点状态不太对,现在听到这个,忍不住抿唇笑:“什么?”   估摸着又是什么你不能晾衣服,不能吃凉的,不能吃辣的,不能这个那个的……   萧胜天看着顾清溪竟然还笑,很是无奈地道:“咱们还没领证,没领证怎么办准生证?”   现在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这计划生育还非常严格,必须尽快领证,才能办计划生育,不然孩子生下来是黑户,甚至可能影响顾清溪的学习。   顾清溪听到这个,笑容收敛了,忙道:“对,这个得尽快。”   准生证麻烦着呢,怕不是要到处审核盖章,折腾死人,还是得早点办。   只是萧胜天一时半刻肯定走不开,不可能亲自过去,便忙写了一封信,又发了一封信电报,把委托书以及相关信息都给了顾建国,让顾建国帮着开了介绍信。   “先结婚,然后再办准生证,不过会比较麻烦,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慢慢来就行。”   “你现在公司的事也挺忙的,其实也不用太着急。”   “我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关键是咱俩赶紧领证。”   说起来也是大意了,在农村,先办酒席就过日子,后面慢慢补结婚证的多得是,反正孩子也不着急上户口,平时不出门,做什么都是方圆十里,谁没事去研究什么户口啊身份证啊,但是他们在首都那就不一样了,一切都得规范起来。   很快顾建国就回信了,介绍信也火速开好了,顾清溪在某天工作日上课的间隙,跑出去和萧胜天领了证。   领证后,两个人看着那小红本上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的合影,多少感觉不太一样,再摸摸肚子里的孩子,越发感觉两个人彻底拴在一处了。   萧胜天甚至搂着顾清溪说:“好了,有孩子,有结婚证,好赖都是我了,咱俩踏踏实实过。”   顾清溪听着笑出声:“说得不领证没孩子谁不踏实一样!”   萧胜天故意道:“那是谁为了一个什么Malcolm恼我?”   顾清溪听了,哼哼声,没说什么,手却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腰。   ******   陈昭到底是有名有姓,并不难调查,很快便找到了,原来他如今也开着一家建筑公司,还很顺利地接到某央企单位家属楼的建造工作,眼看着也是生意兴隆要发财的样子,顾清溪听到这个,自然有些担心。   没想到陈昭竟然成为了萧胜天的同行,他又是重生一时的人,所思所想自然和别人不同,若是要对付萧胜天,只怕是防不胜防。   她的焦虑,萧胜天自然看在眼里,反倒安慰了她一通,让她不用在意这个:“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自然是小心谨慎,怎么也不能被他下了绊子。”   顾清溪点头,只能作罢。   而这桩案子很快出来了,有冯铭铭并霍骁南等作证,陈昊意图抢劫顾清溪是铁板钉钉的,只是陈昊竟然畏罪潜逃了,并没有抓到,只抓到了一个陈昭。   不过陈昭那里,说他伙同陈昊作案,却是没什么证据,现在严打风过去了,办案更讲究实事求是的证据了。   如此一来,陈昊判了一年,畏罪潜逃了,陈昭却是被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的陈昭,据说是“想见见顾清溪”,但是顾清溪自然没见。   尽管案子了结了,可萧胜天并没有安心,他是依然担心陈昭对顾清溪有所图谋,是以平日自然小心谨慎,顾清溪去上学,都是由他亲自护送过去学校,放学时候,他去接,若是顾清溪临时有什么事要回家,就请宿舍里的同学帮忙陪着回去。   不过如此谨慎了一段后,陈昭那里倒是毫无动静,顾清溪好奇,问起来陈昭,萧胜天面色便冷冷的:“给他找了点麻烦,够他忙的了。”   顾清溪便问怎么回事,萧胜天却说:“操心他的事干嘛?”   顾清溪只好不问了,不过猜着,萧胜天是不是给他那个建筑事找茬了?这个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既然大家都做这个,萧胜天又一直在培养自己相关的人脉圈子,真要给他找麻烦,还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来,顾清溪总算稍微放心,也许自从那次后,陈昭死心了,加上工作忙,怕是没时间找她麻烦了。   不过萧胜天依然是不放心,加上顾清溪又怀孕了,学校里课业实在是繁重,本来就觉得她学习很辛苦,现在加上怀孕,怕她劳累辛苦,也怕她身体吃不消。   为了这个,萧胜天特意给她宿舍几个女生买了礼物,并请她们吃饭,郑重请托,请她们有什么事的时候多加照料。宿舍几个女生都是一起学习的革命友情,自然全都应承,况且萧胜天每每拎着一大兜子水果零食送来,大家都沾了顾清溪的光。这其中特别是李慧锦,她家境不好,顾清溪这里的衣服时不时就有“淘汰”的送给她,有时候一些吃的,也都说不爱吃了给她,李慧锦何尝不明白,这是又想帮她,又不愿意折损她的面子,这些事,不曾说破,可彼此心知肚明,所以李慧锦对顾清溪更加用心照顾。   顾清溪其实自己觉得还好,她非常幸运,怀孕两个多月才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也没孕反,等熬过了三个月,食欲变得好起来,食堂里便专门挑最好最好的点着吃,一口气点不少,吃不完的就喊着宿舍里一起吃,大家都跟着沾光。   而学习上,她倒是也没觉得精力不济,反而因为心情好,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她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估计这孩子生在八九月份,最好是早生一些,八月份出生,坐月子一个月,耽误一个月的学习,之后十月开始上课,也就是说大二时候她就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当时她正好二十岁。   她还想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工作,到时候孩子她二十六岁,孩子六岁,就可以打酱油了。   如果生个女儿,三十多岁的时候,还可以和女儿穿母女装,一起打扮得漂亮,想想都觉得美。   当然了前提是怀孕不影响自己的学业。   因为怀孕,顾清溪不敢熬夜,只能是更加规律作息,为了能够弥补比别人少的时间,她努力提高效率,争取做到融会贯通,一段时间下来,竟然觉得也还可以。   比如数学分析,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畏惧如虎,顾清溪也觉得难,但是现在上道了,她才发现,其实关键是高中时代学习的思维转变问题,这个思维方式和高中数学不同,在度过最初的思维转换期后,现在适应了,也就觉得还好。   这天周五上完课,结束了一周多学习,顾清溪松了口气,各科的作业都能顺利完成——不要小看这个,真得已经不容易了。   当然还有一些需要进一步学习的,顾清溪提着一书包的书,由李慧锦陪着往校外走,两个人边走边讨论着今天课上老师提到说的一道题,那道题推论的时候,足足要三页草稿纸,李慧锦还有些晕。   顾清溪便和她讲自己的理解,这其中的关键步骤,李慧锦听得有些疑惑,便问出自己的疑问。   顾清溪一听便知道,她有个地方的概念不清楚,不过这是一个推理过程,手写又不合适,干脆从书包里拿出纸来,给她在笔记本上演示推理。   今天周五,自己要回家和萧胜天团聚,如果这个她搞不明白,整个周末学习都要卡壳,不知道耽误多少时间呢。   两个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就在树底下,一个讲一个听。   如此讲了半响,李慧锦终于恍然,她有些激动地拉着顾清溪的胳膊:“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幸好你给我讲了,不然我自己要想好久也不明白!”   顾清溪见她终于能够理解透彻,也是松了口气:“周末我们再看看书,预习下一课,听说下一章更难,那是咱们学院的老教授自己编的,内容都不简单。”   李慧锦连连点头:“我也听说了,后面越来越难了。”   正说着间,就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好了,讲完了吧?”   两个人看过去,是萧胜天,他含笑站在旁边,也不知道多久了。   李慧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顾清溪怀孕了,她却耽误了顾清溪的时间,让顾清溪帮自己讲题。   顾清溪笑着说:“哎呀,你来了太好了,正好我饿了,请我们吃南门的涮肉好不好?”   萧胜天这里,自然是点头:“好。”   李慧锦见此,忙道:“那我先回去了。”   谁知道顾清溪却拉着她:“这里过去南门涮肉也就走路几分钟了,我们一起去吃吧,你特意送我出来,让他请你吃饭,再说两个人吃火锅也没意思,就得多几个才好。”   李慧锦还是推辞,不过顾清溪坚持,李慧锦见此,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她心里明白顾清溪对自己的照顾,自己经济条件不好,勤工俭学省吃俭用,顾清溪经常借故帮自己改善生活,偏偏她还很照顾自己的面子,这让李慧锦越发想着好好照顾顾清溪。   这些事,于顾清溪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她偶尔会想起来彭春燕,彭春燕当初和自己关系很好,但是一些微小的细节,条件好的她,从来不会体察到家境不好的自己一些难处,甚至还有些不屑,以前她以为是她性子大大咧咧,其实如今看来,不过是下意识自我为中心罢了。   *******   转眼进入腊月,顾清溪怀孕也有四个月,慢慢地开始显怀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准生证终于办下来了,那是萧胜天前后跑了不知道多少次办下来的,上面盖了许多的红章,有了这么一个红章,说明肚子里的孩子是合法的孩子了,准生证是在首都办的,孩子出生就是商品粮户口。   对此,顾清溪和萧胜天倒是没什么,但是家里却是高兴得不轻,廖金月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让顾建国写信给顾清溪,嘱咐了好一番,还让捎来了黑木耳山蘑菇还有榛子枸杞什么的干货,额外再拎了两大条晾晒过的腊肉。   萧胜天的意思,如果家里允许,到时候顾清溪生了孩子还是得让廖金月过来伺候,毕竟他太忙,不可能一直在家伺候孩子,顾清溪又要上学,为了照顾孩子耽误学业不合适,找保姆的话,虽然不是花不起那个钱,但那么小的娃,终究不放心。   实在不行,可以请一个保姆伺候,再让廖金月看着保姆和孩子,这样一来,顾清溪除了陪孩子玩,大部分时候不需要在孩子身上投入时间,她可以更好地专注自己的学业。   廖金月为了这个事,和自己儿媳妇陈云霞商量了下,陈云霞自然是没什么不满意的,按说一般的儿媳妇听说婆婆去伺候女儿,肯定拉下脸不高兴,但陈云霞和顾清溪感情好,也担心顾清溪为了这个耽误学业,再说顾清溪为家里做了那么多,这个时候哪能不愿意呢。   廖金月当即便让顾建国发电报过来,说是到时候孩子要生的时候,她就过来伺候闺女,顾清溪知道这个,自然是松了口气,生孩子坐月子有自己娘在,总归是踏实一些,而萧胜天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他现在事业做得不错,眼看着又接到了一个项目,建筑公司招兵买马开始红红火火干起来,但女人怀孕生孩子的事,确实心里没底,他也不懂该怎么照顾顾清溪,有长辈在总归放心。   至此总算是彻底心安了,除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没别的要操心的事,倒是可以专注于专业学习了。   顾清溪现在专业课学习也慢慢上道了,她在学习自己专业基础课之余,也读了不少相关的拓展书籍,在课堂上渐渐能提出一些问题,那些问题讲课的教授都会连连称赞,班级里敬佩的目光让她觉得,也许自己没成为李建彪那样的天才,不过却也变得优秀起来,至少目前看起来不用太担心期末考试挂科的事情了。   而顾清溪怀孕的事,本专业也都知道了,部分男生本来对顾清溪还有点小小的期盼,此时也彻底希望破灭,再加上学业紧张,大部分人没时间太过关注别人的私事,所以顾清溪倒是没怎么被围观。   反倒是任恩重,先是消沉了几天,之后就好奇地问起来顾清溪,你肚子里是男是女,怎么看不出来,什么时候能看出来。   顾清溪心里把他当个小弟弟似的,有什么也就和他说说,倒是关系一直不错。   这天又是数学分析课,老师说起来期末考试的事,让大家好好准备,说是“题量不大,题目也不难”,大家一听这个“不难”顿时眼前发黑。   上次的题目,班级里十几个不及格的,结果他老人家说“这些题目非常简单嘛”,不知道这次的“不难”又是什么级别的。   一时哀声连连,压力山大,有的几乎饭都不想吃,背着书包就要做题了,顾清溪如今怀着身子,当然不可能不吃饭,宿舍里几个也都明白她情况,于是说好了大家一起去“啃”饭,“啃”完饭再“啃”书。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生活委员在那里喊:“来信了,来信了。”   宿舍里几个顿时来了兴趣,全都凑过去看有没有自己的信,顾清溪倒是没什么,平时她家里如果给她写信,都是直接寄到萧胜天那里,不往学校里寄。   谁知道生活委员却叫住顾清溪:“顾同学,你的信!”   顾清溪意外了下:“我的?”   生活委员笑着说:“对,就是你的,还是中科院寄来的,这是你亲戚还是怎么着啊?”   顾清溪听到那三个字,心陡然一动,忙接过信来。   其它人也都听到了,好奇地抻着脖子看过来。 第119章 萧胜天的危机   顾清溪听到那三个字, 心陡然一动,忙接过信来。   其它人也都听到了,好奇地抻着脖子看过来。   顾清溪拿过来那封信,一看信封外面, 顿时明白了, 那位老先生, 竟然给自己回信了!   之前她寄出去那封信, 一直盼着对方会不会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时间一长, 人家没回复, 她觉得人家可能根本没看或者不在意吧, 就把自己誊抄过的信件备份夹在笔记本中, 从此后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没想到如今竟然突然收到对方回信。   打开后, 里面是刚健的楷体, 开头竟然是“顾同学, 你好”,顾清溪激动起来, 快速地浏览过,落款果然是那位老先生!   宿舍几个都看过来,王向红眼尖, 先看到了“天哪,这是王xx老先生给你写的信,他给你写信!”   王向红这么一说,好几个正要背着书包离开的都看过来, 那个名字可是如雷贯日, 谁不知道呢, 结果这么大一个人物,竟然给顾清溪写信了。   大家全都围过来,好奇地看着顾清溪,七嘴八舌的问什么的都有。   “顾同学,王老先生为什么给你写信?”   “清溪,你以前听过王老先生的课是吗?”   “清溪,王院士和你说了什么啊?”   顾清溪便和大家解释道:“前一段,我看王老先生编著的一本书,对于上面一个推理过程有些疑问,我便大着胆子写信问了,这都两个多月了,我以为那封信王老先生根本没看到,或者根本不会理,没想到,他竟然给我回信了。”   大家惊奇了,都纷纷问起来怎么回事。   顾清溪这个时候有些饿了,自从些许的孕反过去后,她最近食欲特别好,而且一旦饿了如果不能及时吃,就会觉得心烦,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和大家解释了下,又说等下细看这封信,再给大家讲,大家听了,也就只好不问了。   吃饭的时候,宿舍里几个人自然都好奇,不过吃着饭,也不好让顾清溪拿出来那封信。   终于吃完饭了,她们宿舍头一次没着急去自习室,而是回到宿舍里围着一起读了那封信。   王老先生言语间非常谦逊,先是表扬了顾清溪发现问题的精神,之后坦诚地表示自己在这道题中确实犯了一个错误,还说非常感谢顾清溪,正好这本书要进行再版,他会在新的版本中修改这个问题,并将送给顾清溪一套全新的版本。   最后他还鼓励了顾清溪,让顾清溪好好学习,将来争取在数学上有所建树,说欢迎顾清溪到中科院参观云云。   宿舍的女生们看着这封信,一个个振奋不已,激动得不行,要知道那可是她们心目中的神,传说中的人物,结果现在竟然给顾清溪写信了。   王向红看着顾清溪,多少有些泛酸:“你怎么想到给人家写信的?”   李慧锦:“清溪发现了问题,就说了吧,之前她好像提过一嘴儿,我们当时都没当回事。”   她这一说,旁边的陈招娣也想起来了:“对,当时清溪提起这个,我们不当回事,向红还说,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有问题,让清溪好好检查检查,肯定是清溪弄错了。”   王向红回忆了一番,也想起来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也没想到,谁能想到,那么有名的书里竟然有错误呢!”   李慧锦对顾清溪崇拜有加,自然是处处维护,如今更是忍不住大说特说:“清溪她挺谨慎的,验算过好几遍,怎么可能有问题,不过说起来,也是她胆大心细,如果是我,发现了问题,我也会觉得是自己错了,又怎么可能敢给人家院士写信呢!”   她这一说,大家自然都赞同,一时又把那封信看了,也觉得与有荣焉,毕竟是自己的舍友呢。   顾清溪自己其实也很是兴奋,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什么动了动,就像小鱼儿在水中轻盈地游动,一时惊了下。   旁边的几个看她这样,倒是有些担心:“清溪,你没事吧?”   顾清溪摇了摇头:“没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笑开了。   这是孩子胎动了吗?上辈子的记忆中,她知道孩子胎动大概是怎么样的,办公室里怀孕的女老师热烈地讨论过,不过那些当然和她没关系。   在那一世的记忆里,她以为这些自己永远不会体会到。   不过现在,她竟然也有机会了。   顾清溪幸福得从心口泛起甜,她恨不得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萧胜天,让他也感受下孩子的胎动。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也不好急着回去,晚上回家他又要担心了,他最近工作那么忙,她也是尽量希望不让他太为自己操心。   好不容易煎熬着,到了周五,顾清溪正想着请李慧锦送自己回家,正好请她吃点好的补充下营养,谁知道便听有人来说:“顾同学,你爱人来找你了。”   顾清溪往楼下一看,残留着枯叶的银杏树下,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高挺冷峻,沉默地站在寒风中。   她眉眼间便染起来笑。   上周回去,他还说周五要开会,估计会很晚,现在竟然过来接自己了,想想就知道这是拼命挤出时间来。   她不舍得让他多等,略收拾了下,忙提着挎包下楼去了。   到了跟前,她笑了:“不是说今天忙吗?怎么有功夫来接我?”   萧胜天扬眉,声音清沉:“你猜。”   顾清溪打量着他,表面上看起来冷静自持,但作为他的枕边人,她当然看出他眉眼间压抑下的喜悦。   她笑着说:“你的项目进展得很顺利?”   萧胜天:“这也值得我高兴吗?”   顾清溪噗嗤笑了,这人口气可真不小。   萧胜天抬手,捏住她的手:“我联系上舅爷爷了,今天收到了他给我写的信。”   顾清溪大喜:“是吗?那太好了!”   萧胜天唇边泛起一抹笑,笑意直达眼底,在这深秋的傍晚格外温暖:“走,回家,我给你看信。”   顾清溪听到,自然是为萧胜天高兴,一时萧胜天领着顾清溪回家了,拿出来那封信,两个人一起看。   信很长,足足五六页之多,看得出来,信纸上写字的墨迹颜色并不一致,看起来应该是分好几次陆续写的,有些笔迹明显力道不足,估计是老人家身体不够好,或者手握笔已经颤抖了。   信上先是表达了对自己妹妹去世的悲哀,又说了自己对故园的思念之情,说是此生不能落叶归根终究为憾,最后提到想近期想办法回国看看,一直在寻找机会,也希望和萧胜天面谈,多了解下妹妹这些年的日子。   老人家还提到,说是当年父亲临终前留下遗嘱,是给妹妹留了遗产的,只是那些年动荡不安,妹妹下落不明,一直未曾交到妹妹手中,如今既然寻到了妹妹的后人,定是要将遗产送给妹妹的后人。   最后写了一首诗,来悼念萧胜天的奶奶,言辞悲怆饱含着浓浓的遗憾。   看到最后,顾清溪眼里泛酸,眼泪都往下落。   或许是怀孕的关系,她如今好的不好的,情绪波动大,也很容易掉眼泪。   萧胜天其实已经看过那封信了,不过如今陪着顾清溪重新读过,却是又有一番感慨,自己奶奶临终前,何尝不是一直在念叨着自己那四个兄弟,还有这辈子再也不曾相见的父亲,如果这封信能早六年,让她看一眼,怕是死也瞑目了。   “等过年时候,我带着你回去,让奶奶知道你有身孕了,也给她读读这封信。”   “嗯,好。”顾清溪也是这么想的,再说她也想她娘了,盼着早点放假。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国一趟。”萧胜天抚摸着顾清溪略有些凸起的肚子,望着那封信,这么低声道。   这个年代,已经有些国外的人陆续来国内旅游了,但是他这位舅爷爷年事已高,看起来身体也并不好,怕是不能轻易成行。   他是从小被奶奶养大的,自然知道奶奶的心思,对于奶奶来说,再不能相见的父母兄弟,便是她心里的遗憾,临终前都要糊涂了,都不断地喊着爹娘哥哥。   如果他这位舅爷爷能陪着一起到奶奶坟前走一走,只怕是奶奶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放心好了,一定能的。”   由于本国和外面世界长期的隔绝以及海外一些歪曲的宣传,尽管现在每年来旅游的也颇有一些,但是大多外宾都很有顾虑,担心自己在华的自由行动问题,也担心安全问题,是以来华的渠道并不是那么畅通。   不过随着国门的开放,这几年来国内旅游的会越来越多,华侨的探亲之路也就变得更为顺畅,只要那边老人家身体没问题,回来探亲应该并没有太多困难。   “嗯,其实他们提到我奶奶的遗产,我倒是不在意那个,咱们现在日子过得也不错,我靠着自己慢慢来,肯定能让你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不过我还是想见见他们——”   萧胜天说着这话的时候,突然,声音停顿了下。   他略有些僵硬地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清溪的肚子。   顾清溪穿着一件杏黄色薄羊绒衫,柔软的羊绒织品轻轻地覆在她腰肢间,虽然怀着四个月身孕,但那腰肢依然有些曲线婀娜,只不过肚子有了一个凸起罢了。   萧胜天盯着她的肚子:“刚才,刚才——”   刚才应该不是错觉吧,他的手指竟然感觉到那肚子轻微地颤动了下。   顾清溪抿唇笑了:“你也感觉到了吗?”   萧胜天目露惊喜:“真的是?”   他问过大夫,大夫的意思是一般孕妇三个月的时候会感觉到胎动,不过根据子宫位置和个人感知不同,有人早有人晚,但是这样能触碰到里面那种些微颤动的感觉,这样是不是有点早了?   顾清溪想起这个,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粗心,之前虽然有点感觉,但总觉得很轻微,不敢确定,现在小东西动静好像大一点了。”   萧胜天确认了,越发觉得稀奇,手指在那肚子上覆着,不舍得放开,只盼着那肚子里的小娃儿再动动。   可是谁知道,他等了半响,人家根本不见动弹。   萧胜天就有些无奈了,忍不住轻轻抚着:“小宝宝,你好歹给你爹动一下?”   然而人家小宝宝却是并不给面子,根本不见动弹。   萧胜天无奈,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上面听动静,他支着耳朵蹙着眉聚精会神地听了一番,突然,一扬眉,笑着说:“我好像听到了,里面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清溪看他笑得墨眉都飞扬而起,那真是从未见过的欢喜。   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满是同情地看着他:“别傻了,你听到的是我肚子里的声音。”   萧胜天:“……”   他有些沮丧:“真的吗?这难道不是我们宝宝在游泳的声音吗?”   顾清溪险些笑出声:“想得真美!”   ******   因为顾清溪肚子日渐大起来了,她如今还穿着以前的羊绒衫,便有些局促了,萧胜天想着她马上就要备战期末考试,后面学习只能越来越紧张,趁着这个周末,便想着带着她去买一些冬天穿的宽松衣服。   这天萧胜天打了一辆车,直接过去了附近一家百货商场,这家百货商场在首都来说都算是数一数二的,衣服的样式也比较新鲜,材质牌子都是最上等的。   进了百货商场后,逛了一圈,顾清溪觉得衣服太贵了,况且她生了后,身材肯定恢复过来了,到时候这些衣服也穿着不合身,岂不是浪费?   然而萧胜天如今的建筑公司如火如荼,他挣了钱,是恨不得花给顾清溪花,区区买衣服的钱算什么,愣是看到一个合适的就要买,很快就买了一大袋子。   买完后,本来要回去了,萧胜天突然道:“你要不要买那个?”   顾清溪听着,疑惑地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无奈了,那是卖内衣的柜台。   最关键是,这里的内衣,可是和县城的内衣不一样。   八十年代初,西方世界的内衣也都是比较保守的,一般都是以吊带的形式存在,传到了他们那种偏僻的小城市,自然是保守中的保守。   但是在首都这种大都市里,开放的风气吹起来,女性也都追求时尚洋气和师姐接轨,所以这里的内衣,已经是后来大家通常见到的胸罩模样了。   顾清溪别了他一眼:“要买这个吗?”   这里的胸罩一看就特别贵,贵到离谱。   萧胜天牵着她的手,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她前面某处,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最近不是大了吗?原来的肯定不能穿了。”   声音很低,暧昧得要命,热气轻轻喷在她耳上,最关键是说的那话是如此地直白羞耻。   周围也时不时有人来往,顾清溪看了看四周围,确定没人注意,才低声说:“……那也不着急吧,还能凑合穿。”   萧胜天却低声说:“怎么会,原来我一把手握着还能留空隙,现在却能握满了,以前的肯定小了。”   他没说的是,那种被嫩豆腐盈满掌心的感觉,真是让人沉醉。   顾清溪无奈咬唇,越发小小声地说:“我自己缝一缝就行了。”   萧胜天才不让她费这种心思:“为什么要自己做?你学习这么辛苦,再说缝东西费眼睛,你现在怀孕,万一落下什么毛病呢?”   顾清溪脸上都发烫了:“我听说,听说后面可能还会再长一些……现在买了,到时候还是不能穿。”   萧胜天扬眉,眸中火亮,凝着她,哑声说:“那岂不是我一只手都握不住了?”   顾清溪听了,简直是恨不得把他推开!   光天化日的,他到底在说什么?谁要他握了!   她彻底无奈了,软软地瞪了他一眼:“你正经点吧!”   萧胜天却一本正经地道:“我就是在说正事,不该买吗?我也想让你舒服,如今穿得紧,你不舒服,咱们的宝宝也不会舒服,再说这个才多少钱,我又不缺那个。”   顾清溪想想也是,犹豫了下:“好吧,那我们去看看。”   其实她当然觉得,买一个也挺好的,但就是觉得犯不着,她知道后面身材各方面都会变,长得快,说不定才买没一个月就不能穿了。她性子里是节俭的,看不得这样浪费,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对生活物资生来的珍惜,见不得糟蹋东西。   但他既然非想给自己买,也就买吧。   一时萧胜天挽着顾清溪的手过去,柜台的服务员已经绽开了礼貌的笑,萧胜天说明来意,服务员笑了下,顿时明白了,开始给顾清溪介绍。   现在的内衣花样还挺多,蕾丝的带钢托的,还有带海绵的,很齐全,和后世并没太大区别,只不过样式设计稍微收敛一些。   服务员先帮着推荐了尺寸,之后又拿了几个让顾清溪过去试。   试了几个后,选了两个自己觉得比较舒服的出去,谁知道一出去,就见另一边试衣间也出来一个。   却是Malcolm。   顾清溪便一愣,她没想到自己又遇到这位了。   Malcolm看到了顾清溪,也是意外了下。   “你也来这里买东西啊?”Malcolm有些讪讪的。   “嗯。”顾清溪觉得自己和Malcolm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女人觊觎自己男人的企图如此明显,即使现在没什么交集了,但终究看到她并不痛快。   “你——”Malcolm淡淡地瞥了一眼顾清溪的胸部,倒是有些意外,一时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一声“oh”的叹息声。   才几个月没见,她的身材凸起了,而且浑身散发着一种仿佛圣母玛利亚的光辉,看上去性感又迷人!   谁知道正惊讶着,就听一个声音道:“选好了吗?”   听到这个,Malcolm面上顿时泛起尴尬来,浑身非常不自在。   为什么在山里突然犯了心脏病,Malcolm的医生曾经特意打越洋电话问过,Malcolm却一句话都不想说。   如今看到萧胜天,她眼珠转了转,到底是上前,笑着hi了一声,之后才说:“天,我太高兴见到你了,上次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我性命不保,我可是记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然而萧胜天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神色漠然:“Malcolm小姐,你的父亲帮我联系了我的亲人,这个恩已经报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用你报恩。”   Malcolm忙道:“不客气,不客气!”   旁边的售货员看着这情况,一时也有些懵,心说这外宾怎么说话傻兮兮的?   顾清溪看了一眼萧胜天,挑挑眉,没说话。   萧胜天抿唇,握着顾清溪的手:“选好了吗?”   顾清溪点头:“嗯。”   这边萧胜天自去结账,结账过后,小心地扶着顾清溪,打算离开。   Malcolm从旁犹豫着,她本来还想和萧胜天说话,不过看着萧胜天呵护地陪着他妻子离开,耸耸肩,最后还是决定算了。   之前山里,其实她试图撩拨过他,但他根本不为所动,竟然一边走路一边还在找什么凤仙花要给他妻子,Malcolm当时来气了,便故意把从顾清溪那里拿到的凤仙花给扔地上踩了,她还记得,当时萧胜天望着自己那厌恶的神色。   想起这个,Malcolm叹了口气,她其实见过不少优秀的东方男人,但是那些男人,没有一个像萧胜天这样,既有东方男子的神秘冷峻,但是对一个女性又能如此体贴温柔。   她尝试过了,没什么指望,现在看,还是再找找别的吧。   ******   这一年的冬天,雪仿佛来得晚,一直到了这时节,才下了第一场雪,一时之间,古色古香的飞檐被覆上了轻盈的白,冬日里的枯枝败叶全都镶上了一层冰凌花,洁白剔透,颤出玉琢一般的美。   数学系的考试已经接近尾声,顾清溪对过题,考得还可以,她自认为就算不是多优秀,但至少也是中等偏上水平,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这几个月,怀着身子,终究不可能像高三时候那么拼了,她生怕自己的成绩下滑,不过好在看到题目,到底是松了口气,题目都是她曾经琢磨过的。   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却是有哭有笑,王向红尤其难过,刚才结束的数学分析,她考得并不好,特别是最后一道题,哪怕数学老师非常好心地只出了数学课本上的原题,但是那道原题的计算过程是要三草稿纸啊,平时如果不能理解得特别透彻,想要写出来也不容易。   其它几个女生心里也都忐忑,在那里看书对题。   顾清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考试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放假了,这几天她打算放松下,准备着买点年货带回家。   可能过两天还要回来拿成绩,不过到时候可以让萧胜天陪她过来。   当下和几个舍友告别,打算回去,李慧锦看外面下着雪,不放心,便放下书,喊着冯铭铭说一起陪她回去。   其实现在陈昭已经不再出现了,根据萧胜天的说法,他现在好不容易搞好了他建筑工业的问题,正在全力以赴赶进度,忙得很,没那功夫跟踪别人了,再说上次的事已经留了记录,下次他再跑来骚扰顾清溪,可不是写悔改信让警察教训一段的事了,很有可能拘留。   这么一来,陈昭自然收敛了。   是以顾清溪现在也放松警惕了,有时候也会自己回家去,不过看看现在外面下着雪,到底是没拒绝。   想着总麻烦同学不好,况且又是年末了,便提起请她们两个吃火锅。   李慧锦不好意思,她觉得顾清溪已经很照顾自己了,自己送她回去也不算什么,不过冯铭铭却是说:“要不吃炖猪肘子吧。”   她没李慧锦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的世界犹如这下雪的大学校园,直接简洁,她就是喜欢数学,就是喜欢猪肘子,除此没别的。   粉妆琉璃的世界,虽然一切都很美,但却冷得人发抖,听到猪肘子,李慧锦喉咙动了动,顾清溪笑了:“好,那就吃这个!我请客!”   当下几个女生一起出去校园,走出去的时候,时不时见到有在学校里拍照的,也有情侣们在雪中漫步的,浪漫唯美。   冯铭铭倒是没什么感觉,李慧锦看着羡慕了一会后说:“算了,我觉得还是好好学习是正经,浪漫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变成我脑子里的公式。”   同样是在这所名校读书,大家专业不同,面临的压力也不同,理工科终究是要读得艰难,不像文科的女生,可以相对轻松,就可以有时间参加社团打扮自己谈恋爱。   顾清溪点头:“我听说下学期要开泛函数了,那个挺难的,咱都得有心理准备了。”   她不说也就罢了,她这么一说,别说李慧锦,就连冯铭铭都叹了口气:“人生好苦,学海无涯,我们只能上下求索了。”   她的脸就是一个白包子,圆滚滚的,现在愁眉苦脸的,倒是挺可爱,顾清溪和李慧锦看着都忍不住笑了。   其实想想,也是颇有些感慨,她们凭着自己的一腔热爱走上了这条路,学习过程中注定充满艰辛,也不会是那么一帆风顺,但是既然当初是因为爱,必不可能轻易放弃,只能凭着一股子干劲往前冲了。   几个女生笑过后,也就不说话了,都小心地踩着脚下薄薄的雪,慢悠悠地往前走。   走出b大的东门后,顾清溪带着两个女生到了一家餐馆,点了大肥肘子,又点了另外几个首都的特产菜,吃了一个满嘴香。   吃完后,两个女生送她到了小区门口,竟然有些不舍得,互相抱了下,之后才分开。   雪依然在下着,路灯自暗浓的树冠中洒下一片光,飘落的雪花便在那光中轻舞,那光线便时而模糊时而清亮。   顾清溪小心翼翼地上楼,心里想着天这么晚了,萧胜天会不会担心自己?等自己进去,他肯定把自己教育一番,自己等下应该怎么说?   心里想着台词,她敲门。   敲了一会,萧胜天却并没有来开门。   她多少有些奇怪,自己回来,有时候不是萧胜天去接,而是舍友送过来,一般他如果在家,肯定会马上来开门。   可是这么晚了,他不在家?   顾清溪微微蹙眉,不过还是打开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摸索了一番,找出来钥匙,之后侧首,对着灰暗的灯光开门。   小区里的廊灯并不好,晚上看不清锁眼,很难将钥匙放进去,这也是为什么顾清溪更喜欢敲门。   总算打开了门,屋子里一片暗沉,并没有人。   顾清溪越发确定,萧胜天并没有回来。   她自然是奇怪,虽然他平时应该很忙,周末也有可能只匆忙回来陪她一会就走了,但是之前他明明说过,手头的项目已经接近尾声了,最近他可以清闲下来,等她考完了他就去接她,然后等考试结果出来两个人就可以回老家了。   可现在怎么又忙起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顾清溪肚子里的宝宝动了下,好像在踢她肚皮。   顾清溪摸着肚子安抚他,自己打开了灯,喝了点水,又略收拾了下,便准备先上床睡觉。   可没有他在,自然是睡不着,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夜晚,难免会担心那个不曾归来的人。   她干脆起身,拉开淡米色的窗帘看外面。   隔着窗子,外面的凉气隐隐透过玻璃而来。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小区外面的街道,街道上路灯昏黄,雪花飞扬,路上行人稀稀拉拉,只有零星几个人寂寥地等在公交车站台前,在风雪中等待着公交车。   顾清溪看着那几个模糊的影子,虽然隔得远,但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那几个人一定是缩着肩膀在瑟缩,或许还在不住跺脚。   这么冷的天,谁不愿意回家,待在最好有暖气的房子里,享受着美好的夜晚。   顾清溪心里便有些泛酸,她等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也正在风雪中跋涉,或许打车打不到,只能坐公交车,然后等不到,苦苦地捱着,冷得瑟瑟发抖。   突然真想告诉他,没必要那么努力,她其实并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现在挣到的钱足够过好以后的日子了,何必呢。   她宁愿他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就那么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便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当时心里一喜,下意识想着他终于回来了。   可是在快步走向门厅的时候,却是想着,他回来了怎么不自己开门?他肯定有钥匙,难道是钥匙丢了吗?   许多猜测在心间浮现,等到打开门,外面却是两个陌生的面孔。   一个看样子五十多岁的女人,裹着围巾,一个方脸媳妇,戴着雷锋帽,两个人冒雪而来,头顶或肩头还残留着白色的雪花,她们看到她,喘着气道:“请问,你是萧总的爱人顾同志吗?”   顾清溪的心便微微下沉,眼前便浮现出刚才窗外那风雪中不曾归家的人,她多少意识到了,但还是强自镇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方脸媳妇抬手摸了一把落在眼睫上的雪:“工地出事了,脚手架倒了,砸到了人。”   这话一出,顾清溪的眼前一黑,身子晃悠,险些倒下。   那两个人看顾清溪这样,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顾清溪苍白着脸,颤着唇:“他,他人呢?”   她知道重活一世,许多事并不一定和上辈子一样,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出事,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   那方脸媳妇看她这样,也是担心,忙道:“顾同志,你别急,你别急,不是萧总,是我们工地上一个工人被砸到了!”   顾清溪的心,原本已经绞尽了疼,疼得几乎缩成一团。   现在听到这个,倒是僵了半响,才缓过神来,之后深吸了口气:“那位工人被砸到了?那他,他怎么样了?”   此时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既自私地松了口气,想着幸亏不是他,又担心着那被砸的人,毕竟人家或许也有妻子有儿女有在这风雪夜牵挂着他的人。   方脸媳妇叹了口气:“不太好,现在送去医院了,还在ICU呢,也不知道能治好吗,萧总担心,不肯离开,但他记挂着你,便托我们过来和你说声,让你先歇着,让你明天先回去学校住,和同学一起,别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顾清溪听到“ICU”几个字,心也越发揪了起来,不过还是强自镇定:“谢谢你们两位了,你们先进来吧,进来坐会儿喝口水,我给你们拿水果去。”   那两个人忙道:“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得赶回去,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免得萧总担心。”   顾清溪待要留她们坐会,不过看她们确实着急的样子,便也没留,一时这两个人走了,顾清溪一个人坐在客厅的矮沙发上,只觉得浑身无力。   其实遇到这种事,花钱倒是事小,如果能给人家保住命,总归心里歉疚少一些,可如果真出事了呢,如果一条人命没了……   顾清溪咬唇,闭上了眼睛。   她当然知道,在某些年代,建筑工地上,其实这种事难免的,但是摊到自己亲近的人身上,总还是担心。   况且这么一闹腾,不知道他这次的项目能不能顺利完成,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一时不知道多少担心,顾清溪静默地坐在沙发上,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直到肚子里的宝宝轻轻那么动了下,她才渐渐地缓过神来。   出了事,但人都还好,孩子也在肚子里,自己太多担忧,反而对孩子不好。   当下她只能打起精神来,先喝了口水,之后重新洗漱,上床睡觉。   哪怕睡不着,也努力让自己摒弃了一切杂念。   她要休息好,不让他担心,要好好养身子,要让肚子里的宝宝安心。 第120章 萧胜天的危机   顾清溪拼命地深呼吸, 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   工地上出事故这很常见,出了事故砸到了人也是意料之中,虽然听起来痛苦, 但是在祖国大地上, 在那么多高楼大厦建起来的事情, 这种事情每天都是数以万计地发生, 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出事,真得可以不用那么担心。   既然出了事, 自己竭尽一切能力给人家治,如果万一不行,做好赔偿, 不让人家家属吃亏。   至于萧胜天那里, 她也做不了别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 不让他为自己担心,不牵扯他的精力。   如此,她拼命地对自己洗脑, 深呼吸,让自己放松,终于慢慢地睡去了。   第二天, 醒来的并不早,醒来的时候, 萧胜天自然还没回来,她怔了半响, 便开始收拾家里, 这个时候看书看不进去, 也许能干点家务, 让自己不至于闲着多想。   她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才想起来自己饿了,连忙给自己做了一些吃的,她又怕萧胜天回来,便从冰箱里拿出来排骨还有青菜,开始做饭,青菜需要择菜,倒是有点事干,不至于让自己胡思乱想。   忙碌了半响,刚做完,就听到外面门响。   她心里一动,赶紧过去,门开了,果然是萧胜天。   应该是一夜没睡,眼下发黑,神情憔悴疲惫,围巾上和呢子大衣上残留着雪花,周身萦绕着一股寒气。   顾清溪看到,自是心疼,忙迎过去就要帮他拂去大衣上的雪,谁知道萧胜天却道:“不用,我自己来,你不用管,身上带凉气,别冰到你。”   声音却是嘶哑得厉害,倒像是病了。   顾清溪心里更加难受了,难受到揪着,不过并没说什么,连忙进厨房把自己炖的排骨装在了盘子里,又盛了炒青菜和一些稀粥,端到了客厅的小餐桌上。   萧胜天脱下外套,拂去了雪,径自进了卫生间,里面的水响了一会,他抹了一把脸,又进了卧室换上了一件高领黑色羊毛衫,这才出来。   顾清溪:“你先吃点东西吧。”   萧胜天点了点头:“嗯,我正好饿了,你做的?”   顾清溪:“一早起来没事,就做了,正好我自己也想吃。”   萧胜天抿唇笑了:“看着菜色不错,手艺见长了。”   神情憔悴疲惫的男人,穿着黑色毛衣,就那么抿唇一笑,笑得眉梢也跟着轻轻挑起。   顾清溪胸口便酸涩闷涨,她当然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担心,昨晚那个时候还请人过来和自己说一声,就是怕自己胡思乱想,怕自己生生熬一夜。   于是她到底是压下难受,跟着笑了:“也许中看不中吃呢,你先尝尝味道,如果好吃,就多吃点。”   说着,把那热气腾腾的稀粥推到了他面前:“先喝点这个吧,外面太冷了,喝这个暖暖身子。”   萧胜天点头嗯了声,便坐下喝粥,粥很烫,他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口气,之后才喝了口。   喝了口后,他在那氤氲的热气中看向她:“熬了挺久的吧?”   熬得久,说明她很早就醒来了。   顾清溪:“也没多久。”   萧胜天尝了一口排骨:“昨晚睡得好吗?”   他的声音确实有些哑,听上去并不是熬夜,反而像是嗓子发炎了。   顾清溪:“还好,你让人家来报信,我知道你没事,好歹松了口气,就先睡着了。今早醒得确实早,不过也没什么,我习惯了。”   排骨味道很好,萧胜天看着她,心里明白,她并不是爱做家务的人,平时有时间会看书,花那么多功夫熬这个,想必是一早心神不宁。   他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大事,对方现在还在治,不过应该没生命危险。”   顾清溪:“出了icu吗?”   萧胜天略沉默了下,摇头:“没有,不过希望挺大的。”   顾清溪一听这个,顿时明白了,情况并不乐观,不过他不想让自己担心,便故意含糊罢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便故作轻松地说:“希望挺大,那就好,也不知道人家家里是什么情况,如果可以,回头多赔人家点钱。”   萧胜天:“嗯,我心里明白,我们都是穷苦出身,也知道人家的难处,做事肯定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清溪便不说话了,自己也拿起碗来吃饭。   饭味道其实不错,不过两个人都有心事,没怎么说话,一顿饭吃得沉默无声。   吃完饭,萧胜天看看顾清溪的肚子:“咱们宝宝动没动?”   顾清溪:“昨晚动了,我觉得他是在安慰我,今天还没动呢。”   萧胜天便过来了,蹲下去,将脸贴在她肚皮上,仔细听了听。   隔着毛衣,依稀听到一些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宝宝的声音。   顾清溪看那男人将脸贴肚子上,那脑袋几乎埋在自己怀里了,他头发乌黑浓密,不过或许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便有些散。   她用手指轻轻地理着他的发,带着暖意的指尖滑过男人的头间,男人便乖巧地趴在那里,任凭她梳理。   顾清溪梳理完了,轻轻地抚他颈子。   她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像一条乖巧的大狗,一时顾清溪竟然忍不住弯下身来,抱住了他。   她将脸贴在他头发上,低声说:“其实没什么,总是会遇到这种事那种事。”   萧胜天的脑袋在她怀里动了下:“嗯,我知道,你放心,不用担心我。”   顾清溪:“你嗓子哑,疼吗?”   萧胜天:“有点疼,这几天本来忙,着急上火,又出了这事,嗓子干。”   顾清溪:“最近天也冷,可别感冒了,正好我看家里有白萝卜,我去熬点萝卜水,正好我也喝点。”   萧胜天低声说:“我去熬吧。”   顾清溪却坚持:“不用,我来熬,你去床上躺一会,歇着好不好?”   她当然知道他一夜没睡,必然是困极了。   萧胜天依然是趴靠在她腿上:“好,那你去熬吧,熬完了也陪我躺着好不好?”   顾清溪抿唇笑了:“嗯。”   于是他去床上了,临走前倒是有些恋恋不舍,她则过去厨房,拿出白生生的萝卜切片,切出水汪汪的一片片,又拿了雪梨来,削皮切块,放进锅里,又加了小半锅的水,最后放上一些冰糖,开火熬起来。   这种萝卜水可以止咳,效果很好,而且甜丝丝的味道也好喝。   顾清溪从厨房出来,过去卧室,卧室里的窗帘半开着,男人躺在床上睡,即使是在睡梦中,他好像也在皱着眉头。   其实出了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只不过在自己面前,不愿意让自己担心,才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吧。   顾清溪拉上了窗帘,看着那光线依然从透过来,便又小心地取来了一个深色的薄毯子,挂在窗帘上面,这样就能遮挡住大部分光线了。   她知道人要想休息好,必须要有夜晚的环境,不然再怎么补觉也是累,她想让萧胜天尽可能休息休息,那个人还在ICU,估计后面操心的事还有很多。   拉上窗帘后,她也就上了床,陪着他躺在那里。   萧胜天本来睡着,现在仿佛感觉到她的存在,下意识竟然伸出胳膊来揽住她,她如今有些肚子,大夫说让她侧躺,她就侧躺着。   萧胜天就伸出腿来,压住她的腿,将她整个禁锢在她怀里,抱得严严实实。   顾清溪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大抱枕,不过他睡着,也没办法,便干脆将脑袋靠在他胸前,任凭他搂着。   睡梦中的萧胜天仿佛心满意足了,眉头舒展开,抱着她继续睡了。   *******   这两天,萧胜天自然是不着家,顾清溪也不着急,便在家安分地看书读书打扫卫生做饭,等他回来,就准备好吃的,也不太追问他什么情况了。   虽然很担心,很想知道,但是明白他不太想多说,问多了也怕他觉得自己太操心。   这天萧胜天又出去了,顾清溪想着成绩差不多也应该出来,便过去了学校宿舍,一问,果然是的,当天下午就要出来成绩,说是到时候开班会。   顾清溪自然庆幸,好歹没错过。   下午开班会,发布成绩,顾清溪的总成绩是本专业第九名,勉强可以拿一个二等奖学金,虽然并不是特别突出,但是顾清溪已经非常满意了,要知道这是B大的数学系,能在这里熬下去的都是勇士,自己还能拿奖学金,这已经是阶段性的胜利了。   顾清溪的几个舍友,冯铭铭考得不错,十几名,是三等奖学金,她也高兴得很,李慧锦六十多名,王向红八十多名,孟建红和陈招娣各有一门不及格,不及格的两个女生眼泪差点落下来,几乎崩溃。   大家安慰了一番,又纷纷献计献策说,说补考一般都能通过,孟建红和陈招娣才勉强收住哭,但到底心里不好受。   谁不是天之骄子,谁不是曾经的学霸,从来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大家羡慕的对象,结果现在竟然不及格要补考?关键也不是没努力啊,几乎把命都拼上了在学习,还考成这样,那打击简直是能让人崩溃。   不过撑不住又能怎么样呢,竞争就是这么激烈,只能打起精神来了。   顾清溪离开宿舍,准备回家去,这两天天放晴了,学校的雪已经陆续化开了,路边的银杏树开始往下滴答着水珠,发出轻轻的噼啪声。   李慧锦说要送她回去,顾清溪没让,看起来宿舍另外两个心情不好,让李慧锦多陪陪她们吧。   一个人就这么往外走,冬天的太阳出来了,暖融融的,顾清溪便沿着湖边那条路往前走。   谁知道正走着,就见道边站着一个人,倒像是站了很久。   陈昭。   顾清溪迅速地看了看四周围,周围时不时有出来散步的学生,如果陈昭要做什么,她一喊,他一定跑不掉,于是她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你怎么来这里了?”她的语气自然不友好。   陈昭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笑,他看起来有些得意。   他的目光扫过顾清溪,又看向这冬日的校园,之后笑着说:“我一直想来看看,想看看我的清溪到底进了怎么样的大学,我心里替你高兴,你上了大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然而顾清溪只觉得膈应难受。   上辈子的那个顾清溪,嫁给陈昭后,开始一两年饱受打击,心灰意冷,后来慢慢地缓过来,便想着继续考试复习,但是每次要考试了,他家里或者他总是能出一些幺蛾子,最难受的一次,是她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他却和她斗气,大冷天跑出来,感冒了,病一下子重了,她没办法,日夜伺候,等他病好了,她偷摸跑出去考试,剩下最后一门,他又闹事,闹得她考不上。   晚上,他曾经掐着她的脖子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他不会放开她。   那一世的顾清溪几乎崩溃,想着放弃这段婚姻,但是他又变好了,温柔体贴,跪在那里忏悔。   而他如今竟然和她提大学,那更是让她没来由一股子气,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才好。   她盯着这陈昭:“你能有这个好心,我真是谢谢你了。”   陈昭看着她,笑慢慢消失,眸中便黯然起来:“对不起,清溪,我知道我上辈子那样很不好,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生病的人,脑子里的想法奇怪偏执,我那个时候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垂下眼,低声说:“你一直在包容我,我明白。”   顾清溪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我只盼着,你能知恩图报,知道吗,你唯一能报答我的,便是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这就是你对上辈子那个人的报答。”   陈昭听了这话,那目光便落在她的肚子上了:“你怀了萧胜天的孩子。”   顾清溪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陈昭,别乱来,你知道这是大学校园里,你如果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马上叫起来,你别想跑出这个校园,重活一辈子,你现在混得也不错,你想毁于一旦吗?”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不要忘了你的堂哥陈昊,他现在呢?还流窜在外吧?”   陈昭脸色微沉,盯着她道:“清溪,你难道真没想过,给我一次机会?”   顾清溪听到这话,扬眉,打量着他,最后嘲讽地道:“陈昭,上辈子的事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我虽然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但我并不是那个人,我对你没愧疚没感情,我凭什么给你一个机会,就凭你这个人阴险狡诈吗?”   陈昭眸光发暗发沉:“你以为萧胜天上辈子富可敌国,这辈子你就能跟着享福吗?清溪,别傻了,这辈子,他的命运会被我改变,你这么陪着他,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你知道吗?”   其实从陈昭出现的那一刻,顾清溪就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只是太过模糊,并没细想而已,如今她这么说,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陈昭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萧胜天这次,不只是一个工人重伤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涉及到操作规范问题,有人写了检举信,向相关部门举报了,你是不是从昨天就没见到他?”   说到这里,他语气中明显透出一丝得意:“他被人带走了。”   顾清溪冷冷地看着他,突然道:“建筑公司出事故的事,是你从中捣鬼是吧?”   萧胜天做事一向谨慎稳妥,而且顾清溪也提醒过好几次,注意施工安全,他也听在心里的,出了这次的事,他不愿意讲,她也就没细问,但总归心里疑惑,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现在陈昭的出现,她明白了,是因为陈昭。   果然,陈昭盯着她,笑了。   他笑起来,仿佛处在阴暗地窖中一条苍白的蛇,在黑暗缝隙中露出那么一丝笑,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笑着,以一种异常低凉阴冷的语调道:“是,是我做的,他之前给我下了那么大一个绊子,我能不报复他吗?不过他确实做事谨慎,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让我下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么一个机会,你信不信,这一次,我要整死萧胜天,我要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污点,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要让他永不翻身!”   顾清溪听着这话,气得手都在颤。   不过她到底是忍下了,定定地看着他很久,终于不屑地道:“是吗,他是什么人,是你轻易能对付的吗,你对付他,不过是蚂蚁撼大树,不自量力罢了!”   陈昭得意地笑了:“你不信是吗?那你等着瞧,瞧瞧萧胜天这次,是不是得栽一个大跟头。”   顾清溪嘲讽地道:“你不就是在他工地里安置了人吗?花钱买通的吧?”   陈昭看她猜到了:“是。”   顾清溪:“你还勾结了xx部门的人,是不是?”   陈昭神色冷沉,盯着她:“傻清溪,你以为我会和你和盘托出吗?除非你和萧胜天离婚,你可以考虑下。”   说着,他看向了顾清溪的肚子:“我不会嫌弃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送福利院,以后你生我的孩子。”   顾清溪听了,抬起手,终于挥出了自己忍耐已久的巴掌:“做梦去吧你!”   打完后,陈昭果然气得额头青筋毕露,她当然知道自己和陈昭对上要吃亏,马上喊道:“你干什么?你离我远点!”   声音自然是委屈惊恐,她这一喊,马上有旁边散步的学生听到了,他们看到一个可怜的孕妇,又看到旁边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形容苍白眼神冷诡,顿时吓了一跳,一个个都围上来了。   陈昭凭空被打了一巴掌,自是气恼,下意识就要攥住顾清溪的手腕,可他这里刚伸手,周围人呼啦啦围上来了。   “你要干什么?”   “这是学校,你什么人?”   “对,别欺负孕妇!”   这个时候的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一个个敢为天下请命的情怀,又年轻,热血沸腾,路见不平那是一定要出来伸张正义的。   顾清溪趁机道:“他欺负我,他恐吓我!”   果然!旁边大学生一个义愤填膺。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马上叫保安!”   “对,抓住他!”   陈昭阴着脸说:“别瞎说,我和她认识,这是一个误会,不关你们的事。”   顾清溪当即道:“我和他以前认识,他追求我,我对他没意思,可他现在竟然找我,让我和我爱人离婚,让我嫁给他,他对我耍流氓,对我一个孕妇耍流氓!”   对孕妇耍流氓?   所有人望向陈昭的眼神都充满了愤怒,年轻人的愤怒那是恨不得当场对他进行正义惩罚。   陈昭:“胡说,你打了我一巴掌,我根本没——”   顾清溪当然不让他解释,直接眼泪落下来:“他想欺负我!”   眼泪倒是很容易,心里担心萧胜天,孕妇心绪敏感,本来就想哭,眼泪说来就来。   顾清溪一哭,旁边的学生自然再无怀疑的道理,一时学校保安处的来了,就要将陈昭控制起来,进行“调查”。   陈昭狠狠地瞪了顾清溪一眼,顾清溪越发红着眼圈。   他这一瞪,落在旁边的学生眼里,自然越发肯定了:“这是威胁人家孕妇!胆大包天,竟然敢在我们学校欺凌妇孺!”   就此,陈昭的罪名算是做定了。   ******   陈昭被保卫处带走后,保卫处问了顾清溪的意见,又报了警,为了这个,顾清溪难免要去做口录,不过好在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已经轻车熟路。   数学系的几个很快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气得够呛,是什么人如此嚣张,竟然欺负到他们系孕妇的头上!   虽然顾清溪嫁人了怀孕了,但是不妨碍顾清溪是数学系最美的一朵花,况且她学习好,为人善良,笔记记得好造福同学,大家都对她很有好感,一时大家纷纷谴责那个可恶的“贼人”。   更是有几个同学自告奋勇要陪顾清溪过去做笔录,最后是李慧锦王向红和任恩重陪着一起去的。   做完笔录,要出来的时候,恰好派出所的人员带着陈昭从旁过,陈昭冷冷地看了顾清溪一眼,派出所的人马上道:“你老实点!”   说着,直接踢了陈昭一脚。   这年头,进了派出所就这样,反正管你什么人先踢一脚,踢一脚你就老实了。   这不像以后讲究那么多,以后当然就没这么随便了。   陈昭挨了踢,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过他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死沉沉地盯着顾清溪的方向,一双眼幽深冰冷得仿佛深渊里的蛇。   很快,陈昭被带走了,旁边的李慧锦不寒而栗:“这个人好可怕,他真得是人吗?”   看到这个人,像是看到鬼一样!   王向红也倒吸口气:“怪不得能干出这种事,这个人就不正常吧?”   旁边的任恩重却道:“咦,这个人看着眼熟啊,我见过这个人!”   顾清溪听说这话,心里一动:“是吗?你在哪儿见过?”   陈昭神出鬼没,任恩重怎么会对他有印象?   除非他们面对面见过。   而任恩重大伯,如今就在他们县里,陈昭的爹陈宝堂交游广阔,认识任恩重的大伯也不奇怪,由此攀上任恩重爷爷这条线,就很有可能了。   况且,重活一世,陈昭自然有一些资源可以利用。   任恩重听了这话,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后恍然:“他曾经带着一幅画来找我爷爷,我爷爷非常喜欢!”   他没说的是,对方以非常低的价格“卖”给了自己爷爷,由此获得爷爷的欢心,再之后他就不知道了,毕竟他也不是经常回家,只是偶尔听他妈说起那个谁又来过什么的。   顾清溪听了,沉默了片刻,在心里冷笑了声。   陈昭突然在首都混得风生水起,顾清溪一直觉得这事蹊跷,萧胜天是经营了很久,也是仗着之前贸易公司时开拓的人脉,才拿到了一个建筑项目,而陈昭,又是凭的什么?   如今她明白了,任家,就是陈昭背后的那个人脉吧。 第121章   从派出所出来后, 顾清溪想尽快去找萧胜天,找不到萧胜天,也要见到他们公司的人, 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萧胜天。   也许他能从中找到办法,想到突破口。   不过宿舍里的人却有些担心, 毕竟遇到了这种疯子, 总让人放心不下,于是商量了下,由李慧锦陪着顾清溪回去。   顾清溪也就应了, 由李慧锦陪着出了校园后, 直接和李慧锦说明白了,自己想过去找自己的爱人。   李慧锦毫不犹豫地说:“那没问题, 我陪你去吧!”   说着,她怕顾清溪多想:“现在考完了,我考得还不错, 也终于可以松口气,正想放松放松呢, 陪你过去,咱就当在首都观光旅游了。”   顾清溪听着这个, 一时也有些心酸, 她们自从进了大学后, 除了十一期间休息了几天, 其它时候好像都在全身心学习,至于首都长什么样, 去哪儿玩,根本没动过这个心思,唯一的一次就是去香山了, 结果还因为自己遭遇了陈昭,害得大家也没玩痛快。   “谢谢你,慧锦,我最近麻烦你不少。”   “这有什么,不是应该的吗?清溪,我说实话——”   李慧锦叹了口气:“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你给我送东西,还顾忌着我的自尊心。”   顾清溪见她说破这个,忙道:“你别多想,我也是顺手的,也不是特意要如何,你也不缺我这点。”   李慧锦却道:“其实我就是缺这一点。”   她收敛了笑,诚恳地道“对你来说,只是一滴水,对我来说,却是整个春天。”   顾清溪没想到她这么说,一时也有些感动,不过还是故意轻松地道:“瞎说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化身文学系的,开始作诗了。”   李慧锦一下子笑了:“那就不说了,反正以后,你不许说什么谢谢,我也不会提就是了,你遇到啥事儿,直接喊我就行。”   顾清溪点头:“好。”   也没几句话的功夫,不过那感觉却是不一样,顾清溪想着李慧锦的话,许多事,她确实是顺手的事,但是于李慧锦的感觉却是很不一样。   一时又想起来以前的胡翠花,还有那沦落到农村怕是一辈子不能翻身的顾红英,不免想着,人的命,有时候还是性格决定的吧。   其实不光是这些女同学,还有陈昭,同样也是。   他重活一辈子,仗着自己先知的优势,怎么过不好,非要和自己纠缠,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这么胡思乱想着,顾清溪在李慧锦的陪伴下,来到了附近公交车站。   之前萧胜天曾经给过她建筑公司的地址,也知道工地在什么地方,她买了一份首都地图,查了怎么过去,便上了公交车。   一路上公交车颠簸,顾清溪便有些难受,干脆到了一个站点后,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   李慧锦第一次坐出租车,有些紧张,东看西看,后来还小声地问顾清溪:“咱们能找到你爱人吗?”   顾清溪:“我也不知道,先过去他公司看看吧。”   下了出租车后,又拿着地图看了一番,找人打听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工地上的建筑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外面光秃秃的架子,以及墙面上包着的绿色安全网。   顾清溪出现后,就有人好奇地看过来,顾清溪便和人家说明来意,那人就去叫人,很快便叫来一个,四十多岁,姓陈,模样稳重,顾清溪看到后,倒是眼熟,总觉得哪里见过。   对方自我介绍说是萧胜天的助手,现在萧胜天被带走协助调查,他先管着这一摊子事。   顾清溪便说明了来意,表示想见萧胜天,有重要的话想和他说。   那陈助手却道:“顾同志,现在肯定不合适,也见不到,我也见不到,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也在想办法。”   顾清溪直接问道:“想什么办法?”   陈助手愣了下,含糊地说:“现在在运作关系。”   顾清溪却道:“陈同志,这次到底怎么回事,麻烦你和我细说下。”   陈助手看着顾清溪,顾清溪眼神清亮,神色间沉稳安静,并不像是一般遇到事慌慌张张的女人,犹豫了下,还是道:“行,咱们过去办公室,细谈。” 于是顾清溪和李慧锦便被陈助手带去了办公室。   其实这所谓的办公室非常简陋,就是石棉瓦粗糙搭建起来的,缝隙里嗖嗖地进风,一个小煤炭炉,虽然勉强烧着,但并不能让这简陋房子暖和起来。   顾清溪看了看四周围,旁边有桌子,也有茶壶,还有一些图纸。   陈助手注意到了顾清溪的目光:“这里有点乱,平时太忙,也没心思收拾。”   顾清溪:“他也时常在这里是吧?”   陈助手冷得搓搓手:“也不经常,萧总平时身先士卒,经常和工人一起爬脚手架,也会工地上到处看,他闲不住。”   顾清溪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想起来那天风雪夜,窗外缩着肩膀等公交车的人,也想起来每一次他回来,身上的寒凉。   摸爬滚打,其实不容易,便是在这四处漏风的工房里烤烤煤炭炉子都是难得片刻的清闲。   不过顾清溪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她坐下来,仔细地问了陈助手这次事情的经过,从陈助手的口中知道,发生事故是一个晚上,就是突然倒了。   “其实我们也很纳闷,我们平时非常注意施工安全,那个地方没理由突然倒了,不过事情出了,没办法,尽可能弥补吧。”   “至于这次萧总被带去调查的事,我也是想破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各方面都一直是严格遵守法律法规,绝对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   顾清溪望着陈助手,诚恳地道:“陈同志,他平时工作的事,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也不懂这些,但是现在出事了,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里面,到底会有什么问题别人抓住把柄吗?”   陈助手听了,愣了下,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慧锦。   顾清溪:“她是我同学,嘴很牢,你放心就是。”   陈助手这才叹了口气:“其实能有啥,萧总做事一向非常谨慎,违法违规的事他肯定不干,许多事,明摆着人家都这么干,他如果也跟着,能省不少力气多赚多少钱,可他这个人实诚,所以这方面确实问心无愧,这次被人家举报,好像是说我们的施工用料违规,我们现在用的是混合砂浆,水泥用量一直都是按照规范来,绝对不可能出现偷工减料。”   说着,陈助手又解释了一番,原来现在多是用石灰和水泥混合,石灰用量如果过多,会增加砂浆的和易性,但是会降低砂浆的强度,个别施工部门为了降低成本,会偷偷地多用水泥,但是萧总一直强调这方面的用料,所以我们不可能偷工减料。   顾清溪想起萧胜天案头的那些书,倒是有不少关于这些的,平时见他看过,她当时忙,也没在意,想来一直在研究这些。   当下略整理了下思绪,终于问道:“这里除了您,还有谁管事?”   *************   从那工房里出来,天已经晃黑了,滴水成冰的四九城,此时狂起了风,寒风刺骨。   拒绝了陈助手提出开车送她们的好意,顾清溪和李慧锦相互搀扶着,在瑟瑟寒风中等着出租车。   详细地聊了一下午,结合之前陈昭言语间露出的端倪,顾清溪大概觉察出了问题,不但萧胜天被诬陷的这一桩,只怕那脚手架突然倒塌,都是陈昭背后捣鬼了。   她向陈助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让他顺着那个方向细查,陈助手在和她谈了一下午后,也意识到她思路清晰有备而来,听到她的建议后,愣了下,倒是有些启发的样子。   顾清溪将手揣在大衣兜里,心想,如今没办法,只能依靠这个陈助手了,希望他是靠谱的,这次能撑住。   其实她前天已经给自己哥哥发了电报,让他赶紧来,但是这到底需要时间,他就算接到电报马上来,也不至于那么及时,远水不解近渴。   李慧锦从旁,小心地陪着顾清溪,忍不住叹息:“清溪你好厉害,这些我都不懂。”   顾清溪苦笑了声:“我也不懂,不过硬撑着罢了。”   李慧锦:“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大,我们只沉浸于学习,抠定理抠数据,眼光太狭隘了。”   顾清溪:“做哪一行,就钻研哪一行吧。”   正说着,出租车来了,两个人赶紧拦住,总算上了车。   上了车后,顾清溪突然就想起来,为什么看着陈助手眼熟了。   她好像在上辈子见过,那个人是萧胜天一位很好的朋友和合作伙伴,一直跟了他很多年。   如此,顾清溪彻底放心了,至少他并不是孤军奋战。   ******   接下来一两天,李慧锦没有离开,一直陪着顾清溪,顾清溪怀孕,天这么冷,身边没人,她自己确实也觉得孤单烦闷,有李慧锦陪着,至少有人说说话也挺好的。   这两天顾清溪每天都过去工地,问起来陈助手的情况,也问起ICU里那位工人的情况,知道那位工人的家人都来了,连八十岁的奶奶都来了,哭天喊地,说不想活了。   而萧胜天这里还是没什么消息,马上就要过年了,陈助手先没让工人回家,他意识到是工地有内鬼,想查出来怎么回事,不过显然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一时有些线索,但也没有确切证据。   顾清溪怀着孕,又不懂那些,有心无力。   好在这个时候,她哥哥顾建国竟然来首都了,她哥哥来了后,总算放心一些了,开始让哥哥帮着陈助手,又设法去见萧胜天。   经过一番运转,总算见到了萧胜天,监管部门对建筑公司的用料情况进行了调查,积极配合,又找了关系,最后终于,萧胜天被放出来了。   至此,顾清溪才算松了口气,顾建国去接萧胜天回来,陈助手过去医院,看看那位受伤工人的情况,去谈补偿。   李慧锦见顾清溪这里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也就打算回家了,毕竟马上过年了,她也归心似箭。   顾清溪感念李慧锦帮了自己大忙,毕竟这个时候,没个信任的人在身边,她终究不安,有她陪着自己说话照顾自己好多了,于是在她临走前,托人帮订了火车票,又买了一些首都特产以及送给她父母的补品等。   顾清溪不缺钱,萧胜天习惯在抽屉里放一些现金,除了现金,他还给她一个存折让她以备不时之需,这次给李慧锦买的补品,都是最好的。   李慧锦看到顾清溪竟然给她准备了一大堆的礼品还有特产,吓了一跳,觉得太多了,自是觉得太破费了,不过顾清溪执意让她拿着,她也就只能带回去了。 送走了李慧锦后,顾清溪回到家,想着自己哥哥去接萧胜天了,自然是期待不已,觉得他受了大苦头,又怕他在里面遭罪了,毕竟这年头,你进去了,人家可能上来把你揍一顿都可能。   她便想着给他做点好吃的,接风洗尘,试着做了红烧鱼,做了糖醋排骨,做了凉拌黄瓜,地三鲜,以及另外几个素菜,又去外面要了一份地道的烤鸭,最后都放一起,竟然满满的一桌子。   忙着做饭的时候,她总怕他们回来了自己还没做好,到时候还得等,可做完了后,他们还没回来,她又开始担心了,开始不住地往窗外看。   到底是怎么了,又出事了?还是因为什么耽误了?按说这个时候应该到家了啊。   正忐忑着,突然听到门铃声,赶紧过去,果然是哥哥和萧胜天。   萧胜天其实倒是还好,胡子刮得干净,头发整齐,身上衣服要和整齐,眉眼间带着笑,看着哪里像是被审查出来的,简直像是刚逛街回来。   顾清溪有些意外,顾建国忙笑着说:“给我们做饭了吗?饿死了。”   顾清溪便赶紧让他们进来:“菜做好了,见你们总不回来,便放锅里热着,你们等等,我马上端上来。”   萧胜天便过去也帮着弄,顾清溪低声说:“你先去洗把脸,然后歇一下吧。”   萧胜天抬眸看她,看她一汪眸子温柔得仿佛春日的一汪水,他心里一动,笑了下:“好。”   顾清溪进了厨房,那些菜盘子都是放在锅里慢慢保温着,如今拿出来正好,她将盘子陆续端过去客厅餐桌,这个时候两个男人去洗手洗脸。   她这里速度快,都端过来的时候,那边也就是刚坐下。   顾清溪拿来一瓶茅台酒,这酒还是之前萧胜天买的,放那儿一直没喝,如今开了,给两个男人各斟一杯,自己倒了一点果汁来喝。   顾建国尝了一口菜,味道不错,有些惊讶:“清溪,这是你做的?”   顾清溪:“怎么,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吗?”   顾建国忙道:“没有,没有,就是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顾清溪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味道也一般,她坐起来笨拙,也是摸索着来,不过好在,食材好,稍微做做,也能多少像个菜了。   一时三个人举杯庆祝,庆祝萧胜天顺利回家。   吃饭间,自然说起来很多,顾建国话多,说起这次的事,被人举报的事总算是了结了,建筑公司被人家查了一个底朝天,除了举报拿去的砂浆有问题,其它已经用上的,比例都是符合标准的,于是这就是不了了之了。   至于为什么那砂浆竟然有问题,顾建国咬牙切齿:“这就是有人混进工地上对咱进行陷害吧,这招太狠了!”   此时的萧胜天却是沉稳冷静得很:“这个不用急,我明天先去一趟医院,再去了解下情况。”   他已经听顾建国说过,工人先离开了,但是所有大小工头全都在,包括监理也在,他虽然全身而退,但这件事还是得查。   顾建国见此,也就不提这茬了,反而问起医院的事了。   医院里,人家受伤的工人还躺在那里,听说浑身没法动弹,什么都要人伺候着,八十岁的奶奶哭得要死要活,昨天还晕过去,跟着一起治,结果一查发现,这老太太身上毛病真不少,人年纪大了,器官衰竭,全都是问题。   萧胜天:“既然出了这件事,就给治,他们愿意住院,那就一直住,住一年,我出一年的钱,赔偿等出院再谈。”   顾建国呵呵一声:“这家子也不是什么好货!”   萧胜天却道:“他们怎么办事,是他们的问题,我们怎么办事,是我们的问题。”   顾建国叹了口气:“你也太好说话了!”   一时吃完饭,两个男人喝得都有些醉意,顾清溪收拾了次卧,让顾建国住,谁知道顾建国推辞了,说他打算去体验下人家“新开的那家宾馆”,坚持没住。   顾清溪没法,也就随他去了。   回来后,她叹息:“我哥这性子,也真是——”   谁知道她说着,就见萧胜天眸中含笑看着她,却是别有深意。   她怔了下:“怎么了?”   萧胜天:“估计他是想让我们好好相处,怕不方便。”   顾清溪听到这个,顿时懂了,懂了后便有些脸红。   自己哥哥是想着自己和萧胜天分别数日,自然是想念得很,难免有些动静,但是这里的房子可是和他们农村房子不一样,房子不够宽敞,隔音效果也不好,怕自己和萧胜天不自在。   顾清溪面上微红,睨了一眼萧胜天:“别瞎想了。”   她这里还怀着,总不至于怎么样,虽然她早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没什么大要紧,但她一直很小心。   萧胜天却走上过来,大手落在了她肚子上:“咱们的宝宝,这几天安分吗,让你难受了吗?”   顾清溪低垂着眼睛,眉眼柔顺如水:“没有,他很体贴我,知道这几天心烦,一直很乖。”   萧胜天听到她说“心烦”那两个字,自然是有些歉疚,一时将她揽住:“清溪,还是我自己不够细心,倒是连累你跟着我担心,我听陈全说了,你没少来回奔波,这么冷的天,你大着肚子,吃了不少苦头。”   顾清溪这几天,自是揪心得要命,生怕他有个什么不好。   他上辈子是何等样人,如果这辈子却不一样了,哪怕明知道不同的一生有不同的轨迹,但还是会担心,担心是不是自己的缘故影响了他的事业发展。 如今他没事,终于放心了。   于是她轻笑了下,温声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我和孩子就都好,如果你万一出什么事——”   说到这里,她语音转低。   这几天,一直硬撑着,在工地,在家里,都是撑着,不会表现出一丝脆弱,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到底有多怕。现在没事了,硬撑着的那根弦崩开了,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   萧胜天一把将她抱住了。   她如今肚子越发凸起,不敢抱得特别实在,只能小心翼翼地虚抱着。   他抱着她,温声安慰说:“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才几天,就是配合调查,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公司也都很好,我们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不怕查,医院里的那个,命保下来了,以后无论怎么着,我们给够赔偿,总能解决问题,是不是?”   说着,他捧着她的脸,冲她笑:“你看,我这不是挺精神的,其实人家对我挺好,好吃好住好喝。”   然而顾清溪看他笑,却是越发难过,将脸埋在他胸膛上,闷声哭了:“你别只说好听的哄我。”   萧胜天抱着她,正色道:“不是哄你,你看我神清气爽,干净利索,哪里不好了?”   顾清溪抬起头,睁着泪眼看他,眨巴眨巴眼睛。   她突然问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去哪儿了?”   萧胜天:“从那里出来就晚了。”   顾清溪瘪着唇儿,想哭,不过忍住了:“骗人,你肯定特意去理发了!”   为什么去理发,还特意收拾了下自己,不就是怕她看到难过吗?   萧胜天哑然失笑,抱着她:“对,我怕我看着太邋遢,你看到哭鼻子不说,万一嫌弃我怎么办?”   顾清溪却更加心疼了,她埋在他怀里,抱紧了他。   当然明白,他是怕自己担心罢了。   萧胜天将下巴轻抵在她发间,温声说:“清溪,我发誓,以后我一定做事会更加小心,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他不想说的是,在无法自由的这几天,他无时不刻不在担心。   并不是担心自己,他吃什么苦头,遇到什么难事都不怕,他就是怕她担心,怕她哭,怕她瞎想。   当晚两个人就这么搂着躺在床上,窗帘半开着,望着窗外的月光,说着话。   萧胜天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一一说给顾清溪,顾清溪听着,倒确实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年代,有些地方进去后都是先挨揍,很多事情还不太规范,不过好在萧胜天打点得不错,确实没吃什么苦头。   这样她就放心了。   一时说起来公司的事,萧胜天和她详细讲了如今的情况,顾清溪这才知道,他已经见过陈全了,陈全把所有的事都向他禀报了。   萧胜天轻轻摩挲着顾清溪的脸颊,温声说:“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听陈全说了,建国没来的时候,你跑了好几趟。”   顾清溪:“嗯,我心急,学校的课也都结课了,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   萧胜天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辛苦你了。”   他一直都想护着她,将她捧在手心里,没想到现在反倒要她为自己操心。   顾清溪想起来她每次过去的种种,多少有些心疼心酸:“我过去并不觉得什么,许多事你也不和我说,那几天我赶过去,才觉得你平时吃了不少苦头。”   不说如今天那么冷,他还时不时跑工地,只说从这里到工地,要转乘两次公交车,其中耗费不少时间,他最近一直这么来回跑,根本就是一直在迁就他。   萧胜天挑眉,叹道:“我是男人,那不算什么,你说这个太瞧不起我了。”   顾清溪:“可是我心疼。”   萧胜天越发低头吻她:“好,那你好好学习,将来分配一份好工作,你养我好不好?”   这声音温柔得仿佛梦,顾清溪在他怀里拱了拱:“好。”   当然也只是说说罢了,他肯定不会让她养,他也不是那种闲得下来的人。   不过萧胜天却是搂着她,低声说:“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多和你说。”   顾清溪鼻子发酸,听到这个,软软地说:“为什么?”   萧胜天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能干,比我以为的能干。”   顾清溪忍不住笑了:“瞎说什么呢!”   不过笑过后,她便想起来陈昭了。   其实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他心疼,但不说出来,他如果别的时候知道了,只怕是更心疼,还不如自己说。   当下便和他说起来陈昭去学校围堵的自己的事:“也是从他口中,我知道是他勾结了你们工地人进行栽赃陷害。”   萧胜天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顾清溪摇头:“在学校里,能怎么样呢,我还打了他一巴掌呢。”   萧胜天却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腕:“以后万一再遇到,赶紧躲着,如果他有什么歹心,你现在怀着身子,很容易出事。”   顾清溪:“嗯,我知道,这次把他惹急了,下次不知道怎么样。”   一时又想起来任恩重说的话,把陈昭认识任恩重爷爷以及如何和任恩重爷爷搭上关系的都说了:“他应该就是借着这条路子拿到的项目。”   萧胜天略沉默了下:“你是从任恩重那里听来的?”   顾清溪:“嗯。”   她应完后,才意识到了,自己把这件事说给萧胜天,如果萧胜天对付陈昭,会不会连累任恩重的爷爷?   当下道:“任恩重这个人其实还好,就是有点孩子气,出了陈昭的事,他和几个舍友陪着我一起去的派出所,帮了我不少。”   萧胜天握着她的手:“我明白,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顾清溪这才松了口气,如果因为任恩重一句话连累任恩重的爷爷,于自己来说,终究过意不去。   两个人不觉得困,竟然也没有做男女之事的念头,就这么相互偎依着,不知道说了多少话,萧胜天又去听顾清溪肚子里的声响,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去。   **********   第二天顾清溪起得很晚,醒来后发现萧胜天已经把饭做好了,这时候顾建国也来了,一起吃了,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如今萧胜天没事了,顾清溪便让顾建国早点回去,和家里说好了,免得担心,顾建国犹豫了下,萧胜天也是这个意思,至于公司的事,他自己解决就行了。   顾建国想想也是,萧胜天既然出来了,那就是蛟龙出海,哪有他办不到事,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就答应了。   买的是第二天的火车票,萧胜天准备了不少特产让顾建国带回去。   接下来两天,萧胜天不放心顾清溪,他探听着那个陈昭已经被放出来了,他出去处理事情,顾清溪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呢,便请了陈全的媳妇过来陪着顾清溪。   陈全媳妇叫苗三丫,就是之前来报信的那个方脸媳妇,人倒是爽利得很,说话做事都机灵,对顾清溪也颇为照顾,顾清溪倒是和她还算相处得来。   她一早就过来陪顾清溪,几乎寸步不离,就算是出去买东西,也都是和顾清溪一起去,直到萧胜天回来,她才离开。   而萧胜天那里,先是清查出来那个被陈昭收买的人,找出来证据,之后直接报警,这么一来,自然又把陈昭牵扯进去。   陈昭被牵扯进去后,萧胜天又一口气举报了陈昭公司数个违规问题,把事情闹大,这个时候的陈昭,自然不甘心,便找上了任恩重的爷爷。   可萧胜天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已经提前见过了任恩重的爷爷,以至于陈昭再去找人求,任家对陈昭是闭门不见。   陈昭走投无路,被彻查数个问题,被拘留。   事情到了这里,顾清溪松了口气,她是希望他被拘留,最好是判个十年八年不要出来,在监狱里施行他的重生暴富梦去吧。   可谁知道,在对他进行转移的过程中,他竟然跳车逃跑了。   竟然还能逃?   萧胜天自然是气得磨牙,不过人既然跑了,他也不可能亲自去把人抓回来,只能是时不时让人去公安局催着抓人,别松懈,而自己这边,更加小心谨慎,免得陈昭找上来。   顾清溪这里怀着身子,不能让她再受惊讶,也不能出现半点意外。   而这个时候,另一桩事却是要解决了。   那个躺在医院里的工人,连同他八十岁奶奶一起,治了这些天,也差不多好了——当然了,颇花了一些费用。   如今那人的意思是,他两腿无力,不能走路,以后再也不能养家糊口,要赔偿。   其实赔偿很正常,但是那费用有点惊人了,竟然要三十万。   顾清溪原本是想着,人家要多少都应该给,毕竟人家受伤了受罪,但是听到苗三丫说出三十万这个数字,也是沉默了,这个数字在八十年代,太惊人了,农村里有一万块就能过得不错,三十万别说现在,就是再过二十年,也能在首都买套房子,这分明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只是如果不答应,那就必然要打官司了,萧胜天这里还有别的项目要做,而自己怀着身子,陷入这种官司中,必要花费时间,人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哪能耗得起。   因为这个,顾清溪难免担心,谁知道那天,萧胜天回来,却是道:“问题解决了。”   ;顾清溪一听就心疼了:“给了对方要的那个钱?”   萧胜天:“给了三千。”   啊?   顾清溪意外:“就三千?”   萧胜天:“他一个月打工能挣六百块,腿受伤耽误需要养,就当耽误三个月好了,算两千块,剩下的一千送给他当营养费和赔偿。”   顾清溪:“他也愿意?不是说腿不能动了吗?”   萧胜天冷笑:“装的。”   顾清溪意外了:“装的?”   还有这种事?   萧胜天这才说出原委,原来这个工人,本身就和这次工地上吃里扒外事件有关,至于他为什么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也是因为他想暗中破坏脚手架,指望着能摔了别人,到时候闹出事来,谁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然摔了自己。   顾清溪:“这也真是活该了!”   萧胜天凉凉地说:“是,所以我给他治病,给他奶奶治病,又给他赔偿三千块,这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当然了,这并不妨碍他直接将他送到派出所去,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吧。   顾清溪愣了一会,之后想想这事,也是笑了:“算了,对方也没什么事,按照法律来,该怎么办怎么办,咱给三千也是仁至义尽,以后别想了。”   萧胜天:“嗯,马上过年了,咱收拾收拾,买火车票准备回家,你娘肯定想你了。”   想起过年回家,顾清溪便期盼起来,确实是想着早点回家了,一时便和萧胜天说起,回家后住几天,过年时候怎么过。   这段日子,因为公司出事,连累顾清溪也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如今事情总算过去了,看她提起回家,眼睛里便有了光彩,笑起来甜甜的,他看着也喜欢,便说起过年回家去老家农村过,到时候去吃廖金月包的饺子,还可以一起打扑克,听得顾清溪恨不得马上回家了。   不过这世上总是有意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胜天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个电话是安置在公司的,方便紧急业务联系的,那天电话铃声响了,萧胜天无意中接起来,却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是胜天吗?”那个声音苍迈颤抖,试探着问。   “我是萧胜天,请问你是——”   “胜天,胜天,我是你舅爷爷啊!”电话那头,老人哭了出来。   萧胜天当时愣了下,马上明白了,一时自是有些激动,忙问起来老人家的境况。   原来老人家身体越来越不好,生怕再没有机会了,如今已经办理了相关的手续,并买了飞机票,两天后即将抵达首都。   电话中,老人情绪显然有些激动,不断地问起自己妹妹临终前的种种,又说起自己到时候到了首都如何如何,最后竟然咳了起来。   听声音,老人被人扶住,接着一个中年男子接过来电话。   对方是老人的侄子,按照辈分萧胜天应该叫他表叔。 这位表叔详细地说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萧胜天记下来飞机抵达首都的班次,表示到时候会去接机。   挂上电话后,萧胜天想着刚才这通越洋电话,还是有些激动,当即打车跑回去,和顾清溪说起来。   顾清溪也是意外,自然为他高兴:“那就是两天后咱们就能见到老人家了!”   萧胜天点头:“是,不过清溪,我们回老家可能得等等了。”   顾清溪笑了:“这有什么,先给我家里发一个电报,说明一下情况,耽误两天就耽误两天。” 虽然迫不及待想回家,但是能陪着他一起见到未曾谋面的亲人,还是很期待的。 第122章   老人家抵达首都的那天是一个大晴天, 萧胜天一早就带着顾清溪赶过去机场了。   这个时候的民航飞机一般人不能坐,需要县团级以上的介绍信才能买票,萧胜天自然也没坐过飞机, 是以到了航站楼,他们来的是一号航站楼, 其实也才投入使用没多久, 两个圆形的廊桥登机卫星厅现代又时髦,左边的卫星厅是国际航班,右边的是国内航班,再往里他们却是进不去了, 只能在这里等着。   萧胜天倒是颇觉得新鲜, 四处研究了一番。   顾清溪看着他好奇的样子,倒是想起来上辈子,那个早就习惯了自己私人飞机的萧胜天, 一时就觉得好玩,在大树参天前的久远, 其实也曾经伸展着稚嫩的枝叶努力伸展向天空。   等了半响, 距离航班到站已经半个小时, 却不见出来,萧胜天和顾清溪便问了人家服务人员,这才知道,从那边出来要坐摆渡船,需要一些时间。   萧胜天生怕顾清溪累了,便扶着她坐在一旁休息。顾清溪感觉萧胜天多少有些紧张, 便和他拉家常说话,正说着,就看到那边出来一行人,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两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扶着他们。   那两个老爷子……眉眼间倒是有些像萧胜天。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人都说外甥像舅,这是舅爷爷,可能也有点像?当下忙示意萧胜天看。   萧胜天回头看过去,看到的那一霎,都不用确认,自然明白,这就是自己奶奶的哥哥。   那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看到了萧胜天,为首的那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就往这边走:“你,你就是胜天吧!”   萧胜天忙走过去:“是,我是胜天,你是大舅爷爷吧?”   老人家上前两手抱住了萧胜天的肩膀:“我可回来了,我可回来了,这么多年,我回来了!”   声音颤巍巍的,已经带着哭腔了。   他是四十年代离开家园,前往M国,四十年了异国他乡,纵然生活优渥,可到底是寄居他处,一心念着自己的家,北平的四合院,拂在檐角上的柳树,自己那不知所踪的妹妹。   四十年前,还是风华正茂,如今却已是两鬓成霜。   萧胜天眼圈也红了,声音哽咽:“舅爷爷,我代奶奶来接你。”   只这一句,老人家泪水奔涌而出,崩溃大哭:“阿瑾,妹妹,阿瑾,哥对不住你啊!”   当年没有找到妹妹一起前往M国,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旁边的老人也上前握住了萧胜天的手,两个老人放声大哭,这个时候其它乘客也都恰好经过,大家都是国际航班的,这其中,不但有M国来的,也有海峡那边经由M国进入中国的,但凡这个时候费尽周折来国,大部分都是有一段牵挂,此时看到这情景,也都不由落泪,而旁边,其它接机的,也有亲人相拥而泣。   跟随两位老人过来的几个中年男子,应是萧胜天的表叔,上前劝慰了两位老人一番,这才勉强止住哭,于是大家分别自我介绍了。 这才知道,来的两位分别是萧胜天的大舅爷爷和二舅爷爷,一共四位舅爷爷,另外两位暂时没来,而跟随过来的,则是二舅爷爷的儿子和三舅爷爷的儿子。   两位舅爷爷看到顾清溪,见她肚子大起来,高兴得不行,问起来几个月了,喜欢得又差点落泪。   其实两位老人家是萧胜天奶奶的哥哥,他喊舅爷爷,按照亲疏分,这关系并不算多亲近了,但是两位老人和妹妹感情深厚,如今重回家乡,妹妹早已不在,只留下这么一个孙子,且相貌间有几分妹妹的影子,他们看着,倒是比自己亲孙子还亲了。   待到情绪稍微平静,大家出站,打了两辆出租车,两位表叔一辆,萧胜天顾清溪和两位老人家一辆,其实这样有些挤,不过两位老人家都想和萧胜天说话,又不好让顾清溪和两位表叔一车,也就将就一些了。   两位老人家不断地问萧胜天自己妹妹过去的生活,临终前说了什么话,平时都干什么,问了许多,一边问一边擦眼泪。   萧胜天拿出来自己奶奶临终前给舅爷爷写的信,交给他们,倒是看得他们又是一番嚎啕大哭。   大舅爷爷几乎是捶着胸:“我对不住父亲,对不住父亲,让妹妹受了那么些苦!”   顾清溪是孕妇,坐在前排,听着,自是心里难受,萧胜天劝了一番,才让两位老人勉强平息,一路说着话,进了城里,车子停在了饭店。   饭店是早已经订好的,是包间,萧胜天领着他们进去,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席间两位老人家自然问起来萧胜天如今的种种,他们听着,自然是诸般赞许,一时又提起来萧胜天奶奶那份遗产。   “这次为什么老三和老四没来,我就是让他们清点下你奶奶应该得的家产,如今你奶奶既然不在了,这一份理应是你得。”   萧胜天忙道:“舅爷爷,我奶奶临终前最惦记的就是几位舅爷爷,如今你们归来,能去我奶奶坟前上一炷香,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至于那些遗产,我奶奶既然不在了,那也就请舅爷爷代为收着吧。”   这件事萧胜天已经和顾清溪商量过了,奶奶的遗产,并不打算要,毕竟这么多年了,都是由舅爷爷那边代为保管,他们什么都没做,哪能伸手直接要钱,况且凭着自己的双手,也能奋斗出好日子,并不缺老人家那些钱。   萧胜天这么提,二舅爷爷想说话,大舅爷爷却示意他不必说了,反而问起来当年的四合院,让萧胜天陪着过去一起看看。   萧胜天略犹豫了下,还是告诉老人家,那四合院别人家住着,不太方便去看了。老人家一愣,之后倒是感慨地点头:“我想着也是,物是人非,那已经不是咱家的了。”   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想从外面看看,哪怕看一眼也好。   萧胜天便带着老人家过去,两位表叔陪同,路上看着沿途风景,两位老人看着,自是觉得不是昔日模样,四十年的岁月,祖国那么多变化,又怎么可能还是从前,等到走进了那片胡同,才勉强找回一些童年时的熟悉感,激动地指着这里那里说。   走到了那处四合院外面,此时正是深冬,风景又和夏日来时不同,天空湛蓝干净,灰墙青砖中一抹红砖,首都百年的古典雅韵在这岁月的沧桑中幽静安详。   老柳树只剩下枯枝败叶,路边风一吹,些许枯叶便在风中打着璇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位年迈的老人家,并肩立在那院墙外,看着里面那棵柳树,这次倒是没哭,只是喃喃地说起小时候来,絮絮叨叨的言语,说起童年的细碎,听得让人心酸。   大表叔持重严肃,眼圈却也有些红了,他小声对萧胜天说:“我父亲从我小时候就给我念叨他小时候住的这处院子。”   萧胜天:“奶奶在我小时候带我来过。”   大表叔:“这院子能买回来吗?现在国内是什么政策?”   萧胜天略沉默了片刻,道:“不好说,需要问问这处四合院的归属和产权。”   其实若说买,这个时候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的住宅产权含糊不清,也许可以从中想想办法,当然了,也只能是尽力打听。   大表叔这些年也隐约听说过国内一些事,当下便不再问了,反而聊起来萧胜天如今做什么,知道他开了一个建筑公司,倒是十分看好:“国内接下来十几年,经济要加速发展,这些都是机会。”   反而是旁边的二表叔,问起来萧胜天是否有意出国,说如今中国人不是都在学英语出国吗,如果萧胜天想,可以帮着想办法。   现在国内确实掀起一股出国热,中央广播电视台有一个follow me的节目,是让大家跟着学英语,学英语成了热门,首都这里还好,听说上海那里,到处都是英语角,大学生都在疯狂练英语准备出国,考托福成了当前的流行。   大表叔听到这个,也看向旁边的顾清溪:“你在上大学是吧?其实上完大学,可以考虑出国留学读研究生,现在不是留学挺多的吗?”   如今出国,大多都是努力拼公费留学,毕竟出国太贵了,中外物价差别大,根本不是一回事,一般人没办法自费,就算是公费的出去,也得刷盘子刷碗来挣生活费。   顾清溪才大一,之前也约莫想过,以后可以考虑出国,镀镀金再回来,没想到如今这表叔轻易地把这个建议提出来。   她略犹豫了下:“我现在才大一,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将来有需要,再请表叔帮着一起想办法吧。”   两位表叔一听,也都说:“那你还小,你们学校是名校,好好学,将来能申请国外好学校。”   ************   将两位老人家安置在友谊宾馆,这里是专门招待外宾的,安置好后,又一起吃了晚饭,看得出两位舅爷爷还有些话想和萧胜天说,想多问问关于自己妹妹的事,不过那边大表叔看顾清溪这里大着肚子,不忍心,提醒了下,舅爷爷这才意识到,赶紧让萧胜天带着顾清溪回去了。   回来后,顾清溪确实有些疲惫,萧胜天便烧了热水,让她泡脚:“今天累坏你了吧。”   顾清溪肚子大了,弯腰并不方便,萧胜天帮她洗脚,又顺便帮她按摩一番脚,倒是舒服得紧,她靠在床头:“倒是也没觉得多累,就是看着有些心酸。”   看得出来,两位老人家和妹妹感情深厚,遵父亲的遗嘱,是要找到妹妹带离当时战火纷纷的大陆的,但是没找到,四十年不知踪迹,海外漂泊,再踏上故土,昔日青春年少的妹妹,却已化作乡间一垄黄土,天人永隔再不能相见。   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是世事的无奈,其实想想,这几十年,于这浩瀚的宇宙中,不过是须臾间的功夫罢了,但是于个人,却是大半辈子。   历史闭上眼睛再睁开,一个人的半辈子就葬送了。   一时难免想起另一个顾清溪,那个不同的人生,二十年,却是耗尽了生命中最美的二十年。   萧胜天帮她擦干了,自己也就着那水洗过,之后才倒了水收拾好上床。   夫妻两个人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种种。   萧胜天却突然道:“等大学毕业,你确实可以考虑出国镀镀金,你英语好,本科学校好,出去应该能申请到很好的学校,公费不公费倒是无所谓,关键是申请一个好学校。”   顾清溪听着,摸了摸肚子,肚子已经很大了,里面的宝宝时不时动一下:“如果以后出国,那咱们的孩子呢?”   萧胜天侧首,将额头抵着她,温声道:“还有好几年呢,我们可以慢慢规划,我们结婚早,是我自己私心,让你早早生了孩子,不过却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你学业。如果你去国外上,那我也想办法跟着你出去,到时候我们一家还是在一起。”   这话自然是暖心,顾清溪知道,他是尽可能希望不要耽误自己丝毫,不过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是存着跟着妻子跑的心思。   “那以后再说吧,其实我问过,出国主要是英语成绩和大学的考试成绩,还是得踏实努力学,至于英语,我也一直没放松。”   “嗯,我琢磨着,我也得系统地学学英语,以后改革开放,国门大开,外面很多机会,学好英语才能抓住机会。”   顾清溪听到这个,笑了:“那要不我们以后没事就多说英语吧,从平时就开始锻炼。”   萧胜天却道:“我那天看一本书,书上说小孩子在肚子里其实都要胎教的。”   顾清溪知道他平时抽空会去图书馆看书,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都看,当下也是有些意外:“是吗?人家怎么说?”   她知道胎教这回事,上辈子的顾清溪也听别人讲过,但是并没太往心里去——反正自己没孩子,听多了心里也难受。   如今见萧胜天说起,自然是好奇。   萧胜天:“就是我们多对肚子里的宝宝说话,他就能听懂了,所以我们两个可以对着他多说英语,也许他生下来就能听懂英语。”   顾清溪当然是不信的,怎么可能,小孩子生下来中文都未必听懂,还能听懂英语?   不过她倒是觉得……慢慢熏陶着也不错。   偏生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宝宝动了动,萧胜天正紧贴着顾清溪,自然感觉到了那强烈的踢动。   以前他也感觉到宝宝的动,但是却从未这么强烈过,可是这一次,隔着薄薄的睡衣,隔着肚皮,竟然动得这么明显,当下惊喜不已,赶紧将手放在她肚皮上,结果那肚皮还在鼓起,这里一下那里一下。   过了好一会,那鼓包才消停了,不过萧胜天却是不舍得,贴着肚皮,说了一番话,说着说着,最后又用道:“宝宝,咱们从小学英语好不好?来,你要仔细听,晚安是good night.”   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逗得顾清溪笑出声,太傻了。   *********   陪同舅爷爷一行人等回去老家是两天后了,一行人乘坐火车回去,到了小城后,包了两辆红旗轿车赶回去农村,来到了萧胜天家以前住的四合院。   这个时候,顾建国已经收到了萧胜天的电报,知道那边的亲戚要来,廖金月也想女儿想得厉害,很快也抱着小孙子过来看女儿了。   顾清溪好几个月没见自己娘,自然想得很,况且这一分别,又发生了那么许多事,自己如今也怀孕了,那感觉自然是和以往不同,抱着自己娘险些想哭。   反倒是廖金月安慰了顾清溪一番:“反正也不耽误学习,这样也挺好的,已经和你哥哥嫂子说好了,到时候我过去帮你你们看孩子,我也能去首都玩儿了。”   这么一说,倒是把顾清溪逗笑了。   两位舅爷爷来到这老宅后,看这老宅颇有些规模,知道自己妹妹当初跟着妹婿过来这里,日子看来倒是过得也还好,稍微放心一些,但是想到后来那十年发生的事,那是几乎可以想象得艰难,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萧胜天带着他们去看了自己奶奶生前用过的家什,还有留下的那些书,以及一些陈年的旧衣服,大舅爷爷指着一本书,几乎哭出声来:“这是她往年最喜欢读的书啊,当时为了这本书,还和我闹了别扭,这么多年了啊!”   如今那书已经饱经沧桑,纸页薄脆发黄,再不是昔日模样。   而人,早已经长埋地下,昔日那个笑起来灵气逼人的妹妹,是再也没有了。   ************   到了第二日,萧胜天和顾清溪,连同顾家人,一起陪着舅爷爷一行人过去为萧胜天奶奶扫墓,去扫墓前,两位表叔已经劝过,意思是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能哭得太厉害,大家到时候说话注意,千万别惹起来。   可是一到了坟前,寒风扫过,枯草迷离,看着那经年的坟包,两位老人已经老泪纵横,根本止都止不住。   两位表叔和萧胜天都上前劝说,然而其它时候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却是根本劝不住,一直到了晚些时候,天冷了,回到家里,二舅爷爷止住哭,大舅爷爷依然眼里含泪。   晚饭很是丰盛,为了招待亲戚,廖金月也过来帮着整治饭菜,色香味俱全,在农村来说,是相当好了。   不过大舅爷爷却没怎么下筷子,只喝了一点稀粥,说是根本吃不下去。   接下来几天,是过年时候了,村里村外热闹,大家都知道萧胜天在国外的亲戚回来探亲了,一个个都来瞧稀罕。   二舅爷爷也就罢了,大舅爷爷就和那些过来的老人家说话,问人家可记得自己妹妹,问自己妹妹当年的事,别人见他爱听,记得不记得就说几句,有些老人家糊涂了,未必是萧胜天奶奶的事,也都给说一通,大舅爷爷不管真假,却是听得认真,听着听着便叹一口气,不过倒是没再哭了。   在老家住了几天,两位舅爷爷一行人也要回去了,按说萧胜天应该过去送他们,不过考虑着顾清溪,终究不放心,最后萧胜天便把顾清溪送过去廖金月那里,让她在娘家住几天。   这对顾清溪来说,倒是自在。   其实回想下,顾清溪的少女时代的是贫寒而忙碌的,刻苦学习,犹如一只负重前行的蜗牛,沉闷煎熬,终日没个轻松的时候。   如今考入了名牌大学,且在学校里表现优异,自己嫁人了,怀着身子,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人生走到这一步,想一想,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回到娘家,享受着自己亲娘的照料,重新当一个小女儿,且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这可以说是人生最美的时候了。   如此一直到正月初八,萧胜天回来了,回来后,萧胜天也没回去自家,就陪着顾清溪住在娘家。   廖金月倒是乐得这样,反正这年头不缺那口饭吃了,女儿女婿能安生在家住着,她伺候起来也带劲。   当然了,大部分时候,都不用她自己动手,萧胜天这个女婿真是样样能干,许多她想到想不到的,他都能干了,晚上的时候打牌,没事的时候再和顾建国聊聊生意路子。   过完年,亲戚来往的好时候,都知道顾清溪考了一个好大学,还嫁了一个好女婿,那个好夫婿竟然还有了外国亲戚,一时四邻八舍羡慕,亲戚朋友全都过来走动,问这问那,问首都大学的,问外国亲戚有没有给你们钱的。   甚至有人说“听说外国人上厕所的地方都比咱吃饭的地方干净?”,还有的人问“外国人特别有钱,人家随便一个捡垃圾的都比咱有钱是真的吗”,总之各路传闻,不知道哪儿听说的,有真有假,都好奇地问。   廖金月见大家好奇,就给大家说,自己见到的外国亲戚怎么样,首都怎么样,说得头头是道,倒像是她去过首都去过国外一样,不过农村人,听个稀罕而已,她说得热闹,大家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相较于廖金月的风光,马三红却是浑身没意思,出门见人都躲着。   现在人人都知道,她家女儿也上大学了,人家问她女儿什么情况,她都不愿意提。   女儿是上了大学,但是一封信没来过,过年也不回家。   女儿临走前说恨透了这个地方,永远不会回来了。   马三红想想,有时候也后悔,当初干嘛那么狠绝,不过再想想女儿干的那些事,丢的那些人,还是觉得来气,也就只能算了,“就当没生这个女儿吧”。   顾清溪看大家说三道四,倒是觉得亲切。离开这里,再回来,哪怕看他们东家长李家短,都觉得热气腾腾充满烟火气。   不过终究还是要走,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学了,萧胜天的工作也得开始了,于是这天,顾建国廖金月一家子把他们送去了首都,临走前又说好了,过两个月廖金月就过去首都,照顾女儿生活。   回到首都后,收拾家里,准备开学,忙得不可开交,可这个时候,萧胜天却道:“清溪,和你说一件事。”   顾清溪看他这样,倒是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事了?”   萧胜天:“大舅爷爷要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转让到我名下,连同之前本应该给我奶奶的遗产。”   顾清溪:“啊?”   原来这位大舅爷爷,名下无子,而他几个弟弟,都有儿子,也不盯着这位大伯的钱财,于是大舅爷爷想来想去,决定将钱财全都留给自己妹妹的孙子。   他这次回去,听说了许多故事,那些故事,有些或许是假的,有些也许是夸张,但是他却明白,自己妹妹带着孙子相依为命,颇吃了一些苦头。   这是妹妹唯一的孙子,他希望能尽自己微薄之力,给妹妹的孙子留下一些什么。   萧胜天:“我已经说过,遗产我并不想要,我们也不需要这些就能过很好的日子了,不过舅爷爷那里却很固执,我和两位表叔谈过,他们的意思是,这是老人家的遗愿。”   其实他也侧面了解过,明白这几位表叔在M国日子过得都相当不错,算是当地的成功人士,素质比较高,人家也不在意这些钱财,所以都想成全老人家的心思。   萧胜天:“如果真要继承,我们需要去一趟M国,所以这个也是看你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之前,萧胜天会自己做决断,他会选择认为最合适的,但经历了之前的事,他开始意识到,许多事,他应该和顾清溪多商量下,而不是直接告诉她自己打算如何如何做。   比如遗产,给自己的就是给两个人的,应该两个人来做决断,况且这是关系到以后两个人的生活。   顾清溪:“其实老人家想留给你,那就留给你,这也没什么,咱们相处了那几天,也能看出几位表叔素质高,文化人,不在意这些。不过我是觉得,老人家的财产,未必都是现金,应该有一些不动产,这些不动产,咱就不要了。只继承一些美金,我们国家缺外汇,继承一些美金,对我们,对国家,都是好事。”   这个年代是本国最缺外汇的时候,靠着农民工人血肉之躯,来换外国人手里金贵的美元外汇。   说着,她想了想:“你不是之前还想扩大经营,去参加竞标吗?如果有更多钱,不就好办了?”   萧胜天笑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想到的,没想到的,你好像都想到了。”   既然商量定了,萧胜天便回复了M国那里,不过当然也不是马上去办,无论是萧胜天和顾清溪出国,还是m国办理相关的手续,都是一件耗时的事情,只能慢慢来了。   ********   顾清溪开学,萧胜天送她过去,刚刚开春,学校湖边的柳树竟然已经冒出来一些淡淡的绿色,清新怡人。   两个人牵着手,聊着接下来廖金月来首都的事,已经等到孩子生下来后,再去M国的事,又聊起来孩子的名字,男孩女孩,倒是颇说了许多。   等把顾清溪送到了宿舍,就见王向红举着一个包裹,激动地说:“清溪,这是你的,中科院来的,好像是书!”   顾清溪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一本书,沉甸甸的,散发着油墨香,几个同学全都围过来看,知道这是那位老先生新出版的书,不由赞叹羡慕。   顾清溪看到里面夹着一封信,是老先生寄给她的,把这套书送给她,欢迎批评指正。   这个时候几个同学围着那书,已经惊叹不已:“看这个前言,竟然有清溪的名字。”   顾清溪忙去看,原来扉页上,老先生用宝蓝色墨水写了赠顾清溪字样,而后面印刷的前言里面,竟然特意提到了这次被顾清溪写信提及错误一事,并且表示了感谢。   看着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顾清溪自然是别有一番感触,没想到当初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一个错误,竟然让自己的名字印在了这本书上,这对她来说,自然是无上的光荣。   这件事很快在班级里传开,那位老先生是大家颇为敬仰的人,此时看到书,对顾清溪敬佩不已。   顾清溪心里喜欢得很,又满足又兴奋,其实她想过,以自己的能力,未必真就能在数学领域有所深入耕耘,比起研究一些难题,自己可能更多的是考试型的人才,所以以后如果要读研究生,可能以数学为基础,转向其它偏应用的方向。如今自己得到了这位老先生的赠书,将来哪怕自己不在这个专业了,至少这件事对自己,是一个非常值得怀念的事,也是可以惦记一辈子的,甚至可能自己的名字也会和老先生的这本著作一起留在世上。   顾清溪眼巴巴地把这封信拿回去,给萧胜天看,萧胜天记得这件事,也知道她当时的忐忑,如今能得到赠书,自然为她高兴,领着她去外面吃了一顿好的庆祝。   或许是受到这件事的鼓励,顾清溪在学习上更有了劲头,不但把学校的课程跟好,自己也越发广泛地阅读相关的专业书籍,萧胜天见此,又想办法帮她找了一些国外的原版书来看,谁知道这么一来,顾清溪读得废寝忘食,倒是让萧胜天担心不已,只好强制她多休息了。   到了这学期的期中考试,顾清溪发挥得相当好,竟然考到了专业第三名的成绩,别看只是第三,但这可是B大的数学系,这对顾清溪来说,可以说是非常艰难了,宿舍里其它几个女生,有好的有不好的,不过这次全部及格了,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期中考试结束后,廖金月过来首都,母女相见,自然是喜欢得很,萧胜天特意租了一个大一些的房子,一家子一起住,又请了几天假,陪着廖金月和顾清溪在首都热闹的地方逛了逛,拍了照,买了一堆纪念品。   廖金月笑得合不拢嘴,她这辈子竟然有机会坐火车,来首都,还逛了这里那里,可算是长了大见识。   廖金月过来后,萧胜天去M国的手续也办下来了,便找了一个保姆,又请了苗三丫陪着,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应对。   临走前,萧胜天自然有些放心不下,妻子身怀六甲,他却不得不出国,顾清溪反倒是没什么,肚子那么大,习惯了,也就觉得还好,该吃吃,该学学,反而是外人看着,会惊叹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每天上课学习真不容易。   萧胜天走了后,顾清溪平日生活自然更加小心,她现在肚子大了,许多事住在宿舍不方便,现在是每天回家住,由同学帮着送或者自己娘来接。   如今廖金月和她们宿舍几个女生都挺熟的,也经常约几个女生来家里吃饭。   以前因为就小两口住,宿舍里的女生不好意思过来,现在廖金月过来了,大家自在多了,经常过来蹭吃蹭喝,或者有时候干脆住这里,大家一起学习。   如此马上要放暑假了,萧胜天还没回来,廖金月便开始念叨了:“怎么还不见人?他再不来,你怕是要生了。”   苗三丫如今和廖金月关系处得不错,也跟着犯愁:“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我看这肚子,也就是这几天了。”   顾清溪倒是觉得没什么,生产的医院都已经找好了,保姆也是有伺候产妇经验的,这年代虽然没什么月嫂,但总体医疗条件好了,也不缺钱,他不在身边也是一样。   虽然她也希望他能回来,可那也不是他说了算。   是以她还是该什么干什么,其实无论这年代,还是后来学校的老师,好多都是工作到临盆前,说出去好像多辛苦,其实当事人习惯了,自己倒是并不觉得辛苦。   这天,廖金月和苗三丫陪着她过去了百货商场买东西,天气闷热难受,她是孕妇,自然比一般人更觉得热,逛了一会就受不了回来了。 廖金月给她做饭,苗三丫切了西瓜给她吃,又奢侈地打开了空调,顾清溪吃着西瓜,享受着空调,这才感觉好多了。   苗三丫:“孕妇就是怕热,我怀着那会子也一样,我看你也就是这两天了,还是别出去了,就在家老实待着。”   廖金月也赞同:“这天太热,出去就是一身汗。”   一时难免感慨,觉得还是农村好,可以在自家院子里乘凉,大城市里,都是楼房,刚开始觉得爬楼还挺有意思,爬两次就累得够呛,出去干啥都得爬楼,日日爬楼,哪受得了。   说话间,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苗三丫只以为是保姆小赵回来了,小赵昨天请假回去看亲戚了:“小赵回来挺好,她回来正好有帮手。”   一时打开门,结果门外站着萧胜天,倒是愣了。   顾清溪听到外面没动静,还以为怎么了,翘头一看,就看竟然是萧胜天,大包小包的行李提在手里,额头带着汗,正含笑望着自己。   “你回来了啊……”顾清溪看到萧胜天,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心安,她还是盼着他回来的,孩子的父亲回来,她会觉得更踏实。   廖金月和苗三丫也听到动静,赶紧出来,自然高兴,连忙让萧胜天进来,又把行李都接过去,放客厅旁边地上。   萧胜天进去洗手间洗手洗脸,顾清溪记起今天毛巾才都洗了,还没放新的,便拿了递给他。   萧胜天接过来毛巾,擦了把脸后:“孩子没让你难受吧?”   说着,看向她的肚子。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四肢依然纤细,双肩也薄,可就是胸部和肚子凸起,上面那里两团看着颤巍巍格外惹眼,下面肚子高高挺起,大得吓人,他看得有些心惊,怕她经不起这分量。   当下说话时,心疼她,又想她想得厉害,其实恨不得将她抱住,只是到底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太说什么,勉强收敛着心思罢了。   顾清溪笑道:“还好,就是最近动得厉害,我娘说快要生了。”   萧胜天扫了一眼,苗三丫过去厨房帮忙了,廖金月正在厨房说要炖了那只鸡,都没注意这边,他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那肚子滚圆,他并不敢用力,只能轻轻地抚过。   夏天的衣服薄弱,被那肚子撑起,软软的一层覆在肚皮上,他将大手覆在上面,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的脉动。   而那里面,便是他的骨肉,顾清溪为他怀下的孩子。   萧胜天垂眼凝着她,低声说:“这两个月,一直都想你,担心孩子,之前给你打电话,你身边有外人在,也没法多说话。”   他出国两个月,是给她打过电话,提前说好,哪天打过来电话,让廖金月苗三丫陪着她过去公司等着,只是越洋电话很金贵,当时身边又有人,实在不方便多说话,连句想你都说不出口,只能是问孩子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顾清溪:“也没什么,回来就好。那边的事,顺利吧?”   萧胜天:“还好,差不多都办妥了。”   去了后,才知道,这四位舅爷爷在M国的公司竟然颇有一些规模,所以舅爷爷名下不光是现金和不动产,还有股份,除此之外,当时公司的原始股份,也有自己奶奶的,所以本身就有一些属于从奶奶拿来继承的股份。   大舅爷爷那边的财产,萧胜天只要了一些股份,其他不动产他没要,给老人家自己养老,还有一些美金,想着国家需要,便带回来了,这年头能为国家带回外汇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   其它几位舅爷爷听说,都想办法给萧胜天凑了更多美金,让萧胜天带回去,萧胜天不要,他们说捐给国家吧   几位侄子在老人家面前尽孝那么多年,也应该得。   而那些股份的价值,一般人花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不过这些事,萧胜天打算就和顾清溪说说,其它人面前不想多提,那些东西,自己根本用不上,放着就是了,在中国,自己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他很享受通过自己的双手奋斗,从无到有的过程,也想靠着自己的双手,让顾清溪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夫妻两个说着话,苗三丫本来要过来,结果一看,便收住脚,又给廖金月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们小两口多说两句话。   *************   吃过饭,萧胜天把自己买的各种国外的东西拿出来,都是稀罕东西,国外的巧克力,收音机,照相机,这都是国内很难买到的,萧胜天给了苗三丫一大袋巧克力,苗三丫自然高兴得很,又把收音机给廖金月,让她没事听着解闷。   至于照相机什么的,萧胜天是打算没事可以给自己宝宝拍照片,省的去照相馆了。   廖金月又问起来萧胜天在国外的事,萧胜天大致说了,一时几个女人都听得感慨连连,这怕是好大一笔钱吧!苗三丫更是好奇地问,外国的钱比起咱国家是不是贵多了,倒是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晚上时候保姆小赵回来了,苗三丫也就回去了,萧胜天洗漱过后,早早地陪着顾清溪睡下。   关上门,拉上了窗帘,两口子躺在床上,萧胜天抱着顾清溪,亲了一口她的额,这才感觉,真得回来了,踏实了。   因为肚子大了,两个人想紧抱着都不行,他只能小心地虚抱着她:“这次我在国外,不光是到处走了走,了解了国外的情况,还去了人家的大学,知道人家大学怎么回事,和我们国家很不一样,再过两年,你就申请国外的学校,去深造,我陪你一起去。”   鼻息温热,萦绕在面前,熟悉的踏实气息,顾清溪让自己的脸紧贴着他的,却是道:“其实你不一定要陪着我啊,如果我真去上大学,你可以继续在国内发展。”   顾清溪是不想耽误他的事业,总觉得他太围着自己转了。   谁知道萧胜天却道:“那可不行,万一别人把我孩子妈拐跑了怎么办,我得看着你。再说——”   他的唇落在她耳边,轻轻亲了口,哑声道:“我也不舍得你离我远了。”   出去两个月,忙碌的时候也就罢了,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她,想得难受,夜晚更是煎熬,有时候做梦,都梦到她就在自己怀里。   醒来后,异国他乡,又有时差,想和她说话都不能。   热气轻轻喷在耳畔,听着那清沉低哑的声音,顾清溪不觉心酥意乱,其实如果真得分开,她何尝不会想他。   当下侧首,轻轻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以后的事,那就先不去想了,反正——”   她想说,反正还早呢,她才大一,不着急。   接下来三年,学业,养孩子,都是要操心的。   等大学本科毕业的时候,孩子也能拎着到处跑了,没准他的事业能够更上一层楼,到时候怎么着规划都成。   不过不管怎么样,一家人,最好是不分开。   谁知道她这话刚说到一半,突然间,下腹传来一阵急促而剧烈的抽痛,顾清溪不由发出低低的“啊”声。   萧胜天见她这样,自然担心:“怎么了?”   顾清溪蹙着眉,等着这短暂的抽痛过去,之后才深吸口气,望向萧胜天:“咱们的宝宝,可能知道你回来了。”   萧胜天握着她的肩:“然后呢,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顾清溪看着眼前这个紧张的男人,笑了,之后她郑重而缓慢地说:“我好像要生了。”   啊?   萧胜天“噌”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我们快去医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